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珀離開那座院子好遠,才召出勾星刀御空,在半空時,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看,宴月亭的一身黑衣就像陽光下的一抹影子,孤零零地灑在四四方方的小庭院裡。
他的反應跟褚珀想像的不一樣,換作是她,常年欺負自己的惡毒小師姐說要劃清界限,她肯定會高歌一曲「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讓我們分離」,然後高興地扭一場秧歌。
不過,宴師弟心思藏得太深,喜怒不形於色,說不準現在正在心裡扭秧歌呢。
反正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褚珀收回目光,心思很快從那抹影子上轉開,開始憂慮接下來要怎麼才能在原主的大師兄面前矇混過關。
這才是最難糊弄的。
二師姐朝暮就罷了,她是個修煉狂魔,跟原主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就算她鼻子眼睛嘴巴全變了樣,她都不一定發覺。
原主進門後,塬清教導她的時間並不多,基本上,都是大師兄代為指導她的修煉。聞蓮就是他們的男媽媽。
——早知道要穿書,她就少做幾套卷子,分點時間出來看小說了。穿越小說那麼多,她好想知道穿越前輩們都是怎麼瞞過原主的親朋好友不露餡的。
褚珀絞盡腦汁從記憶里挖出了些許與大師兄相處的細節,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原汁原味」。
勾星刀的寒芒牽著旭日金光一同落到驚風樓檐角,檐下銅鈴發出「噹啷」脆響。
一道神念傳音如冰雪消融的涓涓細流,溫柔地流入耳中,「小師妹,進來吧。」
褚珀輕巧地落到地上,收回勾星刀,聽話地往裡走去。
驚風樓四面敞闊,由十六根紅木宮柱撐起九層建築,木地板上光可鑑人,中堂四周垂有竹簾。
大師兄和師父分坐在席上,正在對弈。
聞蓮白衣勝雪,只在衣襟處用銀蠶絲線繡著代表屹峰親傳的鴻鵠飛羽紋,長發用一根木簪固定,嘴角含笑地看她一眼,示意她過去坐。
「師尊安,大師兄安。」褚珀認真行過禮,一臉淡定地挪過去。
塬清大馬金刀地坐著,指尖夾著一顆白子,遲遲無法落定。
他身上的衣衫底色也算素淨,是很淡很淡的草黃色,就是衣衫上的鴻鵠飛羽紋,永遠都是熱烈的火焰鮮色,張揚極了。
她正好奇著師尊還能把他那張好看的臉皺成什麼鬼樣子,忽然感覺耳畔拂來一縷清風,褚珀飛快後仰,一個眨眼身影已經落到十步之外。
虛空中發出一聲聲類似琴音的箏鳴,嘈嘈切切,緊追著她而來。
「被看出來了?」褚珀心中大驚,但轉念一想,也不至於吧,她屁股都還沒坐熱呢,根本沒機會露餡,大師兄總不能從她走路的姿勢看出問題吧。
聞蓮好笑道:「出息了,還有工夫走神。」
他話音未落,攻勢便驟然轉急,褚珀哎哎亂叫,只勉強走過十二招,就「雞飛狗跳」地亂了方寸。
連專心盯著棋盤的塬清都被打斷注意力,丟下棋子,「阿珀這猴戲耍得不錯。」
褚珀被他這一句話臊得滿面通紅,在刀光間隙間掐訣喚出勾星刀,然而,就在刀身墜得她一滯那瞬息,一縷清風擦著她的手腕滑過,撞得勾星刀嗆一聲響,刀身劇烈震動,直接脫了手。
聞蓮收回他那縷刀意,板正臉孔道:「看來你最近修煉確實懈怠了。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褚珀大口喘著氣,心臟砰砰跳個不停,乖乖站好,垂著頭像個被訓話的小學生,「大師兄教訓的是,我以後定會勤加修煉。」
地上的勾星刀騰空倒飛出去,被一把握進修長的手掌中,勾星刀震顫的餘波殃及了他們面前的棋盤,一陣嘩嘩的響動,黑白子頓時亂做一團。
塬清擰成團的表情總算舒展開,明顯是有意為之。
「師尊這一手『賴皮』也耍得很純熟。」聞蓮一顆顆將棋子捻回棋盒裡。
「沒大沒小。」塬清斥責,抬手捏住刀刃,勾星刀上的震顫立即靜止,「能在你大師兄手下走過十二招,已是很不錯了,阿珀,過來坐。」
褚珀重新坐回去。
塬清把勾星刀還給她,欣慰道:「勾星的刀魄醒了。」
褚珀睜大眼睛,驚喜地抱住勾星刀:「醒了?勾星的刀魄已經醒了?我怎麼感覺不到?啊,不對,我好像是感覺到那麼一點,難不成那個煩躁躁的靈感就是刀魄?」
在試煉的時候,她有時就會感覺到勾星不聽使喚,比如說執拗地想衝上去砍宴月亭,在焦火山時,刀意一陣一陣地反撲向她,像個婚姻不幸的中年漢子不斷抱怨。
一把刀,在覺醒刀魄前,它就是把冰冷的武器,是不會有這種性格體現的。
塬清哈哈大笑道:「脾氣是有點沖。」
除了指點修煉之外,聞蓮向來都是溫潤如春的,他給褚珀斟了一杯茶,提醒她道:「還未完全覺醒,就已經這般暴躁了,以後可有你的苦頭吃。」
褚珀自顧自傻笑,要不是勾星刀廢嘴,她恨不得親它一口。
聞蓮屈指敲她額頭一記,「你這次進『布道塔』,正好可以開刃。」
所謂開刃,便是將刀魄與人魂相合,從此刀與主人的心神相連,人死刀滅,刀斷,人亦不能久活,相當於是本命法器了。
如果褚珀穿來的時候,勾星刀已經開刃的話,可能會在進入這具身體的瞬間,就會和勾星刀一同死翹翹。
「進『布道塔』之前,學宮會專門開課講解,我這裡就不說了,免得你們都嫌我嘮叨。」聞蓮自己不說了,便叫別人說,「你這次後山試煉都去了哪些地方?」
哦,要開始匯報功課了。
褚珀早有準備,來的路上已經事先整理過,她從不打沒準備的仗,此時落落大方,詳略有序地將自己去的地方說了。
包括去焦火山取離雀羽,至於取來送人的原因,這屬於小姑娘的**。
褚珀知道宴月亭眼睛裡封印的是把不太好的刀魄,他一直隱瞞著,褚珀自然也不能隨便說出口,塬清問起最後是不是她破開雲城的,褚珀只好硬著頭皮認下。
「看來你的刀魄就是在那時候覺醒了一點。」塬清笑道,「否則,一刀可劈不開元嬰的一口氣息。」
褚珀被師尊和大師兄檢查作業,檢查了一個多時辰,才放她離開。
從驚風樓出來,她暗暗鬆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吧?既然第一面沒有被發現,後面只要不犯大錯誤,應該就不會出問題。
「師尊,要去看看那個內門弟子嗎?」聞蓮問道。
塬清點頭,「自然是要去看的,所有進過後山的人,都要篩查一遍,尤其是屹峰。」
***
三日後,後山秘境關閉,試煉結束,進入試煉的三千弟子,能夠順利完成考核的不足三分之一。
放榜那天,學宮前人山人海的,那可真是從天上到地下圍得水泄不通。褚珀擠不進去,折出一隻小紙鶴,在它脖子上掛上一顆留影珠,紙鶴小小的身軀見縫插針地鑽進人堆里,圍著榜飛一圈,給她錄相。
約摸兩刻鐘後,紙鶴扇著小翅膀回來,褚珀接過留影珠,意念一掃而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又找了找,找到宴月亭的名字,才收好珠子。
在這期間,看完榜的和沒看榜的屹峰弟子,自然而然地以她為中心聚攏過來,還有一些其他內門的弟子。
褚珀挺喜歡熱鬧,這種感覺,就像自己正在一點一點融入這個世界。
她的餘光掃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離這裡格外遠,鬼魅一樣游離在所有人之外。
不知是誰低聲細語,「宴師弟竟然沒有黏上來。」「算他識時務,不過他頭……」
褚珀朝那兩人瞥去一眼,對方立即閉上嘴巴。她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人的說笑,不經意地往那邊看去。
宴月亭臉上沒什麼表情,很平靜地等在周圍,想等到人少時上前看榜。那天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同時出現在一個場合中。
——真的很乖巧地和她劃清界限了。
「男主還挺聽話的。」褚珀心想,「他看上去,好小可憐……」
這個念頭還在她腦子裡打轉,旁白音驀地在耳邊炸響:
【宴月亭獨自站在角落,看著褚珀明媚的笑顏,心裡漫出濃重的口意,只想口盡她身旁人,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褚珀:「????」
旁白,你是認真的嗎?當你讀出這段話的時候,難道就沒有覺得有億點點的不對勁?你那真的是和諧詞吧?!
謝謝,她現在就笑不出來了。
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褚珀震驚地分析了下這段旁白音,猜測被和諧應該是「殺」字。
他現在從想殺她,變成想殺她身邊人,真不知道她是該慶幸好,還是該怎麼辦。
所以,男主小可憐什麼的,根本就不存在,果然,她決定遠離宴月亭的做法是明智的。
褚珀從人群中退出來,也沒有了聊天的興致,她捏著手裡的留影珠,猶豫片刻,終究沒有走上去,御上勾星刀離開——既然已經向宴月亭表明要劃清界限,那還是不要主動去招惹他的好。
宴月亭回頭望了一眼,默默收回視線,臉上沒什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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