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9-01 02:07:58 作者: 朱朱(zhuzhu6p)
  仁合醫院大門口和大院內已經一片雜亂。眾多衣衫不整、滿身泥漿的傷員,有的被家人攙扶著蹣跚前行,有的直接被擔架抬進醫院……還接連有救護車鳴著笛從大門外駛進來,源源不斷地送來傷員。醫院保衛科的人員和保安已經全員出動,在門口維持秩序。

  急診室里擠滿了人,正常來看急診的病人和從泥石流災害地轉來的傷員及家屬混雜一起,呻吟、哭泣聲不絕於耳。護士們正在給輕傷員量血壓、輸液、接移動監護設備。

  陸晨曦和陳紹聰下車就投入緊急搶救傷員中。

  陳紹聰給一個傷員做了檢查,囑咐身邊的楊羽:「大腿上不規則傷口,還有泥沙鐵鏽,給我拿縫合包,送進急診手術室,我先給他清創。」楊羽答應著往護士台跑。陳紹聰迅速把傷員推向急診手術室。

  陸晨曦正在給一個傷員做胸部聽診,一邊交代護士:「血壓下降,雙肺雜音,濕囉音,肋骨骨折……床邊X光!」

  白雪推過床邊X光機,陸晨曦調試、操作著,凝目看片道:「三、四、五、六,四條肋骨骨折,雙肺挫傷,心包傷。加壓輸氧……通知心胸外科。」她說著,先給患者罩上氧氣面罩。這時莊恕到了,陸晨曦一見他,立刻快速說道:「我這裡現有三個需要你們收走的。最重的是這個,雙肺挫傷、心包傷,血氧、血壓低,中度休克,給了抗休克治療,做了閉式引流,但必須儘快手術。」

  「好,我已經聯繫好手術室了,目前手術室給了心胸外科兩間。」

  「還有另外兩個你們收去儘快處理,急診現在傷患流量太大,不能留在這兒。」陸晨曦道。

  「交給我吧,我先走了。」莊恕轉身要走,被陸晨曦叫住,她看了看旁邊沒有人注意他們,遲疑了一下問他:「吃藥了嗎?」

  莊恕想了想:「啊……忘了。」

  陸晨曦嘆了口氣。

  「回去馬上吃。」莊恕保證,說著快步離去。

  鍾西北作為急診科主任,值了夜班後連軸轉,已經檢查、處理了很多傷員,看兩名護士推著一張輪床驚慌地衝進來,立刻迎了上去。

  「鍾主任,這是剛送來的,傷員頭部受傷,噴射性嘔吐!」護士緊急地說。

  鍾西北接過來,見傷員頭部有傷口,胸前有嘔吐物,雙眼緊閉。他立即接上監護儀器,檢查傷員的瞳孔、測呼吸心跳,握住患者的手輕聲詢問道:「哪裡不舒服?」

  患者艱難地說:「頭疼……噁心。」

  鍾西北用一根手指,引著他眼珠:「跟著我手指……」

  傷員眼球隨之轉動,突然說:「眼前怎麼一陣黑……轉過去就又好了,又一陣,跟擋了東西似的。」

  鍾西北抬頭道:「安排頭顱CT、MRI,通知神經外科。可能是腦出血,顱內壓升高!」護士立刻送傷員去做檢查。

  鍾西北看了眼急診因傷患越來越多,漸趨混亂的局面,他抬腿站到一把椅子上,對大家大聲說道:「黃東東去檢查所有外傷候診患者,凡只有皮外傷,能完全排除胸、腹、腦損傷的,由護士清創包紮後立刻離院;通知陳紹聰檢查腹痛、胸腹創傷患者。記住,所有患者,必須檢查體溫及有無傷口感染,由值班護士長負責統一記錄、檢查!凡必須觀察留院的,請每個患者的家屬,緊跟患者身邊,隨時準備聽從醫護人員安排,轉移患者。」這時他手機響了,他從椅子上下來趕緊接聽。對方是楊帆,坐在楊子軒開的車上,焦急地道:「鍾主任,你到醫院了嗎?」


  「我壓根就沒回去。」鍾西北的話讓楊帆心裡稍微鬆了口氣,急診只要有老鍾坐鎮就不會亂,他問:「災區的傷員送來沒有?」

  「第一批到了,還在增加!你在哪啊?我這急診空間不夠用了!」鍾西北大聲道。

  「知道了,我儘快安排各科室下去分流傷員,我十分鐘就到。」

  「好!」鍾西北應了一聲,掛了電話又投入了搶救。

  楊帆剛掛電話手機又響,是王副院長,楊帆快速說道:「喂,王副院長啊,知道了,第二批傷員幾點到?……好,你抓緊做好準備,通知各科室主任,下去急診支援老鍾。」然後對楊子軒道,「開快點!」

  「這可是您說的。」楊子軒猛踩一腳油門,汽車猛然提速,迅速超過了前面的車輛。

  手術室外,莊恕一邊和醫護們推著病人的輪床一邊打著電話:「喂,手術室消毒做好了嗎?我這裡有一個連枷胸、心包填塞病人現在送過來進行手術。」

  方志偉跑過來:「莊老師,剛送來一個肺破裂傷。」

  「安排張默涵馬上手術。」莊恕道,然後叫住正要走的方志偉,「等一下。通知病房,三天內可以離院的患者,給他們提前辦理離院手續,把病床騰出來!」

  方志偉答應著跑走。

  莊恕與楚珺推著病人走向手術室,開始準備手術。

  楊帆和楊子軒趕到醫院,直奔急診,看到鍾西北正在叮囑陳紹聰:「剛才那個腿部切割傷的必須馬上手術修補血管,否則失血過多組織壞死面積過大,可能要截肢了。」

  陳紹聰點頭。

  楊帆上前問:「情況怎麼樣啊?」「第一批傷員都已經分診處理了。」鍾西北回答。楊帆聞言拉著鍾西北就走:「好極了,走,你跟我去辦公室,召集各主要科室主任匯總情況。」他大步走著,回頭沖陳紹聰道,「這是我兒子楊子軒,交給你了啊。」

  陳紹聰一臉問號地看著楊子軒:「什麼?交給我?你……什麼情況?」

  楊子軒看看他的胸牌,禮貌地道:「陳叔叔您好,我叫楊子軒,我是來幫忙的,之前參加過國際紅十字會的培訓,有一定的護理經驗。」

  「好,你去志願者服務部登記吧,他們現在應該很需要志願者。」陳紹聰看楊子軒要走,一把拽住他,「你給我回來!你叫我什麼?」

  楊子軒尷尬地改口:「呃……陳哥,陳哥。」

  陳紹聰這才鬆手:「嗯,乖,去吧。」楊子軒一溜煙跑了。

  楊帆召集了院裡的副院長、書記及各主要科室主任在他辦公室開臨時會議。手術科科長先發言:「現在有三台手術正在進行,估計二十分鐘內可以結束,還有兩台重傷患者,應該不超過一小時結束,後面還有五台等著。」

  「手術室一定要注意消毒,一旦發生交叉感染,敗血症死亡的可能性很大。」楊帆強調。

  鍾西北道:「剛通知我,急診新收進來三個傷員,也必須儘快手術。」

  「這個不用我說了,按傷員的危急程度妥善安排。」楊帆點頭。

  手術科科長面露焦慮神情:「我知道,但傷員會越來越多,手術室肯定緊張,而且還有以前院內等待手術的患者。」

  楊帆果斷地說:「立刻對原先住院的可延後手術的患者進行勸導和協商,請他們暫時離院,回家等候,騰出手術資源留給災區的重傷員。要向他們保證,等災區傷員的救治高峰一過,我們就馬上給他們安排手術。」


  骨科主任點頭:「我們骨科已經這麼做了,大部分患者還是通情達理的。」

  楊帆起身收拾東西:「好,從現在起我會一直待在院裡,二十四小時大家都能找到我,散會,有事隨時溝通。」

  各科室主任迅速回到自己崗位開始忙碌,楊帆的聲音通過廣播迴蕩在院中:「仁合醫院的全體同仁們,我是代理院長楊帆。這次泥石流災害,發生在距離我市六十餘公里的酈峰縣,已經造成大量的人員傷亡,山區深處還有受災村鎮等待救援,接下來幾天,會不斷有從山裡搶救出來的傷員送到我院,各科室要儘量預留出床位給後續的救治。我剛剛接到上級指示,要求我院立刻組織緊急醫療救援隊,趕赴酈峰災區。現在我宣布,馬上啟動緊急應急機制,所有員工全天候留院工作,現在請各科室主任立刻起草救援隊名單。」

  莊恕做完手術出來,見陸晨曦拿著一份病歷和片子等在外面,上前問:「你怎麼來了?」

  陸晨曦道:「要跟你著重說一下,這是一名肺部擠壓破裂的傷員,需要馬上手術,這是診斷報告。」

  莊恕看著報告,蹙眉問:「還有高血壓病史?」

  「嗯,而且傷者年齡較大,手術難度很高。」

  莊恕點點頭:「沒問題,我來吧。怎麼樣?你忙壞了吧?」

  「你還不是一樣。院裡已經開始組織醫療救援隊了。」陸晨曦看著他。

  莊恕問:「你報名了?」

  「嗯,現在的急診科也不是沒我不行,陳紹聰他們這些干慣了急診的大夫都沒問題,我更應該去災區第一線,心胸外的急救經驗我更豐富些。」陸晨曦理所當然地說。

  「照你這麼說,我也應該去。」莊恕說道。

  陸晨曦卻搖頭:「我去了你就別去了,你的病還沒完全好呢。」這時她手機響起,她看了一眼電話,「他們催我回去呢。」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回頭笑著對莊恕叮囑,「手術室里你注意防護啊,別傳染了病人。」莊恕笑了笑衝著她的背影道:「放心吧,周大姐看得可嚴了,讓我戴了兩層口罩。」

  陸晨曦邊走邊通著電話,回頭沖他擺擺手。莊恕看著她走遠,嘆了口氣,看著片子走進手術室。

  心胸外科的走廊上不斷有輪床推過,有的是手術後病人進入病房,有的是從急診收入,轉入心胸外病房。樓道口立了個臨時分診台,楚珺守在這兒,剛登記完一個傷員的傷情,又一張輪床推過來,楚珺迎過去,核對感染患者卡片,用耳溫計查體溫,聽推輪床的戴口罩的「護工」向她匯報:「三分鐘之前剛測過了,體溫三十七℃,血壓高壓一百、低壓六十。」

  楚珺一邊測一邊說道:「謝謝啊,不過進我們科室必須再測一遍。」忽然覺得這人聲音熟悉,一抬頭,訝然,「你怎麼來了?」

  她面前的「護工」正是楊子軒,他拍拍身上的馬甲:「我來幫忙,還帶了幫手呢。」他指著另一個戴著志願者標識,正推著輪床往病房去的男人,楚珺驚訝地發現那竟是漫畫公司的大鬍子老總老胡。

  老胡回頭衝著楚珺揮手:「有事兒您說話。」

  楚珺沖他招招手,笑了:「一個大老闆怎麼也來幹這種活兒啊。」

  楊子軒道:「別提了,我有幾個朋友,知道我是院長的兒子,非得讓我帶著來走後門當志願者。」

  楚珺樂了,問:「那院長兒子好使嗎?後門走通沒?」


  楊子軒苦著臉搖頭:「不好使,到了志願者服務部才知道,要做體檢和基本常識考試,結果最終通過的就只有我和老胡,太丟人了。」

  這會兒又一張輪床朝著分診台推來,隨行的護士叫道:「楚大夫,趕快收一下。」

  楚珺趕緊對楊子軒道:「這台體溫我測了,血壓你讓護士測了報給我,快去吧,23床。」

  楊子軒答應著,趕緊推著患者往指定病房去了。

  赴災區救援名單出來後,鍾西北等三個科室的主任在等著楊帆審看。楊帆看完沉聲道:「你們這幾個科的名單都沒問題,回去立刻安排吧,讓大家跟家裡溝通一下,馬上做準備出發。」

  大家應聲起身要走,楊帆卻叫住了鍾西北:「鍾主任,你等一下。」

  鍾西北站住,另外兩人走出去。

  楊帆看著名單,猶豫著說:「你們科里……陸晨曦就算了吧。傅院長已經提出辭職,陸晨曦又剛剛恢復工作,就別讓她去了吧。」

  鍾西北不解:「為什麼?她的業務能力可是同期最好的,心胸外處置、急診搶救綜合水準最高,不派她去,我找不出更好的代替她啊。」

  楊帆有些難以開口地道:「老鍾啊,你也得替我想想,全院都知道在心胸外科她就跟我有矛盾,現在我剛坐上這個代理院長的位置,就把她發到救援隊去,別人會怎麼說我。我可不想上上下下都說我公報私仇,傅院長還沒退呢,我就收拾他徒弟。算了吧。」

  鍾西北猶豫了一下,無奈地點點頭,他拿出筆把陸晨曦的名字畫掉,一邊寫一邊說了句:「心思真重,你這樣可不利於工作啊。」

  楊帆一笑:「我心裡有數。」

  鍾西北回到急診辦公室,召集急診科即將奔赴災區的醫療救援隊成員和護士長開會。陳紹聰身在其中,他看了看沒有楊羽。

  鍾西北看著他們,表情有點凝重,沉聲道:「未來幾天災區預報還會有雨,大家把科里的雨具都帶上。到達災區以後,主要工作集中在災區的臨時醫療站。如果需要我們進入災區現場進行救援的話,一定要聽從救災部隊的安排,不要冒險不要冒進,既要全力地搶救傷員,又要注意自身安全。救援隊的臨時護士長,馬上去跟器械科確認一下,保證第一批隨隊出發的醫療物資全部到位。」

  一個年長一點兒的護士點頭:「知道了主任,一散會我就去。」

  他們正開著會,陸晨曦經過門口,停住了腳步,聽著裡面的動靜。

  「事發突然,大家都沒時間回家去告別了,打個電話吧。日常的生活用品,我會讓往來的救護車給你們捎過去。大家還有什麼問題嗎?」鍾西北問。

  眾人齊齊回答:「沒有了。」只有陳紹聰微低著頭,表情有些糾結。

  鍾西北皺眉:「怎麼了,陳紹聰?」

  陳紹聰抬起頭:「哦,沒……事兒。」

  「護士長還有什麼交代嗎?」

  護士長道:「沒問題,大家注意安全,我和鍾主任等著你們勝利歸來。」

  門口的陸晨曦看著辦公室里的情景,低頭思量著。待散會後大家陸續走出急診辦公室,她靜靜站在一旁等著。

  陳紹聰經過陸晨曦時苦笑了一下,但也沒有說什麼。鍾西北走在最後,看到陸晨曦,輕輕嘆了口氣。


  陸晨曦忍不住問:「鍾主任,醫療隊為什麼沒我?」

  鍾西北搖頭:「真不是我的事兒,上面定的。」

  陸晨曦想了想:「明白了。」轉身往心胸外科去。

  楊帆正在心胸外科病房叮囑著一個住院醫:「去和手術室核實,所有手術室二十四小時運轉,我們每天能開多少台?按十五天量備份,消毒劑、無菌設施,所需要的數字明早之前必須給我。」

  住院醫點頭離開後,楊帆剛要往外走,門口的陸晨曦上前道:「院長,我想和您談談。」

  楊帆自是明白陸晨曦為何而來,道:「已經決定了,不用了吧。」

  陸晨曦堅持:「我就說幾句話。」

  楊帆有點無奈,和陸晨曦走到樓道一個僻靜的角落後開口道:「說吧。」

  陸晨曦開口即問:「楊院長,為什麼救援隊名單里沒有我?」

  「這是第一批救援隊,情況都不熟悉,酈峰又全是山地,過去的老公路後一半全是山路,肯定有泥石流滑坡,上級領導專門囑咐了,說女同志不合適參加。」楊帆努力找了個理由。

  陸晨曦不相信,衝口說出:「那護士全是女同志!」

  楊帆揉揉眉心:「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你吵架。」

  陸晨曦緩了口氣:「我也沒想跟您吵。」

  楊帆低頭嘆了口氣。

  陸晨曦口氣軟下來懇切地說:「我是心胸外年輕大夫里能力最強的,急診搶救經驗最豐富的,就算我剛剛犯過錯,院領導也得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吧?」

  「我知道,從能力和形勢上都應該你去,但我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這個事兒不是看誰的業務強,就讓誰上這麼簡單的。」楊帆為難。

  陸晨曦不解:「不講業務講什麼,都到了這個時候了,災區不就是需要業務強的大夫嗎?」

  楊帆被追問得沒轍,只能直接說了:「那院裡同事的心理,我不能不考慮吧?」

  陸晨曦瞭然:「哦,我知道了。您是怕同事說您公報私仇收拾我,對吧?」

  楊帆有點兒尷尬。

  「那既然我自己來了,就是我主動要求參加的,和您沒關係。再說了,您以為不派我去,別人就覺得您大公無私了嗎?您收拾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陸晨曦有點孩子氣地說。楊帆聽笑了:「道理沒錯,話是真難聽。你這歇了一個月,思想覺悟上也沒啥進步啊。」

  陸晨曦也笑:「那您派我去災區,我爭取進步唄。」

  「行行行。我服了你了,你去幹活,我背黑鍋,很公平。」楊帆表示投降,陸晨曦伸出手:「謝謝院長!」楊帆和她握了握手,溫言叮囑:「注意安全。」

  陸晨曦點頭。

  陳紹聰心事重重地走出來,躲在急診室某角落,對著手機快給跪下了:「媽,你別急啊……是,我是咱家獨苗,但現在誰家不是一個孩子?這動員會都開了,你讓我怎麼推啊?……楊羽,楊羽她留醫院……哎呀她不去我也得去啊……別別別,您別來!還嫌我們院不夠亂啊!……行,我自己跟主任說去,好吧?」

  鍾西北站在他背後,突然出聲:「跟我說什麼呀?」

  陳紹聰一驚,連忙掛了電話,尷尬地叫了聲:「主任!」


  「家裡人擔心你啊?」鍾西北問。

  陳紹聰低頭:「我……我媽想得比較多,您不用管她。」

  鍾西北看著他:「我不管你媽,我就問問你,是不是也不想去。」陳紹聰支吾了下,沒有說話。鍾西北有些明白了,語氣緩和地道:「名單雖然宣布了,但也不是不能改,你要有什麼想法,就跟我說實話,我帶你十年了,不用藏著掖著。」

  陳紹聰猶豫地吞吞吐吐:「我……能……能去。」

  鍾西北笑了,拍拍他肩膀道:「行了,我知道了。本來派你這個吊兒郎當的傢伙去,我也不太放心,我去吧。」陳紹聰愣了:「主任,這不合適吧?」

  「沒什麼不合適的,我還能不如你?在家裡給我盯住了,出了什麼事,我回來可找你算帳!」鍾西北朗聲道,不待他多說什麼,已經轉身走了。

  陳紹聰看著他的背影,表情糾結。

  莊恕剛做完一台手術出來,經過護士台,被護士長叫住:「莊大夫,剛才陸大夫打了電話找您。」

  「說什麼事兒了嗎?」

  「好像是陸大夫要去救援隊了,讓我跟您說一聲。」

  莊恕聽了,佯裝若無其事地道:「哦,周老師你查一下,我接下來還有手術嗎?」

  護士長看了看:「暫時沒有,手術室都滿了,已經排不進去了。」

  「好,我帶著手機,有手術隨時打我電話。」莊恕說完,向換衣間快步走去。他換下手術服,一路跑著來到急診門口,見到陸晨曦正在急診內給一名躺在輪床上的傷員做腿部縫合。

  嗯,她還沒有出發……莊恕鬆口氣,放慢腳步走到她旁邊。陸晨曦回頭看見他,有點意外。莊恕沒事似的沖她點點頭:「你先忙。」

  陸晨曦會意一笑:「嗯,把鉗子遞給我。」

  莊恕從旁邊的彎盤取過鉗子遞給她,也蹲下來假裝看傷口,開口道:「要注意傷口感染,外敷消炎藥告訴傷者用法了嗎?」

  陸晨曦笑著:「說了。」莊恕也沒什麼話好說,想著分別在即,不禁時不時偷偷看向陸晨曦。

  陸晨曦一邊縫一邊小聲道:「別看著我,緊張。」

  莊恕無奈地站起來。陸晨曦笑了完成縫合後,帶著莊恕來到相對安靜的急診器械室。她輕輕把門關上,走到離門不遠的架子旁靠著,兩人看著對方都有點不自然。

  莊恕輕咳一聲說道:「我剛做完手術,聽說你要走了?」

  「還有十分鐘吧。」

  莊恕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出一句:「哦,這麼快啊。」

  「今天出門有點急,你的藥沒帶吧?」陸晨曦柔聲問。

  莊恕幾乎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道:「藥?哦……我讓應主任再開一份吧。」

  然後兩人又陷入沉默,陸晨曦尷尬得受不了了:「要出發了,沒什麼事我就走了啊。」

  莊恕看著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陸晨曦無語地扭頭要走,但一下子又轉回來,豁出去了似的道:「好吧,現在已經沒時間了,你不說我說——臨走前我要和你確認幾件事,第一,今天早晨的吻不是一時衝動,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知道。」莊恕低聲道。


  陸晨曦撫額:「你就不能熱情點嗎?你就沒有一點激動嗎?」

  「第二呢?」莊恕問。

  「第二,根據我作為外科醫生的直感,你吻我的那會兒心跳接近一百二,所以據我診斷,你也喜歡我,對不對。」陸晨曦說得非常篤定。

  莊恕牽牽嘴角:「你還有心思測我的心率。」

  陸晨曦沒理他,接著說:「第三,雖然不是什麼生離死別,可是我現在……還是有一點捨不得你。我知道你在醫院要面對大量的病人,不比我在前線輕鬆,可你病還沒好,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回來,我還會繼續折騰你,給你添麻煩,明白了嗎?」

  莊恕只是看著她笑,陸晨曦急了:「你來找我到底幹什麼呀,就是聽我說嗎?」這時外面已經響起了催促的聲音:「醫療隊的,趕緊上車了!」

  陸晨曦看著他,輕聲說:「我真的要走了。」她轉身去拉門,莊恕一手把門推上,摟住她的腰,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晨曦,我喜歡你。儘管接下來,我們會面對一些特殊的情況,但這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我希望你明白。」然後,他吻著了她的唇,兩人擁吻在一起。

  醫院大院,救援隊隊員已經換上救援服,正在清點器材準備裝車。

  陳紹聰衝出去,看到一身救援裝備,背著背包的楊羽,把她拉到一邊,有點著急地問:「我剛聽說你也要去災區,名單上不是沒你嗎?」

  楊羽坦然地道:「我和張姐換了,她剛檢查出懷孕,我代她去。」

  陳紹聰詫異:「啊?」

  「啊什麼啊,這不正好嗎,咱倆搭個伴兒省得你老惦記我。你快換衣裳吧,車馬上就開了。」楊羽拍他一掌,轉身趕去裝器材了。

  陳紹聰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幾分鐘後,醫療隊爭分奪秒地出發了,車身上掛著「仁合醫院醫療救援隊」標識的大型麵包車從仁合醫院開出,向山區而行。

  楊羽一手抓緊扶手,一手把一包話梅給大家傳發。

  陸晨曦嘀咕:「沒記得你這麼愛吃零嘴兒。」

  楊羽低聲說:「我不愛。架不住有人非覺得女人就該吃零嘴兒,愛塞。」

  陸晨曦翻白眼:「不秀恩愛會死?啊!」突然她一把抓住楊羽,盯著她眼睛,極低聲地問:「他幹嗎塞話梅?!你你,他天天夜不歸宿,不會是弄出人命了吧?!」

  楊羽一呆,隨即呸了一聲:「我時常收留他,完全是為了讓他給你倆創造獨處機會。」

  「什麼你們倆我們倆的。哎,看著你們,總覺得要出份子錢了……」陸晨曦喃喃地道。

  楊羽白她一眼:「怕吃虧,你就努力趕上,一起。」

  陸晨曦哀嘆:「我到哪兒抓去?」

  楊羽不理她:「再裝我都煩你了。」

  「裝個P。我願意人不願意,也不能強迫啊。能強吻能強上,還能強迫人跟我結婚?」陸晨曦揮揮手。

  楊羽只道:「你都沒求過,就猜人不願意?」

  陸晨曦愕然:「我求婚?!我……」

  楊羽理所當然地道:「誰規定非得男的求啦?他那麼磨唧,你這麼霸氣,你說誰求?」

  陸晨曦愣了一會兒,驟然一拍大腿:「說得有理啊!姐為啥要跟別人一樣呢?等救災結束,姐就拿著玫瑰花和戒指,跟他求婚!看他還能再說什麼!」


  麵包車在山路上奔馳了好幾個小時才抵達目的地的災區醫療站。

  陸晨曦和楊羽在防雨帳篷里清點器械。楊羽手上不停,話也不停:「姐,你回去就抓緊著把婚求了吧,現在全院護士圈兒都傳開了!都在討論,昨兒晚上呼吸科應大夫給莊大夫下的什麼藥呀,這麼神奇?」楊羽笑了。

  「還笑!我就知道,該把那小護士滅了口。」陸晨曦兇巴巴地道。

  「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至於嗎?」楊羽就是覺得很樂。

  「反正這次回去,院裡誰看著我笑我都會覺得她心裡有鬼,但萬惡之源就你們家陳紹聰!哎,這傢伙怎麼沒來啊?宣布名單的時候有他啊。」陸晨曦不解地問。

  鍾西北走過來插話道:「是我沒讓他來,這小子業務能力還行,心理素質不行,他就別來給我添亂了。」

  楊羽埋怨:「主任,您就是太慣著他了。」

  「院裡也不輕快,不信等這次救援結束了你回去看看,保准瘦三圈兒。」鍾西北道。

  這時醫療隊護士從帳篷里往外喊:「鍾主任,陸大夫,有重傷員要送下來了!」

  陸晨曦應了一聲,和鍾西北、楊羽抓起雨衣趕緊跑去。

  莊恕拿著兩杯咖啡走上天台,遠遠看到陳紹聰靠在那兒抽菸,他走過去,遞給他一杯:「做了兩杯咖啡。給,帶回來的咖啡豆,這是最後兩杯了。」

  陳紹聰掐了煙:「謝謝啊。今天做了幾台?」

  「十台。」

  「悠著點兒吧,你病還沒好利索呢。」陳紹聰在急診忙了一天,也是一臉疲倦

  莊恕笑笑:「顧不上了,這一著急,好像病都好多了。」

  陳紹聰擺擺手:「那是假象,靠精神頭撐著呢。」

  莊恕看向他:「你撐不住了?怎麼抽上煙了?」

  陳紹聰悶悶地道:「我早戒了,今天有點鬱悶,借了根。」

  「鬱悶?」莊恕不解。

  「是啊,姑娘們都去災區了,咱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卻留在院裡,這叫什麼事兒啊。」陳紹聰悶聲道。

  莊恕坦然:「我是聽從院裡的安排,楊院長說現在手術多,肯定不能放我走,那你為什麼沒去前線?急診也離不開你嗎?」

  陳紹聰有點兒尷尬地道:「是啊,院內急診也需要骨幹嘛,要是連我都去了,鍾主任可真不放心了。你看早晨,我是第一個接到電話的,陸晨曦都是第二。」

  莊恕一笑。

  陳紹聰嘆口氣問:「哎,你懂地質嗎?」

  莊恕搖頭:「我這二十年,基本上沒看過跟醫療無關的書,地質就更別提了,跟大部分人一樣,只聽得懂新聞和天氣預報里的那些名詞。」

  「哦,我還一直把你當天才呢,啥都懂,無所不能。」陳紹聰還是很低落,莊恕拍拍他的肩,抬頭道:「放心吧,按照常識,既然天都晴了,災區的次生災害應該也沒那麼多了,不用擔心。」

  「別光說我,你就不擔心陸晨曦?」

  「當然擔心了,不過,有那麼多救援官兵跟他們在一起,也不會出什麼事兒。」莊恕說得平靜,但停了停卻補了句,「下次借煙,記得要借兩根。」


  陳紹聰心裡明白,道:「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安頓下來了,希望一切順利吧。」兩個人一起抬頭看著天空,看向遠方。

  心胸外科的走廊,楚珺這時候才有時間坐在報紙上吃麵包,楊子軒走過來,楚珺拿出一張報紙要給他墊上。楊子軒阻止:「不用,這塊地老胡都拖了八遍了,乾淨得很。」他說著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楚珺的水就喝。

  楚珺笑了:「你們志願者幫了大忙了,那個老胡忙裡忙外都沒歇過。」

  「別看他平時奇形怪狀的,其實心裡特溫暖,他在公司里餵了十好幾隻流浪貓呢,還捐助過失學兒童,沒想到吧?」楊子軒感嘆。

  楚珺讚賞地點點頭:「你跟胡總一個是年輕科學家,一個是漫畫公司老闆,在我們這兒推輪床擦地板的,真是有點兒屈才了。」

  「嗨,我們這時候要想出點兒力,也就只能幹這個了,比不上你們這些大夫,不可或缺。」楊子軒笑道。

  「我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可或缺的。你也看見了,我就只能登個記、測個體溫、量個血壓之類的,真正不可或缺的是手術室里那些專家大夫。」楚珺說著往莊恕辦公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楊子軒卻道:「可是啊,沒有你們這些年輕大夫,他們也沒法兒工作。」

  楚珺白他一眼:「行了,你別糊弄我了。」

  楊子軒湊過去低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爸跟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如你呢。你現在能管十幾個病人,我爸那會兒還是主治大夫屁股後面的小跟班兒。」

  楚珺覺得有點好笑,沒好氣地道:「有這麼說自己爸爸的嗎!」

  楊子軒正色道:「所以我覺得,你現在特別厲害,搞不好將來仁合歷史上第一任女院長就是你。」

  「我不聽了,本來還有點兒相信呢,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楚珺起身要走,楊子軒趕緊拉住她:「哎,別走別走,跟你說個正事兒。」楚珺這才又坐了下來,聽楊子軒說道,「老胡跟我說,在醫院幹了一天活兒才知道,當大夫真辛苦,尤其是在這種非常時期。他告訴我,他看見那麼多病人痛苦的眼神,他竟然有點兒害怕,說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大夫,會是一件多麼絕望的事情。」

  楚珺頷首:「沒想到幹了一天志願者,就對我們的職業有這麼高的評價。」

  「他誠心地建議楚大夫,不要辭職了。」楊子軒認真地說。楚珺有點意外,看著他:「這是他說的,還是你說的?」

  「他說出了我的心裡話,我們都是這麼想的。」楊子軒聲音誠懇。楚珺有些感動,眼圈都有點熱熱的,楊子軒壞笑道:「煽情吧?肩膀給你靠靠?」

  楚珺笑著捶了他一拳。

  急診大樓外,一輛急救車停在門口,急救人員拎著桶來來回回地正在清洗、消毒。

  楊帆也鑽在車裡,正在給救護車上的器械消毒,沒回頭地伸手沖後面道:「再來瓶消毒劑!」

  一隻手把消毒劑遞過來,楊帆接過東西回頭一看,發現遞過東西來的人是傅博文,不由一怔。

  傅博文看著他笑道:「你這是新院長親自擦急救車,求表揚嗎?」

  楊帆也笑了:「傅院長,您怎麼來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來院裡幫幫忙。」

  「院裡是缺人手,不過您身體行嗎?」楊帆說著話,從車裡爬出來,坐在車廂板上,傅博文也順勢坐在他的身邊,說道:「好多了。我退得急,應付突發事件的一些注意事項,我還是比你熟。再者,有些合作單位的負責人,還不知道仁合換了院長,我在這兒能替你托著點兒。」


  「太好了,平常沒覺得有什麼,一出大事兒,還真想您在身邊兒。」楊帆笑得誠懇。傅博文微笑道:「我在身邊兒,還能幫你擦急救車是吧?你怎麼幹上這個了?」

  楊帆吁口氣:「他們都累了一天了,這麼晚了,我能幫上點忙就多幫點,再過一個小時,他們又要趕回酈峰去拉傷員呢。」

  「這次災害,對仁合也是一次鍛鍊。我聽說救援隊已經去災區了?」

  「應該已經到了。陸晨曦也參加了,這可是她主動申請的,您不能怪我啊。」

  傅博文看著他,歉然道:「我怎麼會怪你呢?我知道她是個好大夫,但確實需要再歷練,之前是我把她慣壞了,這也是我應該反思的問題。」

  「謝謝您能理解。」楊帆也算鬆口氣。

  傅博文擺擺手:「現在不說這些閒話了,重要的是怎麼應對這次災難,挺過難關去。根據以往的經驗,今天還不是最緊張的時候,明天病患可能會大量湧入,醫院在飽和的狀態下,發生交叉感染才是大麻煩。」

  楊帆皺眉:「這也是我最擔心的,重災之後,跟上來的就是疫情,這是所有災害避不開的問題。從災區下來的重傷員,手術是一關,防疫關更難。」

  「你跟衛生局討論過吧,他們是什麼意見?」傅博文問。

  楊帆嘆了一口氣:「上級要求我們打開綠色通道,無條件接收傷員,說得輕鬆啊……」

  傅博文拍著楊帆的背:「無論是從行政上,還是人道主義原則上,這個命令都必須執行。為難你了。」

  楊帆點點頭,又嘆了一聲。兩人靜靜坐著,背影都有點疲憊。在這有些倦意的黑暗裡,仁合醫院急診的紅十字顯得分外醒目。

  傅博文對救災工作的判斷,來自多年經驗。

  果然如傅博文所說,第二天,大量傷員被送進了仁合醫院,不光是來自災區的,還有各醫院轉來的無法處置的重症傷員。在昨天已經接收了將近兩百多名傷患的基礎上,大量傷員的送入確實對已經超員的醫院帶來很大壓力。

  陳紹聰已經忙得面無人色,恨不得能變成個八爪魚,這邊剛處置好一個傷員,耳邊聽到救護車的聲響,立刻又推著輪床迎上去接收新傷員。急診已經超常擁擠,護士長帶著急診護士們來往穿梭腳下不停。

  陳紹聰和一名男護工、兩名女護士一起抓住輪床上渾身泥濘的患者身下的床單,齊力將傷員抬起,挪到病床上。傷員昏迷,失去意識,陳紹聰檢查瞳孔,對光反射,聽心跳,急道:「接監護,叫神經外科,給氧!」旁邊有護士在大聲喊道:「陳大夫!剛送來的傷員心跳停了!」陳紹聰吼著:「給我一個心電監護!」兩步趕過去,從一個護士的彎盤裡抓過一把剪刀,剪開心臟停跳傷員的衣服,飛快地把粘片貼在傷員胸口,但扭頭看去監護器屏幕是一條直線。陳紹聰揮起拳頭,一拳擊打在傷員胸口,接著進行按壓,終於,屏幕上平直的線開始有了起伏。陳紹聰一邊聽心肺,一邊交代:「復跳了。小白監護這個傷員,急查血電解質。」他話音未落,另一邊的護士開始喊道:「陳大夫!傷員血壓測不到!」陳紹聰立刻過去,確認血壓,隨即開放靜脈通路,輸入平衡溶液,一邊檢查一邊說:「監護血壓。他沒有開放性外傷,可能是胸腔或腹腔內出血。床邊B超照肝膽胰脾,床邊X光胸片!」正在這時,一個傷員突然渾身強直性痙攣,不受控制地揮舞著手,打翻了旁邊正要給他清創的護士手中的盤子,盤子咣當一聲落地,針管紗布四處滾落。護士本能地往後退。陳紹聰第一時間搶上前,在傷員幾乎滾落下去時按住了他,捏住他的雙頰,防止他咬傷自己,沖有點嚇愣的護士吼道:「這不就是抽搐癲癇發作嗎?!給我拿鹽水浸的濕毛巾!」護士轉頭去拿濕毛巾,陳紹聰還不敢放手,卻聽得耳邊幾個聲音喊起來:「陳大夫!」「陳大夫,患者腹部劇痛,是叫普外還是……」


  陳紹聰滿頭是汗,眼前都有些發花,壓不住喉間一聲嘶啞的大吼:「等一等!」大家驚得靜了靜,聽他抓狂地又喊了一句:「我只有一雙手!別催我!」

  護士們沒敢說話,這時,身後一隻手按住陳紹聰的肩膀,陳紹聰崩潰地頭也不回就繼續吼:「誰啊!幹嗎?」「別急,我來幫你。」身後傳來的聲音是屬於傅博文的,陳紹聰有點尷尬:「傅院長,您來了。」

  傅博文拍拍他,冷靜地挨個走過輪床,給出醫囑——

  「休克體徵,立刻開放兩條靜脈通路,給平衡溶液,給頭孢它定預防感染。」

  「傷員肋骨折斷,胸骨骨折,嚴重血氣胸,要立刻準備手術。通知心胸外科莊大夫。來,給我做準備,我給他做術前的閉式引流。」

  「這個患者可能是因為受涼,長時間沒進食引起的胃腸痙攣,去拿溫鹽水,再拿一個暖寶。」

  ……

  傅博文有條不紊地處理完緊急情況,轉身看向陳紹聰。陳紹聰低頭:「傅院長,謝謝您,我剛才……有點兒著急。」

  傅博文溫言道:「你幹得不錯,不過要是老鍾聽到你剛才的話,他會覺得你丟了他的人。」

  想到鍾西北,陳紹聰頭垂得更低:「我錯了,傅院長。以後不會了。」

  「去吧,還有很多患者,夠我們忙的了。」

  陳紹聰感激地點點頭,走向傷員。傅博文環視著四周,嘆了口氣。

  心胸外科走廊里擠滿了加床,患者們擠擠挨挨地在輸液。門口放病歷的車子一輛輛地列在樓道兩邊,放滿了還沒來得及收回病歷架的病歷。護士們有的查點病歷,有的帶著護工收拾有些凌亂的樓道,有的在安置病人……都帶著一臉疲倦忙碌著。

  張默涵和心胸外科護士長從樓道一端匆匆往護士台走。張默涵邊走邊問:「剛送過來一個胸腹聯合開放傷,莊大夫接的手術。現在還有病床嗎?」

  「所有病房、重症病房、特別護理都滿了,走廊里都快加不下了。」護士長擰著眉頭道。

  張墨涵轉頭看著走廊盡頭的加床區,皺眉嘆氣:「儘量想辦法吧。」

  楊帆的辦公室作為搶救期間的臨時會議室,有些凌亂,他和傅博文把若干資料放在辦公桌上翻看著。楊帆盯著一份數據開口道:「傅院長,三年前那次地震,我們是第一接診醫院,外科、重症、急診都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負荷。當時的急診和重症都出現了感染。看今天早上的情況,負荷馬上就要超過百分之一百五十了。」

  傅博文皺眉:「你是說接診量再加大,就應該停止接診了,是嗎?」

  「按照書本上的理想狀況來講,是應該停止接診的,但是現實情況並不是按照書本里的理想狀況來的。我們絕不可能因為超負荷而停診。我們仁合停診了,擋在門外的傷患有地方送嗎?」楊帆道。

  「好一個絕不可能啊!我問你,一旦因為患者密度過大,發生院內感染,控制不住,出了人命,怎麼辦?」

  「您以前沒有遇到過超負荷接診,可能出現院內感染的情況?按照理想狀況,關門停診過嗎?」

  「坦白地說,每一次,我都得做好一個準備,萬一真發生院內感染控制不住,輿論起來,上級追責,就要引咎辭職。到時候人家會拿『理想狀態』和『書本標準』來指責你草菅人命,不會管你如果遵循書本標準,是不是死人更多。」


  楊帆笑了笑:「在中國當院長,每個人,時時刻刻都得做好這種準備。這點擔待,我還是有的。」

  傅博文眯眼看著他,目光多了幾分讚賞:「三年前我們超負荷,百分之一百五十,能把感染控制到十五例以內,經過這幾年的歷練,我就不信咱還能退步了。你去主持大局,保證院裡正常運轉,各科室主任那邊,我替你盯著,把預防感染的每一步措施做到最嚴格。」

  楊帆笑笑:「這次救災結束,我請您喝酒。」

  「你忘了我是怎麼離開手術台的了?」傅博文淡淡地笑道,楊帆懊惱地拍拍腦袋:「哎呀哎呀,忘了忘了,喝茶吧,我這兒有好茶。」

  莊恕一直連台轉地做著手術,結束完一台,刷手衣外披著白大褂走出來,往心胸外科護士台走去。

  楚珺和幾個年輕大夫、護士正一人拿著一個燒餅夾醬肉吃著,手下還在不停地忙碌著整理病歷。見他過來,護士長趕緊扒拉裝食物的袋子,拿出最後一個燒餅遞給他:「給,莊大夫,最後一個。」

  莊恕拿起來猛塞了兩口,含糊著道:「我半小時後還有一台手術,實在來不及出去買飯。哪兒買的?太好吃了。」

  護士長笑:「這是我媽剛給送來的。昨兒一夜沒回去,我媽想出這個既簡單又頂飽的,看,剛給送來就吃光了。」

  「等這次救援過去,我請你去吃燒烤,還這燒餅的人情啊。」莊恕也微笑道。

  楚珺舉起手來:「見者有份。」

  莊恕笑了笑:「分區所有人都有份。楚珺,把下一台的手術資料給我看。」

  楚珺遞過資料去,莊恕一邊吃一邊看檢查結果,簽字,忽聽得護士長接電話,聲音震驚:「什麼?心胸外科發現了一例高度疑似氣性壞疽?」莊恕一口咽下燒餅,搶過電話道:「給我,喂,我是心胸外科莊恕,其他科室發現有嗎?急診也有一例……知道了。馬上進行隔離,等院裡的處理消息。」掛了電話,莊恕對護士台旁的眾人嚴肅說道:「從現在起必須嚴防大面積感染,不能再接診新的病人了。護士長,給保衛科打電話,立刻關上大門,我去找楊院長。」

  護士長點點頭,立刻拿起電話。莊恕轉身快步走開。

  保衛科和保安接到通知立刻開始關閉大門,眾多病患和家屬被擋在門外,一時喧譁四起,責問、哭泣甚至叫罵立即捲起聲浪,楊帆得到消息立刻往醫院大門趕,對著保安怒道:「怎麼回事?誰讓你們關大門的?」

  保安解釋:「院長,是心胸外科莊大夫通知的,我們也不清楚情況。」

  「給我打開!」楊帆吼道。莊恕也已跑來,攔住楊帆:「院長,不能開門!」

  保安看著兩人不知道該聽誰的。

  莊恕對楊帆緊急地低聲道:「院裡發現高疑似氣性壞疽,這種情況下不能再開門接診了。」

  楊帆有些驚訝:「多少例?」

  「剛才電話通知說已經有兩例了,分別是急診和心胸外科。」莊恕皺眉道。楊帆擔憂地看向門外的患者,又看看莊恕,有些為難,沉吟道:「兩個科室,兩例氣性壞疽,確實來得太突然了,不過……還是先把門打開,先處理危重傷員!」

  莊恕有些不可置信:「為什麼?這是發生了氣性壞疽啊!我們現在收的傷患本來就超過了正常流量,隔離、消毒、防護都已經做不到慣例標準,這種情況再收更多患者……」莊恕努力鎮定了一下,轉成道歉的語氣繼續道,「好好好,我很抱歉,我貿然地請他們把門關上,我越權了,但是現在的情況,院內的安全我們都已經不能保證了,再收更多的人進來……」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你也看到了,這麼多傷員剛從災區送過來,都在等待救治,我不能把他們關在門外。」楊帆按著眉頭猝然打斷他。

  「現在關閉大門,是為了保護他們,不是見死不救!我堅持在氣性壞疽沒有處理好之前停止接診,這也是大型救災工作的執行標準!」莊恕堅持地說。

  楊帆嘆氣:「非常時期我不可能嚴格執行條例,更不要說,不同國家不同地區的標準也不盡相同。我們國家的醫療資源,跟美國的不能比。美國的醫患比例是多少?中國是多少?我說十倍不誇張吧?現在不能放棄任何傷員,是仁合的原則,也是上級的指示。」

  莊恕看著他盡力緩和了語氣,懇切地說道:「那也要視現實情況而定吧,上級並不知道仁合已經發生了氣性壞疽,我們應該根據具體情況做出保護最多傷員的選擇。我建議,至少等上級給出明確指示再決定是否繼續接診。」

  楊帆無奈地拿出手機撥打:「好吧,我再匯報一次。」

  大門外家屬和傷員的情緒越發激動,保安艱難地維持著秩序,不時轉頭求助地看向楊帆。

  二十多個醫護人員也聞聲出來,看看門外的傷員病患,再看看楊帆,神情焦灼。

  莊恕不言不動,蹙著眉,默默聽著楊帆向領導匯報:「到現在,骨科收了七十九人,神經外科二十人,心胸外科三十五人,急診科四十人,ICU十二人,普通病房加床也早都滿了。我們本來預計一百五十張床是極限,現在已經遠遠超過了,走廊也都是加床的患者……現在又發生了氣性壞疽,如果再放大量患者進來,無菌操作很難進行啊,實在是太危險了,您現在的會議上是不是可以先討論下我們的問題,給一個明確的指示……」

  遠方的災區醫療站,陸晨曦正在給一個腿部受傷的戰士做清創後的包紮,叮囑道:「好了,注意不要沾水,避免感染。」戰士起身,一瘸一拐地邊走邊說:「不沾水可太難了。」

  「儘量小心點吧。」陸晨曦揚聲再叮囑了一句。

  一名護士帶著一位中年女人過來:「陸大夫,這位阿姨來這兒找人。」陸晨曦摘下手套問:「阿姨,您找誰?有什麼事兒嗎?」

  中年女人惶然道:「大夫,我找我老伴和女兒。」

  陸晨曦從桌上拿起傷員的名單問:「傷員叫什麼名字?」

  「我老伴叫林皓,女兒叫林歡,說是幾個小時前送過來的。」中年女人憂心忡忡。

  陸晨曦按著名字查找,而正從一旁經過的鐘西北聽到「林歡」這個名字後一下站住了——林歡?不正是莊恕不久前告訴他的,當年走失的南南如今的名字!莊恕說,林歡的父母一直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來撫養,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她是收養的。難道會這樣湊巧,眼前這位就是小斌妹妹南南的養母?

  陸晨曦扶著她坐下,拿著傷員名單道:「您別著急,林皓確實受傷了,您女兒林歡沒事。」

  「傷得嚴重嗎?人現在在哪兒呢?」她忽地又站起身。

  陸晨曦輕聲道:「他是被武警戰士從廢墟里挖出來的。泥石流發生後,他身子被卡在擠壓變形的兩個窗框中間,胸口有玻璃刺入。」陸晨曦說著話的時候,鍾西北走過來,拿過傷員名單道:「我看一下。」

  中年女人焦慮地問:「啊?這麼嚴重啊……那人還能活嗎?」

  「他送來的時候失血量很大,我檢查過了,玻璃可能插在肺動脈上,不能在這裡處置,已經安排急救車把他送到嘉林的仁合醫院去了,您女兒也陪著去了。」陸晨曦柔聲道。


  「那我也得趕緊去,謝謝您啊大夫。」中年女人感激地說。陸晨曦點點頭:「好,您趕快去安置點吧,那邊有免費的交通車。」她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過去就能看見。」

  中年女人應著,向她指的方向走去。

  鍾西北把名單遞給陸晨曦,問:「這個傷員怎麼樣,能救過來嗎?」

  「及時手術的話,應該能行。」陸晨曦想了想道。

  鍾西北稍微放了點心:「哦,那就好。」他想來想去,走到一邊去撥通了莊恕的電話:「你上次說,南南找到了,她改名叫林歡了?你知道她養父的名字嗎?」

  「啊?」莊恕正在大門口,面對著面前望不到邊的等待進入醫院救治的傷員,和楊帆一起等候上級的指示。這時突然聽鍾西北說起妹妹的養父,並沒有琢磨為什麼,只條件反射地回答:「父親林皓。」

  「那真的巧了。她的養父受傷了,已經送到仁合去了,你留個心。」

  莊恕一驚:「南南?」

  「就是林歡!她父親叫林皓,有嚴重的胸外傷,應該已經到了……」鍾西北的聲音還在耳邊,莊恕已轉身看向大門口,腳下也不由地向大門走去,視線搜尋著。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個女人身上。

  南南,他看到了南南——她現在應該叫林歡,她遠遠地擠在院外的人群中,正在焦急地跟柵欄裡面的醫院工作人員交涉,說話間不時回身指著身後不遠處被攔住的一輛急救車。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因為重傷的父親被攔在醫院大門外的焦灼。

  莊恕的腦子裡一團亂麻,太多久遠前的畫面,交錯著閃現在眼前。

  有的模糊,有的凌亂,有的破碎,有的猙獰。

  而所有的畫面都匯成一個扎羊角辮子的小姑娘,睜大眼睛沖他叫——哥哥。

  這個小姑娘的影子由清晰而又模糊,成了眼前那個焦灼的女子。她似乎在聲嘶力竭地跟攔門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似是爭吵,又似是哀求,是急迫痛苦,是害怕惶恐,又是期待和希望。

  莊恕不由得向著她走了幾步,幾乎就要張開雙臂,喊,南南,哥哥在這裡。

  然而卻被刺耳的救護車的鳴笛突然驚醒。

  舉目四望,周圍,是白衣的同事,是把醫院門口圍得水泄不通的傷員,而身後,是早已超負荷接診,又剛剛報告已經發現氣性壞疽的醫院……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眼眶一紅,竭力深呼吸幾口,壓制著情緒,盡力平靜地來到大門的柵欄旁。

  外面,就是林歡,他找了這麼多年的妹妹。

  林歡聲音嘶啞,懇求保安:「我爸傷得很重。救援站的大夫說,必須立刻手術。求求你,讓我們進去吧。這是醫院,怎麼能對傷員關門呢?!」

  保安滿頭大汗地解釋:「院裡發生了特殊的情況,院領導正在研究,請大家再等一等,很快會有安排的。」

  林歡急得往醫院裡張望,目光掃到莊恕身上,她看到他胸牌上「主任醫師莊恕」幾個字,如同看到一線希望——「大夫!」她喊,「大夫!」

  莊恕一愣:「你……你認識我?」

  「您是心胸外科的莊大夫!」林歡望著他的目光滿是帶著無限期待的懇求,「在醫療站負責救助的陸晨曦大夫,幫我父親做了簡單的處理,她說我父親需要立即手術!最好由您主刀!大夫,」她反覆重複著「大夫」兩個字,眼裡噙著淚花,「保安大哥不知道,您是大夫應該知道的。我父親需要手術,需要立即手術啊!」


  莊恕只覺得每一句話,都仿佛一把尖銳的利器,切割著自己的五臟六腑。然而,面對著林歡,這個二十多年中,他每一分鐘都想擁她入懷,對她說,南南不怕,哥哥在這裡的女子,在她如此期待地求他的時候,他終於還是只能說:「對不起,現在我們暫時不能讓你們進來。」

  林歡茫然地問:「為什麼?我父親的情況很嚴重,陸大夫說必須把他送來立刻手術!」

  「現在醫院的接診量已經超負荷了,消毒措施、無菌操作都已經很難進行,暫時不能讓更多的傷員入院就醫了。」莊恕低聲道。

  林歡絕望地看著他,眼淚已經奪眶而出:「那怎麼辦啊?我爸好不容易才救出來,又跑了這麼遠,難道就讓他在醫院門口等死嗎?!大夫,您救救我爸爸吧!」

  莊恕不敢面對她的眼睛,他極力控制著情緒道:「院長正在跟上面交涉,相信很快會妥善地安置你們,請耐心地等一等。」

  「大夫,我父親情況非常危重,能不能先讓他進去手術啊?」林歡伸出雙手,穿過鐵柵欄,想要抓住他,「求求你,時間就是我父親的命啊!」

  莊恕微微側開頭,喉嚨也有些哽得發痛,艱難地堅持道:「……對不起,林小姐,現在我們必須等上級的指示,對不起。」他說完轉身往回走,身後林歡哭著道:「莊大夫,求求您了,讓我爸爸進去吧!陸大夫說他必須馬上手術啊!莊大夫!莊大夫!求求您了!」

  莊恕沒有回頭,咬緊牙關,眼睛有些濕潤。他努力控制情緒,徑直走向楊帆,見楊帆已經打完電話,忙問道:「怎麼樣?」

  「已經和領導匯報完了,他們還在做研究和預測。」楊帆乾澀地說。

  「大概要多久?」

  「一兩個小時總是要的。」

  莊恕也為難地看向大門,無言以對。楊帆長長地吐口氣:「先把門打開吧。」

  莊恕一聽,衝口而出:「不行!」他壓了壓情緒,儘量語氣平靜地說服:「如果氣性壞疽爆發,需要特殊的隔離,會進一步加重接診負擔。大災之後,必有疫情,從重災區來的傷員必然攜帶各種傳染病病原,而大量抵抗力極低的傷患正是病原生長傳播感染的最佳溫床!超負荷接診造成的隔離不夠,空間有限又為所有疾病的傳播創造最好的條件!感染和傳染病如果控制不住,後果將是災難性的,仁合甚至可能成為嘉林市瘟疫的源頭啊!」

  楊帆閉了閉眼睛:「院內感染和災後防疫一旦控制不住會帶來什麼嚴重後果我很清楚,但是幾十上百個病人現在就在院外。感染失控和流行病大爆發,只是理論上的可能,但是外面的傷員,他們無處可去。現在據我所知,外面至少有二十個重傷員需要立刻手術,再晚幾分鐘,他們就會因為失血,因為器官衰竭,因為敗血症而死亡。現在形勢就是這樣,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就是全院上下嚴防死守,儘量隔離感染氣性壞疽和其他傳染病的病人,把疫情爆發的可能降到最低!」

  「醫學科學的理論不是憑空想像的假設,也不是模擬數據的假想,都是根據以前大量實踐經驗得出的結論,也就是從人命上得出來的經驗。」莊恕提高了聲音。

  「經驗是既往的經驗。但是眼前,我身前身後,都是人命。接診是有極限,這個極限確實是從人命上總結出來的經驗。但是莊恕我告訴你,極限,就是用來打破的。而中國的大夫,被迫必須挑戰極限的機會,又特別多!」

  「那就不能等領導研究出對策以後,再放病人進來嗎?再等一等總可以吧?」莊恕只覺後果嚴重,不敢去賭這一個「可能降到的最低」。


  楊帆搖搖頭:「領導開會對數據進行分析,再從其他單位抽調醫護支援,但是那至少是幾十小時之後才能做到的。我已經打電話報告過了,作為一個嚴謹的醫學工作者,我已經把所有的可能考慮到,並報告了,上面專家最科學的分析還沒有出來。現在面對所有傷患的是我。沒有萬全的選擇,作為仁合的最高負責人,我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我的選擇就是,把門打開,立刻繼續接收傷員!我選擇,我負責!」

  楊帆說罷,對保衛科長高聲道:「立刻打開大門,接收傷員!」

  保衛科長大聲應道:「是!」

  醫院大門打開後,傷員和家屬在保安們的疏導下紛紛湧入醫院。

  楊帆和莊恕退到道路一側靜靜看著。楊帆神情凝重,而莊恕看到了林歡,她和保安指揮著人群讓開救護車的通道,隨著車一起進入醫院,跑向急診,她並沒有看到他。莊恕目送林歡遠去,目光複雜。

  傅博文得知發現氣性壞疽的消息後,第一時間來到心胸外科病房,一邊即刻讓護士緊急發放所有有關氣性壞疽的隔離要則,一邊換上隔離服裝親自和張默涵、楚珺等人一起,從病房裡推出一個疑似感染氣性壞疽的病人。傅博文邊走邊對楚珺交代著:「立刻設立一個特殊感染隔離病房單元,出入通道、使用過的醫療器械處理,都完全與其他單元分開。」

  楚珺點頭:「好,我知道了。」跟著護士跑去。

  傅博文轉頭對張默涵鄭重地道:「把這個病房全面消毒一次,所有病人隔離觀察至少二十四小時。」

  急診觀察室,陳紹聰站在另一名疑似氣性壞疽患者病床前,向普外醫生原野交代患者病情,出示傷口塗片報告:「厭氧菌培養還沒出來,但是其他各項檢查都符合,體溫是兩小時前開始升高的,這單子上是各項體徵,我給了頭孢和全身支持治療。」

  原野檢查患者大腿上的傷口,戴著手套的手輕按皮膚道:「捻發音明顯啊,確實是感染了氣性壞疽。」他再看了看單子上的其他指標,沖身邊跟著的年輕大夫道,「馬上手術,切除壞死組織,重新徹底清創。」

  陳紹聰立即對旁邊的護士說道:「同病房病人馬上隔離觀察!」

  護士應了聲「是」,把這名患者推出觀察室,按護士長的安排送去了五號手術室,護士長隨即把這間觀察室的標牌換成了「氣性壞疽臨時觀察室」。

  陳紹聰安排護士用雙層包膜封存剛才給那名患者檢查用的所有器械,把方才使用過的一次性廢料——清創用棉簽、包裹傷口的紗布、針頭等,投進橙色垃圾袋,上面也貼好「氣性壞疽」的標識,再用有效氯溶液噴灑地面以及各種儀器表面,但求嚴密杜絕氣性壞疽的擴散。

  隨著傷員的大量進入加上氣性壞疽的出現,手術室的安排越發嚴峻。

  傅博文帶著手術室護士長想盡一切辦法,在手術區挨個巡查,路過泌尿科專用手術室時,傅博文道:「再陸續送來的患者,傷口感染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大。這間泌尿科專用手術室在救災期間,改作特殊感染手術間。」

  護士長點頭,做記錄。

  「安排一名巡迴護士,專門負責必要的傳遞和隔離。心胸外科感染人數多,讓專家隨時查看。」傅博文說著走到另一間手術室門口,透過玻璃,看到莊恕正在手術。

  傅博文問:「莊大夫現在在做什麼?」

  護士長回答:「剛從酈峰送來的,胸腹聯合。」而現在躺在手術室內,由莊恕主刀的,正是林皓。林歡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緊張地等候著。傅博文點點頭,匆匆路過,並沒有認出林歡。


  作為救災一線的災區醫療站,醫護人員依舊在進進出出,忙碌地工作著。

  方志偉坐在四面鏤空的防雨棚里發著愣,他身上沾滿了泥,手上的泥水都已經幹了。

  陸晨曦打著電話從一個帳篷里鑽出來,邊走邊說:「你們還有多久到?十分鐘?好,到了馬上來接傷員,一個脛骨骨折,就近送,不要去仁合了。好,我等你。」她打完電話,舒展了一下身體。發現方志偉坐在防雨棚里發著愣,神情恍惚,滿身泥水也沒去沖洗一下,陸晨曦覺得有點不對勁,走過去問道:「累壞了吧?第一次參加醫療隊,我也累懵了。要不要把你送回去,找人來替你?」

  方志偉悶了一會兒,把頭扭開道:「不用,不是累……」他突然說不下去了,把頭扭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陸晨曦靠近他,拍拍他的肩膀:「怎麼了?從你見習我就開始罵你,罵了好幾年也沒見你哭過。跟我說說,出什麼事兒了。」

  方志偉抹了抹眼淚,啞聲說:「剛才有個小姑娘,壓在廢墟底下了,開始還能聽見她的聲音。破拆了好幾個小時,人露出來了,可我怎麼也夠不著她的出血位置。其實她身體裡都已經沒多少血了,我只能趴在她身邊鼓勵她,這會兒還要繼續挖掘,我想往裡鑽,被人給拽出來了,其實我離出血點就差一點了,如果我能鑽進去……」方志偉停住,哽咽著。

  陸晨曦聽著,也有點難受,吸了口氣打起精神溫和地說道:「我們是醫生,我們不願放棄每一個生命,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不是超人,我們不能拯救世界,也不可能起死回生。我要求你,只要有機會就堅決不能放棄,但是別人拉你,也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你的生命和傷者的生命,同樣重要。」

  「嗯……我知道。」方志偉還是低著頭。

  陸晨曦看著他鄭重地說:「你給我記住了,以後無論遇到什麼情況,不能冒險。」

  方志偉控制著眼淚,努力點點頭。

  陸晨曦的電話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道:「喂,到了嗎?還要消毒?抓緊啊我就在醫療站等你們。」

  方志偉深呼吸幾口,振作精神跟著陸晨曦出去送傷員。

  莊恕走出手術室,林歡立刻迎上前問:「莊大夫,我父親怎麼樣?」

  「手術很順利。」莊恕平靜地說道。

  林歡長出了一口氣:「太好了,我可放心了。」

  「你父親做的是胸正中二十厘米開口,術後疼痛會很嚴重,會引起切口的應激反應,所以我給了微量的鎮痛藥。如果他還是疼痛難忍,你要及時通知我們。」莊恕說罷,把一份列印好的注意事項遞給她,「這是其他的注意事項,我打出來了,你看看吧。」

  林歡連連道謝:「謝謝大夫,您想得真周到。之前在醫院門口我有點兒著急了,對不起。」

  「不不不,是我該道歉。我的本意也不是要阻止你們進來。實在是院裡發生了氣性壞疽,接診量持續加大的話很容易引起交叉感染。」莊恕歉然地解釋。

  林歡溫和地道:「這些醫學術語我不太懂,你們做大夫的一定有你們的道理,我理解。」

  莊恕看著她輕聲道:「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莊大夫,既然我父親的手術很順利,是不是不用太久,他就可以出院了?」林歡期待地問。

  莊恕沉吟道:「手術雖然順利,但是術後多久能恢復,會不會有其他的併發症,現在還不能肯定。不過從目前你父親的情況看,很不錯。」


  「那就好,我知道你們當大夫的說話都謹慎。那我去病房等我父親了。」林歡一笑,莊恕有些恍惚,記憶中南南天真的笑容疊映上來,讓他不自覺用了溫柔的口吻說,「我也要回胸外,我帶你去吧。」

  兩個人一起沿走廊走著,莊恕忍不住問:「你是酈峰縣人?」

  「是啊,我老家酈峰的,但我現在在嘉林工作。」林歡點頭。

  「哦,在嘉林待多久了?」

  「我是來嘉林上的大學,之後就留在這裡工作,算起來也有十幾年了。」林歡認真地算了算。

  「哦……你以前,來過仁合嗎?」莊恕低聲問。

  「沒有,我家離中心醫院近,看病都是去那兒。」林歡說道,明麗的眼睛有些不解和好奇地看了眼身邊的莊恕,卻捕捉到他一絲難以言說的傷感。

  深夜。

  各自忙碌的莊恕和陸晨曦終於有時間通個電話了。

  受災地區是在鄉下,空氣清透,顯得當空的明月越發皎潔。陸晨曦站在帳篷外的月光下,聽莊恕帶著一絲倦意的聲音溫和地傳過來:「你還沒休息?」

  「你不也是一樣?本來今天我能跟著送傷員的車回去一趟,但是沿途公路塌方了,聽說有的傷員都是武警給扛過去的。哎,這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你別太想我啊。」陸晨曦唇邊浮起一絲無奈又淘氣的笑意。

  莊恕也笑:「這恐怕有點兒難。」

  陸晨曦的笑容擴大:「這麼喜歡我啊?」莊恕微笑著沒有回答,問道:「今天你那兒救治數量還高嗎?」陸晨曦聽他問正經事,立馬認真回答:「今天算是高峰期,山里好幾個村鎮的傷員都搶救出來了,各類輕、重傷加起來我處理了四十多個。你那兒呢?我聽說仁合已經超員了。」

  「嗯,手術室就沒空過,簡直像打仗一樣。」

  「對了,有個姓林的老人,嚴重的胸腹聯合傷,應該是你負責手術吧?怎麼樣?順利麼?」

  「手術順利。」莊恕回答得簡單,心中卻別有一番滋味,「應該謝你這個接診大夫,第一時間處理及時,否則即使送過來,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

  「怎麼突然這么正經地謝我。我救治病人那不是常規!」陸晨曦笑眯眯地說,「對了,之前一直沒有機會來這裡,這次救災我才發現原來酈峰的景色這麼漂亮。今天林歡也說了,等這次抗災過去了,要請我來玩兒,到時候我帶著你啊。」

  「好,我給你當司機。很晚了,趕快休息吧。」莊恕與陸晨曦互道了晚安,掛了電話。他走到病房門口,透過房門,看到林歡坐在林皓病床前,用毛巾輕輕給父親擦拭前額。

  莊恕站了好一陣,心中百種滋味。

  還好,他想,這是個好的結果。總算,我親手救治了南南的父親——她如今最親、最重要的人。

  陳紹聰幾乎就沒時間休息,晚上在急診辦公室蜷縮著胡亂對付了會兒,就被護士叫醒說有傷員發燒了得讓他去看看,他跳起來衝出去檢查完這個傷員腿部的傷口,一邊看病人的體溫卡一邊問:「體溫是從今天凌晨開始升高的?」得到肯定的回覆,陳紹聰表情有點凝重,道:「加一個血生化、菌培養,傷口滲出液送去檢驗科。」

  護士記錄醫囑,陳紹聰仔細地將手套摘下,丟入污染區垃圾桶,走到水池洗手,換手套,囑咐護士道:「血生化和菌培養出來之前,這間診室不要再收其他患者了,全面消毒。」


  護士為難地說:「所有候診室都滿了,這間又不讓繼續收患者,再送來的往哪兒收啊?」

  「等這個病人送去普外病房再說。」陳紹聰也很頭疼。

  護士小聲道:「普外說已經滿了。剛才來過電話。他們護士長直吼我,說每間病房都加三張床了,再加就要成大通鋪了!」

  陳紹聰越聽越頭大,衝口說出:「那你就給我吼回去!」護士委屈地低頭不語。陳紹聰也知道這事護士解決不了,嘆了口氣:「別著急了,我去和他們說吧。」他出了急診就直接去找楊帆。

  這時楊帆正與傅博文一起在醫院各科巡視,身後跟著兩位副院長和兩位總護士長。總護士長也是一臉焦慮:「普通病房每間都加了二三張床,可是騰出來的一百五十張床很快就滿了!剛才鍾主任又來過電話,說酈峰至少還要送十個病人回來,往哪兒放啊?」

  楊帆皺著眉頭問:「觀察室呢?」

  總護士長道:「早就滿了。」

  陳紹聰快步趕過來,人沒到就急促地開口:「院長,急診必須得轉上去幾個病人,現在候診室全都滿了,有三名是高度懷疑感染傷口的病人。綠色通道還在開放,可我那兒沒有地方能再接新傷員了。」

  傅博文皺眉道:「先把行政領導的辦公室都打開吧。」楊帆思考片刻:「嗯……我同意。」傅博文接著道:「你的辦公室先不要動,這些中層領導總要一個碰頭的地方,不能跑到院子裡開會去吧?」楊帆點頭,看到面容憔悴的陳紹聰聽了這話終於露出個笑容,拍拍他肩膀道:「辛苦了,我聽傅院長說了,你這幾天幹得不錯。之前老鍾一直跟我說你很有能力,能接他的班,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老鐘沒有看錯人啊。」

  「嘿嘿嘿,鍾老師眼力一向很好。兩位院長,我忙去了。」陳紹聰笑著跑開。

  莊恕查完房,和護士走在走廊上,邊走邊叮囑道:「剛才那個病房,三例災區轉來的傷員要重點監護。」

  護士點頭記錄。莊恕路過林皓病房門口時,不由停下腳步對護士道:「你先忙去吧,有事兒找我。」自己推開門,走進去,見林歡正在擦拭父親的臉頰,動作非常輕柔細緻。一位中年女人已經趴在床尾睡著了。

  林歡抬頭看到他,小聲地招呼:「莊大夫!」

  莊恕示意:「你媽媽也來了?」

  「嗯。昨天下午就到了,一直陪在這兒呢。」林歡有些心疼地看了眼趴著睡著的母親。

  「你不是住在嘉林嗎,讓你媽媽回去休息一下吧,都陪了一天了。」莊恕溫言道。

  「我也勸過她,可是我家實在離醫院太遠了,來回也不方便。」林歡無奈地笑笑。

  莊恕想了想:「你等我一下。」他說完轉身出去,再回來時,對林歡說道:「林小姐,我剛才讓院辦幫忙,在醫院附近的酒店找了個房間,價格很公道,你們可以隨時去休息。」

  林歡驚喜又感動:「是嗎,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我現在就叫車回去拿點家用。」說著輕聲叫醒母親,「媽,莊大夫給我們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我現在回家去拿點東西。」

  林母站起來,有些意外地說:「是嗎,謝謝莊大夫。」

  「您不用客氣。」莊恕只道。

  「小歡,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別急著回來。」林母柔聲說。


  「不用,我拿點兒東西就行。」林歡握一握媽媽的手。

  莊恕開口道:「這幾天市里路況不好,打不到車,我送你回去吧。」

  「這不好吧,太麻煩您了。」林歡不好意思地說。莊恕看看表:「我還有點兒時間,我們抓緊時間快去快回。」林歡這才不再推脫。

  莊恕帶著林歡走出來,他走向正在護士台查看病歷的楊帆,說道:「楊院長,我想跟您請一個小時的假。」

  楊帆立刻道:「你連台超過二十四小時了吧?也該回家休息一下了,五個小時吧,睡一覺,美國醫院的規矩,不能疲勞作業。」

  「大家都在這兒連台,我怎麼能回家休息呢。」莊恕搖頭,他頗為感慨地向周圍望去——如此擁擠,如此喧囂,如此雜亂,卻又如此有序。

  楊帆苦笑:「我們是習慣了。在國內,我們這樣的醫院只能疲勞作業,跟你們可不一樣。」

  「放心吧,我撐得住。一小時就行了,我是想陪這位家屬回去拿點東西。」莊恕看看林歡。楊帆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倒是在莊恕剛要走開時,叫住了他:「莊大夫等一下。」然後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傅博文回來了。」

  莊恕一愣。楊帆緩聲道:「非常時期,他回來幫忙做些工作。老人嘛畢竟還是有作用的,我也不好推辭,你知道就行了。」

  「畢竟是仁合的院長。」莊恕說得有些感慨,同時看了看楊帆。來到這裡這麼久,他之前對仁合、對傅博文、對楊帆,那種或怨恨或輕視的情緒,就在這二十四小時與死亡的搏鬥中,甚至是在激烈的針鋒相對的理念爭執中,幾乎淡化至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的親近,溫暖與惺惺相惜。

  莊恕望著楊帆,認真地說:「我很佩服你們。」

  陳紹聰帶著護士轉移傷員,路過一條走廊時,看到兩個戴著志願者標識,穿著隔離衣,戴著口罩的「工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一個在地上噴灑消毒水,一個拿著拖把跟著拖地。就這麼配合著一噴一拖的效率挺高,一會兒就到了樓梯口,噴消毒水的人把消毒水箱放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頭拉下口罩長吸一口氣,露出一把大鬍子。他身邊的人放下拖把,也把口罩拉下來,正是楊子軒。

  老胡苦著臉踹了楊子軒一腳,抱怨道:「來這以後每天就是噴噴噴,擦擦擦,刷刷刷,整個一清潔工啊,就是推個輪床也只能推,連過床都不讓我碰。楊子軒,你不是讓我來救死扶傷的嗎?」

  楊子軒一腳踹回去:「你想什麼呢?救死扶傷你是會縫合還是會清創?你媽要用血壓計,我教了你倆小時,你還量出個二百二十……嚇得你媽差點真二百二十了!

  老胡不好意思:「那哪怕是過個床呢,我有勁兒。你看人美劇里,一、二、三,哐,多帥啊。「

  陳紹聰走在一旁,聽得好笑,忍不住接上:「一、二、三,還哐,你也不怕再把病人摔著。「

  楊子軒和老胡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陳紹聰過來蹲在他們身邊道:「過床可是技術活,尤其這次的傷員大多有腰椎、頸椎傷,如果手法不對會造成二次傷害,嚴重的能導致癱瘓。「

  老胡聽著,點點頭喃喃道:「真是術業有專攻。」他念叨著,突然目光落在陳紹聰身後——剛剛拖過沒完全乾的地面上,留下了陳紹聰的鞋印。老胡立刻抓起拖把,衝過去補拖:「你看你又踩髒了。」

  陳紹聰揮揮手:「嗨,不用啊,我是從清潔區走過來的……」


  楊子軒一笑:「陳哥你甭理他,他處女座。」

  「拖地是為了消滅病毒細菌,又不是要一塵不染。」陳紹聰笑道。

  楊子軒沒好氣地說:「哎呀,他又不能救死扶傷,把樓道擦完美,這有成就感——就像你們縫合傷口,剪線留的殘端一定要對齊一樣。」

  陳紹聰看他一眼:「你懂我們臨床的東西還真多,從小沒少跟著你爸在醫院玩兒吧?」

  「是啊,我還在你們的示教室縫過豬皮呢。」

  「我對縫合也很有造詣啊,有時間切磋切磋。」陳紹聰一向以自己的縫合技術為傲。

  楊子軒卻道:「我對數據分析興趣更大。結合了對醫學和數據的雙重興趣,就是我現在的專業。」

  陳紹聰訝然:「沒看出來,居然是個醫療數據分析師,你這次回來都分析什麼了?」

  「本來是要做咱們市的化療藥使用數據的。第一階段論文發了,效果還不錯,正在申請進一步研究。不過趕上災害,就先放下了。我準備收集仁合災後的救援數據,跟歐美日做個比對,也算是沒浪費這次機會。」楊子軒說得頭頭是道。

  陳紹聰提醒:「別忘了我的急診啊。」正說著,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他邊接邊起身走著:「喂,什麼情況……手臂骨折,右腿骨折……什麼?體重這麼重?……好吧馬上到。」他轉身衝著遠處眼巴巴看著的楊子軒和老胡高聲喊:「誰想學過床?」兩人高興地舉起手:「我!我!」陳紹聰招招手:「來!」兩人高興地扔掉拖把跑過去。

  莊恕送林歡回到家,林歡開門,莊恕跟著她進了房間,看了看,這是一間上下兩層的青年公寓,上面是臥室,下面是廚房、客廳,收拾得乾淨整潔,布置雅致中帶點藝術氣息。

  林歡客氣地說:「平時沒工夫收拾,可能有點亂,您別介意。」

  「這麼幹淨還說亂?好像是中國人的傳統吧?」莊恕接過林歡給他倒的水。

  林歡微笑:「沒想到莊大夫出國那麼久,還記得中國人的客套話。您在這兒坐一會兒,我上樓去收拾下東西。」她上樓後,莊恕一邊喝水一邊在客廳里打量著,問:「你爸媽是酈峰人嗎?」

  「對,他們是酈峰本地人,前幾年都退休了。我一直想讓他們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他們都說在老家住慣了,不想動。這次我剛好回去看他們,沒想到趕上了泥石流災害。」林歡在樓上回答。

  莊恕看到牆角放著一把大提琴的琴盒,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學琴的?」

  「六歲開始的。」

  「哦,我聽說學琴就是五六歲開始最好了。」莊恕道。

  「是啊,我媽說我四歲的時候得了一場病,那時經常發燒做噩夢,身體很差,到了五六歲才好起來。女孩兒嘛,也不愛出門,我爸就讓我學琴了。」

  莊恕專注地聽她說話,道:「看來你一直很順利啊,從小學琴到上大學再到就職,一帆風順。」

  「是啊,我也覺得挺幸運的。而且我爸特有眼光,我剛工作不久,他就做主買了這個公寓,那時候房價還便宜呢。」林歡笑了,雖然因為想到父親還重傷躺在醫院裡,笑容迅速化作了傷感。

  莊恕環視著公寓,似乎很釋然:「你真的是很幸運。」

  林歡帶著那點傷感繼續笑了:「他們還希望我早點成家,早點結婚生子呢,不過升了首席以後,演出太頻繁了,沒時間考慮這些問題。」


  莊恕看著桌台上和牆上擺放著林歡從小到大的照片,最早的幾張還是自己熟悉的南南兒時的模樣,眼神複雜。

  林歡沒有讓莊恕久等,迅速換了套衣服,提著小行李箱就從樓上下來,莊恕上前接過。

  林歡遞給他一張CD,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沒什麼可送您的,這是我獨奏音樂會的錄音,沒事的時候聽來放鬆吧。」

  莊恕看著封面上林歡手持大提琴的照片,克制著內心的波瀾,溫言道:「謝謝,這個禮物真好。」

  「您太客氣了,等我父親的病好了,請您來家裡吃飯,我包餃子包得特別好。」林歡誠摯地說,快速地在樓下收拾其他東西。

  莊恕笑笑:「以前我母親餃子包得也很好吃,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林歡停下了收拾東西問:「阿姨是……不在了嗎?」

  莊恕點點頭:「很多年前她就去世了。」

  「對不起,讓您傷心了。」林歡抱歉。

  「沒關係,今天跟你聊聊家常,我覺得很開心。」莊恕看著她微笑。

  林歡一笑:「是啊,您工作太緊張,聊聊天對放鬆也有好處。我收拾好了,走吧。」她拖著行李箱往門口走,莊恕指著靠在牆邊的大提琴問:「琴不拿嗎?」

  「現在醫院裡照顧我爸,也沒時間練琴,而且琴聲那麼大,也會影響別人休息。」林歡搖頭。

  莊恕想了想,說道:「還是拿著吧,林先生一定很喜歡聽你拉琴,別在休息時間練就好了。」

  林歡吐吐舌頭:「那要是有人投訴,我就說是莊大夫讓我拉的。」

  莊恕笑了:「好,沒問題。」上前幫林歡提起琴盒,他走在她身後,臨走的時候從牆上偷偷摘了一張不起眼位置的照片,塞進口袋。

  天氣變壞,受災地區又開始下雨,雖然不是之前的暴雨,但雨點也非常密集,山體滑坡再度發生。

  泥濘的路上,臨時救護人員抬著三副擔架,朝著救災帳篷小跑。抬著擔架的救護人員頭上、臂上也有泥沙血跡。兩個急救人員跟在擔架旁邊,用紗布按壓著傷員出血的傷口。

  鍾西北、陸晨曦、楊羽和白雪等人趕緊迎上去。鍾西北和陸晨曦各自檢查一名傷員。

  鍾西北一邊檢查傷員的瞳孔、呼吸,一邊用吸管清理他的呼吸道,同時吩咐:「開放靜脈通路,輸平衡溶液。拿氧氣面罩過來,給純氧。」

  楊羽答應著跑向帳篷一側的儀器存放處。

  陸晨曦迅速戴上手套,檢查另一名胸前滿是鮮血的傷員,查脈搏,叩診肺部,並迅速纏上血壓計量血壓,然後陸晨曦摘下聽診器,手指撫過傷員怒張的頸靜脈,皺眉道:「血壓八十、四十,脈淺快,心音遙遠——BECK三聯征,呼吸循環衰竭。白雪,推X光機過來。」

  白雪跑向帳篷內側。這時楊羽已經取了輸氧裝置,和鍾西北一起給傷員接上氧氣。鍾西北刺破傷員手指,用簡易血氧儀測試,血氧儀小屏幕上出現「90」,鍾西北鬆口氣:「情況還好。楊羽給他做青黴素測試,不過敏的話給上頭孢預防感染。」他說罷奔向第三名傷員,聽心肺後神色稍安,檢查患者腿部的傷處,喊楊羽:「拿固定夾板,給患者輸平衡溶液,抗生素預防感染,打破傷風針。」傷員痛苦地呻吟著:「醫生,太疼了!你幫幫我!」鍾西北俯身道:「我們會給你止疼。你的腿現在問題不大,等前面的路修通了,我們就把你轉移到市裡的醫院」


  陸晨曦在胸部受傷的傷員身邊操作X光機,皺眉緊盯圖像。片子出來後她一臉焦灼地找到鍾西北:「多根肋骨骨折,患者明顯出現心包填塞,已經有了呼吸循環衰竭的症狀,得儘快手術處理。」

  鍾西北看了看片子,焦慮地道:「山體再次滑坡,路又堵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通。」

  陸晨曦再度趕到這名傷員旁邊,戴上聽診器,聽診他胸部、腹部。她眉頭越皺越緊,緊張地給病人再量了一次血壓,抬頭對剛進來的楊羽道:「血七十五、四十,再多開一條靜脈通路,然後做準備,氣管插管進行人工通氣。」然後她轉頭沖鍾西北沉聲道,「我怕他堅持不到路通了。」

  正在這時,一個滿身都是泥水的急救人員衝到了帳篷邊,扶著帳篷柱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叫道:「鍾大夫,方大夫受傷了!」

  方志偉雙眼半睜,已經罩上了氧氣面罩,他臉色蒼白,胸前一片血跡。鍾西北與陸晨曦親自接手過來,給他過床。突然,方志偉噴出一口鮮血,濺在了鍾西北胸前,他張大口,努力吸氣,臉色卻越發青紫,眼神也開始渙散。鍾西北急道:「針管,橡膠手套,閉式引流管,快!X光機!」

  陸晨曦直接抓了彎盤裡的針管和膠皮手套衝過來。她輕輕敲擊方志偉胸口,手掌迅速伸出,以手指比量後果斷入針、抽吸,將膠皮手套覆在針尾。只見手套瞬間脹氣,宛如一個氣球。陸晨曦立刻將手套扎住,方志偉的呼吸略有舒緩。陸晨曦隨即在他肋間剪開開口,置入引流管,抽出針頭。就在此時,方志偉一陣抽搐,嘴角又溢出一口血來。陸晨曦盯著閉式引流管的水平面,手飛快地在方志偉胸口輕按,輕叩,然後摘下聽診器聽診。

  鍾西北將X光機推過來,一邊操作一邊緊鎖眉頭說道:「肺不張,可見脊柱前緣呈現透光帶。斷了六根肋骨,形成連枷胸。」

  「他明顯皮下氣腫,胸腔閉式引流有重度漏氣,加上咯血和X光典型徵象,基本確診是氣管破裂並縱膈破裂傷!」陸晨曦緊張地道。

  這時,守在旁邊觀察那名胸口受傷傷員的楊羽喊道:「晨曦,這個傷員升壓藥起作用了,但是血壓繼續下降,到六十、三十了,血氧五十!」

  陸晨曦一驚,馬上衝過去,再做檢查、測脈搏,隨即沖鍾西北道:「鍾主任,擴容、抗休克、機械通氣都沒改善他的休克,應該是心包填塞,我要給他心包穿刺抽血。」

  鍾西北果斷回答:「按你的判斷來。」他說著,自己剪開方志偉胸部的衣服,仔細檢查他兩側胸——其中左胸明顯比右胸塌陷。他再沿著胸骨輕輕摸索,觸診腹部,見方志偉的腹部膨鼓。

  陸晨曦在一旁實施心包穿刺,將針管準確刺入傷員的心臟位置,揚聲問:「鍾主任,志偉怎麼樣?」

  鍾西北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血氧持續下降,加壓給氧,閉式引流都無法改善呼吸。」

  陸晨曦面色嚴峻,將針抽出,手中的針管內一滿管鮮血。

  陸晨曦與鍾西北一人守著一個重傷員,而且鍾西北守著的還是仁合醫院的同事方志偉,兩人的額頭上都全是汗珠。帳篷里氣氛緊張,護士們看著昏迷不醒,眼窩深陷,嘴唇青紫的方志偉,想哭又不敢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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