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那天晚上,跟往常一樣,沒什麼關係發生改變。
可親身經歷過的那些情緒、親耳聽見的那些話語,全部紮根在人心中,隨著時間流逝,無限滲透。
當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的美好時節來臨,高三學生們已經拉開新一輪魔鬼學習訓練。
整日與試卷為伍,通過題海戰術讓學生反覆對易考和必考的題型加深印象,從費力思考到後期的融會貫通。
距離高考還剩下兩個月時間,顏希幾乎每晚十二點才睡。
有時候,她跟蕭苒同坐在一處寫作業,互相監督。
「苒苒,我好睏,實在看不進去了,我先回房睡覺了。」
「好,姐你快去睡吧。」
「你也早點休息。」
「嗯嗯。」
桌面鋪滿各科試卷,還有黑筆紅筆交錯塗滿的文筆,顏希順手抓起試卷,一併夾入草稿本中,打著呵欠回房。
已經提前洗臉刷牙,現在瞌睡連連回到房間,本子往書包一塞,倒床就睡。
第二日鬧鐘鈴響,不得已鑽出被窩,開始嶄新的一天。
日復一日的學習模式開啟,顏希趕到教室,距離打鈴還剩兩分鐘。
把昨日帶回家的試卷和草稿本全部拿出,擺在桌上,跟旁邊的衛皎皎說了幾句話,耳中傳入早自習鈴聲。
眾人收斂,顏希也擺正坐姿,翻開草稿紙,開始清理昨天帶回家完成的作業。
「咦,物理試卷。」
突然發現,草稿本中冒出一張不屬於文科學生的東西。
估計是做完太困,整理時沒注意,錯拿蕭苒的物理試卷。
但現在早自習已經開始,老師踏進教室,她只能暫時把卷子收起來。
等到早自習結束,顏希趕緊把卷子送到樓上理科一班。
蕭苒不在。
她一眼望去,剛好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書宇。
她又想起前兩天跟蕭苒走在路上,無意間提到的事:書宇的座位是書媽媽特別要求老師更換的。
第一排絕對算不上好位置,但書媽媽認為是兒子上課不認真學習才導致成績下滑,所以特意找到班主任,要求把書宇安排在老師眼皮子底下,坐在第一排就不能鬆懈。
書媽媽連兒子在教室上課的位置都要插手,真是可怕……
如果換做她有這麼一位母親,不抑鬱才怪!
思緒走偏,猝不及防對上書宇的視線,蘊藏深意的目光在空中交匯,書宇起身走向她,「小希,來找蕭苒嗎?」
顏希來他們班,除了找蕭苒,沒別的理由。
「啊,是的,我不小心拿錯了她的物理試卷,要還給她。」顏希回過神來,正常與他溝通交流。
「她剛才出去了。」書宇告訴她。
這個時間,或許是去買早餐,或許是去廁所,這就不得而知。
「嗯嗯,既然這樣,麻煩你把試卷轉交給她吧,謝謝了。」顏希微微笑著將試卷遞出。
「不麻煩。」書宇伸手來接試卷,薄衫毛衣袖子隨著手臂伸出的動作微微往上縮了一寸,露出一道紅色痕跡。
定住眼神,顏希正想仔細看清,書宇卻在取走試卷時,猛地收回手臂。
「我會把試卷轉交給他,我先回座位了。」書宇拿著試卷,匆匆轉身。
有許多疑惑,但無從探究。
晚自習下課,顏希在約定好的樓梯間等了許久也不見蕭苒下樓,於是她又爬回樓上,見理科一班教室仍然滿座,講台上的老師精神抖擻講著題。
黑板上面鋪滿擺白色粉筆字,各種圖形標記,還有她看不懂的符號。
原來是拖堂……
於是,只能等。
接到江遲舟的電話,她告知今晚拖堂情況,才說:「不知道要多久,等我出校門的時候再打給你。」
站在走廊,親眼看到其他教室燈光逐漸熄滅,顏希手握欄杆,站在那兒嘆氣,「這老師也太盡責了吧。」
大晚上的還不放人!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終於聽到教室里傳出一聲「下課」,顏希收起手機,轉身面向教室,等人出來。
「不好意思姐,今天等太久了。」知道有人在等,蕭苒出來得急。
「沒事。」她滿不在意的擺手,拖堂又不是學生的意願。
「那我們走吧。」蕭苒回以淡淡微笑。
正要離開,顏希突然想起什麼,又收回腳,見書宇從前門出來,她立即招手,「書宇!一起走啊。」
大大方方的友情,次次敲擊在他心尖上,書宇默認了她的同行邀請。
因為放學晚,樓梯間基本都是一班的人在走動,寬敞不擁擠。
顏希走路也不安靜,有時候走到樓梯轉角,她會故意跳下去,然後站在前方回頭,朝他們招手,「你們兩個快點啊!」
她跳下兩階樓梯時,高高紮起的馬尾隨之擺動,像風一樣自由。
或許這樣的行為在別人看來有些幼稚,可能保持這種如幼時一般活潑的心性,實在難能可貴。
書宇看得入神,每走一步,都變成機械的邁步。
「已經到平地了。」跟他一起慢行的蕭苒低聲提醒。
書宇收回視線,理智回籠,改變道路軌跡。
等到校門口他們就會分別,可這短短的距離,他已經很滿足。
「書宇,拜拜,明天見。」
因為每天都在上課,她下意識說出這樣的告別語。
書宇舉起手臂,嘴角浮現淺淺的弧度。
身邊的私家車突然鳴喇叭,書宇轉身走上這輛熟悉的車子,落座後,才驚覺車裡多出一人。
不只是按部就班接他上學放學的司機,還有坐在車上的……書女士。
書女士望著窗外,視線從那兩個女孩身上掠過,最後化作一聲冷嘲,「看起來,你們的關係從來沒斷。」
「只是碰巧。」他簡單回答。
因為知道母親只信眼睛所見,所以,自己的解釋根本不重要。
車子緩緩啟動,書女士收回目光,臉色冷若冰霜。
顏希怎麼也沒想到,書宇媽媽會突然找上她。
書宇媽媽「邀請」她一起吃午飯,她婉拒。
「我們家書宇的情況你應該有所了解,有些事情還需要你幫忙,小姑娘,就當是為了朋友。」書宇媽媽最後一句話,成功勾起了顏希的興趣。
地點就在學校附近,是顏希熟悉的地方,不過這一餐比她吃過的任何一頓飯都要沉重。
菜單送到手邊,書宇媽媽示意她先點餐。
她對這頓吃食並不在意,禮貌將菜單遞向書女士,讓長輩選擇。
書女士按照自己的口味隨意勾選幾道,只多不少。
反正,這種地方,她平時是不會來的,至於吃什麼她並不在意,因為她根本不打算動筷。
來這裡,只是為了把顏希叫出來,人待在熟悉的地方自然會減少戒備心。
「你跟我們書宇,關係不錯?」
「我們是初中同學,到現在認識挺久了。」用時間概述關係,至於關係有多深厚,就看對方怎麼理解。
「阿姨,您今天叫我出來,是想跟我說什麼呢?」
「其實很早之前就想跟你單獨見一面。」面對這種年輕小女孩,書女士也懶得鋪墊,直接開門見山的談,「書宇成績下滑,你知道吧?」
「這個……」當著人家親媽的面說人成績不好?有點奇怪。
顏希委婉的點了點頭,沒說別的話。
書女士握緊茶杯,繼續道:「我們書宇性格內斂,很少交朋友,平時除了在學校上課,也不會參與其他活動。」
「我就在想,到底是什麼影響他的學習。」
「排除校外的因素,那就只能是校內跟他來往的人有關。」
因為書宇只有待在學校的時間才不在她掌控中,書女士理所當然把改變兒子的原因定在校內。
且因他交往的人際關係淡薄,最容易左右他的,就是眼前這個小姑娘。
先前因為兒子多番阻擾,她一忍再忍。
直到昨晚,偶然隨司機去一趟學校,剛巧撞見兩人在校門口揮手道別的畫面,書女士終於還是主動出擊。
不過這次,她行動之前並未「警告」書宇,所以此刻沒人會打擾她們。
雖然書女士用詞含蓄,但言下所指十分明確,顏希臉上的假笑快要繃不住,「阿姨,你的意思是他的變化是因為受我們這些朋友影響?」
平心而論,她從來都不喜歡這位高高在上的書女士,有禮貌是因為尊重長輩,可若對方並不值得尊重,她也沒必要受氣。
書女士說:「我在家請了名校教師為書宇授課,他並非沒有學習天賦,成績連連下滑,是其他原因所致。」
從那些老師對書宇的評價來看,書宇的智商在學習方面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心理!
她約束著書宇,防止他染上所有不良習慣,唯一脫離控制的就是書宇對一個無知的女孩動了心。
「高考在即,我希望顏希同學,不要再去打擾書宇。」怕對方找藉口,連退路都斬斷,「就算碰巧遇見,最好也能避開。」
顏希終於懂了,原來是把她當做書宇成績下滑的罪魁禍首?
未免也太可笑。
近兩年,她跟書宇來往交流少之又少,本就是偶然遇見,可書女士說,就算連偶然遇見也不行。
這麼偏激的思維,讓人無法接受。
「阿姨,你果然習慣了指揮下令,但我不是你的下屬,也不是你的孩子。」顏希鏗鏘有力的反駁,「所以,阿姨你的指令,對我無效。」
「我想,這頓午餐已經結束。」話已至此,她站起身,沖書女士微微頷首,「謝謝阿姨請客,再見。」
哦不,最好再也不見。
她討厭那些自以為是的長輩,總是妄想控制孩子的人生。
想到書宇常年生活在被母親支配的恐懼下,真是可憐。
「砰!」
茶杯蓋砸在桌上,磕出清脆聲響。
書女士冷哼一聲,怒色已顯。
她在職場身居高位,見到的人大多數都世故圓滑,哪怕是剛出社會的也只會放低身段討好。
哪曾想,一個小丫頭片子這樣給她甩臉色?
書女士拿起手機,很快聯繫到顏希的班主任,「我想請她父母來學校一趟。」
「書女士,顏希同學在我們班表現不錯,你突然提出要見對方家長,能否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理由?她影響到我家孩子的學習,這個理由足夠嗎?」
在書女士看來,孩子聽父母的話,這是必然的。
所以,她才會想到直接找顏希的家長,讓家長約束孩子的行為,這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
班主任並不了解顏希跟書宇之間的事,但男生家長親自找上來,肯定是發生了什麼……
一男一女,影響成績,最容易猜到的就是——早戀。
男同學家長找到學校,班主任只能聯繫顏希的家長。
顏爸早已回到醫院工作,白日繁忙,班主任順利聯繫到趙秋靜,對方聽說女兒在學校出了點事,答應過來。
因為緊張女兒,所以在接到班主任電話時,趙秋靜急忙趕到學校,「老師,我們家顏希到底怎麼了?」
班主任有些尷尬,「其實,是這位書女士想跟你談談孩子之間的問題。」
書女士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看這穿著氣質,是個普通平凡的中年婦女,跟她不是一個階層。
在這樣的人面前,書女士自然生出優越感,在跟趙秋靜講話時並非以同等「家長」身份,反而話里話外充滿指責意味。
越聽越不對勁,趙秋靜眉頭皺得更深。
直到聽見書女士說她女兒影響到別人學習,還不知悔改,讓她好好管教自己女兒的時候,趙秋靜終於反駁:「不好意思,孩子交友是她的人身自由。」
書女士有些詫異,沒想到,顏希的父母居然也這麼沖。
還真是親母女。
聽到書女士含沙射影,口口聲聲都在指責她的女兒,趙秋靜當然不能忍!
她字字鏗鏘:
「我女兒在老師眼中是個聽話上進的好學生,在同學中人緣也不錯,不存在影響你家孩子成績下滑的說法。」
「在學校指責一個孩子也是需要負責任的,書女士,請慎言!」
最終,班主任弄清楚兩個孩子沒有早戀,只不過,雙方各執一詞,很難說清。
「要不然就把兩個孩子叫過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
可當老師提出意見,又遭到雙方家長拒絕。
趙秋靜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聽到別人這麼污衊她,那些話實在傷人,她不願讓這種無理取鬧的人跟女兒見面。
而書女士之所以拒絕,是因為她知道,書宇會鬧。
最終,雙方不歡而散。
本以為這只是一場令人不悅的鬧劇,過了也就過了,可是之後的兩天,趙秋靜再次體會到社會險惡。
她在公司待了多年,算是老員工,可頂頭上司突然找她,問她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上頭在施壓,很可能工作不保。
「我也是念你在公司多年才提醒你,儘量拖延時間,你自己想想怎麼回事,看能不能把這事兒解決好。」
若是換了個名不經傳的新人,或許上面隨便一句話就直接把人踢走。
這可把趙秋靜嚇到了。
她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沒有犯錯,也沒跟人生怨,誰針對她?
思來想去,最近唯一發生過爭執的只有那天在學校見到的……書女士。
趙秋靜沒驚動女兒,而是通過班主任,又從一班老師那裡拿到書女士的聯繫方式。
她以為,對方可能會否認。
結果書女士格外坦誠,「我這人不愛跟人說廢話,趙女士如果沒有時間管教自己的女兒,那我就給趙女士時間。」
「總而言之,是要縱容顏希野性,還是守住工作,全憑趙女士自己。」
講道理無用,趙秋靜氣得直接掛斷。
書女士拿下手機,冷漠的笑意不達眼底。
都是成年人,孰輕孰重,一目了然。相信再過不久,一切野性都會被馴服。
「砰!」書房門突然被推開,平日表情平淡溫和的書宇突然闖入,大聲質問:「你去找顏希了是不是?」
手機在兩指間轉了半圈,邊角牴到桌面,書女士鬆開手,任由手機落在桌上。
「是。」她承認。
書宇咬牙,怒形於色,「我說過與她無關,與她無關!為什麼你永遠聽不懂!」
書女士兀然抬眸,犀利的目光落在前方那身子單薄的少年身上,語氣冷硬嚴厲,「書宇,你這是在做什麼?為了一個小丫頭,在跟生你養你的媽媽叫板嗎?」
「是你一再二,再而三的打破我的底線!」書宇咬唇,臉色雪一樣的蒼白。
然而,這些話更加激發出書女士心中不滿,「你的底線?你是說顏希?你把她當做底線?」
聽起來,真是好笑又諷刺,她養大的兒子,憑什麼把一個毫無關係的人當做底線?
那意味著,她還是失敗者。
失敗的妻子,失敗的母親……
不,她不甘心認輸!
「黎書宇,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從高二分班到現在,快兩年了,你的狀況越來越差。你跟我保證過,不會跟她牽扯,可我看見的是什麼?你們有說有笑走在一起。」
「你欺瞞我,如今被我發現,當然要按照我的方式去解決問題。」
書女士活在自己設定的圈子裡,認為除她認同的人和事物之外,一切都是不該存在的。
書宇不明白,為什麼,她能把這些話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逐步朝她走近,餘光掃到桌上那疊白紙,與顏希及她家人有關的信息被貼在上面。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平素寧靜溫和的人突然變得面孔猙獰,書宇一拳砸在桌上,眸中一片猩紅。
「我已經聽你的話,成為你任意操控的木偶,這還不夠嗎?」
「為什麼……為什麼連我最後一點隨心的念想都要剝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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