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所言都屬實?」
陶瓚相比曾經已經是垂垂老矣,頭髮全白,身形佝僂,臉上下垂的肌肉皮膚更顯老態。記住本站域名
而今也只有那雙渾濁雙眼偶爾閃過的精光可以看出曾經的精明睿智。
他手裡拿了一疊厚厚的信紙,剛剛看完。
說話間,他又把這疊信紙遞給身後的文官看。
聞肇端坐於主位,微一頷首,沉聲說道:
「信中所言具是徐靖和郭槐親自調查,穩妥起見我已另派仵作和御醫前去揚州。
郭槐也已與昨日啟程去君山抓人了。」
君山地處東南偏遠之地,地勢複雜群山連綿巍峨高聳人跡罕。
原本此地與寧遠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可是郭槐查揚州流言一事時,抓了不少人,而在其中一人的嘴裡機緣巧合之下竟挖出了寧遠侯府有人就躲在君山上的消息。
流言一事就是藏在君山上的人所為。
陶瓚表情冷肅板正,沉默了一會兒後,似是覺得信中內容過於匪夷所思,便皺眉道:
「照信中所言,寧遠侯以全揚州城百姓的命和他自己的命,來嫁禍應青,以此挑撥是非。
也藉此將你架在火上烤,就為了他那幼子搏上一搏?」
聞肇點頭道:
「是,被抓的寧遠侯家眷中,他的幼子的確被人掉包了。」
陶瓚背著手,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他幼子想起復,僅靠君山那些個人,就夠了?
荒唐!」
聞肇解釋道:
「君山里藏的人應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退路,人雖不多,但應都不簡單。
要是此番計策真成了,天下格局再次被打破,君山坐收漁翁之利不是不可能。」
雖然人證物證都齊了,可陶瓚還是覺得奇怪:
「寧遠侯的脾性不像是會如此行事。」
這就是陶瓚一直對這份調查結果持懷疑態度的原因。
「是啊,寧遠侯為人野心勃勃,謀劃了這麼多年,又怎麼甘願為兒子鋪路?」
「沒錯,早先也沒聽說,他又多寵愛這個兒子。」
「這事我看也不像是寧遠侯會幹出來的事。」
陶瓚身後挨個將那疊信紙看完的人,也對此有了質疑。
倒不是他們懷疑聞肇,只是那寧遠侯怎麼會甘願做如此大的犧牲。
這明明是已經有了迴旋的餘地,東山再起的機會給自己不好嗎?為什麼偏偏就給了一個名不經傳又不多得他寵的兒子?
這事怎麼想怎麼不合理呀。
聞肇默然不語聽著他們每個人提出來的質疑。
待這些文臣話說完,又都看向他,讓他拿出個說辭時,聞肇方才開口:
「各位大人都言之有理,不過信上所言也是句句屬實。
此事諸多疑點,還未調查清楚。
郭槐已經去君山了,等他回來,想必就能真相大白了。」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陶瓚眉頭慢慢皺起。
聞肇今天沒想把事情一下子給所有人說清楚。
事情已經明了,揚州之事的確不是應青做得,至於其他的,總會查清楚。
當務之急,是要先將此事昭告天下,以免多生事端:
「今日請各位大人來,其一是告知各位真相。
其二如今天下隱生亂象,再這麼下去,今日的大好局面終將傾覆,屆時就真中了寧遠侯的計了。
所以還請各位大人,穩定民心,把真相公之於眾。」
聞肇話一說完,陶瓚身後的幾位大人你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又都把目光對準了陶瓚。
他們剛剛看的關於揚州之事的查探結果,裡面幾乎將寧遠侯戰場敗逃後的逃亡路線,他幼子被掉包去君山的路線和揚州城百姓死時所中何毒,下毒之人是誰等等都寫得事無巨細。
雖然他們不解寧遠侯為何這麼做,但事情就是他做下然後嫁禍給應青的這一點,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是該將真相公布。
可是他們心中其實隱隱有另一個想法,一直沒有喧諸於口。
所以此事到底如何處理,也有諸多顧忌。
話已經說到這了,陶瓚索性就坦白了。
他一撩下擺,直接跪在地上,以君臣之禮恭恭敬敬地給聞肇行叩拜之禮。
而他後面的文臣們也齊刷刷跟著叩拜。
這是陶瓚等人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給聞肇行這禮,但是聞肇臉上的表情卻是淡下來了。
陶瓚行禮之後抬頭直視聞肇,蒼老的聲音里滿是堅定,他說:
「請恕臣,不能遵陛下之命。」
聞肇垂眼,臉上倒是沒有多少惱怒。
他耐著性子地問:
「為何?」
陶瓚說:
「臣只想問陛下,往後要拿應城如何處置?應青陛下又打算給個什麼身份?」
這話問完,陶瓚緊接著又說到,
「此女子桀驁不馴,肆意妄為更兼有一副鐵石心腸。她手握重兵,治下的應城,也遠非當年那個羸弱小城。
應城強盛如日中天,一堵綿延百里不斷的城牆與天下隔絕。在天下大亂,百姓食不果腹時,她趁機斂財,到如今已是執掌天下經濟命脈。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應城的城主乃是應青,城中的百姓以她為尊,也只認她。
陛下,有這樣一個存在,您不覺得寢食難安嗎?」
陶瓚此言句句出自肺腑,也未曾有失偏頗。
就連聞肇都不得不承認這話,說得沒有錯。
他心下苦笑,應青的確是給他,給天下出了好大一個難題。
可眼下他仍舊不動聲色:
「陶老,想讓我怎麼做?」
聞肇還未正式登基,陶瓚等人請回來了也沒有正式封官,所以便都稱陶瓚為陶老。
陶瓚眼睛裡精光閃過:
「陛下何不趁此機會,拿下應城。髒水已經潑上去了,現在全天下都恨不得對應青除之而後快,陛下若是想除掉應青,這是一個機會。
也或許是唯一一個機會。」
陶瓚為官多年,當初能除掉閹黨查信,保了搖搖欲墜的大名那麼多年,謀劃成全少有人比得上。
這就是個已經成精的老狐狸。
當初要不是阿青不按常理出牌,戰鬥力又強得可怕,直接在皇城奉天殿大開殺戒。
要聞肇自己來,也要費上些時間才能斗得過陶瓚了。
可是,關於在處理應青這件事上,以聞肇看來,陶瓚還是草率了:
「陶老可知道,要是發兵應城會有什麼後果?」
陶瓚抿緊了唇,隨後道:
「傷一腿,久不治,肉腐。若治,必狠下心腸,剜去腐肉。否則,早晚有一日傷及性命。」
聞肇聞言搖搖頭:
「陶老,此事想得簡單了。」
陶瓚眉頭緊鎖問:「那以陛下何意?」
「若要按陶老的話來說,這傷的可不是腿。」聞肇伸出三指重重點在心口處,「現在是傷在命脈,牽一髮而動全身,說不準,剜去那塊肉,反而傷及性命。」
聞肇想到了那雙美麗卻看不進任何人的眼,他又接著說道:
「如陶老所言,應城今非昔比,手握天下經濟命脈,動它相當於自毀。
另外,更重要的一點,應青到底有多強,沒人知道,她能力戰大軍多少也無人知道。
不瞞陶老所說,我並無把握能打贏她。」
說道最後,聞肇面露苦笑,這是實話。
陶瓚聽完聞肇的話,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問到:
「那依陛下之見,該如何做?」
「揚州之事解決以後,我會親自去一趟應城。」
「這,陛下還請三思。
陶瓚神色微變,並不同意聞言這話。
相比起陶瓚的大驚失色,聞肇卻顯得極為淡然:
「陶老放心,也不必憂慮,依我與她打過的交道來看,她應是無心天下的,所以此去應城,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陶瓚對於聞肇的樂觀並不贊同,但是又見他眉目堅定,眼神溫和中帶著銳利,想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亂世的梟雄和末朝昏君不一樣,聞肇此人城府極深,即是已經謀劃好了事,他確實無需多言了。
其實陶瓚自己心裡也清楚,應青不好對付。他們計劃想藉此機會除掉她,這個想法還是過於理想化了。
而後經聞肇點播也清醒過來了。
哎,算了,他已經老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他能有此機會重返朝堂已經是聞肇不計前嫌了,他的確是不能對他所為指手畫腳了。
想到這,陶瓚正色道:「既然陛下已有成算,那臣也就不多言了。
揚州真相臣會和底下的人,公告天下的。」
聞肇面露淡笑,道:「辛苦陶老了。」
「是臣該做的。」
陶瓚接下此事很快就安排下去了。
應青屠城這事之所以能那麼快傳開無非是寧遠侯的人在各地重鎮安排人手,你一言我一句的在百姓中閒談慢慢傳開。
陶瓚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索性也把君山和寧遠侯幼子一事給捅開了。
他先是安排一人假裝是從揚州逃出來的,然後讓其去順天府伊敲鼓告狀。
除此之外還安排了人混在百姓中,引得全京都百姓去圍觀審案。
就這樣不到一天的時間,全京都的百姓都知道揚州是寧遠侯屠的,而他還有個兒子藏在君山,準備趁亂東山再起。
順天府伊審了案後,官府迅速出告示。
先走京城百姓圍觀這場離奇的案子,後有官府的告示,很快揚州屠城一事從阿青身上撇開了。
真相快速傳開,事情在極短的時間內被扭轉,可以說陶瓚這事做得極為漂亮。
與此同時郭槐開始攻打君山。
君山易守難攻,裡面的人馬比郭槐想像的還要多,縱使郭槐勇猛,一時間竟也沒拿下此地。
郭槐和君山僵持了整整一個月折損人馬不計其數,方才最終艱難打下了君山,擒獲寧遠侯幼子,和藏在山裡大批的金銀財寶。
郭槐這場仗勝得艱難,正因如此他不敢怠慢,立即展開審問。
君山的仗難打,裡面的人骨頭也硬,郭槐費了老大的力才撬開這些人的嘴。
東拼西湊得出了事情的真相。
得知一切後,郭槐連夜寫信命人快馬加鞭把密信送上了聞肇的案頭。
在這封密信中,他們才明白原來寧遠侯會做出這樣的癲狂的舉動,也是逼到了絕處。
據君山的人所說,寧遠侯府從百年前就在謀劃天下,只不過那個時候大寧的江山還算穩固,一直無從下手。
百年謀劃的好處就是方方面面他們都顧忌了,從斂財練兵開始,一直到兵敗的後路都早早準備好了。
一直到現在寧遠侯這一代,他終於等到了機會,可是沒想到最後功虧一簣敗給了聞肇。
寧遠侯自是知道有退路,然而這個退路卻不是給他留的。
等他帶著殘兵好不容易聯繫上侯府的人是,卻被告知,其幼子已經上了君山。
從這一刻起寧遠侯很清楚自己是被放棄了,除了他手上的兵馬和銀子。
侯府準備用來東山再起的東西他一樣都碰不得了。
換句話說,寧遠侯只能在外面像一條狗一樣逃竄,才能活命。
寧遠侯自然是不甘,而他落得如今這番地步,最恨的人就是阿青,所以才有了揚州屠城嫁禍這件事來。
總而言之,此事終於還是了解了,接趁此機會解決了一樁這麼隱秘的事,也算是萬幸。
不過以聞肇來看,要是君山最後不摻和進揚州的事裡,聞肇未必會發現他們。
只能說,還是他們太貪心了,等不及了。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