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九月,銅梁陸軍軍官學院禮堂,上千名穿著整齊的學員在低聲交談。
「文昊醒醒!」
褚文昊在睡夢中被驚醒,「我不想死!」這聲大喊傳遍偌大的禮堂,引得所有學員的目光齊齊向他看來。
隨之而來的就是眾人的哄堂大笑,「哈哈哈...」
「褚老九,這還沒上戰場呢,你就被嚇破膽了,真沒出息。」姜陽很是不屑的諷刺道。
褚文昊根本沒把周圍人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不停的摸著自己胳膊、腿,腦袋還在,一副屍首分離的驚恐模樣。
「我居然沒死!」
褚文昊愣愣自語的同時,目光掃向周圍,熟悉的環境,一張張年輕富有朝氣的臉頰,多麼親切。
「這一定是在做夢!」褚文昊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嘶~「好疼!難道這不是在做夢?」
「文昊,你沒事吧?」身旁喊醒他的同學沈方舟關心詢問。
「你是沈方舟?現在是哪一年?」褚文昊拽住他的衣領有些激動的問道。
沈方舟被他搞得不知所措,但也沒放在心上,以為剛才他睡覺睡懵了,沒好氣的拽開他的手:「你是不是睡傻了?現在是民國二十七年。」
「民國二十七年...民國二十七年——」褚文昊嘴裡不停的念叨,他不敢相信,自己回到民國二十七年,這一年可是他人生重要轉折點。
褚文昊閉上雙眼,一顆心不爭氣的怦怦亂跳,深吸一口氣,腦海里閃過無數畫面,記憶重塑回到二十二歲。
呼——吐出一口濁氣。
睜開眼看向一側眼神怪異的沈方舟,開口詢問:「今天是不是畢業典禮?」
「呵——」
「我還當你嚇傻了呢,原來還沒傻。怎麼,害怕分到正面戰場上去做炮灰啊!」後排座的姜陽打趣道。
褚文昊用手託了一下眼鏡框,鬢角花白的頭髮很是顯眼,眼神有些許凌厲的掃了一眼后座的姜陽,又即可收回,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看向沈方舟。
姜陽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剛才的一剎那像是被毒舌盯上一樣,讓他很不舒服,嘴角尷尬的抽動幾下,沒有在開口調侃他。
「是啊,今天是我們十三期學員畢業典禮,你不要再胡鬧了,一會校長就要過來了。」
褚文昊閉上眼靜靜思量,內心中暗暗發誓,上天給了他第二次機會,絕對不能像上輩子一樣糊裡糊塗的死去。
回想往昔心緒難平,他還記得在軍統的七年歲月,步步驚險,步步艱難,卻沒走多遠。
而造成這些苦果的罪魁禍首,除了自己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一個操縱他命運的惡魔。
他就潛伏在這所學校,而且時刻伴隨著他,像一盞招魂燈,時刻給你指引方向,讓你一步步走向深淵。
他應該快來了!
正在褚文昊細細思量的時候,有教官進入禮堂喊道:「姜陽、褚文昊、羅志鵬、鍾虎...喊到名字的學員出列到你們各自導師哪裡去!」
「是!」
被喊到名字的學員起身站立,隨著教員走出禮堂。
「來了!」
褚文昊大步流星向外走的同時,腦海里不僅回想,正是這次的抉擇走向了不一樣的人生。
......
不算寬敞的辦公室內,兩人相對而坐,馮道遠看著面前的年輕人,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一時又找不到原因。作為步兵三班的教導員,對於自己班級的學生了解的可謂深刻。
喝了口桌上的濃茶嚴肅又不失親切的道:「文昊,你即是我的學生,又是我的晚輩,就不要太拘束了。怎麼樣,馬上就要畢業了,有沒有什麼想法?」
原本木訥且有些書呆子氣的褚文昊,此刻卻有些緊張起來,是的,緊張。
一個只有二十二歲的軀體,卻藏著近三十歲的靈魂,不要小看這七年的時間,他讓一個懵懂的少年變得滄桑。讓一個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傻鳥,變得不在那麼單純。
此刻他不知道該如何演繹人生,因為靈魂的緣故,會很不自覺的有未來的印記。同樣附帶著對外來七年的記憶,在看待熟悉的人跟事的時候,往往是帶著記憶去看的。
就像面對現在的馮道遠,他內心此刻有些惶恐不安,因為他知道馮道遠真正的身份,知道他的殘忍與可怕。
他的父母家人就是死在這位面容和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之下。無形中帶著排斥與仇恨,讓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深深的低著腦袋,不讓他察覺到異樣,努力偽裝成以前的樣子,一但露出馬腳就會死得很慘。
「我...我不知道,我聽馮叔叔的。」褚文昊努力偽裝出原先的樣子,他同樣知道馮道遠這次的安排,只是為達到從自己這裡獲取情報的目的。他要藉助馮道遠的心思將計就計,改變一下自己的命運,有些冒險,但為了不走老路只能試試。
「哈哈哈...你啊,還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馮道遠寬厚的臉頰上笑容滿面,眼中精光划過,笑道:「我跟你父親是老同學,對於你的前程自然會上心。昨天你父親還親自打電話過來詢問你的事情,我已經讓他放心了。」
褚文昊抬起頭表現出關切的樣子,其實他知道接下來馮道遠要說什麼。
馮道遠呷了口濃茶笑道:「正面戰場你就不要考慮了,你從小就是書香門第,性格又內向,不善交際,到了戰場上不懂得保護自己,很容易把小命丟掉。
我在軍部還是有些關係的,這次剛好軍統局來軍校招人,我考慮你還是直接進軍統局吧。
你的優點是文化高,細心,進入軍統後先做文職,等過兩年有些資歷後,我在想辦法幫你晉升,你覺得怎麼樣?」
這樣的話術跟之前沒有任何區別,上一次褚文昊就是乖乖接受了他的安排,造就了他碌碌無為,且苟且的半生。
「軍...統!」
褚文昊黑框眼鏡下滿臉吃驚,「馮叔叔,軍統是不是在南京時的情報處啊,聽說內部管理嚴格,做事情很不安分,在黨國內部的名聲可不怎麼樣,進這樣的單位是不是......」
「哈哈哈...你啊...」馮道遠看到一臉膽怯的褚文昊反而開心的大笑起來。
「你說的沒錯,軍統的前身就是情報處,只不過前段時間升級了。」馮道遠很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小看這個部門,那可是掌握黨國軍、警、憲、特這些重要部門情報的專屬機構。
現在中日戰爭進入白日化,針對日本間諜,以及國外情報的收集,國內各個地區以及共黨地區的情報收集。都是有軍統局來完成,對內對外都離不開軍統。
雖然其它部門有著各自的情報渠道,但想比其軍統這面大旗可是相差甚遠。
軍統現在內部擴編,從原先的情報處升級為八處六室的局級單位,人員充沛,軍費充足。可以說要權有權,要槍有槍,權力之大,其它部門難項其背。
你只要進入軍統局,不但個人能夠得到很好的提升與鍛鍊,也會對你家庭帶來福澤,甚至你馮叔叔將來可能要依靠你的幫助才能有口飯吃啊!」
馮道遠的話,說盡了軍統的好處。褚文昊內心則狂罵不已,這頭狼不安好心,極力把他送進軍統,利用他套取情報,一步步把他送上斷頭台,其心可誅。
不過,此時此刻,他只能聽命。不敢有絲毫反抗的意識,他要進軍統,如他所說,進入軍統自然好處多多。
但他要換換門廳,不能再走以前的老路。褚文昊低著腦袋,卻急速轉動,他知道這次來軍校招人的有很多部門。
包括正面戰場各個集團軍代表,中央軍,地方政府部門。軍統、中統、警察系統等。
陸軍軍官學院這可是金子招牌,不能說每個人都是精英,卻也是時代的領路人。
褚文昊知道這次軍統來學校有兩波人,當然這個是他到了軍統以後才知道的。
當年他選擇了第一波,趕上了時代的末班車,糟蹋的人生也從此開始。
腦海里過了很多遍,要如何不引起馮道遠懷疑,還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呢?他小心試探著...
「馮叔叔,您知道,我在學校這兩年朋友很少,唯一跟我交情還不錯的就是同寢室的沈方舟,我想請馮叔叔幫忙,把沈方舟也一起送進軍統局。」褚文昊不敢抬頭去看馮道遠,低著腦袋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知道進入軍統不是那麼簡單,每個名額都是有限的,而馮道遠給他安排的路線,他相信只有這一個名額。
也可以理解為,馮道遠的能力只能把他保送進軍統,如果再加上沈方舟這個同學,馮道遠操作起來就很有難度了。
果然,馮道遠聽完他的話,眉頭緊皺,看向低頭的褚文昊眼神中不滿之意一閃而過。
「文昊,你要知道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進入軍統的,這次能把你送進去已經花了很大的代價。
他沈方舟各個方面都不突出,要是面對軍統人員的考核制度很難過關的,倒時候要牽連到你的。
要是讓學院其他同學知道,你沒有經過考核,直接保送進軍統,會惹出亂子的。
我看這件事還是再等等,只要你能進去,將來站穩腳跟,在想辦法把他調進去,這才是最穩妥的辦法,不要為了那些所謂的情意耽誤自己的將來。」馮道遠壓著火氣細聲慢語的給他解釋。
褚文昊豈會不知呢,只是想改變以往的道路,這一步必須要走好,不然又是老路。
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了一眼滿臉嚴肅的馮道遠,「馮叔叔,我知道給您添麻煩了,只是沈方舟是我最好的朋友,平時對我很是照顧。就我這樣,害怕到了軍統後一年半載很難有所建樹,不但幫不了家人,恐怕還要給您丟人。
要是沈方舟跟我一起進去就不一樣了,他為人機靈,各方面也很優秀,相信很快就會在軍統站穩腳跟。
憑藉這次幫助他進入軍統的情意,再加上我們兩年的同窗友誼,對我絕對無條件支持與服從。
有馮叔叔在後面相助,再加上沈方舟從旁協助,這平步青雲指日可待。等掌握實權後,對家裡也有所幫助,也不會讓老師您丟人現眼,說不定將來還真有機會幫到馮叔叔也說不定呢。」
褚文昊的話算是說到盡頭了,點到馮道遠的軟肋上面。他知道褚文昊這個人有些死腦筋,老實木訥,但正因為如此才選擇他。
此刻他的話也讓馮道遠深思起來,端著茶杯,不時的眉頭緊鎖,茶蓋敲打茶杯聲聲作響。
褚文昊側眼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賭對了,他在衡量兩個人的價值,以及帶來的風險。
良久。
馮道遠放下茶杯,眼神有些許凌厲的看了一眼褚文昊,起身來到裡屋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出去。
說話聲音很小,褚文昊只是隱約能聽到幾句,他不能起身去偷聽,什麼也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十分鐘後,馮道遠一臉嚴肅的從房間出來,回到沙發前端坐,看了一眼有些忐忑的褚文昊。
「馮叔叔,要是實在麻煩就算了吧,我自己先進去適應一段時間,等過段時間再說。」褚文昊急忙起身表態,不想太麻煩馮道遠的態度表現得恰到好處。
「坐坐——」馮道遠抬手壓了壓,示意褚文昊坐下說話,馮道遠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文昊,按理說這件事不應該如此操作,這樣會讓很多人說閒話。但你說的也對,依照你的性格想要在軍統站穩腳跟有所建樹可能需要很久的時間。
正所謂,一個好漢三個幫,既然你都提出要求來了,馮叔我也不好當面拒絕。
這樣吧,本來我是打算讓你直接進入人事處管理檔案室的,你們兩個同時進入的話,在名額分配上就出現問題。
好在軍統這次來的不止一批人,你跟沈方舟只能去第二批報到了。
但是這裡面有些問題我要跟你提前說清楚,免得到時候你不知道誰是真佛,跟錯人辦錯事。」
成了!
馮道遠的話剛說完褚文昊內心一喜,興奮之情死死壓住,他自然知道馮道遠要交代什麼,這都是他進入軍統後大半年才搞清楚的事情。
「本來我打算讓你跟著熟人,這樣在軍統內部也算是有個照應。更重要的是這人事處不歸兩位副局長管轄,是有戴春峰直接負責的部門,你進入之後,也就算站好隊了,你要知道這軍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可都是他戴春峰一人說了算。你跟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好好表現,將來還是有前途的。
但你要是跟第二批走就不好說了,這個裡面牽扯很多事情,具體的我就不詳細解釋了。
你只需要知道,軍統內部在擴張的同時,也觸動了很多人的神經,這其中就包括軍方的各位大佬。
害怕他戴老闆一手遮天,胡亂插手不該插手的地方,所以上峰從軍部下放了一位直管情報處的副局長,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吧。」馮道遠看了一眼愣愣點頭的褚文昊續道:「你進入情報處,以後做事要小心,要圓滑一些。」
「軍方代表只是為了牽制一些事情,不會插手太多,主要的工作還是有他戴春峰負責。
你不要傻傻的看不清路,跟著來度假的局長胡作非為,這樣將來是要吃虧的。
不過你還小,很多事情不了解是難免的,你是我最看中的學生,也是我的晚輩,今後有什麼不明白的事要及時跟我溝通,我會竭盡全力幫助你的。
另外這個沈方舟進入軍統後,你要跟他簡明扼要的說清楚,要鞏固好你們的友誼,時刻讓他圍繞著你去工作,這也是你將來晉升的籌碼。
這些事情,我也會跟他單獨做個交代,總之你要記住,到了重慶要多跟家裡溝通,時刻想著長輩的教導,有事情要及時溝通。」馮道遠這些話說的很嚴肅,假如是以前的褚文昊絕對體會不到這句多溝通的含義,等他被害死的前一刻才明白,死的何其冤枉。
但現在的褚文昊是明白他話中意思的,就算明白此刻也裝不明白。
「是是是...太好了,只要沈方舟跟我一起進去,今後就不怕了。馮叔您放心,進入軍統後我會時常給你打電話匯報我的近況,向您請教問題。
只是這裡畢竟離重慶太遠,實在不方便,要是馮叔能到重慶工作就好了,這樣就能時常見到馮叔,相信有您指導,會很快站穩腳跟。」褚文昊不自覺的又帶上不該有的高情商,這是他經過幾年曆練所獲得的知識,不自然的流露出來了。
馮道遠有些詫異的看著這個以往很是少言寡語木訥的青年,此刻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口吐蓮花,把自己哄得很是舒服,這小子什麼時候這麼會辦事了?
心裡莫名一驚,又覺得自己太敏感了,既然有這樣的情商,將來在軍統就能有所建樹。
「我的事你不用擔心,軍校在這裡也不會太久,很可能要到成都去。說不定我也會去重慶某一份差事,到時候就方便見面了。」馮道遠隨口說了一句。
果然,讓褚文昊擔心的事情還是要發生,他記得馮道遠很快就會到重慶工作,而且像惡魔一樣在重慶攪得天翻地覆,讓黨國付出承重代價。
這次會一樣嗎?
「你先回去,事情我會安排好,你明天直接跟著軍統的人回重慶總部報到,以後得人生要好好把握!」
「是!多謝馮教員。」褚文昊起身立正,行了標準軍人禮,並以師生的身份告別。
「很好,去吧,把沈方舟給我叫來,我要了解一下他的思想動態。」馮道遠很滿意此刻褚文昊的態度。
「是。」
當褚文昊走在回禮堂的路上,陽光透過高聳的樹葉投射到他的臉頰上,讓此刻腰背挺直的褚文昊顯得非常神秘。
是他那有些高大的身形,
他那滿頭的銀髮,
他那不同以往掛在嘴角的笑容,
以及他那張開懷抱擁抱青春的模樣,
都充滿了不一樣的情緒,或許是走向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