守一觀后街賣油滾酥的小店難得沒有排隊,白嚮往買了三個,給白仙仙兩個,自己吃一個。閱讀
兩人坐在道觀後門的台階上啃酥餅,白嚮往把餅上的碎屑撒給一旁的鳥兒,問:「那你打算找個什麼新工作?」
白仙仙有點食不知味:「先找找看吧,多跑幾個招聘會。」
白嚮往摸摸她蔫不拉幾的腦袋:「不著急,大不了爸養你。」
白仙仙噗地笑了:「就你那點補貼工資還養我呢。」
早些年白嚮往沒受官籙,白家所受私籙不被大部分人認可,很難接到業務。只有住觀的一些補貼,除去兩父女的日常開銷就所剩無幾了,當時白仙仙上大學的學費都是長老給的。
籙碟就相當於道士的認證資格書,只有受籙的道士才能登壇作法。民間法派授籙都算私籙,只有經道協認證的才是官籙。
前兩年經守一觀住持推薦,白嚮往才「保送」了官方受籙名額,在龍虎山天師府正式受籙。當天白嚮往給她通視頻,激動得老淚縱橫。
白仙仙很理解她爹的心情。
白家師承天師一脈,家中法壇供奉的主神就是祖天師張道陵。但祖天師座下弟子三千,並不是人人都記錄在冊,加之白家沒落百年,早已被世人遺忘。能在天師正統的龍虎山受籙,無論對白家還是白爹本人都是最大的認可。
白嚮往挺直腰杆:「我今年接了好幾場法事呢,人家老闆點名要我去。」
白仙仙例行爹吹:「厲害厲害,不愧是白道長!」
兩父女啃完油滾酥,白嚮往指了指藥袋子:「還寄嗎?」
白仙仙默了下,把袋子提過來:「不寄了,我給大長老拿回去。」
白嚮往一臉慈祥的欣慰,等她要走的時候又叫住她:「仙仙啊。」白仙仙回過頭,聽到她爹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有負擔。」
白仙仙感動得吸鼻子:「知道了爸。」
旁邊有個年輕小伙子騎著小藍車經過,奇怪地看了兩人一眼,邊騎邊嘟囔:「道士還有女兒呢?」
白仙仙:「…………」
下午沒去招聘會,白仙仙回家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
這幾年雲昌市的高鐵修得四通八達,回一趟白家終於不用再坐八個小時的客車。三個半小時後白仙仙到達松縣,又從松縣坐了半小時大巴,到達柏鎮。
小鎮比她記憶中要新很多,街道也拓寬了不少,不過大體沒變。畢竟這裡不在政府規劃區域,多年來也沒什麼發展。
再往前走,就要進山了。以前進出都是用牛車,白仙仙背著背包瞅了瞅,發現進山的路似乎修過,不比之前那麼坑坑窪窪了,旁邊的電線桿下停著幾輛老式的重慶80,看到白仙仙提著行李張望,沖她招呼。
「坐摩托車嗎,進山十塊。」
倒是比以前方便很多。
白仙仙正要過去,一個穿著紅色工作服戴著頭盔的的快遞員騎著電三輪從她身邊風馳電掣地駛過,又在前方一個急剎停下來。
電三輪突突突地倒回她面前,頭盔底下傳出她熟悉的聲音:「仙仙?」
白仙仙更震驚:「三……三長老?!」
電三輪上的人把頭盔摘下來,露出一張久違的面容。
四年未見,記憶中穿著紫色法衣仙風道骨的三長老成了一身髒兮兮工作服送快遞的老頭模樣,氣色倒還是很好,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跟快遞行業的模範標兵似的。
二長老沒誆她,三長老真的在送快遞!
堂堂白家三長老,曾經被十里八鄉奉為座上賓的神仙道長,現在居然在送!快!遞!
白仙仙一時無語凝噎。
三長老看見她倒是高興得很,抬起粗糙的手掌就在她頭上擼了一把,「臭丫頭,還知道回來!」他接過她手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扔到三輪車的後篼里,「坐後面去,我還有兩個快遞就收工了,三長老載你回家!」
白仙仙手腳並用爬上堆滿紙箱子的三輪車。
電三輪抖了兩抖,繼續突突突地朝前駛去。
三位長老中,大長老古板,二長老溫和,三長老暴躁,白仙仙小時候沒少挨他教訓。就是這樣一個發起脾氣連自己都打的人,卻干起了垂眉笑眼的服務工作。
白仙仙蹲在三輪篼篼里,越想越難過,眼眶都要酸紅了。
電三輪在一棟二層小樓房前停下,白仙仙聽見三長老中氣十足地喊:「快遞到了!」
燙著小卷捲髮型的中年女人怪不高興地走出來:「我看手機上顯示早上就到了,你咋現在才送過來?就這麼大點兒鎮,你用走的也早該送完了!」
三長老把箱子扔給她:「著急自己去快遞站拿啊。」
中年女人叉著腰:「你啥意思?你這啥子態度?你信不信我投訴你!」
三長老:「你投啊!反正鎮上就我一個快遞員,你投了也還是我送!越投訴我越晚送,能耐自己拿去!」
電三輪都開遠了,蹲在篼篼里的白仙仙還能聽見中年女人破口大罵的聲音。
她默默抹掉在眼眶打轉的淚水。
是她冒犯了。
長老還是你長老。
送完快遞,三長老又開著電三輪突突突地把她拉到了菜市場。在路邊停好車,跟熟人打了個招呼幫忙看著,就領著白仙仙進去了。
眉開眼笑地說:「想吃什麼隨便拿!」
白仙仙看了兩眼:「沒什麼想吃的。三長老,我們先回去吧?」
三長老扯了個水果攤的塑膠袋,開始往裡撿新鮮大個的草莓,「著什麼急。回去了出山一趟不容易,把你愛吃的多買點。」
攤販老闆在裡頭說:「草莓二十一斤啊。」
三長老瞪了他一眼:「二十一斤怎麼了?我買不起?」
老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
最後三長老把攤位上的水果各樣都裝了一袋才收手,又領著她往裡走:「再去買條魚,晚上讓你二長老給你做紅燒魚。」
手機支付雖然早已流行開來,但在這窮鄉僻壤的小鎮,大家依舊習慣用現金。白仙仙看著他從工作服里掏出皺巴巴的錢,跟一塊一塊賺來的血汗錢似的,簡直見者落淚。
她搶著付錢三長老不讓,他眼睛一瞪眉頭一豎白仙仙就慫了:「您來,您來!」
出菜市場的時候,三長老身上四個兜都空了,但他顯得更高興,把東西在三輪車裡碼好,又用空紙箱子在中間給白仙仙壘了個小坐凳出來讓她坐。
然後就風馳電掣地往山里趕了。
小鎮沒有紅綠燈,過馬路的時候幾輛寶馬豪橫地從三輪前駛過,喇叭按得震天響,把三長老氣得吹鬍子瞪眼:「搶什麼搶!禮讓行人懂不懂?」
白仙仙覺得三長老怪潮的,還知道禮讓行人……
這樣的豪車隊伍小鎮可難得一見,白仙仙坐在篼篼里好奇地打量,聽到旁邊經過的路人低聲討論:「是張老太太那家的吧?」
「可不是,在大城市賺了錢,十幾年沒見回來過,現在老太太過世,倒是大張旗鼓地辦起了喪事。身前不孝順,身後搞這些假把式有什麼用。」
「這裡頭都是有門道的,你們還真當那幾個不孝子是回來給老太太辦事的?」其中一個人滿臉不屑:「這山高皇帝遠,老大又是當官的,借著喪事之名,不知道背地裡幹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小孫說昨天看到有個城裡來的女人給老大送份子錢。」
他語氣誇張:「拿箱子裝的!」
幾個人咋舌不已。
白仙仙沒聽幾句,電三輪又繼續往前開了。
進山的路雖然修過,但依舊不好走,三輪車跑在上面顛得哐哐直響,白仙仙感覺自己骨頭都快抖散架了。
起先還有零散的村落,越往裡走,就看不見人煙了。
早些年政府規劃,這一帶恰好在規劃區域之外,其他村鎮都相應發展起來,只有這一片越來越荒,越來越多的人搬走,到現在除了紮根在此的白家,就只剩十幾戶人家了。
白家的大本營就在山腰上。
白仙仙以前聽長老說過,此地前有活水後有高靠,群山三抱堂前開亮,是極佳的風水寶地。當年白家祖先選擇在此開山立業,也是看中這一點。
三輪車一路突到了老房子的院壩前。
如今的白家,除了三位長老,只有幾位叔姨輩的長輩還留在這裡。跟她同輩的年輕一代,小時候就被長老們判定沒有天賦,早早就過上了普通小孩的生活,可能連白家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
堂屋的房檐下坐著個抽水菸袋的老頭。面容威嚴,兩條深深的法令紋更顯嚴肅,看見車篼里的白仙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回來做什麼?!去當你的普通人過你的普通生活,這裡不歡迎你!」
三長老把囁囁躲在他身後的白仙仙拉過去:「孩子給你送藥回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他拍了白仙仙后腦勺一下:「仙仙,給大長老道歉。」
白仙仙立刻照做:「對不起大長老,我錯了!我不該說那些話,你別生氣了,彆氣壞自己身子,我會擔心的。」
大長老哼了一聲,把水菸袋在地上扣了扣,也沒理她,轉身氣呼呼地進屋了。
白仙仙:「QAQ:
三長老安慰她:「他就這牛脾氣,沒真想趕你走,現在指不定在屋裡偷笑。」
白仙仙點點頭,又問:「二長老呢?」
三長老說:「我早上走的時候他說今天要把後山那片南瓜地種完,現在應該還在山上呢。」他領著白仙仙進屋洗手,「走吧,先去法壇給祖師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