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24-09-01 02:07:55 作者: 朱朱(zhuzhu6p)
  無影燈下,莊恕與陸晨曦面對面操作,進行著墜樓工人後續手術的收尾工作。

  「我這邊好了。」陸晨曦道。「溫鹽水沖洗,放引流。」莊恕說罷下手術台,去檢查出血量。陸晨曦問:「有多少?」莊恕答道:「有一百毫升上下吧。」他沖陸晨曦笑了,「很好,你制定的手術方案非常成功。一個胸部貫穿傷傷及肺葉,螺旋倒刺鋼釺接近腹主動脈,最終安全取出,全程不輸血,你可以總結一下,寫篇文章了。」

  方志偉抬頭,半開玩笑地說:「陸老師,上一個主動脈夾層瘤和這台貫穿傷,如果兩篇論文都能被收,你要在胸外評副高的話,論文數可就夠了,運氣真好。」

  陸晨曦愣了一下,看了眼莊恕,沒說話,繼續沖洗引流。

  手術結束,陸晨曦整理好自己,濕著頭髮從女更衣室走出來,看見莊恕正在填手術室使用記錄。她走過去,輕輕咳嗽了一聲,看他沒有反應,又更重地咳了一聲。

  莊恕頭都沒抬地道:「上呼吸道感染了?呼吸內科今天尚寧值班,找她去。」

  陸晨曦故意地又咳嗽了一聲,說:「我想問……剛才那個發文章的事。」

  「怎麼?你覺得不值得發嗎?」

  陸晨曦趕緊否認:「當然值得。我是說手術方案雖然是我提出的,可即使我不提出來,你也會這麼決定的,對吧?」

  莊恕把手術室使用記錄填完,看著她道:「你是為了發表文章,才答應我的請求,來做這台手術的嗎?」

  「當然不是,這台手術如果不是我做,換了別人出血量都得上四百到五百毫升,出血量大,時間還長,再加上污染性傷口,術後很容易失血性器官衰竭,還是會死亡。」陸晨曦說得自信又客觀。

  莊恕道:「那你矯情什麼?」

  陸晨曦張開嘴巴,結巴著說:「我……我是說,如果不是你來做另一側的分離肺組織,我的手術方案就是空談。所以,論文的作者……」

  「明白了,不過是第一作者是你還是我的區別。那你覺得,我需要攢論文當上胸外主任,當上仁合院長,甚至是醫科大學校長嗎?」莊恕一笑。

  陸晨曦當然搖頭:「不……不用啊……」

  「所以啊,我不缺論文,而你現在非常需要,你回手術室需要,晉職稱需要,我讓給你,你領不領情?」莊恕看著她。

  陸晨曦嘟囔著道:「我不是不領情……」

  「那你就是認定我是你的對頭,所以不願領情。」莊恕故意說。看陸晨曦說不出口的為難糾結,又嘆口氣道:「我看你還是不稀罕回手術室,你的驕傲比拿手術刀還重要。」

  陸晨曦愣住,想了想,鄭重地點頭,望著莊恕:「謝謝你。」

  莊恕一笑:「以後包了早飯?」

  陸晨曦:「當然,當然,還免了以前的約法三章!那個,還得請您繼續指導。我是真不太會寫文章做PPT,您改完以後,明明一樣的內容,立馬顯得高大上了。」

  莊恕笑了:「你是說……我忽悠?」

  陸晨曦笑著往外走:「難得啊,美籍老專家,還知道『忽悠』。」

  「回來。」莊恕卻扭頭叫住她。陸晨曦意外地停步轉頭看著他走過來,越湊越近,皺眉盯著她的臉。陸晨曦有點兒緊張,舔舔嘴唇道:「……你幹嗎?這兒有人呢……」卻聽莊恕問道:「你眉毛怎麼回事?」

  陸晨曦伸手摸了摸,不明所以,跟著莊恕走進辦公室,湊上去就著洗手池上的鏡子一看,果然自己一側眉毛的眉尾明顯比另一側稀疏了不少。她愣愣地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解釋道:「哎,今兒早上,我師姐,拎著一兜雞蛋來打小三……我只能一直擋著她,結果那一大包雞蛋,一大半都碎在我頭上身上了。當時想去洗個澡,誰知道趕上工地出事兒……這肯定是拿濕紙巾擦的時候,使勁兒使大了,把黏住的眉毛給揪掉了。」

  莊恕一邊聽她絮絮叨叨的解釋,一邊拉開抽屜,從一隻布袋裡抽出一把手術刀,用酒精仔細地擦拭。

  陸晨曦剛說完,莊恕把兩張椅子往屋中間一擱:「坐這兒。」「幹嗎?」陸晨曦不解。

  「明天你去講課,總不能高低眉地去吧。」莊恕道。

  看這架勢他是想自己上手給她修個眉?陸晨曦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坐下。

  莊恕也坐下,左手輕輕托著她下巴,左右臉慢慢地轉著端詳,兩張臉越靠越近,近得陸晨曦可以感覺到莊恕的呼吸,清涼地拂過她的面頰,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提醒道:「太近了……」


  「那你把眼睛閉上。」莊恕直接道。

  陸晨曦聽話地屏住氣把眼睛閉上。

  莊恕比比她兩邊眉毛,右手提起手術刀,剛要開始修眉,陸晨曦眼睛唰地睜開:「等等。」莊恕怕傷著她眼睛,趕緊把手術刀拿開:「又怎麼了?」陸晨曦心虛地往後看了看:「你是不是……先把門關好?」

  莊恕一笑,起身把虛掩的門關上了。

  陸晨曦還是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他輕聲問:「你……給女人修過眉嗎?」

  「你修過?那你自己來!」莊恕把手術刀往她眼前一遞。陸晨曦搖頭:「還是你來吧,我不習慣拿著手術刀對著自己比畫。」

  莊恕再次小心地對比一番,開始著手修眉。陸晨曦一動不敢動,過了會兒覺得挺無聊,想了想,開口道:「對了,那個不是薛巒女朋友,只是他老師的女兒。」

  莊恕沒聽明白:「什麼?」陸晨曦有些窘地解釋:「就是今天手術前,不是碰見……薛巒了嗎?你嫌我對前男友的現任女友太兇,影響不好。」莊恕明白過來,笑了笑繼續仔細修整她濃密挺秀的眉毛:「我只是說,你應該適當克制下脾氣。你討厭一個人,就非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啊?」

  「我明白,你就是說我教養不夠唄。但我是要澄清,那不是薛巒女朋友,他不喜歡這樣的。」陸晨曦堅持地說。

  莊恕問:「這麼肯定?」

  陸晨曦篤定地道:「他喜歡的是我!我們不是因為感情問題分手的,是因為……他的自尊心、我的太固執。總之,他不會喜歡那種小白兔的。」

  「那你呢,你還喜歡他嗎?」莊恕輕聲問。

  陸晨曦慢悠悠地答:「喜歡……不喜歡……你……幹嗎這麼關心啊?」

  莊恕一笑:「關心說明很多問題,看你怎麼理解了……」

  陸晨曦猛地抬頭,莊恕嚇得趕緊縮手,生氣地道:「我就應該把你全麻了!差點劃著名你。」陸晨曦抿著嘴唇,走到鏡子跟前。莊恕也不再說話,轉身去擦乾淨手術刀,神色也不太自在。

  陸晨曦在鏡子前左右看看,誇讚道:「你手藝真好啊!看來我應該常來你這兒修修眉毛。」

  「好啊,不過得收費。現在早飯有了著落,再修一次眉,請一頓晚飯?」莊恕說了這句話,等陸晨曦回應的時候,心中居然有點期待,又有些忐忑。但陸晨曦卻沒有回應這句話,看著手機道:「可是剛剛薛巒給我信息,說我們師姐——哦,就是剛才扔雞蛋的那個——她還沒有走,我得去一塊兒勸勸她。我……走了,謝謝你!」說完後逃也似的拉開門,飛快地跑了出去。

  莊恕看著她跑走,低頭輕輕摸著手術刀鋒利的刀刃,臉上的神情不可捉摸。

  楊羽送一個病人去婦產科,交接完畢後走出來就看到一個二十八九歲的女病人佝僂著身子從樓道口進來。楊羽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的時候,愣了愣,為什麼這麼面熟?雖然急診每天人山人海,但眼前這姑娘,肯定是有什麼特別。楊羽思索了下,想了起來,趕緊掏出手機,在保存圖片中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前不久有個所謂的「前女友」來跟陳紹聰鬧過一場,可不就是她。這姑娘可不一般,她當初怒氣沖沖地抓著陳紹聰的衣服從急診辦公室衝出來的場景,可算是給大傢伙兒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楊羽回頭看了看她剛才走出來的診室,4號,楊羽眉心微微一蹙,有點沒想到。這時一個婦產科護士拿著檢查單往外走,看見她,順口打招呼:「送病人啊?」楊羽點點頭應著,忽然一把抓住她胳膊壓低了聲音道:「我一下想不起來了,幾診室是性病門診來著?」

  「4診室啊。你幹嗎?」婦產科護士上下打量她,「……最近幹啥了?」

  楊羽一把把她推走:「去!」

  護士笑著走了,楊羽低頭琢磨著走回急診,剛好迎面就碰到陳紹聰夾著腿快步走著,嘴裡還小聲「哎喲、哎喲」地叫著,楊羽更緊張了,立刻抓住他:「我跟你說點事……」

  陳紹聰哀號道:「別碰我!尿急尿急!」說著小步快走,撥拉著擋他路的人,「讓開讓開……」楊羽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重複:「尿急?尿道刺激征——尿頻,尿急,尿痛……」她索性跟了過去,就站在男廁所門口,拿出手機開始一邊查詢「男性淋菌性尿道炎」一邊嘟囔著:「尿痛,尿頻,尿急,尿帶血……」

  陳紹聰釋放完,通身舒爽,一邊整理著褲子一邊出來,看見楊羽嚇了一跳:「你在這兒幹嗎呢?」楊羽收起手機,有些猶豫地道:「沒、沒事兒啊……打遊戲呢。」陳紹聰回頭看看男廁所的標誌不可置信地問:「在這兒打遊戲?」覺得楊羽今天很是奇怪,做了個「怕怕」的表情,躲著她往前走去。


  楊羽卻緊跟著他道:「哎,站住。」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陳紹聰警惕地問。

  「那個……你最近查過體嗎?」

  「啊?今年的體檢還沒到呢。」陳紹聰還是莫名其妙。

  「離體檢還好幾個月呢,但我覺得你還是……去……」楊羽一邊說一邊往陳紹聰下體看了一眼,陳紹聰緊張地別過腿:「你幹嗎啊!」

  楊羽揮揮手,大聲道:「哎呀,總之你還是去泌尿外查一下吧,尿頻、尿急的症狀可大可小,不能諱疾忌醫啊,總之,對身體有好處。」她說著拍拍陳紹聰的肩膀,不等他回答,快步跑了。

  陳紹聰愣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喃喃自語:「查體?尿頻、尿急?你說什麼呢!」

  楊帆從手術室出來,和小唐一起走進辦公室。

  小唐解釋道:「楊主任,您一個手術,我們副總等了兩個小時,剛走。」

  「抱歉啊,在醫院就是這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來個緊急的。」楊帆口裡說著抱歉,但也沒什麼真正的歉意。

  小唐連連點頭:「我跟副總解釋了,醫院嘛,臨床上鎮得住,說話才能有分量。」

  楊帆拿起茶杯接水,一笑:「難得,你還能說句在情理的話。」

  小唐湊上去,笑著說:「可我剛才聽說,陸晨曦又上手術了,還是新來的那個莊大夫帶上去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是你請回來的嗎?他現在到底哪頭兒的啊?」

  楊帆喝了口茶,沉吟道:「他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我也有點捉摸不透了。陸晨曦手術隔幾天就做一台,去了急診,胸外的論文數量倒是要上來了,還要叫她來講課。照這麼下去,哪天她要回胸外,我想攔都攔不住。」

  小唐詭秘地笑笑道:「主任,我有個同事……倒是能用一用。」

  「你們這些醫藥代表,見了陸晨曦,跑得比誰都快,你還能找出好漢來?」楊帆壓根兒不信。

  「他還真是條好漢,和陸晨曦談過戀愛,您也認識。」小唐嘿嘿一笑。

  「薛巒?對啊,他在你們公司呢……嗯,那倒是可以好好用一用。」楊帆想起這個名字,用杯蓋片了片茶湯,表情諱莫如深。

  莊恕下午輪空,又沒有約到陸晨曦吃飯,乾脆收拾了下資料,準備回家。剛要走,敲門聲響,進來的是傅博文。

  他並不驚訝,只問:「找我?」傅博文點點頭,直截了當地說:「關於移植手術,我對媒體撒了謊。他們突然而來,鏡頭前,我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最後一個手術,是半途退下別人替做的。」

  莊恕略感意外,沒有說話,等著他繼續說。傅博文靜了靜說道:「這件事是我沽名釣譽。虛榮自私,又用了謊言來掩蓋。本來是想在科里說明情況的,或許大家還可以理解我只是一次體力不支,但是那個採訪來得很突然,我猝不及防。如今,其實醫院裡,我的同事我的學生,都已經知道了真相,我也無可解釋,但是對外,我畢竟是仁合的院長,為了醫院的名譽,甚至醫者的尊嚴,我只能……」

  「醫者的尊嚴?」莊恕冷笑,「醫者的尊嚴是靠謊言維繫的?」

  傅博文閉了閉眼,輕聲道:「對,我早就玷污了醫者的尊嚴。但是,現今這個社會,醫患矛盾如此嚴重,一根導火索引發的後續,可以無限放大延伸……莊大夫,我知道你很不齒我的做法,但是我懇請你,在這件事情的表述上,與我達成一致,這是我作為院長最後的請求。」

  「最後的請求?」

  傅博文澀然道:「我已經向局裡遞交了辭呈,以身體的原因要求離開崗位。同時,我也向局領導詳細交代了這次的事件。我做了深刻的檢查,從此,放棄任何榮譽稱號、所有學術頭銜,從醫療界徹底地淡出。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把文件發給你……」

  莊恕聽到他跟上級交代了事情原委,又說徹底告別醫療,心中不由也有些惻然,但旋即譏諷地道:「你以為你的未來,你的榮譽,我很關注?」

  傅博文苦笑:「這只是我對這件事必須做的交代,也是我個人對你的道歉。」

  「對我個人的道歉?其實,這件事,你該道歉的是患者。是那些相信你具備醫者實事求是的精神,堅持以挽救生命為最高優先的學生。」

  傅博文臉色蒼白:「我,我剛才解釋了……」

  莊恕擺擺手,淡淡一笑:「我不會逼你。我只是很好奇,每次遇到這種關乎名譽的事,你都會怎麼做?保持沉默,辭職了事?你還用過其他的手段嗎?」


  傅博文盯著他,茫然而無措。他突然想起什麼,衝口問道:「你,你今年多大?」

  莊恕冷冷地回答:「你確實該對我懺悔,該對我道歉。雖然,你的道歉和懺悔已經無法彌補我,而且,遲到了二十九年!」

  陸晨曦趕到醫院的小花園,只見薛巒正陪著鄭燕華在聊天,陸晨曦衝到他們面前,在鄭燕華跟前一邊晃悠著一邊「張牙舞爪」:「師姐你還是顧著孩子,要不然,你就是拿一把刀來,不是拿一兜子雞蛋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呀,都跟你似的,醫院不成武館了?」薛巒看她一眼。

  鄭燕華苦笑著說:「拿雞蛋扔她,也就是發泄一下出出氣,你當我真會撲上去把她怎麼樣嗎?她畢竟是患者,是孕婦。」

  陸晨曦看她傷感,趕緊打岔道:「就是!對爛人不能拿命拼!扔她個臭雞蛋爛西紅柿讓她知道丟人就行了。只不過……師姐,」她蹲在鄭燕華跟前道,「在急診我是大夫,來這兒就診的都是我的病人,這種事兒我不能不管啊。你要還是氣不過,咱找到她家,我跟你一塊兒去,連那個渣男老公一塊兒丟!」

  「哎哎哎!你是來勸架的還是來加火的?」薛巒無奈地問。

  鄭燕華被她逗笑:「不這麼說就不是陸晨曦了,你們是一點都沒變,只有我……變成了怨婦潑婦。」

  「什麼怨婦潑婦?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從急診跑出來做了個手術,好容易有點兒空,出去坐會兒吧。我請師姐吃甜點,冰淇淋火鍋,大份的,冰淇淋裹著熱騰騰的巧克力醬一入口,什麼酸溜的事兒都能給甜沒了。咱院附近數他家最棒,一般人我都不帶她去……」陸晨曦拉著鄭燕華邊走邊說,薛巒跟在後面小聲地嘮叨:「我想吃飯……」

  「你閉嘴!」陸晨曦呲他一句,逕自挽著鄭燕華直奔甜品店。滿滿地點了一桌子,自己身先士卒埋頭吃了起來。

  薛巒邊吃邊對鄭燕華道:「師姐,你當初受不了委屈走了。她的脾氣難道比你好嗎,師姐你是不知道,她現在離辭職也差不多了。」

  鄭燕華詫異:「不至於吧?」

  「怎麼不至於?我當時已經跟楊帆把胸牌摔了,正趕上車禍大搶救,結果,就成了暫時流放急診了。」陸晨曦口裡塞滿了冰淇淋,含糊地說。

  鄭燕華詫異:「你在仁合一直有傅院長寵著,總是一帆風順,確實不是好事。不過現在,楊帆怎麼連傅院長的面子都不賣了?」

  陸晨曦擺手,煩躁地說:「一言難盡。自從傅老師兩年前重病手術,休了幾個月之後,精力不行了,這個楊帆就越來越囂張。」

  「你都不在胸外了,還操那些心幹什麼呀?」薛巒插了句嘴。

  陸晨曦不服氣地說:「我不在我還不能說說啊?現在的胸外,誰都沒心思去提高臨床技術、帶學生,只想著怎麼跟醫藥公司合作,怎麼湊數據出論文了。」

  「你能不能少在背後議論領導啊,吃多少虧了還不改。」薛巒有些好笑地道。

  「好好好不說這個……我也不懂他們領導的事兒,煩。」陸晨曦揮揮手。

  鄭燕華笑了:「能進仁合外科的女人,除了傲就是犟,沒一個會轉彎的。」

  陸晨曦笑著蹭了蹭她:「你看你看,還是師姐懂我吧。」

  鄭燕華白她一眼:「懂你?我這是教你,順順噹噹不受委屈,這輩子好事兒都是你的啊?早不受,晚了可能要受更大的,別……學……我。」

  陸晨曦低下頭,沒有答話。薛巒身子往後一退,衝著鄭燕華比了一個大拇指。陸晨曦頭都沒回就知道他在幹啥,沒好氣地道:「別瞎比畫。你老師的病例,我前天就發給傅老師了,他說是出差了,但是也該查郵件,不知道怎麼還不回復。」

  薛巒訝然道:「傅老師還出差?他不是要辭職嗎?」陸晨曦吃驚地猛地站起身:「辭職?傅老師要辭職?!」「你慢點,別嚇著師姐。」薛巒連忙安撫她。鄭燕華見他們有事,也站起身道:「你們忙,我這就先回去了,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薛巒和陸晨曦將她送上計程車,看著車門關上,慢慢離開。薛巒轉過身,迎上陸晨曦審視的目光,聽她冷聲問:「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薛巒嘆口氣:「我們先鋒公司跟仁合一直在合作,對醫院領導人事變動是很敏感的。我雖然是研發部主管,但是跟市場部關係也不錯……」

  陸晨曦打斷他:「你說書呢!我對你們公司的人事關係沒興趣。那個謠言就是楊帆的手段,傳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就問你,傅老師就是因為這個要辭職嗎?!」


  「那可能不是謠言啊,莊大夫水平也非常高。」薛巒認真地說。

  陸晨曦憤然:「莊大夫水平高,傅老師就是水貨啊?他的臨床水準你不知道嗎,難道這種謠言你也相信?!」

  「你別激動啊,這種事兒總不會無緣無故說起來……」薛巒說到這兒,停住不想往下說了。陸晨曦看著他冷冷地問:「啥緣故?」薛巒一咬牙道:「好吧,告訴你吧,這兩天我約了幾個相熟的老師和朋友吃飯……包括張默涵,你大師兄。」薛巒又停下了。陸晨曦盯著他催促:「說呀!」薛巒仿佛被她逼得不得不說的樣子開口道:「哎呀行行行,都告訴你了!我跟他說起朱老師的手術,想請傅院長主刀,他就提到了肺移植的事兒,所以……他建議我去請莊大夫,請他主持治療。」

  「你剛剛話里說他提到了肺移植的事?他參與手術了,他說什麼了?」陸晨曦抓住關鍵問道。「他能跟我說什麼?難道說謠言是真的?!可人家壓根兒就不建議我找傅院長,這說明了什麼?」薛巒無奈地反問。

  陸晨曦拿手恨恨地指了指薛巒:「枉你們都是傅老師的學生!別人不了解他,你們不了解?他一輩子連家都沒有,全放在臨床上了!別說做手術,連補貼窮困病人,都能捐出一處房了!」說完轉身就走。薛巒在身後無奈地道:「你幹什麼去?別惹事兒啊!」

  陸晨曦一陣疾走,直奔莊恕的辦公室,敲了門,沒等莊恕回應就推開門跨進去,這才看到莊恕的辦公室里有人在,看樣子應該是病人家屬,莊恕正對著電腦在給他說著什麼。她硬生生地收住腳步道:「哦,有病人家屬啊,你們先聊。」她剛要退出去,莊恕起身叫住她:「陸大夫,我介紹一下,這是小病人林森的父親。」

  陸晨曦停住腳步:「哦,你終於趕回來了。」

  林森的父親道:「你好,我叫林偉。」莊恕為他介紹道:「這就是我剛才跟你提過的陸大夫。」他轉向陸晨曦,「你也一起來說一下吧。」

  陸晨曦平靜了一下情緒點了點頭,過去坐下後道:「我研究過他們母子的病史病歷,我懷疑您夫人是術後胸痛導致了抑鬱,加上突然得知孩子也患上了胸腺瘤,需要做開胸手術,她的心理壓力太大,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來逃避這個結果。」

  「現在這個結果……我也很難接受。」林偉痛苦地撐著頭。

  「林先生對林森的手術很猶豫,所以我想請你一起商量一下,給林森進行微創小切口開胸手術來切除腫瘤。」莊恕說著,發現陸晨曦聽著他的話,精神有點兒不集中,「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陸晨曦吸口氣收了收神道:「沒事兒……那我來說一下他的手術吧。」她站起身,在小黑板上畫出了人體胸部的草圖,其中肋骨、胸骨和胸腔臟器位置清楚分明,還畫了肋間神經走形圖。然後她對著示意圖道:「我只要準確定位肋間神經走形,在手術中精細操作,盡力避免損傷,就能大大降低術後胸痛發生的可能。」

  「但是林森剛剛經歷了骨科和腹部的手術,恐怕暫時不能進行胸腺瘤的摘除。」莊恕皺眉。

  「嗯,他之前受傷加上兩次手術,失血近一千毫升。缺血對肝腎心臟都是負擔,近期確實不宜再做一次全麻手術了,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陸晨曦也點點頭。

  林偉雖然聽懂了,但仍非常苦惱,低聲道:「仁合有最出色的心胸外科,你們兩位更是難得的專家,只是……有他媽媽前車之鑑,對這個術後胸痛,我真是有點害怕……而且我這次回來,孩子對我也很排斥,跟他交流起來很困難。」

  「孩子經歷了這麼大的刺激,心理創傷一時很難恢復,而且你又離開他這麼久了,不要著急吧。林森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你可以嘗試著用平等的方式和他交流,先跟他做朋友。」莊恕溫言道。

  「好,謝謝你,謝謝你們。」林偉站起來。

  莊恕送他到辦公室門口,叮囑道:「還有一點,你給他買的玩具,即使他嘴上說不要,但心裡還是喜歡的。」

  林偉一笑:「我明白了。」

  莊恕和陸晨曦送走林偉後,莊恕對陸晨曦做一個抱歉的手勢道:「對不起,我要抓緊時間泡個面充飢,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陸晨曦示意他盡可隨意。莊恕泡著面說道:「你不用擔心,林森這個手術,我會去跟楊主任講,請你來主刀。」

  陸晨曦揚眉問:「你這麼肯定?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我回胸外手術,楊帆能答應?」

  莊恕把水倒進面碗,沒注意陸晨曦的表情,半開玩笑地說:「我可是楊主任請回來的幫手,這點面子他總會給我的。」


  「那你又為什麼這麼幫我?給我個理由。」陸晨曦卻笑不出來。

  莊恕一邊攪著面一邊抬頭道:「不過是台手術,你還怕我把你賣給楊主任了?」他注意到了陸晨曦的狀態不對,認真地問道,「怎麼了?」

  陸晨曦看著他,直接地尖銳地問:「那天徐芳因的移植手術,你為什麼突然要把我替下來,要求親自給傅老師做助手,這是不是楊帆的意思?」

  莊恕望著陸晨曦,有點猶豫,不知該怎麼回答。

  陸晨曦見他無語,胸口更是憋悶,接著提問:「好,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問其他的——傅老師決定提前退休,已經遞交了辭職申請,你是知道的,對吧?」

  莊恕有點被她問住了,點頭承認:「我知道。」

  到這一刻,陸晨曦發現自己的推測被證實,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了,脫口道:「什麼時候?今天、昨天?還是更早?是不是你簽約就是為了這個結果?楊帆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你們兩個把我像猴子一樣耍,一個人扇耳光,一個人給香蕉,他把我踢出去,你再來教育我,要我學乖了順服了才能回到心胸外科,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她越說越激動,努力忍著眼淚,明亮的眼睛直視著莊恕,目光簡直有點刺目。

  「你哪兒來的這些陰謀論?傅博文辭職自有他必須辭職的理由,跟我有什麼關係?」莊恕的聲音也失了一貫的冷靜。

  陸晨曦冷笑出聲:「怎麼現在就直呼其名了?連一句尊稱都沒有了?傅老師好歹是你的前輩,算得上光明磊落,醫術醫德無可挑剔,即使你們立場不同,起碼的尊重也是應該有的吧?」

  莊恕被她這幾句話刺得心底生疼,諷刺地說:「你傅老師光明磊落,是我和楊主任拉幫結派,排除異己,孤立老專家,還拿天真、正直的年輕專家當棋子!還有什麼?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哦,那天為什麼要把你替下來是吧?」

  「難道不是楊帆指使你的嗎?只有你參與了手術,你們才能製造現在滿天飛的謠言,不是嗎?!」雖然感覺到了莊恕的怒氣,陸晨曦依然不服軟,反問道。

  莊恕笑了,笑容中卻帶著尖銳的譏嘲:「對!傅博文光明磊落,我們做什麼都是別有用心。我主動參加手術是為了陷害傅博文,去陷害這個三年都不怎麼主刀的傅老師!然後我再讓你回心胸外科手術,指導你做論文,賣人情、收買人心,是我初來乍到需要支持,看中你陸大夫手裡這把手術刀,要擠走傅博文,把你收歸己用!」

  陸晨曦愣愣地問:「你……難道不是嗎?!」

  莊恕突然伸手把陸晨曦手中林森的病歷拿過來,連帶桌上的片子和其他檢查結果一併收攏,冷漠地道:「林森的手術,你再考慮一下,如果你不願意做我不勉強,明天的講座你也不必來講了。」

  陸晨曦怔怔地看著他。

  莊恕收好所有資料,平淡地對她道:「我確實欣賞你的手術,但在今天之前,我知道你固執,卻沒想到你是偏執。臨床上,我喜歡技術過硬的同事,但是在生活中,對於那些邏輯不清的,我不想容忍!請出去!」

  陸晨曦的手有點發抖,仍堅持站得筆直,問出了最後一句話:「我再問你一次,心胸外科流傳的謠言,到底是不是你們編造的?」

  莊恕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暗潮洶湧終於偶現稜角,鋒利地開口道:「陸晨曦,誰給你的權力去這樣惡意地揣測上級大夫和領導?你以為自己在仁合像一個公主般的存在是為什麼?全院都知道,是傅博文對你的愛護、縱容,這都來源於他對你的愧疚!因為你的父親多年前死於這家醫院!死於一個……醫療事故。」

  「我的身世你居然都打聽了?你還真是……」陸晨曦驚訝。

  莊恕冷笑反問:「處心積慮嗎?」

  陸晨曦梗著脖子,眼裡淚光更盛,一字一句地道:「你拿其他的東西誣衊傅老師也就罷了,但是當時的醫療事故與傅老師毫無關係,是因為一個護士的瀆職,是她忽視了我父親的藥物過敏史,給他注射了青黴素!」

  「你確信?」莊恕聲音冰冷。

  「我為什麼不確信?」陸晨曦睜大眼睛。

  莊恕盯著她緩緩地說出一句:「因為你,太、蠢、了。」

  陸晨曦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被人當面說過蠢,而且是「太蠢了」,而且,說她的人是業界她敬仰的大神……一口氣噎得差點轉不回來,她氣急地喘了口粗氣,擰身向外走去,走過小桌,伸手一把打飛莊恕的泡麵。

  泡麵連面帶湯翻倒在地,濺得到處都是。


  莊恕看著她摔門而去,又看了看地上的湯湯水水,嘆了口氣。他也沒去收拾,就那樣在一片狼藉中,慢慢坐在辦公桌前,撐著額頭坐了會兒,自己都覺得額角、手心開始冒冷汗,拉開抽屜默默翻了半天,卻只找出一塊口香糖,他默默地看了看,剝開口香糖塞進了嘴裡。

  急診處置室,陳紹聰又縫合完一個頭部受傷的患者,他送出幾步後一手撐著門叮囑道:「三天換藥,一周拆線,換藥別來急診,得去門診啊!記著,別洗頭!」

  病人答應著離開。陳紹聰沖護士台道:「縫合包沒了,再給我取十個包來。」

  「知道了。」不遠處的護士白雪答應著往高壓消毒室走去,楊羽看見陳紹聰反身回手術室,想了想,走了進去。

  陳紹聰坐在診斷床上喝著水,楊羽走進門,陳紹聰抬頭看見她手中沒拿縫合包,問:「縫合包呢?」

  「白雪去拿了。」

  「哦。又來病人了?」

  楊羽搖搖頭:「沒……就是……」她轉身把門關上,鄭重地問,「你定了體檢沒有?」

  陳紹聰一臉迷茫:「什麼體檢?哦……你今天問過我一回,哎,你什麼意思?這麼關心我下半身,泌尿科給你提成啊?」

  「去你的!我跟你說,你最好去查查。」楊羽勸得這麼苦口婆心的,讓陳紹聰起了疑心:「哎哎,有話能說明白嗎?」

  楊羽想了想,扶著門說了實話:「剛才我在產科,看見你那個前女友了。」

  陳紹聰思量著:「前女友?哪個啊?」

  「就是在值班室扒你褲子的那個,她……進了性病門診……」楊羽才說到這兒,門開了,白雪抱著十個縫合包進來。楊羽轉身準備走,陳紹聰忽然說道:「你站住!」

  白雪嚇一跳,也和楊羽一起站住了。

  陳紹聰扭頭對白雪道:「你,擱下,出去。」白雪聽話地放下縫合包,拉著楊羽邊往外走邊問:「怎麼啦?」陳紹聰卻一邊撥手機號一邊沖楊羽道:「你留下。」

  楊羽趕緊把白雪推出去,把縫合包放在器械台上,站在一旁等陳紹聰打電話。陳紹聰電話撥通了,開口道:「張茜,對,我陳紹聰,你在哪兒呢……別編了,我剛剛看見你了!說,在哪兒呢?……哦,我知道了。」他掛了電話,一把抓住楊羽的胳膊往外走。

  「你幹嗎呀?」楊羽掙扎著。陳紹聰不答,拽著她出門,沖診室喊了句:「黃大夫,幫我盯半小時,馬上就回來!」楊羽一邊掙扎一邊說:「你幹嗎呀,出什麼事兒了?」

  陳紹聰沉聲道:「她住院了,在婦產科呢。」

  楊羽詫異:「這麼嚴重啊?」

  兩人來到婦產科病房,楊羽道:「你進去吧,我門口等你。」陳紹聰想想也好,推門進去,見張茜穿著病號服,流著淚躺在病床上輸液,臉色憔悴,手裡拿著手機,抬頭看到他眼圈一紅。

  陳紹聰坐在一邊道:「我剛才看你病歷了,已經並發盆腔炎,你……你怎麼早不來看呢?」「我……我開始哪知道會得這病啊,以為就是那什麼太……太頻繁了不舒服……後來肚子疼,越來越厲害,我也不敢說,他嫌我嬌氣……」張茜低頭抹淚。

  「你腦子有病啊?不跟我好也不能跟他好啊,他就是一垃圾!」陳紹聰忍不住怒氣憤憤地道。聽了這話,張茜立刻從默默流淚變成哭出了聲,陳紹聰沒轍,語氣軟了下來,道:「行了行了別哭了,現在哭也沒用。好好治病,有事給我打電話吧。」見他起身要走,張茜趕緊道:「哎……你別走啊,我這就有事兒。」

  「什麼事兒你說。」陳紹聰又坐了下來。

  張茜猶豫著問:「你能不能……給他打個電話啊?」

  陳紹聰一聽就摸手機:「沒問題,我幫你罵他!」

  張茜卻道:「你別光罵他呀……」

  「那我打電話幹什麼呀?」陳紹聰不解。

  「我是想……你讓他來治病吧。」張茜小聲說。

  陳紹聰一聽,急了:「我去!你還沒告訴他啊!」

  張茜委屈地說:「他上次見面就說我太嬌氣了,非要分手,從那以後就再也不接我電話了,我剛才一直給他打,他還是不接……」

  「他不接,我也不能給他打啊。我給他打電話說這事兒是什麼概念你懂嗎?這叫泄露病人隱私!你是想讓我失業啊?」陳紹聰生氣地說。

  張茜著急:「是我請你給他打的,不算泄露隱私,你是我們的朋友啊。」


  陳紹聰更急:「我才沒有你們這樣的朋友呢!打電話……」他喘了口粗氣站起來,沒管身後張茜連聲叫他,徑直走出病房就大步往外走去。站在門口的楊羽小跑著跟在後面問道:「你真不給她男朋友打電話啊?」

  陳紹聰氣咻咻地說:「我閒的我!」

  「可總得讓他知道他得病了吧!這個病不治,等出現心腎併發症那可就晚了,會出事兒的!」楊羽一把把陳紹聰拉住,陳紹聰停住腳,甩開她怒道:「他女朋友的電話他都不接,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這樣下去,還會傳染給別人啊,你看張茜都傳染了,你不通知他他還不知道傳染給誰呢!這種事兒你都不管啊,你就打個電話吧!」

  「我打什麼打,這渾蛋你不知道,自打我認識他他就三天兩頭換女朋友,回回領來的都不一樣,都不知道哪兒領來的。洗浴中心就是他家,他不得病誰得病?」

  「他什麼樣咱不管,可他現在是病人,傳染的是你朋友,你總有責任吧?」楊羽勸著他,卻把陳紹聰越勸越急,大聲道:「對,我有責任,我有責任為民除害!我他媽打死他!」說著索性甩開楊羽跑了出去,楊羽拔腿緊追,揚聲道:「陳紹聰,你幹什麼去!」

  陳紹聰沖回急診手術室,兩把拽下白大褂扔在桌上,拉開抽屜,從一排器械中抄起一把手術剪,急吼吼就往門口沖:「跟主任說我請假了,兩個小時回來!」

  「陳紹聰!你幹什麼!你幹什麼去!」楊羽迎面要攔沒攔住,連拉帶扯地追了出去。

  陳紹聰腳步極快,幸而楊羽做急診護士練得好腳力,一邊追上陳紹聰一邊喊著:「陳紹聰你別衝動!你跟他打架有什麼用!他得了這病已經受到懲罰了!他本來就是個不道德的,你這樣做就成犯法了!你值得嗎?」

  「這種混帳得了病還傳染別人,不教訓教訓他不長記性!」

  「你逞什麼能啊!你是大夫還是地痞流氓?把剪子放下!」楊羽衝到他面前指著他,「你要是敢去,我現在就報警把你抓起來!」

  陳紹聰氣得拿著剪子直哆嗦。楊羽走到他跟前,把他的剪子慢慢抓過來,語氣緩下來道:「打個電話吧,回去再讓張茜補一份書面授權,別讓那個渾蛋找你麻煩。」

  陳紹聰看著楊羽,長長地吐了口氣,默默拿出手機撥號,一邊說著一邊往回走:「你趕緊給我滾到醫院來,你現在得的那病很危險,趕緊過來治!……你不來是吧?你不來到時候別找我啊,我可不是嚇唬你!」楊羽這才舒了口氣,拿著剪子跟在陳紹聰後面往回走。

  陳紹聰回到急診科走進診室,四處翻找。楊羽緊張地跟著他,生怕他再去找個剪子刀子啥的,卻見他翻了半天找出一沓病歷紙,發泄地撕成一條條,罵罵咧咧地道:「撕了這王八蛋,撕了這王八蛋!」

  楊羽先是錯愕,隨即哈哈大笑。

  陳紹聰憤怒地抬頭,想罵又沮喪地跺腳:「真他媽窩囊!穿個白大褂,都不能幹男子漢的事兒!你盡情恥笑我好了!」

  楊羽瞧著他憤怒的模樣,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髮,由衷地說:「你可真可愛。小孩兒似的。」

  陳紹聰瞪眼:「裝什麼大姐?說我幼稚無能直說!」

  「咋是說你幼稚呢!是真可愛!咱技能上能拿眼科針給女病人縫合不留疤,能兩小時轉三間搶救室照顧四個重傷員,下管是急診科最牛的『一下准』……」楊羽列舉著陳紹聰的好處,說著說著,忍不住一拍他頭,「哎喲,陳大夫,你看著吊兒郎當不正經,其實還真是挺牛的呀!」

  陳紹聰聽著她夸自己,起初不信,後來想想,也是事實,心情平復不少,再聽她說到這句,忍不住就反駁道:「什麼叫吊兒郎當啊,那叫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

  「對對對對!」楊羽忍笑,「還俠骨柔腸又不壞規矩,恪守醫者本心……」

  陳紹聰明知她在逗自己,然而此時面對她笑吟吟的臉,竟然三分竊喜兩分羞澀,糟糕的心情已經去盡,哼了一聲:「不跟你貧嘴,我幹活去了!」

  難得有個晚上陸晨曦和莊恕都不用值夜班,陳紹聰提著外賣回家來,一邊往客廳茶几上放著一邊吆喝:「難得啊,今天大家都不值班,我買飯了。快出來吃飯吧。今天有球賽,邊看邊吃!」

  他說完,莊恕和陸晨曦兩人同時從屋裡出來,看到了對方後,扭頭都往各自屋走去,哐、哐兩聲把門關上。

  陳紹聰蒙了:「我去,你倆和我玩兒快閃呢!」

  他把一桌外賣擺好,那兩扇門都還關得嚴嚴實實的。陳紹聰撐著腦袋悶悶地念叨:「都涼了……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子了,就當給我個面子,雖然我也沒什麼面子,可是我快餓死了!莊大夫、陸大夫,出來吃飯吧,治病救人哪!」


  陸晨曦的聲音從門背後透出來:「你端進來吧。」

  「我欠你的了,還給你端進來?你愛吃不吃,我自己吃了!」陳紹聰跳起來叫道,但過了會兒還是認命地端了飯盛了菜,去敲開陸晨曦的門,把飯菜放到她桌上說:「祖宗,吃吧。」

  「這還差不多。」陸晨曦真也餓了,操起筷子就吃。

  陳紹聰苦惱地問:「你們倆怎麼又鬧成這樣?白天不還好好的嗎?」

  「跟你沒關係,少問。」陸晨曦邊吃邊說。

  陳紹聰點點頭,走出去。他回到餐桌前,又盛了一碗飯菜,端到莊恕門口,敲門,莊恕道:「請進。」陳紹聰推門進屋,嘖了一聲道:「真不容易,從你這兒能聽到『請』字,來,請用餐。」

  莊恕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道:「別別別,我出去吃。」

  「哎別別別,別惹房東生氣,你在屋裡吃吧。」陳紹聰趕緊搖手。莊恕無奈地道:「好吧,謝謝啊。」

  陳紹聰安撫好這兩尊大神,自己坐在餐桌前,開始狼吞虎咽,忽然聽到陸晨曦的聲音響起:「陳紹聰,還有宮保雞丁嗎?」

  陳紹聰瞄了一眼桌上回道:「沒啦。」

  莊恕屋裡傳來聲音:「我這邊還有。」

  陸晨曦的房門背後立刻傳來決絕的聲音:「我不吃了!」

  差點笑出聲的陳紹聰憋著笑,衝進莊恕的房間,問:「你還有宮保雞丁?」

  「她不是不吃了嗎?」

  「給我點,我吃。」陳紹聰嘴角抽搐地撥走了大半碗宮保雞丁,自得其樂地繼續狼吞虎咽。

  第二天,陸晨曦有事去敲鐘西北辦公室的門,沒人應,她沖遠處拿著片子的陳紹聰問:「主任呢?」

  「鍾主任開會去了。」他低聲沖陸晨曦道,「說是局裡領導來了,要聽一聽各科主任對新領導班子的意見。」

  陸晨曦苦笑,看見陳紹聰手裡的胸片和病歷,伸手拿過來翻看著道:「這是急診病人的嗎?像異物性肉芽腫啊。」

  「我正準備找胸外會診呢,那你先看一眼吧,不過得告訴你啊,這就是你昨天保護的那個孕婦,就是被鄭燕華打的那個。」陳紹聰道。

  陸晨曦拿著片子對光看著:「她又來了?我去看看。」

  「你去看可以,可別跟病人掐起來。」陳紹聰趕緊攔住。

  「我掐她幹嗎?我是看病。」

  「那你別忘了三點要去胸外講那台主動脈夾層瘤,順便也把片子給莊大夫看看吧。」陳紹聰小心地提醒,陸晨曦立刻臉色僵住了,如同凍住一般。她看了眼病歷上寫的名字,柳靈,然後就木著臉走進了病房。

  柳靈本相貌極美,現在孕後期有些憔悴和浮腫,但也秀美不減。她半躺在床上,見進來的是陸晨曦,放下手機感激地一笑:「呀,您是昨天幫我擋潑婦的那個大夫啊,我還沒來得及謝您……」

  陸晨曦打斷她道:「不用謝。你以前做過矽膠植入假乳房嗎?」如此直接的問題,讓柳靈臉上有點掛不住,她看看周圍——見好幾個留觀的患者、他們的家屬,聞聲都看了過來,更是尷尬,訥訥地道:「你……你怎麼問這個啊?」

  「為了診斷。」陸晨曦乾巴巴地答,「到底做過沒有?」

  柳靈委屈地扁扁嘴:「你怎麼跟問犯人一樣啊?」

  「有沒有?」陸晨曦繼續。

  柳靈繃不住了,聲音里都帶了哭音,高聲地道:「你……你這個大夫,你怎麼這樣啊!我不要跟你回答,我要換大夫!」

  陳紹聰正從門口經過,聽見柳靈帶哭聲的控訴,趕緊進去把陸晨曦往外推,說是來了一組實習生,今天輪到她帶教。柳靈對著陳紹聰,「哇」地就哭出來,連哭帶喘地控訴陸晨曦態度差。陳紹聰想解釋陸晨曦所問問題的重要性,卻完全插不進嘴。柳靈哭了二十多分鐘,然後一口咬定,不肯在急診繼續住了,這裡不安全,潑婦隨時能進來打人,醫生現在還欺負她。

  陳紹聰無奈,想想這也確實是心胸外科的疾病,該轉診。電話打上去,心胸外科說得等,柳靈當場又哭了,大聲地說無論如何不要再待在急診,在急診前有虎後有狼的,還沒病死都氣死了。

  陳紹聰終於跟胸外的方志偉敲定了讓三線直接下來會診,長出了口氣回辦公室。陸晨曦正把一份寫廢了的醫囑團了狠狠扔向門口的紙簍,扔高了,險些砸到陳紹聰。


  陳紹聰閃身避開,上前苦著臉道:「祖宗,你說你都替她擋了雞蛋了,本來是幹了好事,結果說話生硬,又差點落個侮辱病人的名聲,再來場糾紛!」

  「我哪兒侮辱她了?片子高度提示異物性肉芽腫多發、密布,結合她的症狀和社會學行為舉止,我懷疑是乳腺矽膠破裂引起的,怎麼了?不合理嗎?不需要確認病因嗎?」陸晨曦梗著脖子連珠炮似的說。

  「哎喲,確認,確認你也可以婉轉點兒!明明奮不顧身保護病人該收錦旗的,何苦搞成這樣,就算你三觀端正疾惡如仇,你今天也沒必要再惹她吧?好在我已經安撫下來了,你得請我吃飯。」陳紹聰敲敲桌子。

  陸晨曦木然地收拾著包里的東西,脫下白大褂,道:「行,謝謝你。吃什麼,說。」

  「也不必今天。我……我還有事兒,你先走吧。」陳紹聰忽然想起什麼事,少見地有點支吾。陸晨曦也沒多問,提起包就走了。

  而此時,外科綜合廳關於重要手術的學術報告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到場積極,都知道今天的主講是已經調入急診科的陸晨曦,悄悄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一個進修大夫低聲問坐在前面的劉長河:「陸大夫跟主任鬧得那麼僵,都給發到急診去了,莊大夫為什麼讓她來講課?」劉長河身邊一個主治大夫道:「反正傅院長也要走了,莊大夫肯定是想籠絡籠絡她唄。」劉長河點了點他們,不屑地道:「幼稚,一定是主任說話了。莊大夫再有本事,也得看主任的心思辦事兒,懂不懂。」兩人都點頭稱是:「有道理。」坐在他們前面的楚珺聽著,若有所思。

  但等了半天卻沒見到主講人陸晨曦,只看到莊恕和方志偉走進門。

  筆記本電腦接上,白色幕布被放下,幻燈機打開,幕布上投影出「主動脈夾層瘤急診手術一例診斷及手術經驗體會」的議題名稱。方志偉把一摞列印好的資料傳下去,莊恕的聲音響起來:「我今天把急診收診、我科手術的一例較為罕見的主動脈夾層瘤病例,在這裡跟大家講一下。如果過程中有問題,請記下來,最後我們有提問時間。」

  劉長河詫異地悄聲問:「什麼情況?小陸不來了?」

  楚珺表情疑惑。

  莊恕平靜清楚地講述完畢,幻燈片也已經放到最後,楚珺敏感地看到最後一頁感謝界面有作者署名——「仁合心胸外科陸晨曦、莊恕」。

  莊恕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兩個並排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隨即面無表情地關了幻燈,道:「今天講得有點久了,一會兒還要交接班,提問時間恐怕不夠,不影響大家下班了,有問題單獨找我問吧。」他說完,拆下筆記本電腦,走出了綜合廳。

  莊恕走向辦公室的路上,楚珺抱著兩份病歷,跟上叫著他道:「莊老師,我今天去林森病房,做了基本問診、記錄,開了大病歷,還給他畫了畫。」

  莊恕問:「他情緒好點了嗎?」

  「還是不跟他爸爸說話,不過已經開始收他的東西了。」

  「那就好,慢慢來吧。」莊恕輕聲說。

  楚珺還是一路追著莊恕:「莊老師,我找了一些有關胸腺瘤的文章,還有術後胸痛的研究,有幾個問題想問……」

  莊恕忽然站住,一手撐著牆閉上眼睛,臉色蒼白。

  楚珺嚇了一跳:「莊老師,您怎麼了?」莊恕緩了一會兒,睜開眼道:「沒事,中午沒吃飯,有點低血糖。術後胸痛的問題,你搜陸晨曦的論文看吧,院內資料就有。還有幾篇PubMed(醫學、生命科學領域的資料庫)上的文章,來我辦公室,我找給你。」

  楚珺立刻點頭:「好,您去辦公室,我馬上就來。」她說完轉身一路小跑而去。莊恕看著她的背影,回身走向辦公室。

  莊恕剛坐下不久,楚珺就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大包零食,裡面裝滿了巧克力、芝麻糖、牛肉乾,她小心地擱在莊恕的辦公桌上道:「莊老師,您先墊墊吧,把這些放在辦公室里,來不及吃飯的時候補充點,就不會低血糖了。」

  莊恕笑了笑:「不用了,我不像你們小姑娘一樣愛吃零食,我待會兒就出去吃飯。」他說著把列印出來的文章,用螢光筆在一些字句下面畫了線,遞給楚珺,「有時間的話,把我標註段落的原文看一下吧。」

  楚珺接過來,看著全英文的文章,有點緊張地問:「這都是英文啊?」莊恕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英文醫學詞典,遞給她:「醫學論文翻譯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疏漏和不準確的地方,所以看原文是很重要的。」

  楚珺翻著字典,發現字典已經有了些年頭,紙頁邊緣已經有些發烏,問:「莊老師,這是您用過的嗎?」


  「是啊,這本字典我用了好多年,裡面大多是基礎詞彙,我現在也用不到了。如果翻字典還是讀起來困難,你可以標出來統一問我,我給你講。」聽了這話,楚珺珍惜地抱著那本字典,纖長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字典的邊緣,有些遲疑地問:「莊老師,我底子不好,我從現在開始加倍努力,還來得及嗎?」

  「你最近術前準備、關胸縫合,已經相當標準。我不知道你進修結束是想留在仁合,還是回原單位,但你一直這麼努力的話,等進修期結束,回去升主治沒有問題。」莊恕平和地道。

  「您覺得我努力就是為了職稱或者留下嗎?我是覺得要做到陸大夫那樣,才能算是個好大夫。」楚珺有些不服與不甘。

  「好大夫也不是只有一種。你為了利益也好,單純熱愛也好,都是要盡全力做好的。」莊恕抬眼看著她說道。然後把楚珺手裡的列印資料和字典拿過來,都放進她給的零食袋裡,遞給她,平靜地道:「我不喜歡吃零食,而且,我比較無趣,對那些我確實不喜歡的事物,我不怕掃別人的興,辜負別人的善意。對不起。」

  到了下班時間,楊羽穿著便裝走出更衣室,看到陳紹聰還沒換衣服,靠在牆邊,似乎是在等人。楊羽看了看他,沒說話便走過去,陳紹聰舉起一張檢查單攔住了她。楊羽停下腳步,拿過檢查單,只見題頭是仁合醫院檢驗科:性病愛滋病實驗室檢查。

  陳紹聰道:「剛才托老何做了個加急,結果你自己看吧。」楊羽翻看,只見上面檢查結果都顯示陰性,想到自己之前似乎有些自以為是的小題大做,不禁尷尬。

  陳紹聰沒再說什麼,起身往外走。楊羽追上前叫道:「哎,你幹嗎去啊?」

  「去婦產科。」陳紹聰停下腳步道。

  「你還要幹嗎?」

  陳紹聰嘆口氣道:「我能幹嗎?照顧照顧她唄。她現在得了這種病,也不能告訴家裡人,我不得去看看她啊。」

  「我陪你一起去。」楊羽義氣地道。

  「哎呀……你去算什麼呀?」陳紹聰瞅著她。

  楊羽理直氣壯地道:「婦產科是什麼地方?那兒都是女人,連男家屬都限制,你一個人去才不合適呢。」

  「哦……謝謝啊。」陳紹聰想想也是。

  兩人並肩往婦產科走去,楊羽邊走邊說:「我幫你給姐妹們打個招呼,再幫她找個靠譜的護工,省得你操心了。」

  楊羽說話一向靠譜,到了婦產科果然麻利地安排好一切,把張茜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倒顯得陳紹聰在那兒除了看看檢查報告沒啥別的用。

  從婦產科出來,陳紹聰道:「走,下班,送你回家。」楊羽也不跟他客氣,上了車,楊羽想起陳紹聰的檢查單還在自己這兒,拿出來道:「這張檢查單,我幫你放車裡了啊。」

  「別別別,回頭我忘了,萬一讓我媽看見非打死我。你幫我扔了吧,反正就是做給你看的。」陳紹聰趕緊搖頭。「做給我看幹什麼呀,我可看不著,你應該是做給你以後的女朋友看的。」楊羽白他一眼。陳紹聰聽她說起女朋友這茬,沒忍住嘆了一口氣。

  「以後找女朋友慎重點兒,你看你這一個個的,沒等我們叫對名兒呢,你又換了。」楊羽看他蔫蔫的,忍不住說。

  陳紹聰沒奈何地說:「這幾年換女朋友確實有點勤,不過我聲明啊,我每一次都是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可每一次都被人甩,運氣太差了。」

  楊羽扭頭看著他:「為啥?你ED(勃起功能障礙)啊?」

  「又是淋病又是ED,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啊。」陳紹聰哀嘆。

  楊羽哈哈樂了。

  陳紹聰耷拉著臉,曼聲道:「人家不是嫌我工作忙,就是嫌我錢少,當然,更多的是嫌我忙成狗錢還少。」

  楊羽不服氣:「照你這麼說咱院男大夫都找不著對象了?」

  「你說得挺有道理啊,連黃東東那個王八蛋都快結婚了,我為什麼老被人甩呀?」

  「你呀,是有別的原因,要我我也不跟你。」

  陳紹聰倒是認真了,問:「我不用你跟我,你告訴我原因行嗎?」

  「看在你送我回家的分兒上,我幫你分析分析。」楊羽想了想道,「你這個人吧,對人挺好,可就是對自己的工作沒什麼規劃,生活呢也沒什麼積極性,整天吊兒郎當的怎麼著都行,你給不了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

  陳紹聰搖頭:「安全感,安全感不得建立在經濟基礎上嗎?請你吃頓日料就有安全感,請你吃頓蓋飯就沒安全感,因為這仨字就和人提分手,太脆弱了。」


  「是你太膚淺!女人看重的不是你錢多錢少,看重的是你肯為了她作出什麼努力。你什麼都不願意付出就想讓人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人家又不欠你。」楊羽瞪他。

  陳紹聰用力點著頭嚴肅地沉吟道:「我覺得吧……」楊羽看向他,以為他要發表什麼高見,卻聽他說道:「你以後少跟陸晨曦在一塊兒玩兒,你現在說話,跟她的腔調是越來越像了。」

  楊羽笑笑不再搭理他。

  到了楊羽的家,車停下,楊羽下車道了句謝就自顧自往裡走,發現陳紹聰也跟著下來了,楊羽扭頭看著他:「你幹嗎啊?」

  陳紹聰訥訥地:「我……送你上去。」

  楊羽揮揮手:「不用了,送到這兒行了。」

  「上個廁所總行了吧,尿急,尿急。」陳紹聰恢復了點平日裡嬉皮笑臉的樣子。

  楊羽邊走邊說:「那你上個廁所就走啊。」

  陳紹聰舉起手:「我保證。」

  楊羽的家是套老式的兩居室房子,家裡的布置簡潔樸素。

  楊羽換好鞋,立即往靠里的一間半掩門的臥室走去,一邊走一邊指著過道一個小門告訴陳紹聰:「廁所在這兒,你上完了自己走吧,把門關好啊。」

  陳紹聰跟在後面道:「你就不留我喝口水坐一會兒聊聊天?」忽聽到半掩著的臥室門裡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問:「楊羽,是誰來了呀?」

  「沒誰,上廁所的。」楊羽乾淨利落地說。陳紹聰卻不理會她,拔腳就要往裡走:「你媽在呢,我去跟阿姨打個招呼。」

  「不用。」楊羽攔住他,認真地說,「要撒尿要喝水你自己管自己,我就不招呼你了,但你只能在客廳待著,不許進去。」

  陳紹聰看她一臉嚴肅,乖乖地應了一聲,保證自己絕不亂走,看著楊羽走進臥室,帶了下門。門沒有全關死,裡面傳來她和母親的對話聲。

  「今天醫院有點事兒,我回來晚了,你餓了吧?」楊羽的聲音挺溫柔。

  「不餓,你留下的蒸糕我吃了。你扶我起來坐會兒吧。」中年女人聲音有些疲憊,但是溫和好聽。

  「好,您慢點兒啊……」

  陳紹聰透過那扇半掩的臥室門縫,看見楊羽正扶著母親下床的身影,又環顧了下楊羽收拾得乾淨整潔的屋子,看到柜子上一個簡陋的花瓶里插著幾枝紙做的向日葵,陳紹聰抽出向日葵端詳著,有點感慨。

  這時聽到楊羽的聲音在問:「我怎麼覺得您這兩天不利索了,您那藥是不是不管用了啊?要不哪天推您到院裡看看吧?」

  楊羽母親像是怕給她添麻煩,立刻道:「不用啦,就是今天躺得久了,你小姨今天也沒過來,扶我走兩步就好了。」

  楊羽應道:「行,待會兒我扶您在門廳里轉幾圈。」

  陳紹聰聽著楊羽和母親的對話,覺得自己待在這裡實在不妥,沖房間裡大聲道:「楊羽……我有點兒事兒,我先走了啊,阿姨再見啊。」

  「哎,不送啊。」楊羽小心翼翼地扶著母親,沒再管他。

  陳紹聰快步走出門,把門輕輕關上,站在門口,長長地出了口氣,心裡有些酸楚。

  莊恕值夜班,在辦公室對著電腦上幾幅不同角度的肋間神經走形三維圖,描畫著自己手中的鉛筆圖,用紅筆做假設開口,模擬著入胸腔鏡的位置、走形。

  忽然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劉長河,急匆匆地說:「莊大夫,急診叫會診呢,您看……」

  莊恕問:「是什麼情況?」

  「一個三十四周的孕婦,胸痛憋氣有一陣了,之前在私立醫院看的,因為懷孕一直沒做胸片,這回又發燒了。」劉長河道。

  「你去看過了?」

  劉長河搓搓手道:「我還沒去看。是這樣啊,急診科陸大夫下班前看過了,可她上來就問患者是不是以前做過矽膠假胸植入,患者覺得受了侮辱,非常不滿,不肯再在急診科觀察,這不,現在想轉到咱們這兒來。」

  莊恕追問:「所以你還沒有去急診科看過病人?」

  「啊……我是拿不準要不要接過來,是今天接呢還是再等等……」劉長河猶豫地道。

  莊恕打斷他:「仁合的值班制度,三線值班的責任很明確,轉走、拒絕或是收治,這個決定權都在你。」

  劉長河諂媚地笑了:「我……是看您沒走嘛。」


  「我今天是Oncall四線,如果有必須請示的問題,你可以找我。那麼這個病人,你到底是要向我請示什麼?」莊恕看著他問,目光和話語都挺鋒利,劉長河心虛得聲音也小了:「我就想問,要不要轉進來……如果按陸晨曦的診斷,異物性肉芽腫,那是咱們胸外的問題。」

  「你不去的原因,是你無法判斷患者的病症,對嗎?」莊恕皺眉。

  「陸晨曦都下了診斷,應該不會錯。可是這個病人現在又根本不承認植入了矽膠假胸,那麼陸大夫的診斷就不成立!而且陸晨曦現在畢竟是個急診大夫,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下心胸外科的診斷……」劉長河還在支支吾吾地絮絮叨叨。莊恕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收拾東西道:「我去看病人,你可以回家了。」

  劉長河跟上道:「我跟您一塊兒去吧。」

  莊恕停住腳步,冷淡地看著他道:「今天我替你值三線,以後你到底值幾線班,我跟楊主任商量一下。」

  「啊?那、那、那不必啊……」劉長河驚惶地說。

  莊恕走到他跟前平靜地道:「劉大夫,我做上級大夫,該做的指導一定會做,但不喜歡包辦我不該辦的事情。你既然負不了這個責任,那就必須有敢負三線責,負得了三線責的人,值三線班。」他說完出門,劉長河追出去,一邊追一邊還在解釋:「莊大夫,莊大夫!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別去了!」但莊恕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也沒有再看他一眼。

  莊恕來到急診科診室,吩咐護士單找了一間停放輪床、輪椅的房間,給柳靈進行檢查。做完檢查,他站起來,對著片牆上的片子認真地看著。

  柳靈在女護士的幫助下整理好衣服,坐起來帶著哭腔地問:「大夫,我這個胸悶胸疼,真的是瘤子嗎?還是……」

  莊恕看她一眼問:「現在這裡只有我和這位女同事,我請你如實回答,你植入過矽膠假胸嗎?」

  柳靈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你現在懷孕,許多檢查受限制不能做,所以,確定病史、誘因,對診斷和治療都很重要。」莊恕鄭重地說明情況。柳靈聽到「懷孕」這個詞,想著確實這是最重要的,這才委屈地低下頭承認:「做過……」

  莊恕點點頭:「如果是矽膠假乳刺激引起的異物性肉芽腫,我們要進一步做CT和核磁共振確定,然後安排手術。但因為你是孕婦,可以通過對胎兒沒有影響的止疼藥進行緩解,畢竟你這也不是危及生命的急症,可以等胎兒足月,剖腹產之後,再進行切除手術。」

  柳靈聽著,手上絞著被子,有些糾結。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提前結束妊娠,儘快確診和治療。」

  柳靈仰頭問:「那您的建議是……」

  「我的建議是,先要同婦產科會診,評估胎兒狀況,再做決定。」

  聽到這話,柳靈有點兒緊張,問:「評估胎兒狀況?評估什麼?」

  莊恕耐心地解釋:「這個問題,具體由婦產科來回答。大概來說,就是監測胎兒各器官發育情況,看看是否已經成熟,是否有先天問題。」

  柳靈敏感地問:「先天問題?是不是那種器官沒發育好,有毛病的問題?這種檢查,能查出來嗎?」

  「這個要等婦產科來具體回答。」

  「這孩子一定沒問題,我和他爸都很健康。」柳靈緊張地看著莊恕,趕緊說道。

  莊恕沉吟了一下,道:「即使沒有異物性肉芽腫,我也建議你做好必要的胎兒檢查。」不料柳靈立馬堅決地說:「我不做什麼檢查,就這麼定了,到時候剖腹產,然後做我這個瘤。」

  莊恕沒想到她的回答是這樣的,有些詫異,停了停道:「明天我同婦產科會診以後,會給你一份綜合意見,到時候我們可以按照你的意願,確定治療方案。」

  護士將柳靈送回了病房,回到急診科,看到莊恕依舊站在診室里,拿著急診病曆本,手指輕輕敲擊紙頁,似乎在仔細琢磨著什麼。

  「莊大夫你還沒走啊?」護士意外。莊恕拿著病曆本問:「哦,我再問你一下,這個病人是新到咱們醫院就診的嗎?急診病歷上,怎麼只有這一次就診記錄?」

  護士也有些疑惑:「是啊,她的孕期檢查也不是在咱們院。陳大夫想調既往病歷,她也不肯說在哪兒建的卡,好像在故意隱瞞什麼似的。」

  「剛才我提到胎兒檢查,她的態度非常抗拒,我也覺得有點反常。」莊恕道。

  「莊大夫,不會是……她之前孕檢,檢查出了什麼吧?」護士張大了嘴巴。


  莊恕果斷地道:「我去聯繫婦產科收了這個病人,儘快安排一次會診。」

  「謝謝莊大夫了。今天下午,她這個鬧騰的啊……陸大夫也是,當著留觀室那麼多人,直接就問她植入假胸的事兒。這病人真要鬧到醫務科,也算是不保護患者隱私了。」護士念叨了幾句,覺得這事莊恕接手那就妥帖了。

  莊恕點點頭,往急診外走,想了想,拿出電話給陳紹聰打:「在哪兒呢,吃飯了嗎?」

  陳紹聰開著車道:「沒吃呢,剛開車送了趟楊羽。我這會兒來醫院接你,回家吃吧。」

  莊恕靜了靜,卻問:「你今天想不想去外面吃飯?」

  「外面吃?哦……」陳紹聰腦子一轉,明白過來,道,「我知道了,你是怕現在回去碰見房東吧?沒事兒,我知道一家館子味道特別好,咱們吃完了再去個酒吧,回去保管陸晨曦已經睡了。」

  陳紹聰興沖沖地把莊恕帶去了一家餐館。餐館門面十分明亮,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裡面還有三五桌人。陳紹聰笑嘻嘻地介紹道:「這家店一開始不是我最先發現的,等一會兒點完菜我再告訴你是……」他話沒說完忽然站住,順手拉住了莊恕,指指裡面:「是他倆……」

  莊恕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坐在玻璃窗前的分明是陸晨曦和薛巒。

  陳紹聰尷尬地輕咳一聲:「要不咱們換個地方吧,我還知道一家館子……」暗自懊惱怎麼忘了這家餐館是陸晨曦最喜歡的,又忍不住腹誹這個薛巒怎麼又冤魂不散地纏上了陸晨曦。

  莊恕卻平靜地站定了,淡淡地道:「別著急,看會兒。」

  其實今天是陸晨曦主動約的薛巒,並且,是和莊恕有一致的初衷,現在莊恕這個房客見房東挺尷尬,房東亦如是。如今她終於解開當年的心結,和薛巒說清楚了心思,兩人倒是拋開了從前的較勁彆扭和患得患失,又畢竟互相欣賞,有許多共同興趣,交往倒是自然了許多。

  陸晨曦和薛巒面對面坐在靠窗一桌,桌上擺著幾道菜,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低落地道:「我現在覺得自己真不懂事,自以為技術好,就可以由著性子來,總覺得不管闖了什麼禍,都有傅老師替我擋著。要是我兩年前做了一分區主管以後,不那麼任性,不得罪那麼多人,現在我也許還能跟楊帆抗衡,不至於到這個樣子……」

  「你現在可以這麼說,但是以你的性格,也做不到。沒有人能什麼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完美無缺的。」薛巒一直是最了解她的人,溫言安慰。

  陸晨曦卻憤憤地道:「誰說沒有?就有人能手術做得出神入化,還能分出心思來玩弄權術。」

  「你是說楊帆?」

  陸晨曦撇撇嘴:「他手術水平算什麼出神入化!我是說另一個,你見過的。」

  薛巒使勁想了想道:「哦,就是那天走廊上那個高個兒,叫什麼來著……」

  「莊恕。」陸晨曦撐著下巴苦惱地道,「院裡傳說莊恕替傅老師完成了肺移植手術,我總覺得不可能,即使傅老師水平不如以前,沒有做完全程,也不會像謠言傳的那樣。我現在回憶很多事情,莊恕很針對傅老師,我感覺得出來。」

  「他本來就是楊帆請來的,幫楊帆做事是理所當然的啊。」

  「可是我本來覺得他……至少跟楊帆是不同的。」陸晨曦嘆息。

  薛巒望著她,沒有答話。

  陸晨曦沖薛巒苦笑道:「你是覺得我看人有問題吧?」

  薛巒微笑:「他那種長相,確實對你有欺騙性。」

  「你這人……也許吧,但這不是重點,現在最麻煩的是,」陸晨曦有點抱歉地說,「我可能上不了朱老師的手術了……」

  薛巒訝然:「不至於吧,這麼嚴重?」

  「我現在和莊恕吵翻了,自己的編制又在急診,恐怕……這事兒很難了。」陸晨曦坦白地說。

  薛巒有點黯然。

  陸晨曦歉意地道:「如果去找他吵架之前想到這點,也許就克制住了,現在真有點後悔。可莊恕也是,他非要和我爭,還說我偏執。偏執啊!我偏執嗎?」

  薛巒的手按在陸晨曦的手背上,溫和地問:「晨曦,你甘心離開手術室嗎?」

  「我不甘心,可現在想做回叛徒,去抱楊帆和莊恕的大腿,他們也不會搭理我啊。」

  「那你想沒想過,從仁合調走?」薛巒問。

  陸晨曦驚訝:「調走?」


  莊恕和陳紹聰站在外面,從那兩人的口型基本都能猜出他們在說啥,看到這裡,莊恕道:「走吧。」

  陳紹聰剛才一直試圖拖走莊恕未遂,這時候卻不樂意走了,一把拉住莊恕道:「不行,再看會兒!」

  明亮的燈光下,薛巒眼神溫柔,說道:「朱老師的手術,我再想辦法。可是你不應該一直在急診待下去。你有能力,我有資源,尤其是跟一些私立和外資醫院關係都不錯。你食管手術的水平在醫學界已經是公認的了,有得是人願意高薪請你。」

  陸晨曦沒有說話。

  「如今傅老師不在了,別說你胸外回不去,等楊帆的院長任命下來了,就憑你們倆這關係,恐怕急診也容不下你。」薛巒點出事實。

  陸晨曦往後一靠,長出了一口氣道:「你今天是來判我死刑的嗎?」

  他們的話說到這地步,陳紹聰和莊恕對視,有共識地道:「談完了。」

  莊恕嘆了一聲,道:「回家。」

  「不吃飯了?」陳紹聰問。

  「飽了。」莊恕回了兩個字。

  陳紹聰認命地跟著走,邊走邊嘮叨:「我怎麼跟你倆住一塊兒了……」

  莊恕沒理他,向車走去,陳紹聰跟在他身後不死心地耍寶:「哎,哥,哥,你真不餓啊?我還知道一個地兒,那兒老闆娘可漂亮了……」

  陸晨曦和薛巒那飯也是吃不下去了,薛巒開車送她回家,陸晨曦坐在副駕駛座,沉默地看著窗外。

  「你別自責了,我可以把朱老師轉到中心醫院,到時候請你去那兒做手術。」薛巒不願看她難過。

  陸晨曦心裡卻拎得清:「中心醫院的心胸外科專家,怎麼會給我一個外院的小主治做助手呢,只有傅老師不計較這些。一台複雜的食管腫瘤穿透氣管的手術,即使我可以全程主刀,還是有很重要的部分,需要一個高手配合。現在仁合除了傅老師,只有莊恕可以。」

  「需不需要我去和莊大夫談談?」

  陸晨曦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用,我去求莊恕。」

  薛巒看了她一眼。

  「我求他,讓我主刀朱老師的手術,請他同台協助我,他對我的技術還是看重的,應該能答應。」

  「如果他不答應呢?」

  陸晨曦噓了口氣:「不答應也沒有更差,試試吧。」

  「委屈你了。」薛巒有些不忍。

  陸晨曦苦笑了一下。

  站在自家房門口,陸晨曦把鑰匙晃了幾圈才下定決心打開門,從沒想過有一天回自己家也會這麼心情沉重。進屋來,她盯著莊恕的房門,見門下透著光。她咬著嘴唇上前去敲了敲他的門,問:「莊大夫,您睡了嗎?」

  聞言門縫裡的光立即熄滅,傳來莊恕悶悶的聲音:「睡了。」

  陸晨曦看著地面,沒有走,沉默片刻後道:「這個門漏光,您剛把燈關上,我看見了。」裡面停了一會兒,莊恕的聲音傳來:「陸大夫,別人跟你說睡了,就說明他不想和你說話了。」

  陸晨曦扭頭想走,忍了忍又轉回來對著那扇門道:「那這樣吧,我說,您聽,您不用回話。」

  莊恕沒有回答。

  陸晨曦逕自說道:「您來胸外這段時間,其實對我一直都挺照顧的。是我自己在仁合養成了很多壞毛病,對您和其他同事都比較苛刻,總覺得自己技術好,就自戀自大,說話不注意……」

  她話沒說完,門從裡面打開了,莊恕拉著門沉聲道:「陸大夫,你是在做檢查嗎?」他手裡拿著水杯,不再搭理陸晨曦,自顧自地走到客廳茶几邊倒水。

  陸晨曦追了幾步道:「我是想跟您道歉……莊教授,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其實,您對我幫助挺大的,我應該感謝您,不應該……」陸晨曦低聲道,但莊恕等了好一會兒,卻沒有聽到後文,索性拿著杯子走向臥室。

  陸晨曦趕緊追著他,擠出了一句:「不應該對您不尊敬。」

  莊恕一聽,扭過頭:「不尊敬?」

  陸晨曦點點頭:「是,不尊敬……」

  「在你心裡,我依然是個對醫術精湛、品格完美的傅老師玩弄權術的人,我有什麼值得你尊敬的?」莊恕語帶諷刺。

  陸晨曦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反問:「你否認針對傅老師嗎?」


  莊恕直接回了句:「不否認。」

  陸晨曦被他的話噎住了。

  莊恕目光明澈但眼底分明有怒氣的陰影,尖銳地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這個道歉,是因為有事要求我,所以連違心的尊敬都說出來了。是前男友老師的手術需要我配合嗎?你覺得你不向我低頭認錯,我就不許你回胸外做這台手術,是嗎?你覺得,我明知道你是唯一有過氣管穿透手術經驗的大夫,我也不會用你?」

  陸晨曦一怔:「我——您能讓我做這台手術嗎?」

  「如果一個醫生,把個人升遷、權力鬥爭放在人命之上,他就根本不配做醫生。既然你覺得我如此不堪,你還說什麼尊敬?你的原則和底線都不要了嗎?難道就是為了你前男友的老師?」莊恕的話鋒利如手術刀,他話音未落,陳紹聰的臥室房門打開來。

  陳紹聰閉著眼睛端著一隻杯子,迷迷瞪瞪也出來接水,口裡說道:「從你倆認識的第一天就沒完沒了地為了這些破事兒在醫院吵,回家還吵。不就是做個手術嗎,誰做不一樣,天天就是這些大道理也沒什麼新鮮玩意兒,你們倆可真夠恩愛的到現在都還沒吵煩,你們要是結了婚,生出來的兒子肯定被你們煩死。我這是沒錢才住這兒,但凡有點兒錢,我也不跟你們住一塊兒。我求求你們了,讓我睡個安穩覺吧,夢裡聽見你們說什麼底線和原則,還有配不配當醫生,我都以為自己回學校了呢……」他嘟囔著走進房間把門關上,門裡又傳來他的聲音,「小聲點兒啊!」

  話鋒如刀的莊恕和被噎得喘不過氣來的陸晨曦都呆了,怔怔看著他的房間,這時陳紹聰的門又打開了,他伸出頭對陸晨曦道:「陸晨曦我忘了告訴你,我們今天撞見你和薛巒吃飯了,他跟你吵架是因為他吃醋了,就這麼簡單。」說完他又把門關上了。

  客廳里的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默默在沙發上坐下。半晌,陸晨曦輕咳一聲說道:「你能不能別一口一個前男友的,這事兒和薛巒沒關係,我只是覺得朱老師的手術,很可能發生食管穿透,而我是主刀的最佳人選。」

  莊恕的語調也平靜下來:「朱紅英的手術,我會跟楊主任申請,請你回胸外主刀。如果情況確實需要我配合,我會空出這個時間的。」

  「謝謝你。」

  「那麼你呢?只有這台手術、這個病人,是你想做的?」莊恕問。

  「除了這台,我希望……能上林森那台。」陸晨曦道,她放不下那個小男孩。

  「然後呢?」

  「然後我會辭職,離開仁合。楊帆在,我回不去心胸外科了,我可以去其他醫院求職。」陸晨曦低聲道。

  莊恕看向她:「離開仁合,你就可以避開人事鬥爭,專心做外科大夫嗎?」

  這問題陸晨曦答不出來,莊恕繼續問道:「離開仁合,你就可以繼續說話不管不顧,肆無忌憚地做你陸晨曦嗎?」

  陸晨曦吸口氣道:「我是想從頭開始。」

  「慣著你護著你的人,力不能及了,你就想去另一個地方。另一個地方,就會有品格如白玉無瑕的領導,給你『主持正義』嗎?」莊恕的語氣又開始透出諷刺意味。

  陸晨曦坦白地說:「我……我沒奢望這個。我承認,我只是在仁合……混不下去了,不走不行。」

  莊恕才要說話,陸晨曦接著道:「莊教授,有一件事我想說明。」

  「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剛來仁合,就對傅老師如此不齒,處處針對。十一年來,傅老師只是要求我,做他理想中的好醫生,這一點上他沒有任何錯,我不相信他能做出竊取別人手術成果的事。」陸晨曦道。

  莊恕舉起手:「我不想再和你爭論這個問題。」

  陸晨曦卻打斷他:「但是!但是我也不認為,你是那種為了爭權奪利,就去陷害前輩的惡人。」

  莊恕乾笑了一聲:「我謝謝你了。」

  「所以,你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嗎?」陸晨曦問。

  「這個問題你昨天在辦公室里已經問過我了。」

  「可你當時並沒有回答,你只是把我罵了一頓,說我偏執、邏輯混亂,還有……蠢。」

  莊恕意識到自己確實也有過分之處,道:「抱歉啊。」

  陸晨曦晶瑩的眼睛看著他,鄭重地冷靜地清楚地說:「現在我們雙方都冷靜下來,我們能不能暫時不要互相猜疑、諷刺、謾罵,像兩個成年人一樣平心靜氣地對話。莊恕,我反應慢,請你用我能聽懂的話告訴我,你和傅老師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只要願意說,我就願意相信你。」

  莊恕迎著她清明的目光,心中往事如浪潮翻湧幾欲撲出,但幾經克制,他還是緩緩開口道:「對於這件事,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也不應該由我來說。」

  陸晨曦失望地吐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明白了,感謝您同意我給朱紅英和林森做手術,晚安。」她說完,進屋關上了門。

  莊恕依然坐在沙發上,面色蒼白,沉默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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