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很重要。」
「我有錢的。」
「我一定努力存好多好多錢,把你買回去。」
……
櫻花粉臥室充滿少女的氣息,女孩抱著薄毯,纖瘦的身子陷入柔軟床墊,在寬大的床上不安滾動。
直到一道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打破氣氛,也捏碎了言曦的夢境。
接起那通電話時還沒恢復清醒,喉嚨發出軟綿的聲音,「什麼事呀?」
「小姐,你該準備出發去機場了。」李嫂已經來敲過門,裡頭的言曦沒反應,她只能打電話進來提醒。
去機場!
三個重點字讓言曦一個靈激翻身坐起,糊裡糊塗的腦子裡灌入一道清涼的風,完全清醒過來。
五分鐘後,穿戴整齊的言曦拖著自己明黃色的小行李箱出門。
生活中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李嫂在她耳邊不停地碎碎念,叮囑她注意這,小心那兒。
「李嫂,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言曦跟著點頭附和。
是的,從大學順利畢業,並進入社會工作大半年的言曦,終於能夠單獨出門了。
言家世交唐老先生大壽,言老太太年邁身體不方便乘飛機遠行,家中兩位哥哥事務繁忙,言曦毛遂自薦接下送壽禮祝賀的任務。
這些小輩中,就言曦一個小姑娘,唐老每次見她跟親孫女兒似的,言老太太仔細一琢磨,覺得可行。
得到單獨出門機會,言曦很是期待,結果從她離開言家到景城機場有專車司機送,飛機落地榕城機場,又有唐老派來的專車司機接……
跟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言曦有些惱。
倒不是跟誰生氣,只是覺得心頭悶著股氣,散不開。
打開半扇車窗,任憑外面的風吹進來,轎車疾馳,三月的風冷呼呼的發涼,刺進嬌弱的皮膚,她趕緊將車窗關上。
14歲那年的暑假,哥哥和他的那群朋友計劃出遊,她也積極參與。
那些哥哥姐姐都比她大八九歲,特別照顧她,願意帶著她一起玩。臨近出發時,哥哥遇到急事走不開,她不想放棄滿心期待的行程,堅持跟裴域他們出遊。
運氣不好,僅因途中一點疏忽,她就被壞人帶走,出了事。
具體經歷過什麼她不記得,只曉得從那以後,全家人都小心翼翼看著她,絕對不讓她單獨出遠門。哪怕朋友組織旅遊也不讓參與,她只能跟家人同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小時候差點被拐.賣的經歷讓言曦吃到教訓,這麼多年一直乖乖聽話。
人總是會成長的,即便她當初撞破腦袋變得有些笨拙,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她也會對自由心生嚮往。
其實她想告訴奶奶,告訴媽媽和哥哥們,言曦已經長大了。
「唉……」
坐在溫暖的車內,言曦無聊透頂,伸手在玻璃上亂畫亂寫。
大約是奶奶特意跟唐爺爺通過電話,言曦一路被人護送進入莊園,片刻沒離人。
言曦對此的評價是:
誇張得很。
又不能當著唐老的面說,不好意思駁了老人家的心意。
-
「小曦丫頭,終於來了。」越上年紀越惦念親情,唐老對這小輩稀罕得很。
「唐爺爺。」乖巧的女兒家果然是貼心小棉襖,一個真誠甜美的笑容都能逗得老人開懷大笑。
將賀禮提前送上,又被唐老留在院子裡品茶。
不過多時,朱紅色扇形落地門被拉開,一道身材高大的黑色身影吸引言曦的注意力。
男人俯身在唐老耳邊停留不過半分鐘,隨即站直身,停在唐老身旁一動不動,他很高,眉眼冷峻,稜角鋒利,挺拔的身材像座巍峨孤山。
兩三年沒見,言曦還是一眼認出那人——遲墨。
「小曦,爺爺還有些事,你先自己玩著,莊園隨便你逛,想去哪裡讓人給你帶路。」
「好的唐爺爺。」
不知道遲墨說了什麼,只見老人家一臉正色,就知道有事。
唐老一句「莊園隨便她逛」等同於特權,言曦沒讓人帶路,自己走到哪兒算哪兒。
幾年時間,莊園環境布局改變許多,唯一不變的是,她又找到那片珍藏花瓶的寶地。
「哇!」
許許多多大小不一,形狀花紋精緻的花瓶擺在架上,讓人眼花繚亂。
白嫩的雙手相互揉搓,言曦仰頭望著高處的藏品,心裡痒痒的。
老毛病又犯了,想抱走……
這事早已經過唐老允許,可她每次來都抱走唐爺爺一個花瓶,是不是不太好啊?
一番激烈思想鬥爭後,一隻纖瘦的胳膊高高舉起,準確無誤抓到花瓶,取下、抱進懷裡,動作一氣呵成。
「嘿嘿。」覓得寶貝,言曦十分愛惜摩挲著瓶子,笑得眼彎彎,眸光燦爛。
她抱著花瓶返回,一轉頭,猝不及防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手指一滑,珍貴脆弱的花瓶「嘩」的聲落到地上,碎了。
瞳孔猛地放大,臉頰笑容斷裂,言曦看看人,又低頭看看碎掉的物品,蹲在地上滿是可惜,「我的花瓶……」
下意識伸手去撿,忽然被遲墨擋住,「別碰。」
那隻柔嫩白皙的小手嬌貴得很,需要小心護著,碰不得半點尖銳物。
「嗚,早知道就抱緊點了。」她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半點沒怪他人。
「對不起。」沉默寡言的遲墨把她的手推開,自己去撿碎片。
「欸,不怪你呀,是我沒有拿穩。」見他動手,言曦趕緊阻止,「你別用手撿,危險的。」
「無礙。」他這雙皮糙肉厚的手早已經歷過風霜摧殘,怎麼能跟小公主那身吹彈可破的肌膚相提並論。
是他不該突然出現,嚇到小公主。
「你抱花瓶幹什麼?」男人在撿東西,脊背微彎,被遮蓋的余光中飄進一抹淺粉色,喉音低沉冷冽。
「好看呀。」她坦然道:「我就喜歡收藏漂亮的花瓶。」
嬌脆的女聲落入耳畔,遲墨有那麼片刻的遲疑,眸光閃爍,眼底的情緒像一團濃墨暈染開。
接著耳邊傳來一聲小小驚呼,他那生出厚繭的手指被一雙白嫩柔滑的手包裹住,「你流血啦!」
視線垂下,他看見食指被劃開一條血口,滲出絲絲血色。
這種傷口對他這種經歷千錘百鍊的人來說可以忽略不計,嬌貴的小姑娘卻不肯,連忙從隨身挎包里掏出一堆迷你小東西。
一次性的消毒紙巾,一個粉色扁平小盒子。
遲墨暗道不妙,小姑娘已經捉住他的手指,特別仔細認真的替他擦拭「傷口」,嘴裡嘀咕著,「都說很危險的嘛。」
「我沒……」
事——
餘音未落,一張粉色玉桂狗的創可貼已經黏在他的手指上,小姑娘特意叮囑,「要注意傷口感染。」
遲墨:「……」
他沒這麼嬌弱,謝謝。
很想立刻、馬上把這充滿少女氣息的東西撕下來,在觸及到小姑娘琉璃般澄澈目光時,手指僵硬得無法將想法付出實踐,只能任由那張粉粉嫩嫩的東西貼在指間。
言曦打開盒子,仔細數過裡面剩餘的數量。
平時她都會隨身攜帶這些東西,占地面積不大,很方便,自己沒怎麼用,倒是幫朋友應急過好幾次。
「我這次也沒帶多少,給你兩張,要記得更換哦。」說著又取出兩張遞給遲墨。
「不用。」遲墨硬著脖子拒絕。
言曦微微揚起下巴,抬眸望著他,上唇一張含住下唇,一句話沒說,清凌凌的眼神就能讓人繳械投降。
「給我。」男人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嗯嗯!」她鄭重其事的把兩張可愛型創可貼放進遲墨手中,眼睛彎彎。
-
外面爭相競價的古董花瓶被打碎,擱言曦身上跟玩似的,唐老半句責怪的話都沒有,反倒擔心她是否劃傷手。
「我沒事的,只是可惜了花瓶。」漂亮的花瓶沒了,心疼。
「小曦丫頭喜歡,爺爺讓人把那些都給你運過去。」唐老對十分寵愛的晚輩大方至極。
言曦連忙擺手搖頭,「不用不用,那些我都不需要啦。」
唐爺爺心甘情願送,她也不好意思收。
這會兒沒了閒逛的心思,言曦告別唐老,跟隨帶路的女傭回客房休息。
這邊,遲墨已經主動將打碎花瓶的全部經過交代清楚,唐老拄起拐杖,目光落在他指間那抹粉顏色上。
「遲墨。」
「在。」
「最近兩天莊園人多,看著小姐,保護好她。」
「是。」
這次言曦一個人過來,言老太太提前打過招呼,在老人家心裡,她還是個需要人時刻守護的小姑娘。
*
唐老讓人安排給言曦的客房是莊園裡一間獨立的院子,寬敞又清靜,伴著花香入睡。
奔波兩地確實乏困,言曦沾床就睡,一腳陷入虛幻的夢境。
從14歲開始,她每年做著一個重複的夢,隨著年齡的增長次數增多,近期越來越頻繁。
夢境裡,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向另一個人承諾著什麼事,但總是看不清模樣,每每醒來都心有餘悸。
這一覺睡到傍晚時分,言曦坐在床頭揉了揉眼,穿上衣服。
打開門就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前方,她邁著小碎步跑過去,「遲墨?你怎麼在這兒?」
「唐老讓我看著你。」
「噗。」她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來,「所以你就一直站在院子門口嗎?唐爺爺的意思應該只是讓你看著我別走丟。」
她知道遲墨是唐老的心腹,被派來守著她,未免大材小用。
不過,她心裡竟不排斥。
那些古板的助理讓她覺得緊張、幽默的助理雖然能逗她笑,但她還是更喜歡自己做事,遲墨就剛剛好,既不會打擾她,跟他待在一起也沒有緊張感。
第二天是唐老真正的壽辰,從早晨陸續有客人造訪,莊園逐漸變得熱鬧。今天唐老顧不上她,她就自己找樂子。
言曦怎麼也沒想到,她剛竄到門口,就遇到西裝革履的秦續。
三年時間足夠改變許多人和事。
誰曾料到當初沉醉花叢的風流公子也有改邪歸正的一天,這幾年秦續跟兄弟賀延霄聯手,在榕城頂起半邊天。
見到他,言曦第一反應是躲。
因為先前秦續留給她的印象太深刻,還都是糟糕的記憶,無論嫂嫂還是佳雲姐姐都叮囑她要遠離,她也一直這麼做的。
「言曦。」秦續已經發現她,跟身邊人交代幾句,拔腿追上,當著前方。
「喂,言曦,你現在可以收回當初罵我的那些話了吧?」不再喊「小妹妹」逗她,眼底不見曾經的輕浮,倒真像個文質彬彬的斯文人。
「我說什麼了?」
「……」
秦續繃著表情深吸一口氣。
當初這小丫頭片子罵他渣男,說他不乾淨,後來擁著那些姿容艷麗的女人都覺得是一群庸脂俗粉,提不起興趣,搞得他真像渣遍天下似的。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跟言曦打了個賭,約束自己兩個月。那時賀延霄出車禍大病一場,恢復後重整旗鼓,他主動請纓加入合作,竟真的在這條道上越走越遠。
現在不是沒有女伴,但再也不會像當初那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換。回想起那些紙醉金迷的日子,他都不敢相信自己都做到這一步。
這下,總不該罵他渣了吧?
「嗯嗯,你不渣。」言曦給他回答。
「敷衍。」小姑娘說的話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穿。
「那不然嘞?你還想怎樣?」
「你看我都改過自新了,要不,你再考慮考慮?」秦續三年前就表露出對她的意思,饒是遲鈍的言曦都已經明白。
但是……
這個提議好無聊。
她忍不住抬手掩唇打呵欠,秦續的臉龐在女孩水汪汪的瞳孔中逐漸模糊。
水霧散去,她又重新看清秦續,「你……」
秦續微微低頭,等待她的回應。
言曦拿開手,「可以讓讓嗎?你擋我路了。」
秦續:「……」
這小丫頭一層不變的態度簡直是他秦續通往情聖大到的奇恥大辱!偏偏是言家小公主,唐老對她也是千恩萬寵,完全動不得。
就在這時,言曦忽然綻放笑容,秦續正欲開口,卻見嬌小的身影從他身旁穿過,像只活潑的兔子奔向走廊另一端的男人。
而那個冷峻的男人同時朝他望過來,眼神犀利。
唐老的心腹,秦續認得,自然不會繼續往前湊。
「遲墨。」言曦每次喚他名字中的「墨」字時,嬌軟的聲音都會變得綿長,仿佛婉轉千百次,「你上午跑哪兒去了?我都沒找到你。」
「有事。」男人言簡意賅的解釋,語氣聽起來很平。
「唐爺爺不是讓你跟著我嗎?」
「……」是看著,別讓她亂跑出去,又不是寸步不離。
「哎,你的手好了嗎?」她發現遲墨手指上已經沒有創可貼。
「好了。」
「我看一下。」
他不配合,把手背在身後。
言曦特意繞過去,他又把手縮回身前。
本來不是什麼大事,看不看無所謂,他這般躲避倒像是在玩遊戲,言曦非要看不可。
最後他高高舉起手臂,小姑娘蹦起來都夠不到手指,只能抓著他的胳膊搖晃,「我看一下嘛!」
頭頂傳來一聲極淺的哼笑,很快被言曦的聲音掩蓋。
她終於憑藉「一己之力」將遲墨的手拽下來,展開手指查看,傷口果然只剩下一條痕跡。
「真的好了欸。」
不像她,之前被劃傷,疼了兩三天。
她無意識的輕撫著那道痕跡,沒注意到身旁男人滿不自在的表情,下顎緊緊繃起。
*
壽宴即將開始,言曦不再繼續溜達,回去宴會主場地找柯佳雲抱團。
聽說言曦這次第一個人來,柯佳雲也覺得稀奇,「你先前不還抱怨說不能出門嗎?」
「……他們給我送到機場,又派人來接。」根本算不上獨自出門。
言曦小時候被拐的事柯佳雲也聽說過,但她不是言家人,插不上話。
「你找可靠的朋友一起出去,跟家裡人商量商量唄。」
「不行的,奶奶說,朋友也會有疏忽。」其實其他人還好,不肯鬆手的是言奶奶。
言家三代這就麼一個孫女,老太太是萬萬不放心。合契的朋友能夠玩到一起,卻不能像家人那樣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當初被拐走的後遺症一輩子都無法消除,言家長輩不肯放手讓她獨立。
憑言家的財力,就算一輩子把言曦當公主一樣供著也養得起。
「你不想跟家人一起,他們又不同意你跟朋友一起,不如……」柯佳雲靈光一閃,「你找個保鏢,寸步不離跟著你,全程保護你的那種,這樣就很安全了。」
言曦眼睛發亮。
「保鏢是不是都聽我的?」
「當然,你是老闆肯定聽你的,你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他只需要負責你的安全,你家人擔心的不就是你的安全麼。」
「佳雲姐姐,你好聰明!」
「安啦安啦,你就是被束縛太久,困在裡面了。」正因為日復一日的保護,讓言家人和言曦本人都形成一種定向思維,如果不想辦法邁出第一步,那就會永遠在原地踏步。
找個保鏢,特別厲害的那種,寸步不離的跟著她,保護她的安全。
言曦掰著手指數了一圈,視線內逐漸有道黑色身影靠近,言曦咧唇笑,「我想到了!」
她要找唐爺爺借遲墨,讓遲墨帶她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