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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2024-09-01 02:07:59 作者: 朱朱(zhuzhu6p)
  第二天一早的心胸外科交班會。會議室里,陸晨曦和楚珺站在外圍後排,楊帆坐在中間位置,周圍是莊恕和心胸外科的其他醫生。

  楊帆先發言:「昨天,心胸外科收治了一名女性傷員,傷者年齡六十二歲,因車禍胸部被異物插入,傷及腔靜脈,經急診在現場緊急處理後送回我院手術。因傷者的血型為RH陰性O型血,我院沒有儲備,要從中心血站調取,因此有人採取了風險極大的超低溫療法來搶救患者。」

  大夫們竊竊私語,都紛紛看向莊恕和陸晨曦。

  「手術雖然很順利,但是傷者至今沒有甦醒,這件事,我想聽聽大家的看法。」楊帆說完後,大夫們更多地加入了議論紛紛。

  莊恕沉默不語。

  陸晨曦出聲道:「主任,我能說幾句嗎?」

  「好啊,陸大夫請說。」

  陸晨曦沒有看任何人,站出來清清楚楚地說:「大家都知道,傷者是我的母親,也是由我實施搶救的。在急救現場,她的出血量近兩千毫升,配型血最快一小時才能送到,因此我不得不採用超低溫的方式,來降低心腦耗氧量,減少因缺血造成的心腦耗氧量和損害。所以,我想在這裡向楊院長說明匯報,我是我母親程露的主治大夫,超低溫療法的搶救方式是我決定的,入院後的手術是我主持的,部分心胸外科大夫只是協助了我。」

  張墨涵看了一眼莊恕,莊恕專注地聽著陸晨曦的講話,低垂著目光沉默不語。

  陸晨曦說完後,大家互相看看,都沒有發言。楊帆笑了笑,也沒有說話。陸晨曦從手邊拿起一沓資料:「程露的病歷、急診搶救記錄、手術記錄都在,院長可以看一下。」

  楊帆抬了抬手:「陸大夫,我怎麼聽說,超低溫治療方案是莊大夫決定和實施的,手術也是他做的,你和張默涵才是助手?」

  陸晨曦沒想到他說出這話,轉眼盯著莊恕。莊恕這時才抬起頭,坦然道:「陸大夫,這件事我已經向楊院長匯報過了。」

  陸晨曦聞言,瞪著莊恕氣得喘粗氣,突然舉起病歷夾砸向莊恕。病歷打在莊恕身上,散落一地,陸晨曦轉身憤然離開會場。

  旁邊的醫生有的趕緊去撿,撿起來卻都不知道給誰,只得尷尬地拿在手裡,現場鴉雀無聲。

  眾人沉默不語看向楊帆。楊帆有點無奈地道:「散會吧,莊大夫留一下。」

  眾人起身收拾東西往外走,片刻後會議室只剩下莊恕、楊帆兩人。

  楊帆淡淡地道:「陸晨曦好好地把這件事認下,對你對她對心胸外科,都是一個解脫的好辦法,大家風平浪靜各自為安,多好呢。」

  莊恕揚眉:「楊院長是覺得我有點無事生非嗎?」

  「哎,這叫什麼話?患者是陸晨曦的直系親屬,即使操作上不是那麼合規矩,院裡啊、輿論啊也說不出什麼來,結果是人家自己擔的嘛,可是現在……」楊帆搓搓手。

  莊恕平靜地說:「現在也沒關係,院長您覺得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

  「你居然敢主動來向我承認這件事,你是覺得我真拿你沒辦法嗎?」楊帆唇邊浮起一絲冷笑。

  「您想多了,我只是實事求是而已。」莊恕不為所動。

  楊帆不屑地一笑:「呵,好一個實事求是。那你背著我把標本送到北京,也是實事求是?」

  聽到楊帆提起這件事,莊恕瞭然地一笑:「那楊院長覺得我該怎麼辦?放棄這個菌株分析嗎?如果這類耐藥菌株感染再次發生,我們會再次束手無策。我不明白您執意要攔著我,到底是想掩蓋什麼?」

  「我沒想掩蓋什麼,正常的菌株分析都可以做,但是……」楊帆的話被莊恕打斷:「但是送到您控制不了的地方,把ECOLI的新亞型公之於世,會讓這次耐藥菌感染再次被關注。更重要的是,或許有人會關注引發感染的器材,以及器材交易背後的東西,這才是您真正擔心的吧?」

  楊帆掩飾地搖搖頭道:「跟你們這些國外回來的真是難打交道,總是把世界想得太複雜,喜歡搞陰謀論,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你。雖然你是我請來的外國專家,但是你這個治療手段,院裡已經有專家給我打過電話了,要求進行質詢和調查,你說,我該怎麼辦?」

  莊恕沉吟了一下:「實事求是。」

  「好!你可以走了。」楊帆立刻道。

  張默涵帶著幾個年輕的醫生在早查房,都進行到快一半,楚珺才急匆匆地跑進病房,在人群後面站定,喘著氣道:「對不起張老師,我來晚了。」


  張默涵回頭看她,批評道:「剛開完早會你就遲到。」

  楚珺小聲解釋:「我……我去勸陸大夫了。」

  張默涵點點頭問:「哦,她怎麼樣了?」

  「她心情還是不太好,現在要去找莊大夫理論呢。」楚珺小聲道。

  張默涵苦笑著搖搖頭。

  這時一隻手拍在楚珺肩上,她回頭,楊子軒正一臉笑容地站在她身後。

  楚珺嚇了一跳:「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我在上班兒呢。」

  楊子軒搖頭:「我不找你。」他看向張默涵,「我找張大夫。」

  張默涵訝然:「你找我?有事兒嗎?」

  「沒事沒事,您先忙,我等著。」楊子軒笑眯眯地說。

  莊恕從會議室出來,走進辦公室,發現陸晨曦正坐在裡面,冷著臉瞪著他。

  莊恕遲疑了一下,關上門問:「有事嗎?」

  「你是不是有病啊!」陸晨曦炮仗一般地說。

  莊恕笑笑:「你這樣說話才像陸晨曦。」

  「你少來這套!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意味著什麼?如果楊帆把這件事報上去,罔顧患者的生命,擅自使用違反規定的治療方式,致使患者術後昏迷不醒,至少是停職檢查,很有可能你就要離開仁合,回你的美國去!」陸晨曦站起身瞪著他。

  莊恕微笑:「所以你就想改掉手術記錄,自己承責任嗎?」

  「是我同意你使用的超低溫療法,我應該承擔這個責任。」

  「你有這個心我很感謝,但即使你更改了手術記錄,也改變不了當時主治大夫是我的事實,這件事上級遲早都會知道。就算你和我都不說,參與手術的人這麼多,你沒有辦法把他們的嘴全封上。」莊恕理性客觀地分析給陸晨曦聽,但陸晨曦還是滿臉不忿:「你說誰?張默涵、劉靜飛,還是手術室周老師?我告訴你莊恕,我現在人不在心胸外科,面子他們還是會給我的。」

  莊恕見她一直聽不進去,有點急了:「這不是面子的問題,傅院長的肺移植手術你耿耿於懷這麼久,劉長河的論文造假你嗤之以鼻,怎麼到了我,到了你自己,你就雙重標準了呢?」

  陸晨曦急得團團轉:「這是一回事兒嗎?你這個時候還裝大尾巴狼,你不覺得很矯情嗎?」

  莊恕看著她沉默不語。陸晨曦看他不爭辯了,松下氣來靠在桌邊,也不再吭聲。

  莊恕慢慢地呼出一口氣,看著陸晨曦,心平氣和而語意闌珊地開口說道:「我也在想,我生氣什麼、彆扭什麼、矯情什麼?我明明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想讓我少受一分爭議,少受一分傷害,但我就是覺得自己窩囊!現在社交平台上都在議論仁合。說我們收治愛滋病人造成院內感染,我的親妹妹,我沒法挽救她父親的生命,也給不了她明確的解釋。現在即使阿姨活下來了,我們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但是這些加起來,都沒有你和我說,拒絕我做你母親的主管大夫,讓我覺得窩囊。如果說還有更糟的,就是之後你對我說,你不再需要我了。」

  「你就是為了這點兒可憐的自尊心,像傻子一樣的出頭嗎?」陸晨曦靜靜地問。

  莊恕搖搖頭:「這跟自尊心沒關係,事實就是事實。我們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期望你媽媽能醒過來,所以你還是讓我繼續負責吧。」

  陸晨曦嘆氣:「你以為我媽媽醒過來,你就能逃脫違規操作的責任嗎?如果楊帆真要拿這件事做文章,你還是會被趕出仁合的!」

  莊恕輕聲道:「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陸晨曦一怔,心裡一陣難受,說出來的話卻如刀鋒一般:「是!我想要的,就是看你離開仁合,離開中國……離開我!」她說完轉身走出門。

  莊恕站在辦公室里,伸手按著眉心,無聲地嘆了口氣。

  張默涵查完房,邊看手裡的病歷邊走著,楊子軒拿著一份列印的病人資料跟在他身邊,懇求道:「張叔叔,這個肺癌二期的病人幾個月前是您主管的,也是您做的化療藥建議指導。這幾個治療過程的問題您就跟我說說吧……」

  「你別老追著我行嗎?我現在很忙。你說的這病人,我實在印象不深,沒法回答你。我現在要去婦產科做個會診,回頭再說吧。」張默涵有點頭疼,敷衍地道。

  「一點兒都不複雜,兩分鐘就行,您就跟我說說吧。」楊子軒牛皮糖一樣黏著,不肯放棄。

  「有問題怎麼不找你爸爸呢,他才是主任……還是院長。」張默涵道。


  楊子軒揮揮手:「我爸不清楚細節,您是主管大夫,我找您最準確啊。」

  忽然張默涵停住腳步,叫道:「楊院長。」楊子軒抬頭一看,楊帆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主要是看著他,問道:「幹嗎呢?」然後也不待他回答,直接把他推進自己辦公室,皺眉道:「幹嗎呢?上班時間又來這兒瞎攪和。」

  楊子軒解釋:「我不是瞎攪和,我是想……」

  「你想什麼想,你纏著張默涵幹什麼?」

  「我做這個論文,是嘉林醫科大學與NIH簽約合作項目的一部分。在這個合作中,仁合醫院有責任提供數據,還有臨床技術支持。」楊子軒振振有詞。

  楊帆冷笑一聲:「我不支持,怎麼樣?告我啊,去嘉林醫科大告?去衛生局告?還是讓NIH來找中方申訴?」

  「爸,你可別逼我啊,到時候弄得不好看了……」楊子軒還想繼續說,楊帆冷哼一聲:「你嚇唬我是吧?我明確告訴你,我就是不支持你做這個論文。我不支持,就是仁合心胸外不支持,這裡就不會有人支持你,明白了嗎?」

  陳紹聰坐在急診辦公桌前拿手術刀把一枚木質的壓舌板削成一把小劍。旁邊慢慢伸過一隻手抓住他握刀的手慢慢挪開,將一杯米稀放在他面前,柔聲道:「當心別割了手。你又沒吃早飯吧?喝點米稀。」

  陳紹聰悶悶地嗯了一聲,手裡還在摩挲著自己的小木劍,沒有去碰那杯米稀。

  楊羽也沒逼他,坐在他身邊認真地說:「陳紹聰,我覺得我有必要和你談談。」陳紹聰拿著劍沒抬頭地說:「談吧。」

  「鍾老師走了大家都很傷心,你覺得你對這件事有責任,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喬姨說了一堆開解你的話,大家也都用各種方式勸過你,能說的都說了多少遍了,實在是編不出什麼新花樣來了。可大家看著你這樣心裡都著急,你自己不知道嗎?」楊羽推心置腹地說,卻換來陳紹聰心不在焉的一句「不知道」。楊羽被噎了一下,還是控制住情緒道:「鍾老師走那天,楊院長就把那個項目給你批了,為什麼,是為你嗎?那是鍾老師的遺願,那是為了讓鍾老師的急診能在你手裡繼續進步!你提議的項目,現在領導批了錢給你,你管都不管,怎麼想的?就這麼放下了?」

  陳紹聰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先放著吧。」

  楊羽被他逼急了,一把抓過他手裡的小木劍,拿劍指著他,連珠炮似的衝口而出:「你是鍾主任最好的徒弟,雖然他表面上敲打你,但他私下跟我們說過好幾次,別看你吊兒郎當的,那是因為你沒找到自己的方向,憑你對『移動初診平台』的設計和規劃,他能看出你的能力,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沒看錯,你陳紹聰一定能行。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敢說對得起他嗎?還有我媽,天天問你怎麼不來了,說喜歡聽你說話,想吃你做的炸醬麵,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陳紹聰聽著聽著,突然大聲打斷她:「說完了嗎?!」楊羽被他說得剎住了車,但他又恢復了之前頹廢的口氣,「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我現在就是沒心情……你也別費勁了,就這樣吧……」然後搖晃著站起來往門外走。

  楊羽忍不住了,站起來高聲喊:「陳紹聰!你還想不想過了?!」陳紹聰扭頭看著楊羽,笑笑:「怎麼過不是過啊,都一樣。」說完走出了門。

  楊羽憤怒地把手裡的小木劍一把朝他離開的方向扔過去,小木劍落在門口的地上。陳紹聰又折回來,撿起木劍,走了。

  楊羽氣得直跺腳,聽著急診護士台又開始叫人,她也沒時間再和陳紹聰耗,跑出去開始工作。

  上午來看急診的人挺不少,楊羽跑來跑去的間隙,看到陳紹聰雖然蔫蔫的,但還算手上沒停,暗暗嘆口氣,奔出去接一個外傷病患。受傷的是個頗胖的四十多歲的婦女,她的右腳裹著手帕,手帕已經被腳背滲出來的血浸透。她被楊羽扶著一邊走一邊絮叨著:「在家切凍裡脊,刀一滑正插在腳背上了,當時血流的啊,幸虧我不暈血,趕緊拿手帕給扎住了。姑娘你知道嗎,我是蹦著去打的電話……要不那血流得啊我得休克!」

  楊羽滿頭大汗地扶著她在處置室的椅子上坐下,陳紹聰疾步走來,坐在她對面:「我來吧,交給我了。」

  楊羽遲疑地看著他問:「那……你行嗎?」

  陳紹聰抬起頭看著她,幽幽地說:「我怎麼就不行了?護士長叫你呢,趕緊去吧。」

  楊羽擔憂地扭頭走了。陳紹聰對那婦女說道:「你別緊張啊,我看看怎麼回事。」然後輕輕掀了掀疊成幾疊的手絹,發現已經被血凝住,粘在了皮膚上。


  婦女立刻哎喲哎喲地叫起來:「輕點兒輕點兒,小伙子你輕點兒,疼啊!」

  陳紹聰趕緊把手放開:「手帕跟傷口粘一起了,我得給剪開,你等一下啊。」他說著,起身拿了剪刀和彎盤、紗布過來,彎下腰,把剪刀打開,要開始剪手絹。

  婦女看著他下剪子,就開始倒吸涼氣,自己哆嗦著:「輕點兒、輕點兒、輕點兒……」

  陳紹聰無奈地說:「我還沒動呢。」

  婦女還是直抽氣:「……那你輕點兒啊。」

  陳紹聰扯動手絹,剛剪開一個豁口,又有鮮血湧出。婦女一見血,又是一聲尖叫哎喲,情不自禁地縮腿,陳紹聰猝不及防,剪刀戳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鮮血瞬間湧出。他也忍不住哎喲叫了一聲,趕緊拿彎盤裡的紗布蓋上自己的左手食指。

  婦女見他流血,嚇壞了,高聲喊:「大夫大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有點兒疼……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她說著就要起身,陳紹聰顧不得自己的傷口連忙按住她:「我沒事兒,你先坐下。」揚聲叫來其他醫生幫忙。自己到一旁把手套輕輕拽下來,扔進廢物桶,又踱到放器械的地方,拿了消毒用品抹在手上,臉上一點疼痛的表情都沒有。

  楊羽聽到陳紹聰受傷的消息,急火火地趕過來衝進處置室:「怎麼了怎麼了?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陳紹聰扭過身去:「沒事兒。」

  楊羽擰過他的身子:「怎麼沒事兒?我跟接手的醫生說了,我出錢讓那大姐去驗血了,待會兒你也去檢驗科查一次。」

  陳紹聰搖頭:「不至於,驗什麼驗。」

  楊羽抓著他按到椅子上:「交叉感染你不懂啊?這樣雙方都放心。」

  陳紹聰低頭不說話,楊羽把消毒器具和紗布拿到旁邊,蹲在陳紹聰膝前,低頭給他做清創處置,柔聲道:「還好還好,傷口不深,用不著縫,我給你包上就行了。待會兒我去跟馬主任說,請半天假,回家歇著去。」

  陳紹聰苦笑:「就這麼點兒傷還請假,你當我是實習生呢。」

  「你還好意思說呢,這麼簡單的縫合都能把自己劃傷了,你就不能精力集中點兒?」楊羽有點兒生氣。

  陳紹聰不在意地道:「意外。」

  楊羽神情嚴肅:「這手邊上到處都是醫療器械,刀子剪子的都那麼鋒利,你再這麼魂不守舍的非出大事兒不可。」

  「從一大早就嘮嘮叨叨的,不就是一個小口子嗎?」陳紹聰不耐煩。

  「行行行,我知道我早上說多了,你愛咋樣咋樣吧。但是我的爺啊,你上班兒的時候能不能打起點兒精神來?你別再嚇唬我了。」楊羽忍不住念叨他。

  陳紹聰有點急了:「你能不能別管我?」

  楊羽聲音也高了:「我不管你管誰啊?」

  陳紹聰嘆了口氣,聲音又頹了下去:「愛管誰管誰去。我根本配不上你,我就是一廢物,咱倆也別談什麼戀愛了。」

  楊羽頭都沒抬,沒好氣地說:「行了行了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移動初診平台的事兒擱下就擱下吧,什麼時候有心情了再弄,反正馬主任也不催你,大家也體諒你。陸晨曦說了,等她媽好點兒了,她來幫你弄……」

  陳紹聰卻拉住她,低聲道:「我跟你說正事兒,你早晨不是說還過不過嗎……算了吧,咱倆好合好散。」

  楊羽手下停住,慢慢抬起頭來盯著他:「你什麼意思啊?」

  「其實……都不算合過,對吧?」陳紹聰笑得又苦又倦。

  楊羽看著他,嚴肅地問:「陳紹聰,你沒完了是吧?」

  「我是說,分手吧。」陳紹聰說。

  楊羽看著他半晌,輕輕點點頭:「好……你終於說出來了。」

  陳紹聰眼眶紅了,笑笑:「你同意了?」

  楊羽點點頭:「同意。」然後盯了他半天,默默地站起身往門外走。

  陳紹聰含著淚低下頭,嘆了口氣。

  楊羽走到門口停住,眼淚湧出眼眶,哽咽地叫了聲:「陳紹聰……」

  「嗯?」陳紹聰的聲音也鼻音濃重。

  楊羽轉過身,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口中卻果斷得近於決絕地說道:「不談戀愛,現在跟我去領證。」

  陳紹聰一怔,抬起頭:「啊?……我剛才說的是……分手。」


  「我現在說的是結婚。」楊羽清晰地重複。

  陳紹聰懵了:「太……太突然了吧?」

  楊羽盯著他,斬釘截鐵地說:「突然怎麼了?你是說我配不上你,還是怕你爸媽不喜歡我啊?」

  陳紹聰不知該如何回答,支吾道:「沒……沒有啊……」

  「現在就選,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明天我可能就改主意,說!」楊羽上前一步,直視著他。

  陳紹聰懵懵地說:「……分手。」

  楊羽乾淨利落,抬手就是一巴掌:「回答錯誤!再說一遍!」

  陳紹聰捂著臉怯怯地道:「……結婚。」

  楊羽一把把他揪住:「走!」

  兩個人收拾東西,直接打車衝到民政局。工作人員檢查兩個人的身份證、戶口本,抬起頭問:「請問你們是在這兒拍結婚照嗎?」

  楊羽點點頭,陳紹聰連忙也跟著點頭。

  工作人員看著陳紹聰腫著的半邊臉,有點兒奇怪地問他:「您的臉怎麼了?」

  陳紹聰尷尬地摸著臉頰,含糊地說:「沒……沒事兒……腮腺炎。」

  「哦,那就好。結婚照就這麼拍了?」工作人員確認了下。

  「就這樣,挺好的。」陳紹聰趕緊說。

  工作人員點點頭,咔嚓一聲拍了照。工作人員準備好結婚證,拿起公章,在紅色的結婚證上利落地蓋了章,把結婚證交給他們,按照慣例說道:「你們從現在起,就是合法夫妻了,祝福你們百年好合,一生互敬互愛啊。」

  陳紹聰趕緊回頭對楊羽提醒:「互敬互愛,互敬互愛……」

  楊羽沒搭理他,對工作人員道了謝,與陳紹聰轉頭往回走,她走了幾步摸摸陳紹聰的臉:「腮腺炎?回去給你吃點板藍根含片?」

  陳紹聰看著她的笑臉,拼命搖頭:「不用,不用。」

  然後相對著,都笑了起來。

  楊羽看著陳紹聰的笑容漸漸恢復了活氣,自己倒是眼眶一紅掉下淚來。

  程露情況穩定後,轉出ICU,住進了普通病房。她還沒有醒來,日復一日安詳地沉睡著,睡顏很平和。

  董學斌天天陪在醫院,把病房打掃得一塵不染,床旁的小几上,還放上了一面鏡子、一把精緻的木梳、一幀一家三口的合影。

  陸晨曦進來的時候,看到董學斌趴在床邊睡著了,她沒驚動他,自己輕輕走到床邊抓著母親的手,默默地看著。

  董學斌不多時醒來了,揉揉眼睛道:「晨曦你來了。」

  「您還是回家睡一晚吧,眼圈都黑了。」陸晨曦有點心疼。

  「我沒事,回家肯定睡不著。」董學斌又去看床上的程露。

  陸晨曦說道:「我媽現在各項指標都還算平穩,一會兒護士會來抽血,評定一下心腦功能,下午安排了一個腦電波和MRI。」

  董學斌點頭:「好啊,你去忙吧,你們護士長給找好了護工,待會兒就來了。小莊知道我胃不好,剛給我拿來一盒酸奶,到底是自家人啊,就是上心。」

  陸晨曦苦笑著點點頭。

  父女倆坐在一起靜靜看著程露。

  門外走來的莊恕,也是靜靜看著房內的一切。

  林歡辦理完父親的葬禮,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端坐在電腦前,黑衣素服,面色蒼白,一行行敲下字句:

  我父親林皓,因遭遇酈峰縣泥石流災害,胸部被玻璃刺入,後被送到災區醫療站搶救。初診由仁合醫院陸晨曦大夫接收,經她檢查,玻璃碎片傷及我父親的肺動脈,之後,他被送至嘉林市仁合醫院進行治療。

  在抵達仁合醫院後,心胸外科大夫莊恕給我父親實施了手術,手術過程順利,之後他轉入心胸外科六號病房住院治療。術後第二天,同病房住進一名HIV陽性患者,但是醫院隱瞞了情況,只採取了簡易的遮擋,並沒有採取嚴格的隔離措施。

  之後我父親開始持續高燒,被診斷為尿路感染。我向莊大夫和院方提出質疑,希望他們能給予解釋,但他們以保護患者隱私為由,拒絕了我的要求。

  後來我父親病情持續惡化,我才知道,這時仁合醫院已經發生了耐藥菌感染,我的父親也是感染者。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竟然也一直沒有隔離或轉移HIV陽性患者。其間我曾經多次投訴,都遭到了他們的搪塞和敷衍。


  我父親先後多次出現生命危急的情況,經過多次搶救,病情依然沒有好轉。莊恕大夫開出的抗生素藥物,也沒有緩解耐藥菌感染的症狀。最終,我父親因感染引發併發症於入院五天後死亡。

  對於仁合醫院和莊恕大夫的不作為和失職行為,我作為死者家屬,正式委託許傑律師,向他們提出訴訟。

  敲完最後一行字,她目光看向書桌上放著的一家三口的合影,淚水盈滿眼眶。

  楊羽算是真的把陳紹聰硬生生地拽了回來,他被揍了一巴掌,緊接著又結了婚之後,終於漸漸恢復正常,「急診移動初診平台」項目在他手裡初具雛形,已有病人開始使用。

  這天陳紹聰忙不迭地拉著急診新上任的馬主任坐到電腦前,他操作著電腦,在急診移動初診平台上與一位三十多歲的母親視頻。

  「您給孩子測試體溫了嗎?」陳紹聰問。

  「一小時前測的,不發熱,三十六點六℃。」那位母親回答。

  「孩子肚子痛嗎?」

  「他說不痛。」

  「孩子以前有過手術歷史、任何慢性病或者過敏嗎?」

  「沒有,都沒有,孩子一直很健康。」

  常規諮詢後,陳紹聰說道:「您拍一下孩子現在的正面,我需要查看孩子的情況。」

  攝像頭轉向電腦邊的孩子,他正在玩遊戲,聽了媽媽的話,抬起頭正對著鏡頭。陳紹聰觀察之後說:「您的孩子目前問題不大,您要嚴格監測體溫,如果發燒超過三十七點五℃,腹瀉超過四次,請打熱線電話或上線諮詢。還有什麼問題嗎?」

  患兒母親舒了口氣說:「現在沒有了,大夫,謝謝您!」

  陳紹聰補充道:「以後您可以用孩子的病案號登陸,這樣他的基本信息都會顯示,方便我們判斷。」

  「知道了,謝謝!」那位母親像是很驚喜,不知道現在國內的移動醫療平台已經這麼完善。

  陳紹聰一門心思在與患者交流,沒注意坐在一旁的馬主任全程心不在焉,左顧右盼,像是頗為無聊的樣子。他在線看診結束,關了視頻,興奮地道:「馬主任,怎麼樣?這個移動初診平台,能讓患者在第一時間得到專業諮詢。不會因為到醫院的路程和掛號手續錯過黃金搶救時間,還可以給剛才這樣症狀較輕的患者正確的指導,不用因為一點不舒服就擠到醫院裡來,減輕咱們的壓力啊。」

  馬主任打起精神聽著,頻頻點頭:「嗯,確實是個不錯的創意,快速有效,有多少使用者了?」

  「這一個月來,已經有幾百個在仁合建檔的患者在我這個平台註冊了,這兩天我們接到了二十個諮詢。」陳紹聰興沖沖地道。

  馬主任又點點頭:「哦,是嗎?這麼快就見成果了,那就繼續干,不過正常的工作別耽誤啊。」他說著起身往外走,陳紹聰跟著繼續道:「主任您有什麼建議嗎?您說說,我好改進啊。」

  馬主任已經樂呵呵地出門了,有些敷衍地道:」沒有沒有,搞得挺好,你就放手干吧,有什麼困難來找我。哎,子軒怎麼來了。」他看著門外。

  果然是楊子軒背著包走過來,招呼道:「馬叔叔您好。」

  「哦,你來是哪兒不舒服嗎?」馬主任關切地問。

  「沒有沒有,我來找陳哥有點事。」楊子軒搖搖頭,衝著陳紹聰笑笑。

  「哦,那你們玩兒,別耽誤事啊,我走了。」馬主任出門往護士台走。

  楊羽正在護士台不遠處忙,聽到護士長笑著問馬主任:「看完了主任?覺得這移動初診平台怎麼樣啊?」

  楊羽聽是問這個,留心聽了聽,卻聽到馬主任隨口說道:「年輕人嘛,就喜歡搞些花哨的噱頭,但這是老鍾同意的項目,我能說什麼,隨他去吧。搞兩天沒什麼意思也就算了,還是得回來干正事。把今天早上那個腰挫傷給我看看。」楊羽手頭的動作停下,有點失落。

  楊子軒一臉煩惱地坐在陳紹聰面前,看著他興致盎然地擺弄著電腦,嘴裡還不停嘮叨著:「今天又有六個註冊了,到月底就能過千了,以這個速度下去,到年底你預計註冊人數能達到多少,過萬?嘿嘿,我都不敢想……哎你說我是不是該競聘當副主任了?」

  楊子軒沒好氣地說:「你這口氣怎麼跟傳銷經理似的。」

  「你怎麼一點不為我興奮呢?怎麼了,垂頭喪氣的?」陳紹聰這才發覺楊子軒神情不對。

  「你這兒風生水起,我這兒一籌莫展,我哪有心情陪著你興奮啊?」楊子軒悶悶地說。


  「你爸還封殺著你呢?」

  「是啊,他們當時給幾個下屬醫院的腫瘤患者制訂的化療計劃和治療細節,我一直拿不到,論文都停了一個月了。我是心胸外科進不去,家裡也不願待,只能上你這來找同情了,可看著你這天天在進步,我還是老樣子,我這心裡……」楊子軒苦著一張臉念念叨叨。

  「行行行,你別絮叨了,越來越像我了,我給你找個人。」陳紹聰撥電話,「喂,老莊,忙著嗎?」

  「在辦公室呢,有什麼事嗎?」電話那頭自然是莊恕。

  「楊子軒有點問題想請教你,幫幫忙唄。」陳紹聰一說,莊恕立刻道:「子軒啊,行,你讓他上來吧。」

  陳紹聰壓低聲音道:「不能在心胸外科……這樣吧,時間也差不多了,讓他請你吃午飯。」

  楊子軒在旁邊伸出手做了個OK的手勢。

  把楊子軒妥妥地安排給莊恕,陳紹聰自得其樂地奔食堂吃飯去,吃著飯還在打電話:「他如果還是懷疑自己是皮膚癌的話,那就別跟他在平台上解釋了,可以請他來院裡掛皮膚科,做病理檢查,好吧?」

  楊羽端著餐盤走過來,坐在他跟前,等他掛了電話,開口道:「吃著飯還平台平台的,就不能歇會兒啊。」

  陳紹聰搖頭,又開始絮叨:「黃東東沒經驗,初……診平台,就是初診,並不能解決全部問題,需要做檢查的還是得來院裡,僅憑視頻不能確定所有症狀,它主要針對的是突發情況和……」

  「好了吃飯吧。今天你給馬主任做展示了是吧?」楊羽有點低落地打斷了他。

  「是啊,馬主任特別支持,還誇我呢。」陳紹聰高高興興地說,楊羽看在眼裡,心裡不是滋味,想了想,以勸慰的口氣說道:「我跟你說啊,一個領導一個心思,馬主任畢竟不是鍾老師,他對移動初診平台沒那麼深的情感,以後繼續支持當然好,萬一這事兒出不了什麼成績,領導要覺得用處不大了,你可別太失落啊。」

  「接著說。」陳紹聰看著她。

  楊羽遲疑地道:「說完了……」

  陳紹聰笑了:「瞧你這個吞吞吐吐的樣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今天問他的時候他什麼意見都沒給出來,我就知道他沒過腦子。這個東西有沒有意義,還是得看實踐,等真做出成績來,他不會不支持的。哎,你覺得……咱們科這個副主任的職位是不是空得太久了?」

  楊羽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快瘋了。」

  這時陳紹聰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沒說幾句就向楊羽示意他要先走,拿起一早打包好的盒飯三步兩步跳了出去。他回到電腦前,把盒飯拿給移動初診平台的值班醫生黃東東,自己坐下來對著電腦。只見視頻里是一個約七十歲的老大爺,旁邊患者信息欄顯示:姓名姜守仁;標籤:男、七十歲、食道腫瘤。

  「大叔,您的情況我基本上了解了,我需要問您一些問題。您吞咽困難幾個月了?」陳紹聰問。

  「有兩三個月了。」名叫姜守仁的大爺說話有點費勁兒。

  陳紹聰邊操作著手邊另一台電腦調取信息,邊說道:「您六天前在我們心胸外門診看過,診斷為食道腫瘤,食道鏡取組織做分析,您需要等下周一才能拿結果呢。」

  姜守仁按著胸口難受地說:「我知道,我就是今天特別憋悶,喉嚨和胸口疼得厲害,吐了兩次。我想請問能不能把複診提前啊?」

  視頻里遠遠傳來姜守仁家座機的電話鈴聲,他搖晃著站起身道:「同志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

  陳紹聰趕緊道:「哦沒事兒,您去吧。」

  姜守仁慢慢走出畫面,陳紹聰正看著資料,視頻里遠遠傳來了姜守仁劇烈的咳嗽聲,緊接著是撲的一聲悶響,而電話鈴聲還在持續響著。

  電腦前的陳紹聰覺得不對勁兒,趕緊沖電腦喊道:「姜大爺!姜大爺您能聽見嗎,姜大爺?」

  對方一直沒有回應,電話鈴停了,視頻畫面里也再沒有人說話。

  陳紹聰緊張起來,趕緊到邊上的電腦前,調出姜守仁的電子病歷,一路往下拉,找到聯繫方式後馬上拿起電話撥打,過了一會兒有個女性接聽電話:「……是!是姜守仁的電話!我剛從廚房出來才看到姜叔倒這兒呢……您是大夫?您怎麼知道他病了?」

  「您別急,老先生的電腦您知道在哪兒嗎?」陳紹聰鎮定地問。

  「知道,在書房呢。」

  「您去書房,電腦里能看到我。」


  接電話的阿姨趕到書房電腦前,放下電話,對著電腦里的陳紹聰大聲道:「大夫大夫,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了!」

  「您別慌,這個電腦可以移動嗎?……您現在拿著電腦到老先生身邊,讓我看一下他的情況!」陳紹聰遠程指揮。

  阿姨抱著筆記本趕到客廳,拿攝像頭對著姜守仁。陳紹聰看到姜守仁倒在地上,嘴邊、胸前有嘔吐物和血跡。他嗆咳之後,雙手向上伸出,大張著嘴,臉色青紫。

  陳紹聰通過視頻觀察著姜守仁的情況,手下一邊撥通了120的電話叫了救護車,沉聲道:「我叫了救護車了,阿姨您別慌。現在您聽我的,把老先生扶起來,把他翻成臉向下,你坐地上,讓他胸口頂著你的腿……」

  阿姨雖然有些慌亂,但還是全部照做,在陳紹聰的指揮下,讓姜守仁又咳出了幾口嘔吐物。

  「好了,他現在已經吐乾淨了,您可以把他翻過來了。」陳紹聰道。阿姨聽了急忙幫著姜守仁翻過身,只見他臉上的青紫色略淺了些,呼吸比剛才通暢,嘴角沾了一些混合了血的嘔吐物,嘴裡還在漾血。

  「上身抬高,靠在你身上,對就這樣,您做得很好。」陳紹聰鼓勵道。

  「大夫,姜叔怎麼還難受啊?」阿姨擔心地問。

  「他呼吸窘迫緩解了,嘔血不算劇烈。救護車五分鐘之內就到了,您不要怕啊。」陳紹聰不停為她打氣,一直陪著等到了救護人員。

  陳紹聰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發現自己緊張得手心裡都是汗。他起身去洗了手回來,看到楊帆大步走進急診,喊著:「老馬,老馬!……快做準備,120馬上要送過來一個重病人!」

  「啊?什麼情況?您親自過來了?」馬主任愕然。

  「應該是食道腫瘤並發食管突然破裂,靜脈出血。」楊帆說道。

  馬主任一愣:「我怎麼不知道?白雪,120有電話過來嗎?」

  值班的白雪回過頭:「沒有啊。」

  「是病人在我們院移動初診平台諮詢的時候突然發病了,陳紹聰利用視頻判斷可能發生了食道腫瘤破潰,甚至食道破裂,現場指導了家人急救,聯繫了120。手段很及時啊,你們這個移動初診平台應用得不錯。」楊帆連連感嘆。陳紹聰聽到了,掀掀眉毛,一笑。

  馬主任有點意外有點尷尬地乾笑:「哦……還行還行。」

  正說著,一個中年男人和看樣子是他秘書的人從門口跑進來,叫道:「楊院長!我父親送到了嗎?」

  「姜總,應該馬上就到了。」楊帆回答,來的這位正是先鋒公司大中華區的總經理姜裴。楊帆轉頭對馬主任道:「行了,做好準備,我們去門口接病人。」

  「哦,好好好!你們跟我來。」馬主任帶了幾個醫護推著檢測設備、醫療器械,往外趕。

  楊帆示意姜裴:「走吧。」

  姜裴輕輕拉住他:「楊院長,還得拜託您一個事,得安排一個大夫。」

  「我親自負責還不行嗎?」楊帆道,不料姜裴有點為難地說:「……我還是想找……另一個大夫。」

  楊帆怔住了:「說吧,你要找誰。」

  「陸晨曦。」姜裴開口道。

  陸晨曦正在心胸外科會議室給一些實習大夫和住院醫講小切口手術:「左側第四肋骨下,是這類小切口手術最常用的入鏡處,開口一般是一至一點五厘米……」

  一個護士急匆匆跑進來,附到陸晨曦耳邊:「陸大夫,急診那邊……」陸晨曦有點莫名其妙,擺了擺手:「講什麼悄悄話,急診怎麼了?」

  護士有點尷尬,直接說:「急診來了個……重症病人,說是一定要您過去。」

  陸晨曦一愣:「重症病人?」她立刻收起雷射筆,「好了,今天就講到這,有學習機會,實習醫生都來吧。」她說完大步往外走去,三個實習醫生趕緊起身跟去。

  陸晨曦趕到急診,姜守仁已經送到醫院,進了搶救室。姜裴在門外來回走動,神情焦躁。

  陸晨曦推開搶救室門,學生們跟著要進去,姜裴伸手攔住:「等等,你們就不要進了。」

  陸晨曦回身解釋:「他們是我的實習生。」

  「裡面的病人情況很嚴重,陸大夫,實習生就不要進去圍觀了。」姜裴說道。

  學生們看向陸晨曦。陸晨曦詫異地盯著他:「你是誰啊?」


  「我是病人家屬,是我請您下來的。」

  陸晨曦打量著他,淡淡地道:「適不適合讓學生觀摩,我會根據情況決定。」

  姜裴面子有點掛不住:「陸大夫,我父親在裡面,您是不是……」

  這時,楊帆從遠處走過來,上前道:「陸大夫,這位姜總是我的朋友。」

  「哦,您好。」陸晨曦依然淡淡地。

  楊帆也有點尷尬,對姜裴說道:「實習生,沒關係,讓他們在旁邊離遠點兒就好了。」

  姜裴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點頭。

  陸晨曦帶著學生,快步進入搶救室,楊帆拍了拍姜裴,也跟了進去。

  陸晨曦戴上手套、口罩,埋頭操作。楊帆站在她邊上,關切地問:「怎麼樣?」

  陸晨曦操作完成,抬起頭來,看著床上張大口呼吸的老人,監護信息顯示各項數據已經穩定,說道:「病人食道腫瘤破潰,食管破裂,小靜脈出血。現在已經止血了,做了胸腔引流,狀況基本穩定了。」

  「哦,處理得很及時。」楊帆舒口氣。

  陸晨曦壓低聲音問:「院長,這是什麼重要人物?我都來了,您還來親自關照?」

  楊帆有點窘地壓低聲音說:「呃……先鋒公司大中華區的老總,病人是他父親。」

  陸晨曦和楊帆出來,等姜守仁的檢查結果。姜裴站在旁邊,說道:「我父親感覺吞咽困難已經有一陣了,他一周前在仁合查出是食道腫瘤。我一直在國外開會考察,昨天才回來,結果今天他就發生了嗆咳,呼吸困難……」

  「我們這些人到中年的,事業繁忙,可父母年紀都大了,需要照顧,確實矛盾啊。」楊帆道。

  姜裴看著陸晨曦,懇求道:「陸大夫,我知道目前食道腫瘤手術最好的大夫就是您了,我父親的手術,我希望您能全程主刀。」

  「好,那按規則,我要向您說明一下,這種手術我習慣用手動吻合,當然,您也可以選擇先鋒公司的吻合器,需要我向您介紹一下這個產品嗎?」陸晨曦直接開口,帶點諷刺地問。

  楊帆一臉尷尬,把頭扭向一邊。

  姜裴並不在意,真誠地說:「我請您務必親自做手動吻合。」

  「不用你們的吻合器嗎?」陸晨曦再次確認。

  「雖然我們公司的食管吻合器是全球知名的產品,可是根據內部數據,陸大夫的手動吻合,食管瘺的發生率是零,所以我對您非常放心。」姜裴誠懇地說。

  陸晨曦收了臉上的諷刺神情:「姜總,您過獎了。」

  楊帆聽到此,趕緊接話:「還是先談病情吧。」

  姜裴卻道:「沒關係,我不在意。我也聽說過,因為我們向醫院推銷吻合器,用大數據做宣傳,引導病患使用,陸大夫對此非常不滿。但是現在,我懇請陸大夫體諒我的孝心,盡力完成我父親的治療。我會以個人的名義捐出五十萬,用於您主持的小切口開胸的研究。」

  陸晨曦和楊帆對視一眼。

  這時,姜守仁的片子出來了,陸晨曦把片子插在片牆上,仔細看過之後指著幾張片子說:「謝謝姜總。您父親病情非常嚴重,腫瘤突破了食管壁,突入氣管,這是嗆咳和呼吸困難發生的原因。這個手術難度很大,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請您相信,我們肯定會以最強的技術團隊來負責。」

  「謝謝您你陸大夫,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姜裴欠身。

  「但是說明一下,這跟您的捐助沒有關係,我不想把一次單純的治療行為,搞得像交易一樣。」陸晨曦皺皺眉說道。

  姜裴擺手:「當然不是交易,醫藥公司支持醫學科研項目,本身就是常有的事。而且有關吻合器和手動縫合的爭議,我們非常願意與您繼續探討,先鋒公司絕不會強推產品。」

  「關於吻合器的使用問題,我們單獨討論吧。」楊帆插話。

  陸晨曦看著姜裴,認真地說:「姜總,我從來沒有說吻合器不該用。我所反對的,是不分情況地誘導病人、要求大夫使用高價的醫療器械。我知道,你們公司已經重新評估吻合器和手動縫合的效果,我相信這是許多像我一樣的大夫爭取來的結果。我希望你們以後對醫療器械的推廣,能夠根據手術大夫的水平,做出更有針對性的方案,也避免讓醫院領導和手術大夫發生矛盾,院長您說呢?」

  楊帆只能認同:「嗯,說的有道理。」


  陳紹聰陪著一個急性腸胃炎的病人出來,邊走邊囑咐:「止瀉針看來起效了,回家吃點清淡的,消炎藥還得吃兩到三天,如果肚子還疼,順時針按摩腹部可以緩解症狀。」

  病人道謝後離開,陳紹聰正要進去,馬主任拿著一張寫了字的紙走到他跟前,叫住他道:「移動初診平台這個事我有幾個建議,想跟你說說,想聽不?」

  陳紹聰笑了:「當然想聽了,您說!」

  「走,進去。」馬主任和他邊走邊說,「我想啊,急診有時候接診量大,咱們的大夫不一定都有時間,可以建立一個和各科室當班大夫的臨時視頻會診機制,在院裡推廣……」

  陳紹聰表示贊同:「對對對,您說的這個有道理……」兩人討論起來,楊羽遠遠看著,發自內心又是驕傲又是甜蜜地一笑。

  楊子軒一心想請莊恕吃午飯,結果是兩人各拿一個三明治,在街心花園邊吃邊聊。楊子軒腿上的小本子上已經記滿筆記,莊恕吃著三明治說道:「你也不用一次問那麼多,有什麼事兒可以隨時找我。快吃飯吧。」

  楊子軒記完,放下筆,拱拱手:「太感謝了,幸虧您是張默涵大夫的上級大夫,對仁合那幾個下級醫院和指導化療的病人情況都清楚,否則我的論文是要生生被拖黃了。」

  莊恕笑了:「你這麼執著,就算是沒有我,也能想出其他辦法來。」

  楊子軒感慨地說:「中國的事兒太複雜了。我爸以前說我不懂中國,說中國的環境太複雜,不讓我回來搞研究……沒想到他反而是第一個給我出難題的。莊教授,你回來是不是也對這種複雜的環境不太習慣啊?」

  莊恕沉吟了一下問:「子軒,你覺得國外很純粹嗎?」

  楊子軒一愣:「從我的經歷來看,還不錯啊。」

  「那是因為你在美國經歷的還太少。」莊恕直接說。

  「怎麼講?」楊子軒不解。

  「你知道嗎,我在美國讀的是MD和PHD的Program(醫學博士和理學博士雙學位培養計劃)。」

  楊子軒感嘆:「牛啊,這種Program(培養計劃)可太難進了。」

  「但是我的PHD論文論題,連續三次被論文委員會否掉,一拖再拖,輪轉三年後才拿到學位,你知道為什麼嗎?」莊恕平靜地說。

  楊子軒詫異:「你的水平應該不至於吧?是因為你的導師太年輕嗎?」

  「我的導師本來在業內德高望重,是很優秀的科學家,也是理學院的院長。但就在我進入這個Program的那年,爆出他在新建科研樓的項目上受賄……他引咎辭職了,然後有關他的一切都被質疑,包括他的學生、研究、論題。我跟他做的論文也沒逃過這樣的結果。」莊恕搖搖頭。

  楊子軒呼出口長氣:「這也太不合理了!怎麼還有這樣的事兒?」

  莊恕沉聲說道:「這種事情在哪裡都可能出現,沒有必要抱怨。我們這些搞醫學科學的,必須儘量在不純粹的環境裡,讓純粹的醫學科學生存和發展下去。」

  楊子軒默默點頭。

  傅博文坐在院長辦公室,看著醫院辦公室主任送來的幾份文件,但他每翻開一份看了,辦公室主任都提醒道:「這個楊主任已經簽過字了。」

  傅博文翻了一下幾份文件,面無表情地說:「楊主任都簽過字了,你有需要我簽字的嗎?」

  辦公室主任趕緊說:「楊主任說,這份搶險救災表彰先進的名單,一定要請您簽字,畢竟這次救災是您主持大局,還是請您做決定吧。」

  傅博文接過名單,見標題寫著「搶險救災表彰先進名單」,第一個表彰的名目是「終身榮譽獎」,得獎人是鍾西北。而他的名字被標了黑框。

  傅博文神情凝重地看著「鍾西北」三個字,從旁邊拿過鋼筆,擰開,在領導簽字一欄認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一邊簽一邊說:「按理說我是該走了,不過我在仁合還有些沒辦完的事情。你放心,等這些事都結束了,我會儘快離開的,你……不要著急。」

  辦公室主任無法應答地乾笑著:「院長,您這是哪的話,不急,我不急。」

  傅博文把文件遞過去:「嗯,忙去吧。」

  辦公室主任有點迷茫地走了。

  傅博文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牆上那幅「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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