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問我？喜歡哪個城市？」顏希捏了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
「對。」江遲舟給出的反應簡潔明了，絕對沒有歧義。
除去天台外的風聲，四周沒有雜音,江遲舟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落入顏希耳中，緊握的手指逐漸放鬆,「你的意思是，讓我幫你選一個地方上大學嗎？」
「可以這麼說。」他再次點頭，好大的身影堵在通往天台的門口，擋住瑟瑟寒風。
「但是……」顏希揉抓著頭髮,任由髮型變得凌亂也不管，「我還沒有想過哎。」
她習慣安於現狀，等到某件事情快要發生的時候才會去思考、去計劃,到目前唯為止,她都沒想過自己將來要去考去哪座城市。
「不著急，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思考。」江遲舟再度向她邁進步伐，認真的提醒她，「好好考慮。」
這是要把選擇權交給她的意思？
突然有種被委以重任的緊張感，顏希心裡沒底,「如果我選的地方，你不喜歡怎麼辦？」
身體忽然向前傾下,江遲舟微微垂眼，沉靜的眸子認真凝視著她，「那麼我會在你喜歡的地方，等你到來。」
攏緊外衣紐扣,無處安放的雙手覆在胸膛前，顏希心裡的聲音全都卡在嗓子眼。
「不要有壓力，慢慢來。」想是一下子透露的信息太多,顏希不能完全消化，他也可以理解。
「啊啊啊，怎麼可能沒有壓力，萬一我選的你不喜歡，你還要去，那不是我的罪過？」那句話遠比「你選的地方我都喜歡」要有重量得多。
「不會。」江遲舟本人卻不擔心這個問題。
「啊？」顏希更懵了，這種事情與信任無關，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喜好。
江遲舟輕輕搖頭，語氣篤定，「你很聰明，我喜歡什麼，你一定感覺得到。」
跟顏希聊過之後，他心裡的陰霾一掃而盡，留下的話意味深長，更像是某種暗示。
那些被時光掩藏的心思，重新沸騰，顏希的視線越過那道高大的身影，望著天台外黑寂的夜色，垂在身側的手臂緩緩向前抬起。
心臟噗通噗通跳起來，顏希抿緊了唇，「我……」
氣氛微妙時刻，樓道燈光突然熄滅，兩眼一抹黑，腦子裡亂成麻的思路全被打碎。
「停電了？」顏希抬頭望著樓道頂部，連那盞燈的餘光都沒抓到。
「應該是燈泡壞掉了。」燈泡使用壽命到期，自然就熄了。
其實剛上來樓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地方光色不如樓下明亮，只不過平常很少上天台，大家對此並不在意，或許連物業都沒把這當回事。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下去嗎？我沒帶手機。」一句話拋出不少信息，顏希只覺得眼前黑漆漆的模糊一片。
剛伸進外套都里的手立即抽出，江遲舟輕咳了聲，沉聲道：「我……也沒帶。」
「那我們還是先下去吧。」顏希試探性伸手摸著旁邊的牆壁。
繞過這邊的走廊，再下一層就能看見燈光，這段距離並不遠，可人處於黑暗之中總會缺乏安全感。
就在顏希尋找依靠的時候，一隻手準確無誤抓住她的胳膊，江遲舟已經站在她身旁，「拉著我。」
顏希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另一隻手也從前方繞過，牽住江遲舟的外套衣袖，提醒他，「小心一點。」
下樓梯需要特別注意，先伸出一隻腳探路，踩到實處再挪動另一隻。
「放心，不會摔著你。」江遲舟反手牽著她，互相傳遞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心安。
「還好我們兩個都沒有夜盲症什麼的。」一步一步往下走，顏希工具感覺自己的眼睛已經適應昏暗環境。
逐漸靠近光源，江遲舟依然保持著原本的緩慢速度，隨口問道：「你為什麼不怕黑？」
「我為什麼要怕黑？」顏希扭頭瞥了他一眼，鄙視這個傻瓜式問題。
江遲舟：「……」
把人送回家門口，江遲舟看著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鑰匙。
顏希幾乎忘記最初的目，只以為今天的事情已經結束，直到她準備把鑰匙插進鎖孔開門，才察覺四周氣氛過於安靜。
她猛地一回頭，見江遲舟站在原地沒動，連姿勢都保持不順邊。
手腕一轉，顏希收回鑰匙，提步小跑到他面前，仰起頭問：「你現在心情好了麼？」
「還行。」對於她突如其來的的關心，江遲舟有些錯愕，但很快恢復平常，「怎麼？」
雙腳輕輕一跺，顏希試探性提起，「就是你剛才跟我講的那個故事……我以後不會再提，但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隨時都可以。」
她不想主動去戳江遲舟的傷口，但他若是需要治癒，她隨時都願意幫忙。
原來是這樣。
「我沒那麼脆弱，放心。」雙手揣進外套口袋，江遲舟微微歪著腦袋，視線隨意的嚮往望去，越過走廊圍牆，望著對面燈火通明的夜色。
「嗯嗯，那我進去了哦？」顏希往後指了指家門，跟他說話的語氣都不自覺變得小心翼翼，很怕打碎他今晚這顆玻璃心。
「去吧。」江遲舟再次點頭。
大門打開，顏希沒有隨手將門往後推回，而是轉身面朝著走廊，手掌覆在門口，緩緩將門扣過去，將外界與溫暖的家分隔開。
大門關閉的瞬間，屋裡滲透出的光芒消失，江遲舟從兜里掏出外殼堅硬的手機，已經快到晚上十一點。
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迎來全新的一年。
手指靈活把玩著手機，江遲舟點開聊天頁面，錄入語音：「你的紅包還沒拿。」
剛回家躺床上準備登陸軟體搜索大學城市，顏希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跟江遲舟見面之後，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經他提醒，顏希猛的想起自己把最重要的壓歲錢給忘得一乾二淨！
「現在給還來得。」顏希同樣語音發送，人躺在床上沒動。
沒過一會兒，收到對方的回覆：「現在不行了。」
點擊語音播放，顏希一個翻身就從床上坐起來，「你別想賴帳！」
「今晚熬個夜？」江遲舟發來新的語音條。
「幹嘛……」顏希懶懶回答，身體往後一仰，躺靠在大熊身上。
「十一點五十八分的時候出來。」江遲舟給出一個準確的時間。
命令式的口吻突然激發出顏希的逆反心，「我不！」
「新年紅包翻倍。」他不慌不忙拋出橄欖枝。
果然，有人順著往上爬，「突然覺得十二點迎接新年也挺好。」
新年對於許多人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就算平時早睡的人，也會在除夕夜這天守歲，想起去年那封厚厚的紅包，顏希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她在各個平台搜索大學校園，偶爾看見特別喜歡的就點擊收藏，時間一晃而過，轉眼就快到十二點。
顏希打開房門，探出腦袋，今年沒有家庭聚會，爸媽都早早回了房間，客廳沒人，她小聲開門出去也沒人發現。
十一點五十八分，那人已經靠在走廊牆壁邊，專門等著她。
「江遲舟……」名字剛喊出口，她就忍不住伸手打了個呵欠，踩著拖鞋向他走過去。
「困了？」江遲舟轉身面向她。
「廢話，你自己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嗎？」呵欠連續不停，眼睛裡蒙上一層薄薄水霧。
「等會兒回去好好睡一覺。」江遲舟說。
「那你幹嘛一定要我等到現在？」顏希用手擋在嘴邊，怕露打呵欠的醜態。
揣在兜里的手摸到某處尖銳的邊角，江遲舟彎唇一笑，「因為怕你睡著了接不到接電話，所以最好先不要睡覺。」
家中電視裡放映的春晚節目進入十秒倒計時，在十二點鐘聲敲響那刻，江遲舟拉起她的手，將一個特別厚實的紅包放進她的手心，「顏希，新年快樂。」
沒有人知道，從九歲開始，每年的除夕夜，只有一人能把他從壓抑的情緒中抽離。
無論是最初只為爭取輸贏的無聊鬥爭，還是到後來她輕易察覺出他不曾言明的低落心情，從始至終都在影響著他。
時間跨過全新的一年，他的未來，將有一個嶄新的開始。
溫家。
大年初一，溫如意早起做好湯圓，以及老人進食的營養粥，親自端送進房。
作為女兒，在孝順父母這方面，溫如意做得算是不錯，「爸，這個是專門為您準備的肉粥，今天還有湯圓……」
溫老爺子腿腳行動不便，但用筷子和勺子進食沒問題，只是速度比較慢。
湯圓象徵團團圓圓，許多家庭都會在大年初一這天吃湯圓，溫老爺子也很喜歡這個寓意，「和祥他又走了？」
「是啊，他工作比較忙。」溫如意早已習慣父親突然的念叨，沒有一絲遲疑，就用工作代替所有答案。
溫老爺子輕輕點頭，布滿皺紋的手拿起勺子，慢慢進食。
溫如意回到飯桌上跟母親和女兒一起用早餐，「媽，遲舟哥哥就只有除夕夜過來嗎？」
在父母沒離婚的時候，除夕夜和大年初一都在父親家那邊，並不清楚江遲舟來溫家的具體時間。
「小孩子家家的，吃飯就吃飯，別問那多麼。」溫如意瞄了眼正在吃飯的母親，故意迴避女兒的問題。
討不到答案，薛雲珊悻悻收起小心思，迅速吃完湯圓就溜回自己房間。
早餐差不多結束，溫老太太咳了聲，「如意，我聽宋嫻說，他們打算找個跟你弟弟當年模樣相仿的人來……」
餘下的話無需全部說清，溫如意就知道母親的想法，「媽，這件事情您就別摻合了。」
溫如意起身收拾碗筷端回廚房，溫老太太步伐緩慢跟著進來，「我覺得他們的的主意挺好的，你以後就別再給你爸看那些照片了。」
「媽，你不懂，代替和祥孝順你們這事，是當初江家親口承諾的，他們要違背自己的誓言，這難道不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嗎？」
「可這些年，他們為咱們溫家做的已經夠多了……」溫老太太並不想跟女兒發生爭執，可近一年的事情她全部看在眼裡，有些話藏著說不出口，實在難受。
她心疼老伴生病，但也無法心安理得的看著女兒利用那份恩情，把那年僅十八的少年約束在這裡。
「什麼叫夠多？他們給點錢，逢年過節走一趟就能抵消弟弟一條命嗎？」溫如意理直氣壯的反駁母親，「如果當初不是弟弟一命換一命，江家能有現在的好日子嗎？」
江家生活富足，兒子健在，只不過偶爾付出點錢和虛假的「親情」，這又算得了什麼？這都是他們應該回報的！
「但他們一家都是好人，就算按照他們的辦法，找個人讓你父親圓夢也好，這樣還能時刻陪伴。」溫老太太試圖勸服女兒溫如意卻說：「媽，時刻陪伴也不見得最好，萬一爸爸哪天清醒了呢？偶爾見一次，他心裡有個念想，這樣才是最好的。」
「如果你是這個想法，那換另一個人，讓他偶爾過來，也好啊！」溫老太太的想法過於簡單。
對於母親的勸告，溫如意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迅速洗完廚房的碗筷，進入父親房間，收拾殘渣。
等著一切繁瑣的家務做完，溫如意便回到房間，從梳妝檯下的抽屜中取出一個薄薄的相冊，拿到父親窗前。
拉開椅子靠雙床坐著，溫如意當著溫老爺子的面翻開相冊，讓老人一遍又一遍的記住「溫和祥」的模樣，「爸，你下次可不能認錯了，要是和祥知道您連他都會認錯，那他得多傷心啊。」
溫如意打出親情牌，溫老爺子果然點頭附和，戴上老花眼鏡，仔仔細細端詳照片中那人的模樣，把「兒子」的臉深深印入腦海中。
薛雲珊剛去了趟母親房間，想要找她卻不見人影，猜測母親可能正在照顧外公，於是她繼續往前走，來到溫老爺子的臥室門口。
為了保持室內空氣流通，房門並未完全關閉，薛雲珊透過虛掩的門，把母親所做的一切全部看在眼裡。
那個相冊，她曾經在母親的梳妝檯上看見過，裡面並不是她那個已故舅舅的照片，而是……江遲舟的照片。
數量不多，她問過母親怎麼有這些東西，甚至向母親索要，卻遭到拒絕。
原來，竟然是這個作用……
難怪外公每次都把江遲舟錯認成舅舅，是她母親在後面刻意推動。
如此一來，江家找來的「演員」再像溫和祥，那在老爺子眼中，都不是自己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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