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蘭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和那個少年見面了,沒想到就在兩天之後,她就在清水苑再次見到了他。
她當時正在聽幾個內侍給她講前殿的熱鬧,說大梁最年輕的新科狀元被昭王挑唆,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非要和秦王論道。
「秦王是陛下手把手教出來的,您說他要是真的贏了秦王,那不就等於打了秦王的臉也打了陛下的臉嗎?」
大梁誰人不知,秦王自幼聰慧,深得皇帝喜愛,自幼就被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便是如今的太子,成蘭的父親也沒有這個待遇。
早年間還有人懷疑過他會廢太子改立秦王,直到幾年前他狠心將秦王打發去了封地,這才讓朝中眾人漸漸安下心來。
可即便如此,現在有仍人暗中支持秦王,畢竟陛下已經熬死了兩任太子了,誰知道會不會熬死第三任呢?
若是現在這任太子也死了,那陛下的諸多皇子中就沒有嫡出了,不用顧忌這重身份的話,他定然會選擇麼兒秦王繼位的!
成蘭年幼,平日又不關心這些事,對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也就不那麼清楚。
但有一點她知道,皇祖父是很疼十四叔的!
「我看這狀元郎是傻的吧?找誰論道不好非要找十四叔?」
「可不是嘛,」那內侍道,「他若贏了秦王,便讓秦王和陛下下不來台,若是輸了,也會被人認為是礙於陛下的面子,故意輸的。」
「如此一來,他不管怎樣都不落好。哪怕最後輸了,也一樣得罪了陛下。」
眾人都覺得他是故意輸的,那皇帝臉上自然也無光啊。
所以這件事從那狀元腦袋一熱被人挑撥向秦王發起挑戰的時候,就註定他怎麼做都是錯的。
「好在秦王身邊的崔小官人站了出來,說狀元郎想請教王爺也可以,但要先過了他那關,若是連他都辯不過,就不要叨擾王爺了。」
「那狀元郎心高氣傲,根本沒將崔小官人放在眼裡,可最後跟崔小官人辯了一個時辰,竟然真的輸了!」
「不是故意讓步輸給他,是實實在在辯不過,被崔小官人一問接一問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叫一個丟人!奴婢站在外面隔得老遠都能看見殿內的人議論紛紛地笑話他呢!」
成蘭聽著也笑了起來,問道:「那崔小官人這麼厲害的嗎?」
「是啊!厲害得很!在場許多老儒都誇他辯的好呢。那個特別刻板的姚大人您知道吧?連他聽著都連連點頭,可見是真學問!」
「這麼厲害啊……」
成蘭嘆道,又讓那內侍給他學學對方到底都說了些什麼,讓在場這麼多老儒都誇讚。
那內侍訕訕地笑了笑:「郡主這不是為難奴婢嗎?那崔小官人與人辯的都是四書五經,奴婢哪聽得懂學得來啊。」
這倒也是……
成蘭撇撇嘴,無聊地站了起來。
「可惜那邊都是男人,皇祖父不讓我們過去湊熱鬧,不然真想過去看看。」
剛說完,就見遠處有一隊人影走過,其中一個人的面容看上去竟十分眼熟。
她誒了一聲,下意識抬腳追過去,跑出沒多遠被身後急忙追上的內侍攔住。
「郡主!那是前殿的宴席散了,秦王一行人正要離去呢,您可不要衝撞了!」
周圍還有別的官員圍著秦王說話,她若就這麼跑過去,那可太失禮了!
可這話說的還是晚了,有耳聰目明的人聽到這邊的動靜,轉頭看了過來。
好在離得還比較遠,他們見是年幼的郡主,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沒放在心上。
皇帝子孫眾多,這次出來能帶的都帶上了,看見一兩個並不稀奇。
成蘭雖被攔住,但還是看清了,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在山上救了他的少年。
這少年此刻也正往這邊看,顯然也認出了她,微微詫異之後點了點頭算是施禮。
這周圍的人太多了,動作太明顯怕是會讓人看出他和這女孩相識,到時候招來議論就不好了。
成蘭看出了他的動作,笑了笑,小聲問身邊的人:「那個人是誰啊?」
內侍按她描述地看了看,笑道:「這便是奴婢剛才說的崔小官人啊。」
崔小官人?
這回換做成蘭詫異了,喃喃道:「他就是崔小官人啊……」
…………………………
「他叫崔子謙,跟了十四叔很久了,之前一直默默無聞的,大家都以為他就是十四叔身邊一個普通的隨侍呢,沒想到那天一鳴驚人!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好大臉!」
成蘭將自己打聽到的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兩眼亮閃閃,語氣難掩興奮。
孔嬤嬤失笑:「瞧郡主這高興勁,好像一鳴驚人的是你自己似的。」
「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成蘭道。
「我的救命恩人這麼厲害!文武雙全!難怪那天根本就不把救了我的事放在心上,果然是真君子!」
「之前我不知道他是誰也就算了,如今既然知道了,理當感謝一番的。」
「不過他是跟著十四叔來的,十四叔不會在京城停留太長時間,那他過段時間估計也要走了……我得在他離開前謝謝他才行。」
孔嬤嬤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卻是一僵,遲疑道:「郡主你……打算怎麼謝他?」
「自然是送上謝禮啊!」
「好,那奴婢回頭讓人……」
「我要親自去!」
成蘭打斷,仍舊興沖沖。
「改日我去皇祖父面前撒個嬌求個情,讓他允我出宮一趟,到時候我就偷偷把他約出來見一面,親自感謝他!」
她對前朝那些事情雖不清楚,但有一點她從小就很明白,那就是與其去討好她自己的父王,不如討好皇祖父。
父王並不在意她這個女兒,她無論怎樣討好他,也無法像哥哥們一般得到他的親眼。
但父王很在意皇祖父的看法,只要皇祖父喜歡她,同意她做的事,父王一定不會反對,甚至會因為她得到了皇祖父的青睞而稱讚她。
而每次十四叔回來的時候皇祖父都會很高興,比平常更好說話,所以這時候她去撒個嬌,很容易成功的。
可孔嬤嬤的臉色卻仍舊不大好看,勸道:「郡主這麼做怕是不妥,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哪有私自去見外男的道理?傳出去要被人笑話!」
「誰敢笑話我?我可是郡主!我父王是太子!」
「再說了,我都說了是偷偷去了,只要不被人發現不就好了?總不會有人這麼閒得慌,一路跟著我看我去做什麼吧?」
她只是個郡主而已,又不是皇子皇孫,既不能繼承皇位又不掌任何權勢,誰會沒事跟著她啊?
以往她都出去玩過多少次了,也從沒有人在意啊。
可這次孔嬤嬤卻不像以往那樣好說話,勸了半天不想讓她出門,或者說不想讓她去見崔子謙。
成蘭就算起初不明白,聽到後來又怎麼會猜不出來,不解地道:「孔嬤嬤為何這麼不想讓我見他?該不會是怕我把他擄來當駙馬吧?」
孔嬤嬤哭笑不得,看著女孩天真的面孔,終究是不忍心地將這其中的門道對她說了出來。
成蘭是太子殿下的女兒,秦王是太子的弟弟,且還是最年輕,最能幹,被陛下親手教導著長大的,也是對太子的地位威脅最大的人。
「朝中直至今日仍有許多秦王黨,這些事大家嘴上雖然沒說,但私底下其實都很清楚。」
「太子殿下與秦王的關係表面看上去雖然不錯,但各自心裡怎麼想的就不一定了。」
「郡主你身為太子的女兒,卻與秦王的部下有私交,將來陛下駕鶴西去,太子登基,若是想起此事,又會怎麼看你呢?」
不管陛下現在如何庇佑她,她將來到底還是要依靠自己的親生父親才能活下去。
而這個親生父親並不在意她,更不像陛下這麼好說話。
一旦她曾和秦王部下有私交的事讓他知道了,她怕是就再也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成蘭已經十二歲了,不會聽不懂孔嬤嬤的話。
她心頭的歡喜像是初生的鳥兒,還沒來得及體驗一次飛翔的感覺就被剪短了羽翼,不得不認清了現實的沉重。
可這時的她無論對自己的心意還是對那些朝堂紛爭都只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而已,心底深處其實仍舊存有一絲希冀,畢竟父王和十四叔的關係是不錯的,說不定一切並沒有孔嬤嬤想的那麼糟糕。
直到父王登基,以先帝遺詔之名讓淑妃殉葬,她知道,現實比想像的更加糟糕,她和那個少年之間從此便多了一道天塹,再也跨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