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4-09-01 02:07:52 作者: 朱朱(zhuzhu6p)
  傅博文與楊帆等人走出會議室,傅博文的電話響起,接通後是陸晨曦利落清楚的聲音:「搶救室現在四個傷員都需要立刻手術,一個肋骨骨折,張力性氣胸,肺挫傷;一個心包傷,污染性傷口;一個心包填塞;一個氣管裂傷。」

  眾人聽見陸晨曦的聲音,大多是如釋重負,傅博文輕輕舒了口氣道:「我馬上準備手術。」

  楊帆不置可否,看了一眼莊恕,莊恕表情平靜。

  仁合醫院內,兩張輪床快速推向急診樓。鍾西北和一個急診醫生跟在其中一張輪床邊,一人一邊小心地扶著傷員保持坐位,另幾人盡力將輪床推得平穩。輪床上的傷員被兩根自行車車條從前胸穿入後背穿出,另有一大片碎裂成三角形的玻璃扎入他前胸,他耷拉著腦袋,嘴唇慘白。

  另外一張輪床上,傷員平躺,胸口插著一大片玻璃和若干小片玻璃,襯衫一片殷紅,卻正是方才那個疑心自己患了重症,拉扯陸晨曦的學生處處長程慧英。

  鍾西北等幾人護送傷員進入搶救室後,鍾西北親自為這兩個重傷員接上監測儀器,沖陸晨曦道:「晨曦,你快來看看。」

  陸晨曦將剛才窒息,抽氣後恢復的傷員跟另一胸外主治醫生交接,一邊寫病歷一邊快速交代:「左肺葉挫傷嚴重,需要手術修補,等第一撥最急的手術完了,儘快安排他。」然後應著鍾西北的叫聲衝過來,看到傷員是程慧英不禁脫口道:「哎喲,怎麼是她啊?」

  「管她是誰,這倆我可交給你了。」鍾西北吼了一句後就錯身而過。

  正在此時,刺耳的儀器尖鳴響起,程慧英連著的監護器上心電拉成一條直線——這代表病人呼吸停止!

  護士抽了口氣:「心跳呼吸驟停……」旁邊急診醫生想做胸外按壓,又緊張地喊:「她胸口有開放傷,我沒法兒按壓!」

  陸晨曦示意別慌,一邊喊護士拿強心針,一邊迅速摘下沾滿血污的手套,抓過新的無菌手套戴上,手指伸進程慧英被玻璃刺入豁開的開放傷口,輕輕按壓。急診醫生驚訝地輕呼:「心……心臟按壓!萬一感染呢?」陸晨曦頭也不抬地說:「萬一?我們有其他萬全的救命選擇嗎?」隨著陸晨曦手法輕柔有度的按壓,程慧英的心跳曲線一陣顫動,然後劇烈起伏……終於,恢復心跳。

  這時護士將彎盤遞到,陸晨曦拿起注射器,長長的針頭迅速而精準地刺入程慧英的心肌,過了幾秒,心電曲線穩定。急診醫生看得長出一口氣,背上都不覺冒出一層薄汗。

  陸晨曦也直起身舒了口氣,看著輪床上呼吸微弱面色蒼白的程慧英,微微一嘆,搖搖頭,吩咐急診醫生將這兩名重傷患者送去拍片。

  片子出來後,陸晨曦把片子插到片牆上,在她臉上少見地出現了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鍾西北趕過來問:「怎麼樣?」陸晨曦看著片子,先指著程慧英的道:「這個剛才心跳驟停,也罷了,胸部開放傷,傷及心包和肺葉,扎進去的玻璃清理起來有點麻煩,我應該可以。但另一個傷員……」她指向那個胸部穿著自行車條、五十多歲的男傷員,皺眉道,「他傷得太巧了,以前真沒遇到過,心包肺葉的挫傷好辦,但玻璃插上大動脈,又卡在兩根肋骨中間,被肋骨固定住了才沒大出血。」

  「不就是取玻璃嗎,取完了快速止血你可以的啊。」鍾西北不解。陸晨曦搖頭:「單單這個我能做到,但更糟的是,您看這兒。」她指著片子上肺部的一個邊緣不規則的陰影,鍾西北也是一愣,靠近看看問:「腫瘤嗎?」

  陸晨曦點頭,蹙著眉頭道:「靠近玻璃刺入動脈一厘米,有一個高疑惡性腫瘤,腫瘤距離血管很近,不管是術中出血,還是術中播散,都是大麻煩。如果我跟楊帆或者傅老師配合,一人處理腫瘤一人處理創傷,還有可能,但他們都在手術上,至少得三四個小時才能下來。」

  「先切除腫瘤。」一個聲音響起來,是莊恕。陸晨曦和鍾西北同時回頭。

  「鍾主任,我是心胸外科莊恕。」莊恕對鍾西北欠身行了個禮。鍾西北並不認識他,只支吾著應了一聲。莊恕也不介意,指著片子繼續道:「我建議先不要動玻璃,左胸做小開口,先處理腫瘤,腫瘤基本剝離後,看組織分型,之後從這邊開口做阻斷,迅速取玻璃片、止血,行腫瘤根治術。」

  陸晨曦沉吟:「但腫瘤剝離進行中,很難做到完全不影響玻璃插入,如果那邊移動了位置,突然破裂出血,就是術中死亡。」

  莊恕看著她,語氣平靜地說:「你說得對。這個手術交給我,可以嗎?」陸晨曦注視著他,然後點點頭,應出一句:「可以。」莊恕得了這一句,微微頷首,已逕自走過去檢查傷員。


  鍾西北轉頭看著他,忽有點納悶地道:「他怎麼認識我的?」陸晨曦心裡想的都是病人,並沒太在意這些細節,隨口回道:「您別著牌呢。」鍾西北低頭,卻發現自己的胸牌微微支在白大褂的褶皺里,並不容易看清上面的名字。他伸手把胸牌扶正,嘟囔道:「那他眼神兒真好。」陸晨曦聞言倒是笑了:「剛從美國回來的專家,名聲如果不是吹出來的,這個手術就真的只能交給他了。」

  這時遠處有人呼叫,鍾西北應聲走去。他經過莊恕的時候,莊恕正一邊把聽診器塞進耳朵做心肺聽診,準備檢查傷員,一邊抬起頭望著他的背影,神情有些難以捉摸。

  兩個重傷患者都被推進手術室,陸晨曦與莊恕一人一台。

  兩人面對面地刷手,莊恕突然開口問:「你工作十一年了?」陸晨曦一愣,點頭:「我本科畢業留院做住院醫,直博,到今年整十一年。」

  「這十一年裡,你就真的只把病人當病人?」莊恕突然問了一個還真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問題。陸晨曦有點蒙:「什麼?……哦,那個保險政策沒了解清楚,這是我的錯。」莊恕沉吟一下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程慧英的手術。你剛跟她有過那麼大糾紛,還有你寫下說她神經病的醫囑,萬一這個手術不成功,你會陷入很多麻煩,你就沒想過要迴避嗎?」

  「怎麼迴避?我的手術你能做,可你那台我是真做不了。如果我現在迴避,科里也沒有其他人能做。要是等傅老師或楊帆下來,那她出血感染的概率就太大了。」陸晨曦說得十分坦然,毫不猶豫。

  莊恕看了她片刻,道:「你這些話我能理解,但是如果手術中真的出現意外,你再用這些話去辯解,可就說不清楚了。」

  「能不能說清楚,真出了意外再考慮吧。」陸晨曦舉著刷好的手,走出刷手間。

  莊恕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暮色四合,而仁合醫院的急診科,也終於從方才突發的車禍搶救中輪床穿梭、醫生護士高聲喊話、各科會診醫生齊聚、重傷員呻吟交錯的緊張喧囂之中,回歸了慣常的節奏。七八個留觀傷員暫時情形穩定,他們輪床旁連著點滴架在觀察室輸液,氣氛舒緩下來。

  陳紹聰坐在處置室里,拿著一個帶吸管的卡通水杯吸著水。鍾西北進來劈頭一句:「忙完了嗎?你就歇著!」

  「剛送走最後一個,才喝第一口水。我浴血的白大褂還在那兒擱著呢!」陳紹聰大聲喊冤。

  鍾西北過去踢了踢他道:「行,算我冤枉你了。讓個地兒,我也歇會兒。」陳紹聰挪了挪屁股,鍾西北坐在了他旁邊。

  陳紹聰吸著水問:「主任,我聽說,最難的那台讓新來的莊恕拿去做了?」

  「嗯,是夠難的,玻璃加自行車條,還有腫瘤,陸晨曦看見都犯怵了。」鍾西北道。

  「哦,是嗎?還有她不敢做的,真沒見陸晨曦往後退過。」陳紹聰挺吃驚。

  「對啊,她都往後退,這個莊恕居然敢往前沖,膽兒是夠大的。」鍾西北流露出讚許。

  陳紹聰一字一頓地道:「藝高人膽大。」

  鍾西北用手肘搗搗他:「你呢,啥時候也練練?」

  陳紹聰舉起雙臂顯示肌肉道:「我這藝吧,已經很高了。讓我做我也敢,做不做得完就不一定了。」

  「你這麼高怎麼還是個主治啊?」鍾西北橫他一眼。陳紹聰無奈地嘆氣:「哎……又來了。」鍾西北不理會他的唉聲嘆氣,正色道:「我是說真的,明年科里有兩個副高名額,我跟傅院長說好了,在急診,臨床急救水平是第一評審標準。你只要有陸晨曦在臨床上一半的水平,我絕對不拿文章數卡你。」陳紹聰抱頭:「我哪兒能跟陸晨曦比,別說整體水平,她人在心胸外科,急診搶救都比我水平高。」

  「你說這話也真好意思,不嫌丟人啊?」鍾西北沒好氣地說。陳紹聰倒是理直氣壯:「我丟什麼人?我跟陸晨曦我們班的四十七個人,現在干臨床的不超過二十七個了,我至少還堅持在一線呢。我才不想和陸晨曦一樣呢,整天恨不得睡在手術室里,我要享受生活。」

  「你有什麼生活?連個正經女朋友都沒有,成天就知道喝。」鍾西北踢他一腳。「我就昨天晚上喝了一回,您都說我一天了。」陳紹聰起身要逃走。鍾西北追著問:「哎,職稱的事兒到底應不應啊,給個痛快話。」走到門口的陳紹聰停下腳步,看了看外面沒人,轉頭對鍾西北道:「那個長在手術室的陸晨曦,現在還是個主治,那個就會抄文章、拍馬屁的劉長河,去年就能升副高,您說這職稱還有意思嗎?」


  鍾西北被這話堵得有點兒生氣了:「哪有當主任的求著個小主治升職稱的!你可別蹬鼻子上臉啊。」陳紹聰見鍾西北動氣,立刻換了一副諂媚的嘴臉:「我知道您對我好,不過我現在挺滿足,過兩年再說吧。我的活兒不比別人好,也絕對不比別人差,您就放我做個中不溜吧,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我這樣的中不溜,您說是吧?您再歇會兒,我幹活兒去了。」

  陳紹聰笑著走出門,鍾西北在他身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急診科的氛圍稍微緩和,手術室里的戰役才剛開始。無影燈下,患者已被麻醉,手術野是已經打開的胸部。莊恕主刀的手術,二助是楚珺,她正神情緊張地雙手扶著一片刺入動脈,被肋骨卡住的玻璃。

  莊恕一邊用手術鉗做鈍性分離血管,一邊對她交代:「我已經將瘤體分離出來,現在我要用電刀進行腫瘤切除。過程中會使組織移位,這片被肋骨卡住的玻璃可能會移動,那就會造成大出血。所以你的任務,就是在我操作時扶住玻璃,保證它不移動,直到我處理完腫瘤,再開始處理損傷的動脈。」說完後他抬起頭看著楚珺,再問了一句:「明白了嗎?」

  楚珺連眼都不敢抬,緊張地盯著手中的玻璃應道:「明白了。」

  莊恕看了眼她額頭上晶亮的汗珠,吩咐護士:「給她擦汗。」自己繼續低頭幹活,旁邊的護士給楚珺擦了擦汗,楚珺匆忙間默默抬頭看了一眼莊恕。

  莊恕開始用電刀操作,伴著電刀連續的吱吱聲響,對面的手術一助羅晨不斷更換手術紗布。

  楚珺盯住自己手中的玻璃,一動不動,額頭不住冒出汗珠,口罩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手放鬆,你越用力抖得越厲害。」莊恕開口道。楚珺緊張地「嗯」了一聲,盡最大努力放鬆並穩住自己的手。莊恕一邊繼續低頭操作,一邊道:「再堅持一會兒,穩住。」羅晨扭頭看著楚珺,有點擔心。

  終於,莊恕把電刀一收,吱吱聲停住。他把電刀遞給旁邊的助手,自己接過夾子將一塊腫瘤組織夾出,放進遞過來的彎盤:「送冰凍病理。」器械護士接過,傳給巡迴護士。張默涵這才鬆了口氣。

  莊恕對楚珺讚許地道:「幹得不錯,你叫什麼?」楚珺這似乎是第一次在手術室被表揚,微微抬起眼輕聲道:「我叫楚珺。」她話音未落,突然一股血柱像噴泉一樣,從手術野噴了出來,楚珺驚叫一聲,猝不及防被噴了一臉。雖然有護士立刻上前給她擦血,但楚珺的眼淚還是立刻涌了出來,沖刷著她滿臉的鮮血,她緊緊咬著牙關,克制著不要哭出聲。

  莊恕看著她,聲音平靜穩定地道:「沒關係,你做得很好。看著我,楚珺,看著我。」楚珺透過淚光看著他,哽咽地喚了一聲:「莊大夫。」「嗯,我已經握住了傷側兩端,你現在撤出玻璃。」莊恕依然平靜地說。

  楚珺還在愣怔中。「好吧,準備,三,二,一——」莊恕給了她一個緩衝時間,然後果斷地道:「撤!」楚珺聞聲哆嗦著撤出玻璃,並沒有更多的血噴出。莊恕同時說道:「血管鉗,夾住大血管近端。」張默涵沒有猶豫,立刻用血管鉗夾住兩側血管,緊張地說:「這樣完全阻斷了血供……」

  莊恕神色鎮定,撤出染血的手指,伸手要過彎針、腸線,修長利落的手指翻飛著進行吻合,聲音篤定:「五分鐘之內,我會完成血管修補工作。麻醉師,上計時。」

  麻醉師應聲調整了器械上的計時,此時,巡迴護士疾步趕到:「冰凍病理出來了,鱗癌,高分化。」「知道了。」莊恕手下沒停,繼續著操作。

  牆上的掛鍾分針嘀嗒地走著,麻醉師盯著不住跳字的計時,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地看著莊恕使用彎針靈巧地進行修補。

  「還有兩分鐘。」麻醉師的聲音緊張起來。莊恕不答,依舊平靜。楚珺一臉鮮血地盯著莊恕,手裡還攥著玻璃,直到護士過來,把她手裡的玻璃取走,放進彎盤。莊恕似乎一點沒受手術室里緊張的氛圍影響,一邊操作一邊還吩咐了句:「楚珺,去把臉上的血擦乾淨。」楚珺眼眶又是一熱。

  「五十九秒……」麻醉師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喑啞。莊恕繼續神色平靜地操作著,終於在計時接近倒數十餘秒時,他抬起頭道:「好了,打開止血鉗。」羅晨立刻打開止血鉗,這才呼出一口氣。麻醉師隨之報出最後一句:「到時。」莊恕平靜地道:「血流恢復。好了,開始沖洗。」大家紛紛長長地吐了口氣。

  楚珺的目光一直定定地鎖在莊恕身上,這時眼淚才敢放肆地不斷往外冒。莊恕沖她笑了笑:「別哭了。你今天做得不錯了,堅持得夠久了。」「我……我到最後實在,實在堅持不住,抖了。」楚珺慚愧地低頭。「回去買兩個五到十磅的啞鈴,每天練習力量。記住,對於外科醫生,力量是控制動作的保證。」莊恕溫和地說。


  另一間手術室中,陸晨曦沿著玻璃刺入的開放傷傷口,打開了胸腔。她握著手術刀,忽然望著那兩片刺入的玻璃停下了動作。一助方志偉輕輕「啊」了一聲:「刺入靜脈血管了。」他抬頭看了陸晨曦一眼,「拔除的話,會大出血的。」

  陸晨曦聲音平靜:「已經做過交叉配血了。一千毫升的B型血也已經備好。志偉,你來拔除玻片,我用止血鉗阻斷,然後我們同時縫合兩側。」

  方志偉有些猶豫緊張:「穿了不止一條靜脈……」陸晨曦道:「我能保證半分鐘內阻斷所有出血。然後我們配合,十分鐘內完成吻合。」方志偉額頭冒出汗,想了想,點頭。陸晨曦伸手接過血管鉗,沖方志偉果斷地道:「拔!」

  方志偉皺眉,深吸氣,握住玻璃片。

  叮的一聲,兩塊玻璃碎片落進彎盤。幾乎是同時,手術野內鮮血汩汩湧出。監視器顯示,血壓急掉,麻醉師略顯緊張地欠身,沖護士道:「多巴胺!」他說著掰開玻璃瓶頸,吸藥,注入輸液袋。

  手術野內鮮血不斷瀰漫出來。主刀位置的陸晨曦絲毫不見慌亂,繼續操作,咔咔咔的響聲中,她不斷操作著止血鉗。方志偉操作著吸引器配合。手術野內鮮血湧出的速度漸漸減慢,已經可以看出輪廓,陸晨曦再次向護士伸手:「兩把彎鉗。四號線。」她的雙手靈巧地在血泊中操作,隨著她的動作,血液不再繼續湧出,終於,她抬起頭:「志偉,再清理一次胸腔,現在我們準備縫合。」

  方志偉立刻提起吸引器清理,湧出的血液被吸引器清理乾淨。鮮血不再繼續湧出,胸腔內的器官清晰露出,看得見心臟的規律跳動。

  陸晨曦握住腸線、彎針:「好,我們開始縫合。」

  程慧英的輪床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方志偉長呼出一口氣,靠在牆上,哀號:「怎麼突然腰疼腿疼手抖……我都快站不住了。」陸晨曦摘下手套丟進回收桶,並沒見過分的疲態,回方志偉道:「手生緊張,肌肉較勁,以後不緊張就不覺得這麼累了。這台手術不易,我都緊張了一下。你還欠練。」

  方志偉拉伸下胳膊,感慨道:「陸老師,你太牛了,真是我的偶像。」「我以後不是你老師了,連同事都不是。」結束了緊張的搶救工作,陸晨曦有種回到另一個特別現實的世界的感覺,聲音帶出幾分落寞。她說著已經往手術室外走,方志偉揉著肩膀追過去,兩人剛好走到莊恕的手術室門口。隔著玻璃往裡看去,可以看到莊恕的背影,陸晨曦有些遺憾地說:「他才是你以後的老師。他現在做的這台,可不是我能做到的。要是他真能完成,那你以後削尖腦袋也得跟他學,我是沒這機會了。」

  「陸老師,你……你真走啊?」方志偉愣怔地看著她,眼裡有著不能相信和不捨得。「胸牌都摔了,話也說了,還跟楊帆吵成這個樣子,想不走都不可能了。」陸晨曦嘆口氣,並沒有掩飾後悔和失落的神色。她扯扯嘴角苦笑:「志偉,你以後可別學我這脾氣。」「您這是真有本事的人,才能有的氣節!」方志偉突然有點激動,憤憤不平地說,「哪個牛人沒脾氣!這車禍一出需要人主持搶救,急診科不還就要您!咱科當時,您是走了沒聽見,所有人,包括楊帆他自己,都不敢說沒問題!不敢說一句——不許找陸晨曦,我全能替代!」

  陸晨曦瞧著他,苦笑:「我以前也這麼覺得……嗨,可能,」她望向莊恕手術室的方向,「我還真是坐井觀天了。不過,」她茫然地念叨,「那樣的人,真的就能被……」她自己沒有說下去,看看方志偉揮揮手道,「好了,我走了。你呀……」她哽住,仿佛有許多話想說,終於只說出了三個字,「好好干!」

  院長傅博文的手術,卻進行得並不順利。

  傷員情況並不特別罕見,然而主刀的傅博文卻幾次暫停閉目休息。他額頭不斷冒出汗珠,巡迴護士幾次過去用紗布給他擦汗。對面配合的傅博文的大弟子張默涵略帶擔心地看著他問:「傅院長,你不舒服嗎?」傅博文只道:「沒事,昨晚沒睡好。」

  張默涵和另一位主治醫生對望一眼,有些懷疑有些擔心,卻沒有繼續下去。清理挫傷的肺葉、處理心包傷部分完成後,張默涵主動說:「老師,後面我來吧?」

  傅博文點點頭,沒有多說,撤下了手術台。他一路低頭腳步虛浮地極力控制著顫抖走進更衣室,踉蹌地堅持走到鐵皮櫃前,一手按著胸口,一手哆嗦著打開櫃門,從裡面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幾片藥,塞入口中,艱難地吞了下去。他忍著劇烈的胸痛緩緩扣上櫥門,靠在櫥柜上滑坐在地,無奈地等待疼痛慢慢消去。

  突然,他意識到不遠處仿佛有人在注視著自己——他吃了一驚,低聲喝問:「誰?!」黑暗中,一個人緩緩走上前,到燈下才看清,是剛換完衣服的楊帆。他俯身坦然地問:「傅院長,您沒事兒吧?」


  傅博文渾身一震。楊帆輕聲問:「傅院長,您剛才是在吃藥嗎?」傅博文驚惶地看著他,楊帆唇邊的笑意味深長。

  仁合醫院門口,陸晨曦站住了。她一口氣如風一樣地走到這裡,卻再也邁不動步子。

  從某種意義來說,在過去求學和行醫的歲月里,莊恕在陸晨曦心裡一直是個遙遠的傳奇。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想到過,他會這麼突然地砸進她的生活,而且在第一天,就接手了她的病人,解決了她的難題,代她上了一台手術,同時,成了她「敵人」的盟友,頭一次讓她質疑自己的驕傲,然後,頂替了她在仁合醫院心胸外科的位置。

  這一切又接上了一場不期而至的緊張的大搶救,讓她根本無法體味「男神降臨,名不虛傳卻是敵人」的這份比電視劇、小說還要戲劇化的經歷,當然,從醫十年,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不期而至。她從來都沒有很多時間來慢慢接受所謂情緒的起伏,但當她終於結束手術,走出醫院大門,卻再也邁不動步子了。

  不捨得。

  不甘心。

  不想走。

  但是……

  她咬咬牙,慢慢回頭,望著手術室的方向——莊恕的手術還在進行中,至少,她要看到「傳奇」給這台手術,畫上一個什麼樣的句號。

  她好奇,她期待,她卻居然沒有懷疑。

  當莊恕伴著患者的輪床一起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夜。病人的家屬立刻擁了上去,莊恕不急不躁地解釋清楚,送走感謝他的家屬,才看見陸晨曦站在不遠處。

  莊恕似乎並不太意外,他摘下口罩,走過去,開口道:「還沒走啊,你那台順利嗎?」

  陸晨曦點點頭:「挺好的,很順利。」然後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了絲絲討好的表情看著他道:「嗯……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兒?」

  「你說。」莊恕不經意地翹起了嘴角。「您那邊錄像了吧?能不能現在給我看看?」陸晨曦完全沒有了方才在會議室的氣勢,倒像個學生,眼巴巴地說。這樣的陸晨曦讓莊恕瞬間愣神,隨即,心中起了奇妙的溫暖柔軟。這樣的溫暖柔軟,在這一刻,甚至驅散了他自走進這家醫院就橫流在血液中的陰冷,讓他少見的有了開玩笑的心思。他微微笑了起來:「錄像了,但是,錄像是仁合胸外的內部資料,陸大夫你……」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陸晨曦的胸牌,故意嚴肅地道:「如果陸大夫不屬於仁合醫院心胸外科了,是不能隨便借閱的。」

  陸晨曦瞪他一眼:「你這人有意思嗎……」「好啊,你不想看就算了。」莊恕倒是爽快,說著要把胸牌收起來。「給我。」陸晨曦一把抓過自己的胸牌,別上後挺起胸膛道,「現在我的人事關係還在這兒呢,我當然還是仁合心胸外科的人。等我看完這台手術,我就走。」說著,仿佛怕他反悔一般,不給他再說話的機會,立刻扭頭跑開了。

  莊恕看著她的背影,壓不住唇角的笑意,眼神愈發柔和。他站在那裡,看著她,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他才低下頭,極輕地嘆了口氣。

  像她這樣做醫生,才是幸福的——莊恕不由得對自己說。但是……她卻不能再在這裡幸福地做醫生了。

  可見,哪有什麼單純的幸福呢?他嘴角扯出了一抹譏嘲的笑,然而眼中卻不由得帶了濃重的迷惘。難道……真的要讓這樣一個醫生,就這麼離開這裡嗎?

  此時的陸晨曦,卻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心思,她正全神貫注地集中在莊恕方才的手術錄像上。她原本存在腦子裡那些有關莊恕的猜測、疑惑——他為什麼來,他為什麼會接受楊帆的邀請?他收了大咯血病人做手術,又在例會上直接甩出自己不熟悉最新保險政策的事實,是站隊的拉幫結派藉此打擊自己,還是真的只為治病救人並好好給她上一課……然而這一切,都隨著手術錄像的進程,被一種強烈得讓她想拍桌的情緒完全替代——疑惑只是無法證實的猜測,可最無法辯駁的事實就是,莊恕是個比自己出色,比自己見過的所有心胸外科醫生都更出色的醫生!那樣的判斷,那樣的操作,那樣的從容沉著……她看著錄像,不斷想讚嘆,又不住地恍然——「哦,是這樣,對嘛,就應該這樣分離,這樣進鏡,這樣……」她激動地搓著手,忍不住十指翻動,想著自己有沒有可能做到這樣的水平,不斷地去模擬,去嘗試……

  看完手術錄像,陸晨曦整理好筆記,長長地噓了口氣,因為離開心胸外科的失落里忽然有了一些心安——仁合心胸外科以後有這個人在,實在是幸運的。

  而她?她再嘆了口氣,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在思考去哪裡求職的問題之前,今晚還是去站好最後一班崗吧。

  昏暗的重症監護樓道里,陸晨曦從一間病房拿著醫囑出來,正好碰上莊恕在護士台更新醫囑。莊恕回頭看到是陸晨曦,有點意外,但也沒有更多反應,只是點了點頭。陸晨曦也是一愣,但終於硬著頭皮走過去,把病歷還給護士:「4床的病歷,我看完了。」


  護士翻看後疑惑地抬頭問:「陸大夫,您沒有更新醫囑嗎?」「程慧英一切平穩,醫囑我就不開了。今天是我在心胸外科最後一班崗,」陸晨曦看了一眼莊恕,「以後,就都交給莊大夫了。」

  護士吃驚地問:「最後一班崗?您要調哪兒去啊?」莊恕趕緊蜷起手指搭在嘴上,向護士示意不要多問,護士有點尷尬地沉默了。陸晨曦笑笑道:「沒事,你忙吧,我走了啊。」說罷轉身往外走。

  莊恕看著陸晨曦的背影,停了停,走過去追上了她,自然地道:「下班了啊,回家嗎?」

  「嗯,回家。你呢?」

  「我住華興酒店,順路嗎?」莊恕邊走邊問。

  陸晨曦點點頭:「順路。」

  兩人走出醫院時已是深夜,街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偶爾有汽車安靜地駛過。陸晨曦和莊恕並肩走著,陸晨曦手裡還抱著那個裝著私人用品的箱子。

  莊恕看了看道:「還是我幫你拿吧。」陸晨曦搖搖頭:「我說過了,不用,又不沉。沒想到跟你這個傳奇人物只做了一天的同事,真可惜。」

  「雖然我今天剛到,但是據我所知,楊主任只是認為你不適合做分區主管,並沒有否認你是個優秀的心胸外科醫生。」莊恕這句話說出口後,發現陸晨曦的第一反應是回頭往後看,他不禁也回頭看了看,卻什麼也沒看見,不解地問:「怎麼了,你找什麼?」陸晨曦一哂:「我以為楊帆跟在後邊呢。這都離醫院好幾百米了,你就別替他說好話了,假不假啊。」莊恕笑了起來:「我明白,你心裡還是有偏見的。」陸晨曦甩甩頭,流露出幾分倦色,懶懶地道:「好了啦,在醫院來這一套,出了醫院你怎麼還這一套。耳朵都聽疼了。」

  「那好吧,不談工作。我餓了,你請我吃飯吧。」莊恕愉快地提議。陸晨曦訝然:「吃飯,還得我請你?你們美國人臉皮都這麼厚啊?」莊恕十分坦然:「陸大夫,我可是今天剛到,地主之誼,你總該盡吧。」陸晨曦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往前走去,莊恕一笑,跟上。

  提議吃飯的莊恕把陸晨曦帶到了一個簡陋的街邊大排檔。已是深夜,客人不多,但還未走近食物的香味就已經飄了過來,很是香辣鮮爽。

  莊恕自然地找了個馬扎坐下,賓至如歸的樣子。陸晨曦一邊把箱子放下一邊看著環境,詫異地道:「就這兒啊?」

  「這種地方最好了,都是家常飯菜,有煙火氣。」莊恕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陸晨曦在他對面坐下,道:「我以為你是那種每天吃星級酒店的人呢。」

  莊恕笑笑,招呼老闆:「一份炒麵,少放辣椒,一個炸豆腐,一個滷蛋。」

  陸晨曦看他熟練地點菜,愣了一下。

  「你呢?」莊恕看她愣愣的樣子,又是一笑,問。

  陸晨曦反應過來,道:「一樣,多放辣椒。」

  不遠處老闆聲音洪亮豪爽地吆喝一聲:「好嘞!兩份炒麵,一個微辣一個特辣啊。」

  靜下來,陸晨曦奇道:「你一個美國人還很會吃呢,還知道配炸豆腐。」

  莊恕搖頭:「別一口一個美國人,我是地地道道的純中國人,十歲才去的美國。」

  陸晨曦恍然道:「哦……怪不得普通話說這麼好。你父母呢,也在美國?」

  莊恕眼神一黯:「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啊……對不起了。」陸晨曦立刻道歉。

  「沒關係。」

  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莊恕吃了一口,滿足地嘆息道:「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裡什麼都變了,就是這口面,味道一點也沒變。」

  陸晨曦看著麵湯熱氣繚繞中一臉心滿意足的莊恕,忽然覺得看到了莊大神的另一面,不禁微微一笑,也埋頭大口吃麵。果然是鮮辣爽口,麵湯濃郁,麵條筋道,滷蛋入味,炸豆腐金黃燦爛吸飽了湯汁一咬一包鮮湯。

  兩人開始吃起來就沒人再說話,所有心思都在面碗裡,直到吃了個乾淨才齊齊抬起頭來,對視著有點想笑。

  此時夜色闌珊,但兩人吃得胃裡踏踏實實的,倒是不累了。莊恕看著陸晨曦問:「手術錄像看了?」

  陸晨曦點點頭。

  「看得懂嗎?」莊恕問。

  「你是想讓我誇你嗎?」陸晨曦喝了口水。

  「不應該嗎?」莊恕挑了挑眉。


  「我請你吃麵,我還得誇你,你真當你自己是神啊!繞來繞去的,想說什麼直接說。」陸晨曦一貫直來直往,從不與人兜圈子。

  「說什麼?」莊恕倒是沒反應過來。

  陸晨曦提示道:「你剛才說,楊帆認為我不適合當分區主管,然後呢?你就沒把話說完呀。」

  莊恕一笑:「不說了,怕你耳朵疼。」

  「已經吃飽了,我有力氣聽,說。」陸晨曦晶光閃爍的一雙大眼睛瞪著他。

  莊恕還是不答,慢條斯理地喝著老闆附送的茶。

  陸晨曦沉不住氣地催促道:「說吧,不說我怕你憋死。而且我也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莊恕道:「我說了,你可不帶生氣的。」

  陸晨曦舉起手來:「我保證不生氣。」

  莊恕手握著茶杯,略微思忖了一下措辭,才開口道:「坦白講,楊主任追究你的那三個病例——大咯血的張大爺,我們已經說過,不提;食道癌的趙偉剛,你認為不必用吻合器,我理解,也贊同,但是你確實應該在手術之前跟病人解釋清楚,有多種選擇,由病人來做決定;至於程慧英,你確有不夠冷靜的地方,那個醫囑很容易引起糾紛,楊主任批評你,也不能算故意為難。」

  陸晨曦輕輕「哼」了一聲,看著莊恕問:「你猜我一天門診量是多少?手術安排是多少?」

  莊恕平靜地道:「目測,是其他醫生平均值的兩倍吧。」

  「我才十一年年資,就能帶十五年年資的副主任手術,還是唯一能列在醫院專家欄的主治醫師,並不只是因為天分,還是因為我的努力以及超常的工作量。」陸晨曦眉間帶上幾分傲然。

  莊恕卻依然平靜地回應:「我知道,那又怎樣呢?」

  陸晨曦一愣,想到眼前這人的資歷,忽然醒悟過來,低頭笑了笑:「在你跟前賣弄這些,我真是班門弄斧了。」

  莊恕了解地嘆了口氣,繼續說:「我明白你比別人更努力,為的不只是做一個出色的外科大夫。你的心思很簡單,就是治病救人,為了這個最單純、也是最難的目的,其他的你都顧不上。為此你捨棄了常人應該有的快樂,天天泡在醫院裡,像你這個年齡的同事朋友,結婚的結婚、升職的升職,而你除了工作,得不到其他的樂趣,也沒有其他的成就,連個男朋友都沒有。即使你做了這麼多,現在的結果卻不是你覺得你應該得到的,領導不認可也就罷了,連你最看重的病人也不理解你,甚至還指責你,這個失落反差太大,所以你接受不了,對嗎?」

  這一句一句陸晨曦聽在耳中,都是始料未及的理解和懂得,她做了各種心理預設要和莊恕理論,但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段話,每一句都戳進了她心裡最碰不得的地方,最軟弱也最執念,最不堪一擊也最傾力以赴……她一時有點控制不住情緒,抿緊嘴唇,努力壓住被說中心事後的委屈,急忙站起來倉促地說:「我吃飽了。」轉身邁開大步就走。莊恕待要去追,才想起還沒結帳,急忙叫老闆結帳,手忙腳亂地翻包里找錢。

  老闆看他這樣,連忙道:「行了行了別找了,下回再給,女朋友重要。」

  莊恕匆忙道了個謝,抱起箱子追了過去。

  陸晨曦在深夜的馬路上疾走,莊恕快步追著,一邊跑一邊叫著她道:「不是說不生氣嗎?」

  陸晨曦聞言猛地站住,回頭望著莊恕:「誰說我生氣了?」

  「那你這是算什麼?」

  陸晨曦剛才心事被人戳中的委屈忽然又被被人誤解的憤怒沖淡,大聲道:「我沒說我沒錯!從來沒有過!」

  莊恕一愣,求證似的問:「你這算是認錯嗎?」

  陸晨曦眼睛裡浮著一層淚光:「我該認的錯,離開仁合,就算都認過了。楊帆要是想讓我回去,犯不著這樣讓你來為他說和。」

  莊恕有些啼笑皆非:「我剛才說了這麼多,你認為都沒有道理嗎?你還理解為我在替他說和?」

  陸晨曦咽下喉嚨的哽咽,道:「進修的時候在美國我就知道你,剛才又看過你的手術錄像,我承認,你比我強,所以你說的話我聽!可如果你現在對我說,楊帆白天那麼做不是為了排除異己,只是想讓我改正錯誤,做個更好的大夫,好,我馬上去向楊帆道歉,收回我說過的話。但是你真敢說,他沒有排除異己的心嗎?」

  莊恕忍不住再嘆了口氣:「誰告訴你所有上司對下屬都必須要誠懇幫助,還不能有個人好惡的?你是有才華,你是努力工作,你是心無旁騖地治病救人,那所有的同事都應該欣賞你愛護你對嗎?一個十一年年資的主治醫師,不知道保護自己,避免被排擠,你自己沒有一點責任嗎?」


  陸晨曦微微仰著下巴,依然帶著種不服輸的勁頭道:「如果你認為,上司排除異己打擊下屬,是醫院的常態,是對的,那是你的個人看法,可以保留,但我認為,不對!這也就是你能代替我做手術,接替我管理第一病區的根本原因。莊教授,我叫你一聲教授,不代表你可以在這裡教訓我!」

  這時,她的電話響起來,她拿著看了一眼,對莊恕說了句「你別走啊」,這才接起來,問:「傅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嗎?」

  電話里傳來傅博文有些疲倦的聲音:「院裡為了加強急診科建設,準備調大外科三名骨幹去急診,你準備一下,明天去報到。」

  「我……」陸晨曦聽到傅博文這麼說,鼻子一酸。

  傅博文嘆道:「我知道你磨不開面子才要走,其實你還是想留下的。」

  陸晨曦淚光閃爍,心酸地說:「去了急診,就沒法兒做手術了,那我還有什麼用呢。」

  傅博文溫言問:「你是覺得這樣留下,心裡委屈?」

  陸晨曦用力控制著眼淚,說不出話來。

  「晨曦,這不是學校了,醫院也不是象牙塔,技術再好,讓人抓住小辮子,也會栽跟頭的。現在把你調到急診,我還撥去了一個副高名額。你好好干,把職稱搞定,退休前,我盡力把你調回胸外。」傅博文的聲音里沒有半點批評責備的意思,只是遺憾,只是疲倦,聽得陸晨曦終於忍不住眼淚,掉落兩行淚水道:「嗯,傅老師,謝謝您,我去急診。」

  「去急診雖然是權宜之計,但也要好好干,鍾主任聽說你去很高興,不要讓他失望。平時多影響陳紹聰,他資質那麼好,現在總是吊兒郎當,太可惜了。」傅博文開始心平氣和地對陸晨曦諄諄叮囑,莊恕遞過一張紙巾給陸晨曦,她開始不接。怎奈眼淚鼻涕直往下掉,莊恕又遞了一次,陸晨曦沒好氣地扯過來用力擦眼淚,見莊恕轉身想離開,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哭紅了眼睛倒是氣勢不減地瞪著他,口裡乖乖地應承著恩師:「我知道,您放心吧,早點休息,傅老師。」然後放下了電話,一抹眼淚扭頭就沖莊恕說道:「傅老師說了……」

  不待她說,莊恕立刻接上去:「回仁合,去急診,調升。」

  陸晨曦抽抽鼻子:「你都聽見了?」

  莊恕笑笑:「我明白,傅院長對你一直都很愛護。」

  「傅老師對所有後輩、所有病人,從來都是一視同仁,他可沒有因為個人利益,對別人區別對待。」陸晨曦意有所指地說。

  莊恕卻問出一句:「你這麼肯定?」

  「當然,難道不是嗎?」

  莊恕點點頭,看著陸晨曦誠懇地道:「陸大夫,祝你繼續幸運下去。」把紙箱子遞給她,轉身離去,留下身後茫然的陸晨曦叫著問:「哎,你這人,什麼意思啊?」他卻沒有再回頭。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