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看著那人的背影,神情怔忪,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即便看不出來這人面貌如何,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他來……
可是怎麼可能呢,他明明已經故去了這麼多年,這一世他已然成了蘇幕,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視線慢慢落在他的腿上,直愣愣地看著,他成了瘸子會是什麼樣子,她從來想像不出,也不敢想像,如今卻親眼看見了……
這個人就是這樣,無論是毀了容還是瘸了腿,也絲毫不影響他骨子裡透出來的東西。
謝清側靜靜站定在人前,看著那些人哀哭求饒,面上一絲多餘的表情也沒有,整個人淡漠到可怕。
為首一人突然出聲喝道:「膽子倒是破了天,只不知明日到聖上面前你要如何保住自己這條命?」他微一頓錯,又言辭狠厲道:「今日之辱你可要牢牢記在心頭,本候一定會讓你千倍百倍的還回來!」
那人聞言也不回話,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剛頭撲倒在地的女子這時也緩過勁來,一時尖利刺道:「你一個瘸子還真以為能抵得過我們侯府一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為自己這般所為能跑得了,謝家能跑得了,這上頭可還有天子呢,別以為得了天子的重用就能隻手遮天了,這天下還是講王法的?」
謝清側聞言平平靜靜,忽淡淡重複道:「王法?」語調輕淺,末尾微揚,含著淡淡譏諷。
胭脂聞言眉心一跳,視線一下模糊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扭曲起來,一旁突然現出一個人,灰色衣袍從頭罩到腳。
許久不見的灰衣人,胭脂眉心微折,平平靜靜看著他,半響才開口道:「怎麼個意思?」
灰衣人花了極大力氣才帶了這陰物來此,現下頗有些承受不住時空逆轉的反嗜之力,再加之葉容這樣的在一旁,便越加吃力起來。
他沉氣靜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語調平平道:「帶你來看看你所謂的弟子,究竟是人還是鬼……」粗糲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灰衣人如煙一般慢慢消散而去。
周圍的一切慢慢清晰起來,連剛頭看不清的人面都瞧得一清二楚。
胭脂一時顧不了這麼多,在廊下疾步往前找個極好的位置看向那人,眉眼一貫清雋雅致,微染涼薄,眼神淡漠看著中庭那些人,月光淡淡灑下,籠在他身旁卻更透幾分孤寂清冷。
她站在原地微微發怔,還未反應過來,便聽他沉穆的聲音遠遠傳來,「一個不留。」語調不含一絲感情,比這夜風還要寒冷刺骨。
黑衣人們上一刻聽見吩咐,下一刻手起刀落,一息之間便砍出了一片血海。
一時間尖叫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胭脂猛地瞪大眼睛,瞳孔不住收縮起,只見一婦人魂懾色沮抱著手裡的嬰兒往她這處奔逃而來,後頭黑衣人舉著滴血的刀隨後跟來,眼看就要劈到那婦人身上。
胭脂忙從廊內一步跨去,伸出二指欲接那刀。
手指快要碰到那刀時,卻一下穿過了過去,眼睜睜看著刀劈在眼前婦人身上,鮮血噴薄而出,徑直穿過她的身子,灑了滿地。
婦人一下被削了半邊身子,雙目圓睜在她面前轟然倒下,胭脂慢慢看向那襁褓中的嬰兒,早已止了哭聲,變成了兩節。
她盯著看了許久,像是看不懂地上是什麼東西一般,良久,她才慢慢抬眼看向遠處那個人。
一如既往的涼薄淡漠,平平靜靜看著面前這場喪心病狂的屠殺。
侯府人多,黑衣人下手再快,屠盡也要費些功夫,胭脂僵立著一動不動,一眼不錯地看著。
半盞茶後,血水在青石板上匯成寬河,蜿蜒向四周而去,匯成一條條涓涓細流,觸目驚心的紅,將整個院子染紅了一遍。
謝清側淡淡看著眼前這副殺戮景象,面上沒有一絲神情,他就像是一個軀殼,做著自己認為對的事。
一場屠殺結束後,就剩下了為首的幾個人。
謝遠上前一步問道:「公子,剩下的如何處置?」
謝清側還未開口說話,那為首的中年人已然慌了神,「你竟要滅我侯府滿門,你這個瘋子,你以為我侯府上下這麼多人死於非命,聖上會不聞不問?!」
謝清側權作沒聽見,神情淡漠說道:「我聽說府中養了喜食人肉的狼狗……」他說到這,神情才微微有了些許變化,清雋眉眼染盡苦毒,眼裡神情未明,「清側從未看過這般場面,還要勞煩候爺一家替我演一演。」
話音剛落,幾個黑衣人猛地上前擒人,女眷孩童皆驚恐萬狀,縮成一團尖叫不已。
單候被按倒在地,滿目驚愕不可置信地看著謝清側,「我們究竟如何招惹於你,難道只是因為言語上的幾句得罪?!」
謝清側默了許久,才淡淡開口,言辭中微透嘆息,「七年了,我連一次都沒有夢到她,你們說……」他微微一頓,眸色猛地一變,透出深入骨髓的狠戾,語調重厲道:「你們該不該殺?」
胭脂目不轉睛看著他,眼眶慢慢潤濕,她根本說不出心中滋味。
即便知道他再為她報仇,她也接受不了!
周遭所有一下化為濃霧,腳下傳來悽厲的慘叫聲……還有野狗撕咬喘息的聲音。
眼前濃霧慢慢化成了實景,謝清側站在她面前,他們之間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圍欄,他正神情莫測地看著這一處,輕啟薄唇淡淡問道:「單嬈,是不是很有趣?」
胭脂心頭一駭,眼下似有東西晃動,她慢慢低頭往腳下看,七零八落的屍塊被狼狗撕扯為食,自己正站在狼狗為食的地方。
胭脂垂眼看著狼狗一口一口地著那些殘骸,那清晰的撕咬聲聲入耳,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胸口突覺一陣窒息。
腦中的一根弦「繃」地一下斷裂開來,胭脂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瘋了一般衝出了棚子。
謝清側還站在那處看著,神情淡漠,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殘忍血腥。
待那群狼狗吃得差不多,謝清側才慢慢轉回頭看向癱軟在地的單嬈。
單嬈看著他滿面驚恐,不住往後退,直退到胭脂這處。
謝清側神情淡漠平靜,斯文清冷的君子模樣卻叫人越覺毛骨悚然,他看向那個木頭一般立著的人,淺聲道:「這狼狗最是血性,既吃過了人肉,自然吃不慣旁的,以後就要靠你家小姐養了。」
那人沉默許久,才點了點頭。
謝清側面無表情站著,像是半點不滿意那木頭人的回答。
那人終究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劍,走向了單嬈。
單嬈看著那暗衛滿目不信,不住往後退去,一下穿過了胭脂,美目含淚似有幾分真心實意在裡頭,哭求道:「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了,我對你是真心,除了你,我沒有想過跟誰一輩子,我看旁人不過是瞧中麵皮,但那些又怎麼比得過你朝夕相伴……」
那人聞言心中更加氣恨,舉劍穿過了胭脂,手起刀落間揮下了那女子身上的一片肉,用劍鋒挑到棚子裡餵給了裡頭的狼狗,接著又是一劍。
那人手下微顫,神情極為痛苦。
單嬈痛得滿地打滾,尖叫嘶吼,一陣陣劇烈的疼痛叫她痛不欲生。
謝清側安安靜靜看了會兒,頗有幾分索然無味的意思,半響,他忽開口道:「做得很好,尚書千金一定很喜歡你這樣的人。」
那人聞言一怔,手雖然還在發顫,但下手卻再沒有一絲猶豫。
胭脂根本不敢看身後的單嬈現下是什麼樣,人棍……還是骨頭?
身後不住傳來一聲聲痛苦□□,胭脂忍不住瑟瑟發抖,這該是怎麼樣的痛……
突然,她被一股力道猛地一吸,往後跌落在地,片刻間,渾身上下傳來一陣陣劇烈疼痛,接連不斷。
她感覺全身的皮肉都沒了,夜裡的寒冷的冷風拂來,一下如千萬針扎般刺進骨里。
那人提劍又是一下,削下了胭脂的大腿上一片肉。
胭脂忍不住哀嚎出聲,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單嬈的,她勉力抬手一看,根本沒有一塊好皮,像是骷髏一般,裡頭的白骨森森可見。
她驚恐的睜大了眼,呼吸一下急促起來,疼入骨髓。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單嬈,開口大叫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像啞巴一樣發出極為艱難的單字音節。
又是一劍,她真的挨不住了,太疼了,疼到窒息!
可就是這般了她的意識還這般清醒,簡直生不如死!
她強撐著一步步爬向謝清側,傷口擦過地面,尖銳難忍的疼痛叫她額角青筋一陣陣迭起。
好不容易爬近了,她忙伸手拉著他的衣擺一角想要告訴他自己不是單嬈,可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呃,呃,呃」個不停。
謝清側垂眼面無表情看著,半響,像是看完了她的垂死掙扎,微微抬起手中的細拐一下打開了胭脂的手。
胭脂疼得窒息,她的手上全是傷,一打就真真正正碰到了骨頭,只能趴在地上一個勁地距離喘氣。
細拐的頭慢慢放在她手背白骨處,胭脂微微怔,突然,那細拐力道猛地加重,狠狠壓磨她的手。
胭脂汗如雨下,終於挨不住,撕心裂肺慘叫出聲。
半空中微微迴響起粗糲的聲音,「你的弟子為人不善,是惡中罪魁。
你為師者,放任不教,實乃原罪,苦果自釀便該你嘗,弟子犯錯師父來擔本就是天經地義……」
胭脂眼眶慢慢潤濕,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砰」地一下砸落在地,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墨衣烏髮,面如冠玉,端方有禮,良善君子。
胭脂緩緩閉上眼慢慢失去了意識,夜風蕭瑟,而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再醒來時,她還是單嬈,被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籠里,每到一個時間點,那暗衛便會來削她的肉。
謝清側給了暗衛極大的好處,幫他謀了一個官職,娶了他後頭喜歡上的尚書千金,有了自己的子嗣,什麼都給他安排好了,可以說是恩重如山。
那暗衛自然對謝清側敬重有加,做事越發賣力,那一片一片削下來,卻不會讓她死,永遠都留她一口氣,待她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了,便又是一場生不如死的酷刑。
她的舌頭給剪斷了,手筋腳筋都給挑斷了,可卻還是活著……
終日在黑暗與痛苦中苦熬,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她才知生不如死這個詞竟是這般慘烈。
後來暗衛瘋了,因為他的妻女一夜之間被人削掉了腦袋,端端正正成排擺在他面前。
她也被人發現了,抬出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沒過幾日便見到了謝清側,華發早生,墨衣白玉簪,面容一如往昔,氣度越漸穩重,那威嚴之勢越加壓人,叫人透不上氣來。
他提劍緩步而來。
他說,「若能再來一次,那一開始就該殺光你們……」
那一劍穿過她的心口,鑽心劇痛,待最後的痛意慢慢消失,意識漸漸模糊,她突然微微笑起,看著他唇瓣微動,喃喃開口道:「阿側……咱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她以為舌頭斷了不能說話,可這一次竟能了,且還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不由微微苦笑起來,對上謝清側不可置信的眉眼,眼眶酸澀間慢慢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丹青手:「我才發現我竟然連用數字做名字的小精靈都記住了,可把我能耐壞了,叉會兒腰。」
眾人:「你是不是有病,滾去給我們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