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已經將勾星刀飈到目前能掌控的最高時速,但能見度還是越來越低。
雲霧奔涌而來,如同捉小雞仔一樣,將四處奔逃的弟子們一個個罩入自己的地盤中。
這片詭異的雲層,不僅能遮蔽視線,也能蒙蔽住神識,褚珀望向前方涌動形成的和棉花糖差不多的雲團,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她立即踩住勾星刀刀柄,止住去勢,但慣性依然帶著她義無反顧地往前沖。
褚珀一頭撞入「棉花糖」里,砰的一聲巨響,簡直就像當場撞上一麵粉刷得潔白的牆,差點被撞得厥過去。
等到金星消散,眼前已換了一番天地。
褚珀捂著臉從牆根底下爬起來,抹去眼角的生理淚水,轉頭打量四周。
兩旁的黛瓦白牆擠出一條兩臂寬的小巷,頭頂一線天空,湛藍如洗。
巷子外,熱鬧的吆喝聲與烈日一同滾滾而入,一呼一吸間,能聞到新鮮出爐的肉包子香味。
褚珀嘴裡自動分泌出唾液,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穿入書中以來,她竟還沒有吃過一頓飯。
修士大多在築基以後辟穀,斷絕紅塵五穀之欲,所以就算幾天沒有吃飯,褚珀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餓。
此時聞到肉包子香味,口水直流,也只怪她這個外來魂魄,道心不堅,被勾起了食慾。
褚珀抬手擋擋刺眼的陽光,走出小巷。
熱鬧的街市光景湧入眼底,來往行人如織,街對麵包子鋪的蒸屜冒著蒸騰的水汽,蓋子一揭,白霧瀰漫。
褚珀在撲面的水蒸氣中,盯著蒸屜裏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肉包子咯,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姑娘,你要來一個嗎?」
褚珀毫不猶豫地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塊靈石遞過去,老闆樂呵呵地收下,抽出油紙給她包了五個大白包子。
她伸手接過,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個,一口咬去。
咔——
脆生生的牙齒相撞聲,褚珀一口銀牙險些崩掉,包子一入口,便縹緲無蹤,她簡直吃了個寂寞。
手裡的包子缺了一口,猶帶著牙印,露出裡面油香四溢的肉丸,散發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老闆笑眯著眼,洋洋自得地誇耀,「小姑娘,味道怎麼樣?不是我自誇,我包老二的包子,吃過的人都說好。」
褚珀不信邪地又咬了一口,依然入口即沒。
正好這時候,又有人過來買包子,褚珀眼睜睜看著對方三兩口吞入肚中,吃得嘴角泛出油滋滋。
褚珀看看包子老闆,又看看那人,心在滴血。
她轉過街角,掌心放出一絲靈力,果不其然,白白胖胖的肉包子頃刻間在她手中化作一縷薄薄的雲氣,很快消散於市井。
如此看來,她還在那座詭異的雲城中,這裡的一切都是雲絮化成,就連手裡的包子也是。
看得著,聞得著,就是吃不著,這到底是什麼滅絕人性的考核?
褚珀唉聲嘆氣,沿著長街向城中行去,打算去找個酒樓探聽點消息,先搞清楚這裡的情況。
這看上去是一座繁榮之城,兩旁商鋪林立,一眼望去,形狀各異、顏色分明的幌子飄滿了長街,嘈雜的人聲中,時不時飄過孩子的歡笑。
褚珀循聲望去,在酒樓門口的柳樹下倚著一個蓬頭垢面男人,身上的麻布衣衫打滿補丁,正給一群小孩子講故事。
說書人抬起頭來,恰好直勾勾望進褚珀眼裡。
「不知道宴師弟現在在哪裡,千萬別也被吸進這座城裡了。」
「如果、如果撞上的話,那可太糟糕了。」
褚珀驀地睜大眼睛,瞳孔一剎那縮成一個小點。
說書人讀出了她的心聲!
與外表的潦草不同,他的眼睛亮得近乎瘮人,牢牢粘住她的目光,窺探到更深入的地方。
「……他被原主折騰這麼久,現在多半絞盡腦汁都想要報復回來,要是被他捉到機會,一定會口口、口口再口口了我……」
褚珀:「……」
說書人:「……」
那潦草的說書人露出疑惑,「口口是什麼?」
太血腥了,她學旁白打的馬賽克。
褚珀趁著他這一分神,終於從與他的視線糾纏中掙脫出來,纖長睫毛猛然一垂,只盯著腳下地面,指尖如蝴蝶震翅,手中掐訣,身形極快地掠至那破落小攤前。
勾星刀被喚出的同時,刀刃已經架在那男人的脖子上。
褚珀怒氣沖沖地說道:「窺探別人的內心,當做故事講,這不太好吧。」
說書人臉上非但沒露出半分懼色,反倒還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連那懶散的坐姿都沒有變,拖長了調子嬉笑道:「小姑娘,心中不存半點殺心,就算你把刀架在別人脖子上,也是威脅不了人的。」
褚珀握著刀柄的手指不由收緊,她確實沒想過殺他。
這個人太特別了,明顯同這裡的其他居民不同,很像遊戲裡面發布任務的NPC,她只是想戳他一下,看能不能觸發劇情,得到點線索。
叮。
那說書人竟屈指彈了一下刀刃,「刀是好刀,可惜咯——」
他的視線落到小姑娘翻飛的裙擺上,嘿嘿一笑,改變了主意,「你說得對,隨便窺探別人內心確實不好,作為賠罪,就讓我來幫你找找這個宴師弟。」
褚珀被他那陰陽怪氣的口氣說得一愣。
等等,你要找誰?
周遭忽然平地生出一陣狂風,滿城的柳絮撲到眼前,褚珀略一偏頭,再定睛看去,說書人早已不知去向。
怎麼辦,她有一點不詳的猜測。
褚珀重重垂下長刀,偏頭看到幾個小孩子坐在地上,都怯生生地望著她。
她指尖一動,將勾星刀收回儲物袋中,哄道:「不好意思,嚇到你們了,姐姐不是壞人,你們想吃包子嗎?」
她話音未落,幾個小孩「哇」地一聲哭出來,連滾帶爬地跑了。
褚珀尷尬地頓了頓,轉眸看向唯一留下的小男孩,「你不怕我?」
「不怕,姐姐的刀真威風。」他從自己褲腰帶後拔出一把木刀,面露嫌棄,「比我的木頭刀威風多了。」
褚珀笑了,「你的刀也很威風啊,看看這刀刃,這麼鋒利。」
男孩高興道:「真的嗎?」
「真的。」
褚珀把包子遞給他,「要吃嗎?」
小男孩抱著木刀,舔舔嘴巴,褚珀把包子遞給他,男孩有些拘謹,「姐姐不吃嗎?」
「我吃不下。」褚珀在心裡流淚,問道,「剛剛給你們講故事的,是什麼人?」
「你說邋遢道長?他是東城外小破觀的道長,每天都來這裡說書換吃的。」
就這麼幾句話的功夫,天光飛快黯淡下去,黃昏將至,城裡的人忽然之間變得行色匆匆。
街邊小攤陸續撤離,褚珀望了一眼那家包子鋪,老闆撲滅了火,急急地收拾東西。
小孩們被父母匆忙趕來牽走,小男孩滿嘴油光,被母親拖著一步三回頭,最後沒忍住,大喊道:「姐姐,明天再給我看看你的刀好嗎?」
「看什麼看!」小孩母親斥責一聲,似乎猶豫了下,回過頭來,「小姑娘,你也趕緊回家吧,夜裡千萬別在外面逗留。」
褚珀眼睛一亮,多麼熟悉的劇情,這不就是NPC發布任務了嘛。
她三兩步追上去,「大娘,夜裡為什麼不能在外面逗留,這城裡有宵禁?」
那婦人緩下腳步,戒備地打量她幾眼,「你不是本地人?」
褚珀點點頭,「我今日才進城的,一時半會兒怕是難找到客棧,大娘您剛剛那話,叫我心裡怪害怕。」
男孩插嘴道:「晚上外面有大妖怪,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打妖怪!」
婦人一把捂住他的嘴,急聲斥責,「胡說八道!」她踟躇片刻,眼見天色越發深沉,又看她只是個身形單薄的小姑娘,便壓低聲音,忌諱道:「晚上是屬於它們的。」
「他們?」褚珀心裡有了點眉目。
陌生的外鄉人,婦人也不敢輕易將她帶回家,最後又提醒她一句,「姑娘,往南走就有一家客棧,不管如何都要在天黑之前找個地方落腳,千萬別出來。」
她說完,不等褚珀回應,就抱起小男孩,急匆匆離去。
小男孩趴在婦人肩頭,沖她擺手,「姐姐,明天你一定要來呀,我在柳樹下等你。」
褚珀點頭,小男孩立即笑彎了眼,高高興興地被母親抱著走進了一家小民居里。
這麼一會兒,行人潮水似的隨著夜色退去,繁榮的長街一下子人去街空,關門閉縫,只留下兩旁撤不走的貨架。
滿街寂寂,和白日的熱鬧喧囂仿佛是兩個世界。
褚珀按照大娘所指的方向跑去,沿路所有嚴絲合縫的門扉上都貼著手持利器、神勇無匹的司門守衛之神,想來這夜間出沒的東西不是凶魔就是妖獸。
客棧要比其他商鋪關門晚一些,她到的時候,大門還敞開著,不過小二已經在門口收拾東西,準備關門打烊了。
「小哥,等等我,我住店。」
小二催促,「哎呀,姑娘快點,快進來。」
褚珀一進去便和大堂正中的兩位同門打了個照面。
「褚師姐!」「褚師姐,你也被卷進這城裡了?」「能在這裡遇到褚師姐,真是太好了。」
兩人喚醒鼓舞,一個是來自穿風谷的醫修,一個是大岳山的符修。加上她自己,遠程、近戰、奶媽,職業配備非常標準。
褚珀坐過去,互相認識了下,開始交換各自的遭遇和情報。
正在這時,又聽小二焦急地喊道:「少俠,少俠你快點,我馬上要關門了!」
褚珀轉過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掐著最後一線天光擠進門裡,暗紫髮帶和青絲糾纏在一起,自門縫中翩然拂落,大門在他身後砰一下合攏。
屋內橘光映照出他瑩潤如玉的臉,打眼一看,眉間的繪紋像一叢妖異的彼岸花。
褚珀的眼睛在這等美色中不由地亮了亮,眼中驚艷未退,理智才遲一步冒出頭來。
坑爹啊,那個說書老頭還真把宴師弟給她找來了?!
冤家路窄,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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