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特殊日子,致虛觀里人不多,門口有個發香的小窗口,信眾過來時都可以在這裡免費領三炷香。
白仙仙和陳凜一人領了三炷,進去後將香點在了三清殿前面的香爐里。
致虛觀位處郊區,占地面積大,標準的道觀布局,裡頭供的神仙也很齊。白仙仙還看到了祖天師,跑過去拜了拜。
長生位一般被安置在神像兩側,凡是在長生祿位冊上有名字的,每天都會接受早晚燒香誦經供奉。
致虛觀就把長生位設在救苦殿,救苦殿裡供奉的神仙是東極青華大帝,他還有個更被大眾熟知的名號叫太乙救苦天尊。從名號也能看出來,這是位救苦救難的神仙,專門負責普救眾生,引度亡魂。
民間就有人在危難之際念誦天尊名號,天尊就會隨聲赴感,前往解救的說法。白仙仙之前在道書中看到時,就覺得這位天尊挺讓人有安全感的。
這不就跟超人一樣嘛。哪裡需要他,只要呼喊他的名字,他就會趕過去幫忙。
是位十分慈祥普愛眾生的神仙呢!
陳凜過去做完登記,把提前準備好的香燭拿出來供上。他閉著眼跪在蒲團上拜祭時,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和師父說話,面部線條都變柔和了好多,白仙仙難得從那張臉上尋到幾分少見的溫柔來。
她拜完神像,起身在一旁等他。
新的一天才剛剛開始,救苦殿裡除了她和陳凜,還有個中年婦女,她應該是第一次將親人的牌位供過來,剛才還有個小道士領著她跟她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婦女拿著香燭連連點頭,等小道士一走,點上香燭,跪在牌位前低聲說著什麼。
白仙仙本來也只是隨意看了兩眼,不知道突然看到什麼,目光定在了婦女點燃的香燭上。
陳凜從蒲團站起身,轉頭看見她定定盯著人家看,也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卻見長生位前的香燭燃起寥寥青煙,香氣卻軟趴趴散在了空氣中,再燃,再散,再散,再燃,就是聚不起來。
白仙仙輕手輕腳走到陳凜身邊,扯下了他的袖子,小聲說:「她這個情況是不是……」
陳凜點了點頭。
白仙仙想了想:「我還是去提醒她一下吧。」
陳凜偏頭看了她一眼,人已經徑直朝婦女走了過去。
婦女拜祭完,神色鬱郁地站起身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喊她:「阿姨,等一下。」
婦女回過頭,看見是個模樣漂亮的小姑娘,打起精神溫聲問:「有事嗎?」
白仙仙指了下還未燃完的香燭:「阿姨,你這些香火的香氣全都散掉了,你想供奉的人是收不到這些香火的。」
婦女猛地睜大了眼睛,遲疑著問:「你什麼意思?」
白仙仙說:「真正的香火是凝而不散的,你這個全都散掉了,所以不管你供多少怎麼供在哪裡供,對方都是收不到的。」
婦女本就鬱郁的神情湧上幾抹驚慌,轉頭去看供桌上的香燭。
但她只是個普通人,自然看不到香火之氣,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不該信白仙仙的話,呆愣在了原地。
白仙仙朝她友好地笑了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找這觀中的道士來看一看,我就是怕你不知道,過來跟你說一聲。」
說完朝陳凜招招手,兩人就準備離開了。
剛跨出門檻,那婦女突然急匆匆追上來,叫道:「小姑娘等一等!」
白仙仙回過頭來,她神色驚疑地問:「請問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白仙仙解釋:「人死之後需去陰司報導,名字記錄在冊後才可以收到人間親人的香火供奉。如果沒去陰司,一直在人間遊蕩,就無法收到香火。」
婦女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是說我老公死了一年多還在人間飄蕩?為什麼啊?那他為什麼不去報導啊!」
白仙仙一臉為難:「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啊,或許他有什麼執念心愿沒達成,所以不願意去?你可以找觀里的道士幫你算一算,找一找魂嘛。」
婦女打量她兩眼:「你……你也是道士嗎?」
白仙仙搖頭:「我還未傳度,只是居士……」她頓了頓,眼睛突然亮起來:「對哦!你也可以找我嘛!我雖然還不算道士,但我也很厲害的,我在道了麼上是有官方認證帳號的!」
婦女茫然了:「到了麼是什麼?」
白仙仙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一眼,生怕致虛觀的道士跳出來罵她居然膽敢在致虛觀的地盤上搶生意,用手背擋住嘴角小聲道:「阿姨,你要是相信我,我們出去再說——」
婦女:「………………」
怎麼那麼像兜售非法物品的騙子呢?
不過看她漂漂亮亮的,身邊的男孩子也乾淨帥氣,都說相由心生,這兩人一看就不像騙子,婦女半信半疑,決定跟她出去看看再說。
等踏出致虛觀的大門,白仙仙才鬆了口氣,拿出手機打開道了麼給婦女看:「就是道協官方開發的道教APP,這上面也有致虛觀,你看,都是有保障的,頭像上只要有這個標誌,就是被道協認證過的專業人士。」
她點開自己的主頁,極力推銷自己:「這是我,你在這上面下單,我幫你解決,解決不了不收錢!安全誠信有保障!」
婦女:「……」她問白仙仙:「你當道士前,是干銷售的嗎?」
白仙仙:「不重要!阿姨你這個事反正你也要找人解決,你找致虛觀還貴,你看我多便宜!而且作為我的第一個客戶,我還可以給你打個八折!」
婦女:「…………」
陳凜:「…………」
別說了,越說越像騙子。
陳凜伸手拽住她衣服後面的帽兜兜,把手舞足蹈的人拉了回來,在婦女茫然神情中低聲開口:「你最近是不是夢到你老公了?」
婦女猛一抬頭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陳凜垂著眼皮:「過世一年後才來供長生位,求的是心安。你最近心不安,你夢見什麼了?」
婦女眉頭緊鎖,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具體也看不清,就覺得夢裡是他,他好像過得不好,夢裡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但我就是能感覺到他。」
婦女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我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一開始沒放在心上,最近連續兩晚都夢到,跟父母說了一聲,他們就讓我來供個長生位,我還以為是我多想了,心說供了長生位,應該就好了吧?沒想到居然真的有問題……他為什麼不跟我說呢,他得告訴我他怎麼了我才好幫他啊!」
陳凜說:「他沒去陰司報導,不能託夢,你能夢見這些,已經是感情深厚情緒相連所致。」
白仙仙在旁邊接話:「對,他這就屬於失蹤鬼口,不僅收不到香火,也沒資格託夢。」
婦女頓時崩潰大哭:「那他到底去哪了啊!這死男人都死一年多了他不去報導他去哪了啊?!」
白仙仙也沒想到她說哭就哭,頓時有點慌,求助地看了陳凜一眼。
發現陳凜比她更慌。
只好道:「阿姨你別哭啊,事情還可以解決的嘛,你要是相信我們,我們現在就跟你回去,保證幫你把人找到!」
事到如今,婦女也不知道該不該信她,但想到她說的那個APP,解決不了不收錢,她也不用擔心被騙錢,而且她確實心緒不寧,試一試也好,要是不行再來求助致虛觀吧。
於是點頭答應。
婦女是開車來的,上車之後白仙仙就問:「阿姨,你老公是怎麼過世的?」
婦女哽咽著說:「猝死。」她悵然地嘆了聲氣:「他是個程式設計師,經常加班,我早就跟他說過身體重要身體重要,可他就是不聽,通宵通宵熬夜,還說自己老當益壯。去年夏天的時候,他們公司接了一個項目,他是總製作,可把他高興壞了,連著加了三個通宵的班,等早上他同事去的時候,他暈倒在地的屍體都僵了……」
婦女說著又哭了起來。
白仙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婦女哭道:「死就死了,這一年多了,我也慢慢走出來了,但你說怎麼就搞出這麼一檔子事。他到底還有什麼心愿?是擔心我們的兒子嗎?還是惦記他還沒做完的那款遊戲?」
遊戲?程式設計師?
有什麼從白仙仙腦子裡一閃而過。
她愣了會兒,突然掏出手機打開備忘錄。裡頭記錄了她調查陰婚事件以來的全部線索,其中有一項標註的是:必有遊戲程式設計師參與開發。
這是之前她逛論壇時看到網友們討論記下來的切入點。
這個配陰婚的遊戲不可能憑空產生,一定是實打實的程式設計師做出來的東西。之前她只想著是那妖道跟人勾結交易,怎麼就沒想到,程式設計師死後也還是程式設計師啊!
妖道既然能和鬼做交易,那找幾個程序鬼幫他做遊戲也不是不可能?
婦女還在哭著數落她那個不聽勸熬夜猝死的老公,白仙仙偷偷打字把自己的猜想發給了后座的陳凜。
問他: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豈不是找到他在哪,就能找到那妖道?
陳凜回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沒那麼容易找到他了。
不管他是自願還是被拘役,有心要藏,還有妖道從中掩蓋,就不好找了。
之前還拍胸脯打保證的事突然變得棘手起來,白仙仙心裡七上八下的,但真相未明之前,也不好對婦女再說什麼,只好先冷靜下來。
婦女住在北門上,說是她和老公住了幾十年的地方,她自我介紹她叫王筱,她那個短命老公叫張帆。
白仙仙本來還指望這裡能留下張帆出現過的痕跡,但一年多時間,房中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王筱期待地看著他們:「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白仙仙說:「名字,生年八字,再找一件他生前最愛穿的衣服。」
王筱先用一張紙把老公的信息寫下來交給白仙仙,然後從次臥的衣櫃裡抱出來一堆各種顏色的格子衫:「這些都是他愛穿的。」
不愧是程式設計師。
事不宜遲,白仙仙拿了兩件放在地上,點燃剛剛回來路上買的香燭,將張帆的生年八字寫在黃符上後,低念道:「五帝大魔,萬神之宗。飛行鼓從,總領鬼兵。麾幢鼓節,游觀太空。」
香燭點燃黃符,逐漸化成細細的符灰,在格子衫上薄薄鋪了一層。
白仙仙拿出背包里的五枚銅錢,凝神撒在了香灰符灰之上。
這是白家秘傳的尋陰術,咒語為指,銅錢為引,根據卦象,就可得知亡者的方位。
大長老生前就擅銅錢占卜,可惜沒有機會親自傳授,白仙仙現在這些跟銅錢有關的卦術都是自己從經書里學來的,也是第一次用。
王筱在旁邊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等了好一會兒,發現白仙仙盯著那銅錢半天沒說話,不由問道:「怎麼了?」
白仙仙有點繃不住,轉頭求助地看了陳凜一眼。
卦象是亂的。
什麼也看不出來。
難道是她學藝不精?還是真如陳凜所說,被妖道布下迷陣,有所擾亂?
陳凜沉思了兩秒:「我試試。」
他的辦法和白仙仙不一樣,就是單純的以符為引。之前白仙仙還懷疑人家畫符的能力,現在看他手沾硃砂,符成一張又一張,估計印鈔票都沒他快。
老道士當初就是憑一張靈符制服了追逐他的惡鬼,老道士尤擅符籙,他也一樣。只不過所成之符眼下全部一張一張掉落在地,很顯然,他也失敗了。
陳凜搓了下指尖硃砂,搖了搖頭。
王筱再外行也看出來兩人都失敗了,之前還一臉期待加信任,現在一冷靜,懷疑慢慢就往上冒了。
她遲疑著問:「你們還能行嗎?」
白仙仙被這句質疑激得耳朵都紅了,惡狠狠擼起袖子:「行!怎麼不行?!我還不信我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