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清所在的奈何川是一小秘境,秘境暗合八卦玄妙之陣,以一條河流劃分,一岸生域,一岸死域。
他的洞府居其中,是一座小島。島中心有一座白石鋪成的陣台,四方立著雕滿銘文的方柱。
塬清和柳君行分據一端,宴月亭和聞蓮站在一起。
一看這場面,褚珀知道,現在是不可能後退的了,有她師父和柳長老在,她應該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只不過宴月亭會怎麼樣,這就不知道了。
如果他在浮生幻陣中修出魔心,出來後,必定不會好過。
褚珀定定神,清除雜念,見過禮後,按照柳長老的指示,走上陣台,坐到指定的蒲團上。宴月亭坐在她對面,兩人相向而坐,中間擺著一個小香爐,一股略帶苦澀的藥香縈繞在四周。
被法陣所罩,這藥香不散,大部分是往宴月亭而去,想來是治療識海的草藥之類。
「準備好了嗎?」塬清問道。
褚珀和宴月亭對視一眼,一起點了點頭,然後閉眼入定。
陣法啟動,激盪的靈力從陣台上盪開,四柱上的銘文相繼亮起,白石台上起了霧,兩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沒其中。
褚珀眼前一黑,轉眼又被鳥鳴聲吵醒,她迷離地睜開眼,片刻後,猛地一翻身坐起來,來回望向四周,這裡是她的流風崖。
幻陣構建在宴月亭意識上,她怎麼會回到流風崖?
按理來說,入陣後的第一個幻境,應該是宴月亭心中最為執念的心結,她以為一入陣首先面對的會是什麼跌宕起伏的愛恨情仇之類,結果卻是她在流風崖睡大覺?
宴月亭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解?!
她大白天從來沒偷懶睡過覺,都是在打坐修煉。
褚珀當即踩上勾星刀去對面串門,宴月亭坐在試刀石上打坐,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感覺到她的氣息,才睜開眼睛,高興地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小師姐,你怎麼過來了?」
「我修煉完,四處走走。」褚珀應道。
宴月亭一臉開心,眼神中毫無陰霾,湛然如盛夏的晴空,「那我陪小師姐四處走走。」
褚珀被他閃到了,眨眨眼,「也行。」
兩人御著刀,慢悠悠地在小懸山穿梭,褚珀不知道這個幻境到底代表著什麼,只能陪宴月亭耗著。
飛臨三師兄的洞府上空,宴月亭忽然道:「小師姐,我給你捉只靈獸放鬆一下?」
她屋子裡不是有一隻小熊貓了麼?褚珀剛冒出這個念頭,便想起來,她從流風崖出來的時候,確實沒有看到小熊貓的蹤跡。
難道說,宴月亭目前心中最執念的事,竟然是想要一起與她捉靈獸?
不可思議。
褚珀順著他的意思同意了。兩個人按下刀身,一起朝著山谷墜去。
宴月亭對這裡非常熟,什麼地方住著什麼靈獸,他都知道,褚珀被他帶著,從山谷這頭擼到那一頭,擼了一身毛,累並快樂著。
擼完靈獸,他們被大師兄喊去喝茶,然後聽師父講經。
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度過,褚珀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有沒有入幻陣,她剛產生這個念頭,腦海里嗚一聲,慷慨激昂的音樂奏響。
褚珀脊背挺直,整個人驚得差點飛起。
安了安了,她確實在幻境裡。
褚珀開始細細留心宴月亭的反應,幻境裡的宴師弟與外面並無太大的不同,但細觀之下,還是被她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幻境裡的他越是與他們變得親近,便越是焦躁,褚珀從他那雙緊繃的瞳孔里,看到了不安。
這種情緒很快發酵成軒然大波,終於從他的意識深處被幻境拉扯到了明面上,平靜的日子驟然被撕裂,露出了深埋在他心裡的擔憂。
褚珀眼前的場景飛快轉過,她聽到師父冷漠的聲音:「宴月亭,斬魂刀落在你手裡,只會成為禍害。」
「宴師弟,你偽裝得太好了,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聞蓮用最柔和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果然,宴師弟終究,非我族類。」
大師兄是不會這麼說話的。
緊接著,褚珀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宴師弟,你真噁心。」
褚珀:「……」這是她嗎?在宴月亭心裡,她是這樣的人?
這是原主吧?
過了好一陣,劇烈變幻的幻境才重新穩定下來。
褚珀發現自己身處一處陰暗的甬道內,她摸了下冰冷的牆面,從牆壁上的油燈花紋認出來,這是屹峰的囚室。
原主為了恐嚇宴月亭,曾帶著他來這裡一日游過。
甬道深處的囚室里亮著陣法的光,暗紅色的,像是浮在半空的血,褚珀心跳加快了一點。她已經預感到囚室里的人會是誰。
她一步步走進甬道,踏入那血紅的光暈中,囚室正中的架子上捆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銘刻符文的鎖鏈一圈一圈牢牢鎖著他的四肢。
宴月亭大約是認出她的腳步聲了,並不抬頭,整個人在細細地顫抖著。
他應該是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凝固著血痕的下頜上重新淌下鮮血,匯聚在下巴尖上,要掉不掉。
褚珀發覺宴月亭真是個人才,在自己的意識里,竟然把自己想像得這麼慘。
她伸手撫過他下巴上那滴血,鮮艷的色澤轉瞬染紅了她蔥白的指尖。她抬起眼前人的下巴,終於對上了他刻意逃避的目光。
「小師姐……」宴月亭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嗚咽。
褚珀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令人揪心的恐懼。
恐懼,所以……這個幻境是他的恐懼。
這是他現在最害怕發生的事?
這個場景和原著的走向還真像,可在原著里,他是因為殺了小師姐才入獄的。現在,她這個小師姐還活著,可他依然覺得他有一天會被關入囚室,並為此惴惴不安。
那他一定藏著和「殺小師姐」同等的罪。她得想個辦法從他意識深處引出來。
「宴師弟,你做了什麼?」褚珀咬著唇問道。
宴月亭沉默了很久,眼前的身影便一直不願意離開,他只好艱澀地開口道:「對不起。」
又是對不起,他簡直是個無情的道歉機器。
「你是對不起我嗎?」褚珀循循善誘,希望能通過對話勾出一點什麼。
宴月亭不為所動,「小師姐,你走吧,這裡陰冷潮濕,血氣又重,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如果我走了,你會做什麼?潛逃嗎?叛出巽風派?從此我們就是敵人,下一次見面,你會用斬魂刀指著我嗎?」
宴月亭渾身一抖,褚珀從他身上感受到一點掙扎的情緒。
褚珀等了片刻,有些失望,他還是不願意向她坦白。不過,她不可能放任宴月亭陷在他的恐懼里,他識海本就有損傷,一點屁事都會變得驚天動地,在這種情緒里,他只會越陷越深,萬一當場入魔了怎麼整。
她進入幻陣,是要將他從心結里拉出去的。
褚珀抽出勾星刀,一刀斬在鐵鏈上,明銘文發出亮光,與刀刃碰撞出刺耳的尖響。
宴月亭驀地抬起頭來,「小師姐,你做什麼?」
「你既不想說,那你就走吧。」褚珀專心致志砍鐵鏈,「離開巽風派。」
「我不需要你這樣做,你又想受鞭刑了麼!」宴月亭的語氣幾乎有些氣急敗壞,「放走我,你要受的遠遠不止三十鞭。」
褚珀沒搭理他,鎖鏈上的銘文是她師父親手落下的,褚珀不可能砍得開,但她作為幻陣的引導者,其實可以對幻境進行一些細微改變。
鎖鏈在刀刃下崩裂,銘文黯淡下去,褚珀扒下鐵鏈,拉著他往外走。
宴月亭一手抓著鎖鏈,紋絲不動。
「走啊。」褚珀去摳他的手指,「你想讓師尊真的處置了你嗎?」
「小師姐,我可以走,但不能被你放走。」宴月亭垂眸看向她。
囚室的燈光閃了閃,浮在半空的血色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褚珀眼睛一亮,他的意識鬆動了。
她還能繼續演!
褚珀使勁憋出了點眼淚,「你要怎麼走?別廢話了,再耽擱下去,師父和大師兄就要來了。」
宴月亭幾乎是將她半抱在懷裡,低聲道:「小師姐,你真的想知道我都做了什麼嗎?」
褚珀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他捉著手按在小腹上,掌下的觸感柔韌結實,褚珀下意識摸了下,隔著破損的布料,似乎摸到了腹肌的輪廓。
這是要做什麼?色丨誘嗎?再摸下去,她的眼淚就只能從嘴角流出來了。
褚珀手上一熱,她的神識忽然被拽入一個冰涼的物品中,她一動不能動,狹窄的視野里正對上宴月亭垂下來的眼睛。
在他上方是旋轉的星河。
褚珀一眼便認出了,是布道塔。
宴月亭的眼瞳中映出雪亮的刀刃。
「我在斬魂刀內?」褚珀心念微動,便看著宴月亭忽然並指為刀,剖開了自己的小腹,溫熱的鮮血染了她一身。
褚珀的另一半神識還在那座囚室里,被宴月亭抱著,聽著他在耳邊說道:「如果我沒有摳出魔丹,或許早就被扔進這裡了。」
「小師姐,刀無善惡,可我沒有一身正氣,只有一身魔氣。」宴月亭笑了下,「所以,你師父早晚會處置了我。」
「我要給自己留後路。」他說著攤開手心,他掌心裡浮出一朵血紅色的小花,「你還記得雲城裡那朵食人花嗎?我利用那口魔氣,找到了它的本體。」
「屹峰內門弟子,有一半,身體裡都有它的菌絲。」宴月亭收攏蒼白的手指,食人花魔從他手裡消失,「如果我想走,隨時都可以走。」
褚珀慢慢鬆開他的手,後退一步,震驚地望向他。所以原著里所說的屹峰動亂,是因為這個?
「你怕我了麼?小師姐。」宴月亭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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