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啷——
檐下的風鈴劇烈地晃動了下,發出一聲尖利的促響。
僵立在屋中的少年渾身一抖,緊縮的瞳孔稍稍舒展開,終於斂住臉上窮途末路一般的神色,猶帶著餘悸的視線落到屋內另一人身上。
身著粉衫襦裙的少女閉目斜倚在塌上,一動不動,安靜地宛如一具毫無生氣的玉雕。
少年肩上滲出的血濕了半邊衣襟,濕冷一路竄進了心底。
他眼瞳中的神色變幻數回,終於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袖擺底下探出半隻青白的手,傾身往塌上少女靠去。
指節距離她小巧的鼻尖只有寸余時,塌上少女忽然腦袋一歪,從倚靠的軟枕上滑下,差一點就要撞到他手上。
那隻手便跟著一顫,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嚇,倏地縮回袖裡。
少頃,軟軟的囈語傳入耳中,他目光倏地一凝,落到那張柔軟的唇上,確認了幾息後,他渾身緊繃的線條忽而一松,劫後餘生般吐出一口氣。
***
褚珀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間似乎有人正在捏她的腳,那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小腿肚上的酸痛。
她忍不住舒服地哼唧,片刻後,一個驚雷沖入迷糊的腦海,瞬間將她嚇醒了。
她的房間裡怎麼會有人?!
褚珀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一系列入室盜竊、見色起意的社會新聞,心跳得如擂鼓,渾身上下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而發軟,連掙扎逃跑的力氣都沒有。
冷靜!冷靜點啊,褚珀,快想辦法。
現在可不是被嚇到手腳發軟的時候……
醒來之後,小腿上被按揉的感覺更加清晰,握著她腳踝的人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依然一下一下,很有規律地按揉著。
難道是個戀足癖的變態?
褚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壓抑著呼吸,假裝自己毫無所覺,她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縫,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只見一個身影跪在床前,而她的一隻腳正踩在那人的肩頭。
對方垂著頭,專心致志地給她捏腿,似乎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褚珀膽子大了一些,用力眨去眼中水汽,忍住了下意識想去扶眼鏡的動作,片刻後,才看清楚眼前的畫面。
那跪在地上的人穿著一身玄黑色的古裝,長發用暗紫色髮帶半束,銀簪固定,額前還垂了許多扎不上去的碎發。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樑。
看樣子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褚珀滿心都是茫然,轉頭打量四周,入目是一間很古色古香的屋子,陳設並不華麗,但也處處都透著雅致。
顯然已經不是她那個在校外臨時租住的小房子了。
褚珀心裡咯噔一聲,一股熱血湧上腦門,她該不會是穿越了吧?!
或許是她的動靜不自覺有些大了,半跪在床前的人忽然抬起了頭。
褚珀的視線觸不及防地撞入一雙毫無情緒的眼眸中,一時間愣在當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兩個人一坐一跪,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褚珀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張很漂亮的臉,眉目幾可入畫,額上的繪紋更為他添色幾分。
對方的眼瞳並不是純正的黑色,可能帶著點異族血統,泛著幽藍。
他眼眸里露出一絲疑惑,不過僅僅眨眼一瞬,又恢復了波瀾不驚,怯怯地問道:「小師姐,還要繼續幫你按揉麼?」
褚珀眨眨眼,正想要說「謝謝不用」,卻聽耳旁突然響起一個抑揚頓挫的聲音,朗誦道:
【宴月亭垂著頭,忍受著小師姐的口口,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他神情恭順,看不出半點端倪,心裡想的卻是如何口口肩上這隻纖細的腳踝,將高高在上的少女捆起來,一點一點慢慢口口了她。】
褚珀被驚得渾身一抖,條件反射地用力抽回自己的腳。
什麼玩意兒?!說清楚,怎麼了她的腳,慢慢什麼了她?
半跪在地上的少年被她這一踢,穩不住身形,一下子歪倒在地上,他嘴角幾不可見地抿了一下,坐在地上沒有動。
褚珀一方面害怕激怒他,一方面又有些過意不去,連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踢你的,你沒摔疼吧?」
少年倏地抬眸看了她一眼,還沒等褚珀看清他的神情,轉瞬又垂下濃密的睫毛,搖搖頭,乖順道:「不疼。」
那你倒是起來啊,坐在地上不動是幾個意思?
褚珀慫慫地縮在塌上,動作間帶起了裙擺,露出裙角一抹鮮艷的紅色。
血?
褚珀第一反應是她的腳受傷了,但隨即就聽到少年低啞的道歉聲,「小師姐,對不起,是我太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裙子。」
褚珀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暗色的衣袍上,浸著一抹不明顯的污跡,也後知後覺地聞到了空氣里的血腥氣。
是他受傷了。
「你……」
【肩頭的傷被她硬生生踩裂,宴月亭肩膀已經痛得麻木。他被座上的少女口口了兩年,心知就算道歉,也逃不過一頓責罰。】
褚珀被再次響起的朗誦聲逼得閉上嘴,默默將雙腳蜷縮進裙擺內。
耳旁朗誦的聲音明顯同少年的不是一個音色。
褚珀抬手按住耳朵,謹慎地轉頭四看,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怎麼跟旁白似的?
宴月亭就是地上的那個男孩子嗎?
這個名字,她似乎在哪裡聽到過的樣子。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下,也不太合適深究,如今情況不明,還是先把人打發走再說。
褚珀打定主意,開口道:「宴師弟,我看你傷得好像很嚴重,要不你先去找人幫忙包紮一下吧。」
宴月亭又抬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褚珀忐忑不安中,慢吞吞從地上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謝謝小師姐。」
直到褚珀點頭,他才聽話地轉身離開。
褚珀盯著他的背影,要不是最開始,聽到的那句旁白朗誦,說他心裡想著要怎麼怎麼了她的腳,將她捆起來,褚珀還真的會被他這麼聽話的樣子給騙了。
屋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後,褚珀才鬆口氣,迫不及待地從軟榻上跳下來,跑到梳妝檯前照鏡子。
光亮的銅鏡里映出一張白皙的臉龐,鵝蛋臉,彎彎的柳眉,一雙瀲灩的杏眼,又黑又亮,視力很好,滿頭長髮用飄逸的髮帶束在頭頂,順滑地垂在肩上。
確實不是她原來的樣子了。
褚珀用力掐自己一把,痛得嗷嗷叫,一屁股坐在梳妝檯前,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
她腦子空白了好一會兒,她穿來這裡,那原來的她會怎麼樣?
褚珀想到她那各自都重新組建了家庭的爸媽,每一次學校放假,不論是去哪一邊,她都是多出來的那個外人。
這下好了,她這個多餘的人,終於從他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褚珀揉揉發酸的鼻子,又呆坐了片刻,然後抬頭盯著鏡子裡的人,慢慢挺直背脊。
老天爺既然給她換了一個世界,那就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吧,那個世界沒有人需要她,或許這個世界有人需要她呢。
她看著鏡子,映照在鏡子裡的人也像是在看著她。
褚珀雙手合十,對著鏡子拜了拜,「小姐姐,無意間占據了你的身體,我一定會好好愛惜的,希望你也能有個好去處。」
她明亮的眼瞳中倏忽划過一道亮光,腦海里閃過無數細碎的畫面。
是原主的記憶。
大量記憶湧入,褚珀抱著腦袋跌跌撞撞地走回軟塌,一頭倒回塌上,艱難地消化著腦海里的信息。
好半晌後,她才動了一動,翻身坐起來。
難怪她覺得「宴月亭」這個名字耳熟了,這就是同桌在她耳朵邊念了快一個月的名字啊,一本大長篇修仙文里的男主!
每天晚自習課間,同桌喜滋滋地追完更新,都會在她耳邊念叨幾句,堅持不懈地試圖安利她。
不過因為高三課業繁重,她每天刷題都來不及,根本沒時間看小說。所以,她只模糊地知道一些同桌曾念叨過的劇情。
根據這些已知的零碎劇情來看,宴月亭是個長相漂亮,扮豬吃老虎,睚眥必報的狠角色。
而「褚珀」這個前期炮灰,因為跟她同名,同桌重點提及過。
她是男主的小師姐,巽風派塬清長老門下親傳弟子。在外是活潑可愛招人喜歡的小仙女,在內是聽話上進的天才弟子,只有面對男主時是另一副面孔。
從宴月亭入門始起,就對他百般折辱,經常虐待他,最後被宴月亭算計,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褚珀想到之前聽到的旁白音,那幾個發音是koukou的詞,插在整個句子裡,明顯不連貫。
難不成是他想得太血腥暴力,被和諧掉了?!
褚珀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欲哭無淚,要真是這樣,那她現在估計已經上了男主的記仇小本本,進了他的必殺榜。
不知道她現在改過自新、回頭是岸還來不來得及。
正在褚珀為自己的未來命運愁眉不展時,旁白的聲音又響起了。
【宴月亭沒想到小師姐竟然這麼輕易就放過他,他站在流風崖外,回頭望向那座佇立在晚霞中的洞府,表情晦暗不明。】
褚珀聽到這裡,整顆心都揪緊了,都這久了,他怎麼還在外面,難道是她剛剛的舉動和以往差距太大,引起了他的懷疑?
可是,就算他懷疑了,她也不敢真的像原主那樣追出去抽他一頓啊。
在維持人設和活命之間,她當然選擇活命了!
褚珀靜靜等了一會兒,沒有等來旁白的聲音,她才憑著原主記憶里的方式,放出神識,悄悄偷看外面的人到底走了沒。
這種不靠肉眼就能窺探周圍的體驗,對活了十來年都是肉眼凡胎的褚珀來說,實在太過新奇,她整個人都不由地有些興奮。
她的神識就像流淌的光一樣,穿透牆面,淌過院中的花花草草,只要她想,她的神識甚至能沉入地面,發現隱藏在土壤里扭動的蚯蚓。
神識翻過院牆,擴散到外面,西墜的霞光中,外面空無一人,宴月亭已經走了。
褚珀當即穿好鞋襪,蹭蹭跑出屋外,既然穿來了這個可以上天入地的修仙世界,她當然要好好體驗一把啦!
至於未來命運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
反正想要扭轉男主對她的印象,也不是這一時半會兒急得來的。
褚珀消化了原身的記憶,熟練地抬手掐出一個訣。
隨著她手指翻飛,一聲凜冽的呼嘯劃破長空,褚珀抬手勾出虛空中的一縷微光,用力一拔,從中抽出一把……
絕世大砍刀。
饒是褚珀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柄沉重的斬丨馬刀拖得一個踉蹌。
它通體玄黑,刃寬三指,從刀柄到刃尖呈現一道鋒利的弧度。
單單只是刀刃的長度,就幾乎比她半個人還要高,再加上與她胳膊差不多長的刀柄,她竟然被一把刀襯得格外嬌小。
也不知是用的什麼材質鍛造,竟重得猶如千斤,如果不用靈力,可能兩個肌肉大漢都提不起來。
褚珀:真是非常適合妙齡女子的一把好武器呢,痛苦面具。
她深吸口氣,在雙手上呵一口氣,匯聚靈力,吆喝一聲,一把將刀提了起來,頓時覺得自己心中充滿了梁山好漢的英雄氣概。
靈力一入刀身,霎時縈繞出薄薄煙雲,刀身內部隱隱有星月之光流動,名喚勾星刀。
褚珀並指御起沉重的勾星刀,一個縱身跳上刀刃,左搖右晃了好半天才堪堪維持住平衡。
她小心翼翼地站定,並指前舉,本來只想在院子飛一飛,先適應一下,沒想到勾星刀竟野得離譜,直接帶著她,嗖地一聲沖向暮色沉沉的天際。
「啊——」
褚珀大叫著撲下身,死死抱住勾星刀刀柄,勾星刀被她一按,猛地往下急墜而去,撞入山腰的密林里。
天還未完全黑透,但樹林裡卻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繁茂的樹冠層層疊疊,褚珀被無情的樹枝抽得暈頭轉向,嗷嗷直叫,根本看不清路。
被樹枝暴揍了好一頓,前方終於透出燈光,勾星刀帶著她呼嘯著衝出密林,褚珀一口氣還沒松完,悶頭便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唔!」吃痛的悶哼從頭頂傳來,褚珀整張臉拍入對方胸膛上,頂著那個倒霉蛋又飛出去好遠,才因為撞上了什麼東西而停下來。
一連串噼里啪啦的響動後,兩個人終於滾落到地。
褚珀抬起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小師姐,你沒事吧?」
【宴月亭忍著胸口劇痛,擦去溢出嘴角的口口,眼瞳深處的寒芒被纖長的睫毛掩住。】
褚珀眼睜睜看著他擦去嘴角鮮血。
get到旁白和諧詞庫之一:鮮血
【他就知道,這個惡毒的女人絕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
褚珀:......
悔恨的眼淚不爭氣地從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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