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拿著木簪看向胭脂,固執問道:「這木簪何處得來?」
胭脂聞言眼睫輕顫,末了慢聲回道:「已故之人所贈,還望兄台歸還於我。」
「已故?」那人慢慢重複道,片刻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仿佛胭脂說的是一個極大的笑話。
這笑聲實在太過粗礪難聽,胭脂聽在耳里都忍不住微微蹙眉,街上的過路行人紛紛投來異目,有的甚至於是驚嚇而走。
胭脂不動聲色看著,片刻後,笑聲截然而止,那人目光陰冷看向了這處,拿著手中的木簪對胭脂緩緩說道:「你說慌……」語調粗礪中透著一絲詭異,仿佛篤定了胭脂在騙人。
胭脂神情一凜,沉聲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冷笑一聲,神情輕蔑,「小小陰物也配知曉?」
胭脂聞言瞳孔猛地一縮,看向那人渾身緊繃到了極點。
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簪,又看向了胭脂,微一思索,突然抬手將木簪向胭脂這處擲來。
胭脂眉心微折,足尖點地翻身一躍避開了木簪擲來的方向,半空中伸手接住了花木簪,待一落地看向那處,人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胭脂站在清冷的街頭,早間風輕輕拂過她胭脂色的裙擺,寂靜沉悶的詭異之感隨風而來,四下盪開。
這人顯然不是人,木簪是他做葉容之時送的,以凡人的壽命來算,是三輩子前的事,那時的人早已化成了灰,只有妖魔鬼怪才能活這麼久。
這樣的「人」卻認識葉容之……
胭脂微微垂眼看向手中的花木簪,簪身繞著一片黑霧,在細白手指和木簪間繚繞,片刻後,簪身微微泛著溫潤白光,環繞外頭的黑霧突然皆被吸進了木簪里,片刻後,木簪恢復如常,仿佛剛頭的一切不過她的錯覺。
胭脂心口一陣陣發慌,看著木簪神情凝重。
那日過後,胭脂連等了十幾日,那人卻如同曇花一現般,再也沒有出現過,她有心想尋地府問一問,奈何自己如今是個凡胎**,無計可施。
一切皆如深海表面般平靜不起波瀾,底下的波濤洶湧卻半點看不出。
胭脂暗中打聽了許多,發現蘇家如今早已不同命薄所言。
蘇家三年前就已是朝廷欽點鹽商,壟斷經營大權,坐收暴利。
蘇家產業遍布揚州,賭坊酒肆茶館勾欄,吃喝玩樂謀取大利的產業,無一不曾涉獵,可以說是揚州的龍頭老大,死死掐著揚州的財政命門。
換而言之,蘇家若是倒了,揚州風月娛樂的大營生也就癱瘓了泰半。
蘇家老爺年輕時,也不過是個靠祖業吃飯的紈絝,心思皆在女色頭上,待到年邁更不可能有什麼建樹。
除了蘇幕,蘇家再沒旁的人能做到這般,這簡直如同揚州的土皇帝,也不知他究竟使了多少手段,現下顧雲里本家和蘇家,她還真拿不住誰高一籌。
可他……他如今才堪堪十七歲啊!
這般年紀為何不去鬥雞走馬,不去鬥鬥蟋蟀,不去流連勾欄為個粉頭一擲千金,非要在這給她一個勁兒地添亂!
胭脂忍不住以手扶額,只覺頭痛欲裂,他本來就極難對付了,現下更叫她難上加難,這戲子對上霸王龍,簡直是雞蛋碰石頭,一撞一個脆聲兒~
蘇幕如今這樣一個性子,顧雲里又住地這般近,二人難免又會碰到。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還是先想想法子,騙著顧氏一家子離了此地才好。
胭脂正暗自琢磨著,卻聽門口一聲叫喚,「胭脂。」
胭脂抬眼看去,顧雲里推開微敞的門,腿腳有些不方便地站在門外。
胭脂默了一默,想起那日顧夢裡拿著銀子來找她,一口咬定這錢就是她給的。
她自然是不認的,顧夢裡無法只能默默回去了。
胭脂這事告了一段落,可顧氏兄妹的毅力如何能這般小覷,他們心中認定這錢就是胭脂給的,她不要,他們也不能碰,仿佛這銀子是塊燙手山芋一般。
胭脂不理便常來她這念叨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勞什子話,道理是一套接一套,直磨得胭脂一個頭兩個大。
且這銀子他們不用,當做個積灰的擺設,胭脂沒法只得承認這銀子是她給的,就當借他們的,來日翻成兩倍還來,才算讓這二人消停了下來。
顧雲里一進門便見胭脂腿上擺了只兔兒,靠躺在長搖椅上一搖一搖,打個蒲扇閒得跟二大爺似的。
顧雲里沒有看錯,胭脂確實閒得嘴裡都淡出只鳥,曹班主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完完全全將她當作了個擺設,戲也不讓她唱了,每日好菜好飯倒也沒斷,如同餵豬一般,將她當成了一個閒人養著,實在叫胭脂百無聊賴到了極點。
蘇幕那一陣揭過了,戲班便又開始接活兒了,現下正在大戶人家的壽宴上擺大戲,整個戲班都去了,就剩下她一個看門。
他們一個個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就她一人跟根定海神針一般穩坐泰山,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胭脂想了想,又摸了摸腿上的兔兒,拿著蒲扇指了指一旁的小矮凳兒,「來來來,坐我邊上兒來。」
顧雲里默了一默,才走來坐下,剛一坐下就聽胭脂道:「傷好得如何了?」
顧雲里微微笑道:「已能下來走動走動了。」
胭脂點了點頭,「書可溫了?」
「溫了。」
胭脂又點了點頭,「飯吃過了?」
顧雲里只覺怪怪的,可還是答道:「吃過了,兩菜一湯。」
胭脂微一蹙眉,繼而又慈眉善目,囑咐道:「吃得太少了,叫夢裡給你燉只老鴨補補,你們兩個瘦得跟牙籤似的,忒不好看。」
顧雲里:「.......」
顧雲里終於覺出那裡不對了,他們現下的對話實在像極了慈愛的祖母,懂事的孫兒……
顧雲里沉默了半天,看了一眼胭脂,她是半點也沒覺出不對,搖了搖手中蒲扇,一副無聊到想要上吊的模樣。
顧雲里默了一默,又伸手到懷裡拿出了一大串銅錢,遞到她面前,「胭脂,這錢是我孝敬......」
胭脂:「???」
顧雲里:「……」
顧雲里微微一頓,神情頗為鬱悶,半響才改口道:「往後我每日都送來,你放心,那錢我一定儘快還給你。」
胭脂聞言無語凝噎,有氣無力道:「不要每日來.....」
她只覺心口在滴血,她這廂千方百計地阻止他和蘇幕見面,他要是每日來,那可不是炮仗碰火苗,一點就著?!
顧雲里以為她又不要,忙拉過她的手,將一吊銅錢塞在胭脂手裡,神情激動道:「胭脂,你不必再說,往後我賺得每一分每一毫都會送過來給你!」
後頭傳來聲響,像是一個人慢慢走進了後院,胭脂細細一聽,這腳步聲也真不是一般的熟悉。
胭脂頓在那處,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她一時放棄了抗爭,只覺疲累得很。
蘇幕手執摺扇站定在廊下看向這處,神情淡漠。
顧雲里慢慢站起來,原本平和的眼神慢慢趨於銳利,看著蘇幕的眼神嫉惡如仇,「你還敢來這裡?」
胭脂:「......」還是管一下罷,不然她可能要收拾收拾隨顧雲里一道下地府了。
蘇幕聞言慢慢從廊下踱步出來。
胭脂忙放了兔兒下地,站起身看向顧雲里,拿著那串銅錢,語氣冰冷刺骨道:「拿著你的錢滾。」說罷,手輕輕一抬,將那串銅錢隨手扔到了地上。
顧雲里聞言一臉錯愕,看了眼地上的銅錢,又看向胭脂半響,才不明所以道:「胭脂,你為何突然這般……」
「這麼點錢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打發乞丐都未必會要。」胭脂斬釘截鐵打斷道,「往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免得那股窮酸味熏到人。」
蘇幕聞言止了腳步,漫不經心看向胭脂,眼裡神情莫測。
顧雲里聞言臊紅了臉,看著胭脂的神情不似作偽,又看了看一旁的蘇幕,只覺羞辱到了極點,抬手指向胭脂,「好啊,算我看走了眼!」
胭脂嗤笑一聲,「姑奶奶需要你看?也不照照鏡子琢磨琢磨自己是個什麼東西,家徒四壁的窩囊廢還敢在這裡充大頭!」
這話可真真是刺心,顧雲里作為讀書人,科舉是他的大事,旁的他管不了多少,論起賺錢他或許還不如自己的妹妹。
他向來視金錢如糞土,有些讀書人的自命清高,錢財於他自然如穢物,這些往日皆被人稱道,可沒想到今日會在這上頭被人瞧不起。
他有心放些狠話,證明自己不是個窩囊廢,可沒考中之前,他什麼也不是,一時竟也無從說起。
顧雲里只覺一陣羞辱難堪,看著胭脂咬牙切齒恨道:「你最好記住今日的話,往後有你後悔的時候!」言罷,便再也壓不住心中怒火,轉身摔門而去。
胭脂看著搖搖欲墜的門,又看著顧雲里離去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胭脂慢慢看向蘇幕,發現他正默不作聲地看著顧雲里離去的方向,神情莫測,胭脂一時心慌不已。
正想著如何才能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來,蘇幕已經收回了視線看向她,眼裡神色未明。
胭脂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卻半點不顯,忙看向蘇幕開口緩和道:「多日不見公子,小的心中頗為掛念。」
蘇幕聞言莫名一笑,言辭淺淡道:「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丹青手:「小精靈說大蟲……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了兩遍才明白過來,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是污得很萌了,笑死,我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我徹底被帶偏了,一想到蘇幕一本正經說要不要瞧大蟲就笑得停不下來,我忍住不笑,死死忍住!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