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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三證【二合一】

2024-08-31 19:46:10 作者: 左耳聽禪
  姚幼清一路車馬顛簸,從大金輾轉南燕,終於進入了大梁境內。閱讀

  南燕與大梁風物相近,不似大金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差別,若非前些日子跟在她身邊護送的人馬又換了一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

  大梁邊關雖被戰事所擾,但腹地卻依舊繁華,仿佛這天下仍舊是以往那個太平盛世,沒有任何變化。

  可是姚幼清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便是眼前這些繁華,也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她從掀開一條縫隙的車簾看向窗外,自言自語道:「我本就是大梁人,如今卻要從大金繞道南燕回到這裡,真是可笑。」

  周媽媽在旁輕嘆一聲,不好接話,怕被車外的人聽出什麼,便從小几上拿起一塊點心遞給她。

  「小姐吃塊點心吧,您今天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眼看著離京城越來越近了,您要吃飽了才有力氣在朝堂上作證啊。」

  自從離開邊關後姚幼清胃口就一直不大好,這幾日吃的更少了。

  可周媽媽說的沒錯,她既然要去朝堂作證,就要讓自己好好的抵達京城才行,於是接過點心打算吃一點。

  那點心遞到唇邊,還未碰到嘴唇,外面卻忽然響起一陣喧鬧聲,夾雜著刺耳的大笑,以及眾多爭搶謾罵聲。

  她動作一頓,從車簾向外看去,見自己所乘坐的馬車正路過一條十字街的街口,街口另一邊有家酒肆,幾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正倚在二樓窗邊,笑得前仰後合。

  正對著窗扇的街道上聚集著七八衣衫襤褸的乞丐,你爭我奪地爭搶著她們剛才從樓上撒下來的幾把炒豆。

  豆子滾的到處都是,乞丐們跪在地上蟲子般亂爬,有人抓起地上幾顆豆子看也不看塞到嘴裡,卻不慎被夾在其中的一顆石子崩了牙,頓時滿嘴血水,抬手去擦時蹭的滿手都是。

  樓上的婦人笑的更大聲了,指著那人道:「有賞,有賞!」

  婦人身邊的丫頭立刻笑著應是,轉身下樓去給那崩了牙的乞丐送賞錢。

  乞丐則歡天喜地地對樓上的婦人謝恩:「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姚幼清拿在手中的點心再也吃不下去了,放下車簾的同時將點心也重新放回了攢盒裡。

  早聽聞大梁曾有富貴人家在街上撒豆為樂的事,李斗就是因為撿豆子的時候被李泰遇到了而撿回來的。

  沒想到十餘年過去,這種有違道義的取樂的把戲竟仍未斷絕。

  她閉眼靠到了周媽媽身上,一語不發,一路上再也沒往車外看過。

  之前戰亂的景象是不忍看,眼前虛浮的繁華是不願看……

  姚鈺芝自辭官之後就再也沒有參加過朝會,雖然太傅的官銜魏弛仍舊給他保留著,但也只是個虛職而已,不必上朝也不必去衙門點卯,只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會象徵性地邀請他進宮,一同參加宴飲,以示對老臣的敬重和厚待。

  這日一早,宮中卻忽然來了人,說是要請他入宮,一同參加朝會。

  姚鈺芝心頭一沉,看向那宮人。

  「我已辭官許久,陛下怎麼會忽然讓我去參加朝會?」

  那人笑道:「這個奴婢就不知了,只聽說是有什麼大事需要大人幫著一起做決斷。大人雖已辭官,但畢竟是三朝元老,陛下的太傅,他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難免還是要向您討教。還請大人趕快更衣,隨我們一同進宮,免得陛下等得急了,我們不好交代啊。」


  陳氏兄弟就站在姚鈺芝身邊,聞言皺了皺眉。

  陳苗道:「我們老爺身體不適,怕是不便入宮,還請公公回去稟明陛下,並非是他不願去,而是實在去不了。」

  那宮人並未因他代姚鈺芝開口而不悅,臉上仍舊掛著笑,掐著尖細的嗓音道:「姚大人身體一向不大好,這個陛下也知道,因此也覺得勞煩大人不合適。」

  「可今日實在是事出緊急,陛下這也是沒法子了,這才派我們來請大人進宮。」

  說著指了指門外:「這不,連御輦都派來了,就在外面等著呢。隨行的還有太醫,大人若是身體不適,太醫立刻就能給您診治,絕對耽誤不了。」

  又是御輦又是太醫,這麼大的陣仗是非讓姚鈺芝去一趟不可了。

  陳田陳苗心知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卻沒辦法強硬阻攔。

  如今大梁還是魏弛當政,只要他一天是這大梁的天子,身為臣民的姚鈺芝就必須去,不然就是抗旨不尊。

  姚鈺芝看著那宮人笑眯眯的樣子,最終點了點頭。

  「你們稍後片刻,我換身衣裳。」

  宮人應諾,退了出去,陳田陳苗則沒跟著一起出去,而是留在房中,對姚鈺芝低語:「陛下怕是沒憋什麼好屁,大人進宮容易,能不能出來可就不一定了。」

  若是以往有人在姚鈺芝面前這樣說當朝皇帝,他必定是要大怒斥責一番的,可現在他已經生不起這個氣了,只是無力地擺了擺手:「御輦都來了,人人都知道我進了宮,想來他輕易不會對我做什麼。」

  「何況就算我想不去,也推不掉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田陳苗也沒什麼好的辦法,只能叮囑他朝會結束後就找個藉口趕緊回來,又趁他去內室更衣的時候嘀嘀咕咕地議論,到底什麼事非要讓他參加朝會。

  這個時候正是朝會的時辰,魏弛自己尚且在上朝,自然不會是要單獨見姚鈺芝,那麼那個宮人就沒有說謊。

  可是姚鈺芝都辭官這麼久了,什麼事非要他去聽聽才行?

  「我若猜的沒錯,應該是與你們王爺有關的。」

  姚鈺芝換上許久未穿的官服,走出來說道。

  「我辭官之後什麼事都不管了,唯一能和我有所牽連,又事關重大的,也就只有你們王爺了。」

  陳田陳苗自然也想到了,可他們確實沒收到王爺的什麼消息,上次送去給王爺的那封信也還沒有回音。

  若真是與王爺有關,那一定不是他們王爺要做什麼,而是陛下要做什麼!

  姚鈺芝出門前最後整理了一下衣冠,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道:「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不管你們當初為何而來,但幫著我和王妃送了不少信件,將陛下安插在府中的眼線也趕了出去都是事實。」

  「等我離開後,你們也就離開吧。」

  陳苗張嘴要說什麼,被他抬手打斷。

  「我不是要趕你們走,也不是真的覺得進宮就一定有什麼危險,只是眼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所以提前做好準備罷了。」

  「你們離開姚府,若是我平安回來了,你們再回來就是。若是我沒回來,你們也好見機行事,不然若是被人圍困在這府里,想要出去可就難了。」


  魏泓在京城一定還有別的人馬,但在這府中就只有陳氏兄弟二人而已。

  陳田陳苗出去與別人匯合,就不會有什麼危險,若是留在這,就不一定了。

  哪怕魏弛找不到藉口對姚府其他人動手,也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他們兩個。

  他們兄弟本就不是他姚家的人,若是因他而死在了姚家,他便又欠了魏泓兩條命。

  同樣的事有一次就夠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陳田陳苗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親自將他送了出去,然後便沒再回到姚家,而是轉身離開了。

  ……

  雖然魏弛派了御輦來接姚鈺芝,但姚鈺芝以自己已經辭官,當不起陛下如此厚愛為由並未乘坐,最終還是坐了自己的馬車入宮。

  他以為魏弛必然是找到了合適的理由,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過讓他進宮的事了,可等他到了之後才發現,殿中文武百官均是滿臉震驚,對他要來一事似乎全然不知。

  魏弛在眾人的議論聲以及詫異的目光中讓人給姚鈺芝賜了座,待他坐定才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一個消息,事關我大梁國祚,心中惴惴不安,幾日未眠。」

  「但因事關重大,在沒有確切的證據前又不好開口,這才未曾對眾卿言明。」

  「今日那證人便會入京,親自在朝堂上作證,因那證人與姚太傅極為熟悉,朕這才將太傅請來,也算是做個見證。」

  說著又看向姚鈺芝,溫聲道:「打擾太傅了,還望太傅多多擔待,等此事一了,朕即刻派人送你回府。」

  姚鈺芝確根本沒注意到這句,耳邊全是他剛才說的那句「與姚太傅極為熟悉」。

  什麼人與他極為熟悉?又能來這裡做什麼證?

  他心中莫名慌亂,坐在椅子上看著殿門的方向。

  可那證人卻遲遲未到,直至半個時辰後,才終於在一個內侍的引領下緩緩走來,出現在人前。

  姚鈺芝看著那抹身影走近,雙目陡然瞪圓:「凝……」

  「大人慢些。」

  一旁的內侍淺笑著按住了他的肩膀,動作看似輕柔,細白的手指卻如鐵爪,將他牢牢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姚幼清進殿後也看到了他,眼眶登時一紅,淚光翻湧。

  有人認出了她,殿中喧鬧聲更盛。

  「秦王妃?」

  「秦王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就是那個證人嗎?」

  「她要證什麼?」

  百官議論紛紛,監察御史幾次未能震懾住,還是魏弛開口,這些官員才終於安靜下來。

  「朕剛剛所說的證人就是秦王妃,前些時日朕得到消息,說秦王再次擅離封地,出現在上川以外,甚至離開了朔州,暗中斬殺了鎮守在虎頭關附近的孟孚孟將軍,只因孟將軍在追擊一隊南燕兵馬時進入了朔州邊境。」

  「朔州本是我大梁國土,他秦王封地本只在上川而已,何況如今朔州被南燕大金同時圍困,我大梁兵馬本就該同心協力,共同對敵。」

  「可秦王卻將整個朔州視為他私有之物,只因孟將軍越境就將他斬殺!」


  「朕雖然心知肚明,卻苦於沒有證據,無法定他的罪,只能任由他肆意猖狂,為一己之私謀害朝廷命官,陷大梁於危難,置百姓於不顧。」

  「好在秦王妃是姚太傅的女兒,自幼知書達理,不忍因秦王之故讓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因此趁他不在封地時離開了上川,願意主動站出來作證,證明他確實擁兵自重,並數次離開封地。孟將軍死時,他就在虎頭關附近,虎頭關的兵馬雖未抓到他,但他們看到的那個人,確實是秦王無疑。」

  他說著看向姚幼清,等著她開口。

  魏弛一直覺得自己跟姚幼清當初是兩心相許的,姚幼清一定也像他喜歡她那樣喜歡著自己,只是因為先帝賜婚而無奈放棄了。

  後來她嫁給魏泓,他心中一直不大爽快,像是嗓子裡卡了根刺般,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但是後來因季雲婉的話,他覺得她心裡還是惦記著自己的,一想到她明明人在魏泓身邊,心卻一直在他這裡,他就不覺得那麼難受了,反而還覺得有些得意。

  尤其當他知道魏泓對她動了情的時候。

  魏弛相信姚幼清是向著自己的,對她這趟來京城的目的也沒有懷疑,畢竟她和她父親的性命如今都握在他手裡,她就算是對他之前送去的那封帶些威脅意味的信不滿,也絕不會做出什麼不妥的舉動。

  這丫頭向來膽小,他最清楚不過了。

  姚幼清自進殿之後就一直看著姚鈺芝,直到此刻才收回視線,卻並未直接回應魏弛的話,而是喃喃道:「自戰事開始以來,邊關民不聊生,田地荒蕪,城池凋敝,不知多少將士死於戰場,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人。」

  「而那些在家中等著他們凱旋的親族,很多等到最後卻只能等到一塊腰牌,幾件他們生前穿過的衣裳,以及一些撫恤的銀兩。」

  「至於當初那個活生生的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別說見最後一面了,便是屍體也埋骨異鄉,無法葬入祖墳,只能在已故的親人墓旁豎一個衣冠冢,聊以慰藉。」

  她聲音輕細,語速緩慢,將自己親眼所見所聞說了出來,讓人隨著她的話想到了邊關的慘狀。

  魏弛並沒有打斷她,安靜地聽著,殿中自有他的心腹順勢說道:「這都是秦王的錯,若非他堅持不讓朝廷兵馬進駐朔州,如今又怎會是如此模樣!」

  「是啊,秦王擁兵自重才導致了今日之事,理當速速削去他的爵位,奪了他的兵權,不然朔州危矣,大梁危矣!」

  這片附和聲中姚幼清再次開口:「可就在邊關將士浴血奮戰的時候,高官顯貴們卻仍舊飲酒作樂,宴飲出遊,全然不受影響。」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畢竟邊關暫時還算安穩,總不好因噎廢食,因為邊關有戰事發生,就如國喪般禁歌禁舞,鬧得人心惶惶,反倒讓百姓慌亂驚恐。」

  「但是……將士們保家衛國,盡力護百姓周全,高官顯貴們卻在街上撒豆為樂,以看流民爭搶為趣事,這又算什麼?」

  先前附和的官員立刻義憤填膺:「秦王治下如此不嚴,真是枉費高宗當初對他的栽培與信任!」

  「不,」姚幼清道,「不是在上川,撒豆之事,是我在來京城的路上看到的,在鱗州濰城。」

  話音落,朝堂上瞬間安靜,眾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

  姚幼清在這時終於抬頭,看向了座上的魏弛。


  「我並非自願前來作證,是陛下以家父的性命威脅我,讓我以巡邊的名義前往邊關,自行進入大金境內,再由金人將我交給南燕,從燕地進入大梁。不然我一介女流,無兵無權,怎麼可能因為自己想進京作證,就避開王爺耳目,如此順利的來到這裡?」

  此話一出,朝堂上一片譁然,魏弛面色陡然一變。

  「你……胡言亂語!」

  有人高聲斥道:「陛下一國之君,向來愛國愛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姚幼清知道自己說話的機會不多,全然不理會,自顧自地道:「我雖只是一介女流,卻也讀過幾本聖賢書,分得清是非,辨的出黑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自我嫁入上川以來,見百姓莫不愛戴王爺,王爺亦是愛民如子,無論邊關是否有戰事,每年必會搬去倉城住一段時間,親自巡邊,以安民心。」

  「上川百姓安居樂業,便是再如何顯貴的官員,也絕不敢在街上撒豆為樂,更別說他們的親眷!」

  「陛下要我來證王爺有罪,我不知王爺何罪之有!若一定要我證,我只能證些旁的給你。」

  魏弛的心腹聽到這裡猜出她定不會說什麼好話,忙道:「把她拉下去,把她拉下去!」

  說話間姚幼清的聲音已經響起。

  「一證,證秦王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為讓邊關安穩,百姓安泰,多年來未曾有半分懈怠。」

  「二證,證秦王忠心耿耿,鎮守邊關,恪盡職守,從未有半分不臣之心。」

  「三證,證秦王事必躬親,身先士卒,是無愧於天地的大英雄!」

  她一輩子從未用這樣大的聲音說過話,一字字一句句穿透每一個人的耳朵,即便被人拉住也不肯停。

  宮人拖拽著她往外走,她猶自掙扎著不停重複:「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夫君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直至宮人堵住了她的嘴,這聲音才終於消失,但卻又仿佛始終都在,縈繞在殿中,遲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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