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宗玉鼎宮。
密室幽暗,昏不見光,盤膝而坐的人靜靜睜開眼睛,翻開手掌,從手心裡飛出一塊星盤,星盤懸至半空,散做滿室明暗不定的星辰,星光將密室照得亮堂了些,也照亮了師飛鸞的臉。
當中的主星最為耀眼,星辰之間或深或淺的聯繫全都圍繞著這顆星而存在。而那顆原本隱於星盤中,依附於他的星辰,由於兩人相見,已經抖落覆在上面的封禁,越來越明亮。
禁制未解之前,與褚珀相關的隻言片語,都到不了他這裡,如今禁制一解,褚珀作為他的附屬星,她的所有過往都通過星盤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眼中。
但那些過往卻在某個節點上斷開了。
他的情劫,是小時候便埋下的引,是大司命為他們編織好的命數,他從始至終都知道,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尾巴會成為他的犧牲品,既是知道,他自然不會傻到還為她投入感情,哪怕一絲一毫。
只等以後,到了合適的時機,開啟這段命數,讓他經一番紅塵情愛,渡過情劫。
然而現在,只有他落進了這場編織的命數里,情劫來勢洶洶,師飛鸞已經開始嘗到因愛而生的憂和怖,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褚珀趴在別的男子胸口,捧著別人的臉,為別人流淚的畫面。
本該受主星牽引,與他共同走完這一段命數的人,反而巋然不動。
星盤上,主星微微一顫,反倒受了附屬星的影響,師飛鸞臉色鐵青,揮袖收回星盤。
師飛鸞給家中送去一份信函,將星盤裡的異狀告知給自己父親,父親自然會讓師家在巽風派的子弟去調查清楚,去年六月究竟發生了什麼。
星盤異動,大司命應該感知得到,在弄清楚之前,他還是不要繼續和褚珀接觸的好。
遺蹟消失這件事鬧得很大,玄陽宗內外,無數仙門關注著,由於種種原因,褚珀他們這座小院卻安靜得很,玄陽宗還真的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只有幾名負責照顧他們的小弟子,一名小弟子來清理了院子裡瘋長的花木,不知道他在院中灑了什麼東西,藤蔓枝木一陣窸窸窣窣,全都縮了回去,院子裡一下敞亮許多。
褚珀知道師父和大師兄會來之後,就半點不操心了,安心閉關進階。
在涿鹿遺蹟里時,她的神識隨著宴月亭一起被打散,散得到處都是,收攏回來後,神魂就像吃了催化劑,一夕之間茁壯成長,變強了許多,這才是她修為進階的主要原因。
褚珀在自己神魂上感覺到了宴月亭的氣息,在涿鹿時,他們神識糾纏得太深,她渾身上下都沾染著他的味道,簡直就像是被標記了一樣。
這個氣息擾得她有些心浮氣躁,褚珀謹慎地從金丹里引出一絲靈力,引往靈台,打算清洗掉宴月亭的氣息。
另一間房內,宴月亭沒來由地從入定中驚醒,他神情有些恍惚,不清楚方才那片刻的心悸是怎麼回事。
宴月亭匆忙出門,對面的門扉仍然緊閉著,小師姐還在閉關。
「怎麼了?你調息完了?」羅不息坐在院子裡嗑瓜子,為他們倆護法。
宴月亭撫著心口怔怔站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地走到石桌邊坐下,「還早。」他在涿鹿戰場裡吸納了太多戾氣和怨氣,神魂被污染得亂七八糟,想要清理消去這些濁氣,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他現在神思不屬,心裡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滋味,不適合再繼續打坐,要是不小心被那些戾氣影響,反倒弄巧成拙。
羅不息疑惑道:「你怎麼愁眉苦臉的?我一直守在院子裡,從靈力的波動來看,小師姐進階沒出什麼問題。」怎麼一臉像是被人始亂終棄的樣子。
宴月亭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很正經地對他拱手行禮。
羅不息被他這個反常的舉動嚇得差點跳起來,「你、你這是幹什麼?」
「羅師兄,我以前對師兄做了許多失禮的事,現在想正式向師兄道歉,望師兄海涵。」
羅不息眼睛瞪得像銅鈴,猶豫地伸手拉他坐下,「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其實,你也沒對我做什麼,用不著道歉。」
「謝謝師兄。」宴月亭順勢坐下,他漫不經心地捻了一粒葵花籽在指尖,斟酌著說道,「羅師兄和小師姐,應是來自同一方世界?」
羅不息心裡一驚,含含糊糊地裝作聽不懂。
「師兄和小師姐總是格外默契些,有些時候,你們之間有一種獨特的氣場,別人怎麼也插不進去。」宴月亭笑了一聲,「初見你的時候,我便發現了,所以不自覺地對師兄抱有敵意,抱歉。」
羅不息謹慎地沒有答話,他有心理準備,褚師姐在他那裡暴露了,他遲早也會暴露,羅不息只是沒想到,他連他們倆不是這個世界中人都發現了。
他看著宴月亭的眼睛,總覺得他好像什麼都知道了。羅不息也拿不準這是好還是壞,下意識朝褚珀的房間看去。
宴月亭問道:「羅師兄可還記得魅魔?」
羅不息點點頭。
「魅魔死時,她的執念不消,附著於沾染她心頭血的梨花上,在她的殘識里,我讀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宴月亭慢聲細語地說道,「這個世界只是一個話本中的世界,按照話本的設定,我本該叛出巽風派,墮入魔道,和許多人……」他抿了下唇,看向羅不息,「糾纏不清。」
羅不息坐立難安,「額……你都知道了?」
「嗯,知道了。比起話本里,我更喜歡現在的我,」宴月亭眼眸澄澈,真誠地一眼就能望到底,「羅師兄,現在這個我,是小師姐和你,還有塬清長老,大師兄,霜師姐,是你們一同將話本里那個陷於陰翳中的我,一點點拽到陽光下的。」
「你、你怎麼突然這麼……」羅不息慢慢睜大眼睛,被人當面這麼赤誠剖白,老實說,他真的還挺感動,尤其這個人還是他曾經花了不少心思,寫過小作文的宴月亭。
宴月亭垂下眼,落寞道:「羅師兄,既是你們親自改變的我,為何又不願相信我與話本不同?」
「不是不願意相信……」羅不息萬分心虛,認真反思了下自己,的確如宴月亭所說,從始至終,他對他的看法好像一直都停留在原著里,每一次腦海里首先冒出的都是原著里的男主會如何如何。
他不僅自己困於原著,止步不前,還不停提醒褚珀,原著里的男主是個什麼樣的人。自以為多清醒,其實是最糊塗的人。
羅不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對不住,我以前確實局限於原著,帶著有色眼鏡看你,不過大家相處這麼久,我也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和原著不一樣。」
宴月亭抬袖在桌面一拂,桌上多了一壺酒,他給一人斟了一杯。宴月亭雙手執杯,眼中帶著星星點點的期待:「羅師兄,過去種種都在這杯酒里,咱們一笑泯之,從現在開始,師兄可願意摒棄成見,重新認識我?」
羅不息毫不猶豫地在他杯上一碰,「自然,大家都是兄弟。」他碰完杯,望到褚珀閉關的房間,連忙一壓他的手腕,「等等,你成年了嗎?」
「按照世俗之禮,我還有十七個月及冠,在你們那裡,算成年了嗎?」
羅不息掐指算了算,「嗯,算。」
「第二杯酒,感謝羅師兄來到這個世界,幸好有你在,小師姐能免了一分孤獨。」
「好說好說。」他簡直不要太了解獨自一人在異世界的孤獨不安,要不然也不會在發現劇情有變的時候,那麼莽撞地去試探褚珀了,羅不息欣慰道,「你還挺會說話。」
宴月亭繼續給他斟酒,「師兄曾說過,把小師姐當做妹妹看待,我這杯酒敬兄長。」
「不論原著如何,」宴月亭鄭重道,「我喜歡褚珀,只會喜歡她,山海可移,此心不變。」
他這句話帶著誓言的味道,被納入天道規則,微風卷過庭院,帶起滿園細碎的花瓣。
四個人的靈感同時被觸動。
羅不息仔細打量他片刻,抬手在他杯子上輕輕一碰。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