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姝擺宴答謝葛沈二人的一路護送之恩,找得是陪錦瑟外出看戲的由頭。
錦瑟來了京都也出去逛過幾回,不過看多了也就是這麼一回事,便沒什麼大興致。
不過雪梨園倒是沒有去過,一坐下也生了新奇,台上的角兒衣著鮮亮精美,嗓子也亮,咿咿呀呀唱得一齣好戲。
二人到了沒多久,葛畫稟便到了,其餘再無旁人。
紀姝沒見著沈甫亭,心裡有些沒底,莫不是那日太過冷落而惹氣了他?
錦瑟閒閒坐著,見兩個少了一個,瞥了眼隨口問道:「沈甫亭怎麼沒來?」
葛畫稟聞言笑而坐下。「沈兄來了京都以後,名聲便傳開了,找他瞧病的人太多,終日繁忙脫不開身,便只能由我一個人來了。」
紀姝少不得心中失望,她出來本就不便,他若是真有心,又怎麼可能不來,還是他根本無心於自己?
紀姝腦中思緒萬千,默了一瞬,便開口笑著逗趣,「既如此那可是沈公子沒了口福,今日我們二人可就只謝你一人了。」
「哪能真由你們謝,今日只當是閒時聚聚,熱鬧熱鬧罷。」葛畫稟擺手笑道。
到了上菜戲便也開場了,錦瑟注意力便也被吸引了去。
葛畫稟說起了這幾日近況,紀姝側耳傾聽,很是認真,二人同出世家,相談之間很有共鳴,見解也頗為獨到,多少讓葛畫稟目露欣賞。
錦瑟聽著他們談論也生不起多大的興致,瞧著下頭大堂看戲熱鬧,正欲起身。
紀姝見狀心中瞭然,這些風雅之事她自然接不上來,哪能坐的住?
她看向錦瑟,神情關切,「可是我們談論的話叫你生悶了?」她說著又轉頭看向葛畫稟,話間溫柔遷就,「我們還是換些錦瑟感興趣的來說罷,比如坊間趣事之類,免得悶壞了她。」
這可難住了葛畫稟,他即便是剛剛遊學回來,去得也大多是書香之地,亦或是習武拜師,斷沒有廝混市井的時間,何來坊間趣聞?
紀姝說完似也絞盡腦汁,席間的風雅之談便也頓了下來。
要兩個出身世家的公子小姐去想市井之事著實為難,反倒襯出錦瑟與他們格格不入,連話頭也聊不到一處去,還要這般硬想。
家世帶來的不僅僅是出身,還是休養見識,世家大族耳濡目染的東西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這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葛畫稟想著思緒便頓了下來,才發現自己往日的想法太過片面,他只看到了錦瑟會武,心生仰慕,卻又如何知道二人若是話不投機,那才是真真的難為……
彼時,恰逢戲過場,外頭只餘一二人聲,包間裡越發安靜,氣氛頗有些僵硬尷尬。
錦瑟笑眼輕彎,「坊間趣事,鄉間野史我比你們聽得多了,無非就是妖魔鬼怪,家長里短,也沒什麼意思。」
紀姝聞言忙一笑,當即開口緩和氣氛,「你說的是,那我們還是不談論這些了。」她話間一頓,似不知該與她聊什麼,又開口問道:「不知你往日有什麼消遣,或許我們會有一樣的喜好?」
「罷了,你們喜歡的無非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些我往日都玩膩了,早早沒了興致,這裡悶得很,你們聊罷,我去下頭看看。」錦瑟聽著便覺得無趣,隨口回了句便起身往外頭去。
這個時候說這話,且還不願多談,必然是隨意找的藉口,又怎麼可能叫人相信,反倒讓人覺得是拉不下面子,才開了這麼大的海口。
更何況琴棋書畫,詩酒花茶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又尤其是尋常人家能耗得起?
雙兒站在一旁忍不住眼露嘲諷,倒是會打腫臉充胖子,這樣的話都說的出口,不要臉皮。
錦瑟走到一半,忽想到了什麼,轉身看向紀姝,笑吟吟提醒道:「對了,你剛頭說的《春日三富論》其實是兩個人寫的,還有一個是淵九先生,不信你回去再通讀兩遍,自然就能分出不同。」
紀姝聞言頓住,完全沒有想到錦瑟會知道春日三富論,也沒有想到她竟然知曉淵九先生,可淵九先生可是策論大家,從來不入風雅之門,是一個極為嚴苛之人,她竟還無知到將二者混為一談,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葛畫稟微微一怔,看著錦瑟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自家小姐飽讀詩書又怎麼可能說錯,雙兒不由順著二人剛頭的話嘀咕了一句,「錦瑟姑娘未免也太信口胡說了,她若是不懂,沒有人說她無知淺薄,怎得還胡說八道起來?」
紀姝自然是相信自家西席的,那春日三富論是何人所作,她還不知道嗎?
紀姝微微一笑,似替錦瑟尷尬,「葛兄長,今日之事萬不可說出去,畢竟姑娘家麵皮薄,若是叫人知曉,她面上也過不去……」她說話間很為錦瑟著想,話間皆是替她遮掩。
葛畫稟默了一瞬,似忍不住開口替錦瑟解釋,「好像確是兩位先生合寫的,這事極為隱晦,我往日曾聽祖父說過,不過過去了許久,我自己也有些記不清,現下想起,隱約記得確是淵九先生……」
葛畫稟說完,看著紀姝面上有些尷尬。
既是葛老所言,那自是不可能有錯。
空氣中微微一靜,紀姝一頓,面色凝住,想起剛頭侃侃而談,又說自己有多喜歡春日三富論,可她竟然連這論是二人合寫都未能看出來,一時面上隱隱發燙,頗為下不來台。
錦瑟慢悠悠下了樓,緩步走進大堂,這處可比上頭熱鬧許多,戲台前頭擺著方桌凳子,桌案上擺著茶點,一眼望去,座無虛席。
錦瑟麵皮打扮皆是出挑,這般明晃晃的進了大堂,比這雪梨園的頭牌柳葉眉兒還有招人眼。
包間裡頭的視線可是最好的,少不得幾個紈絝浪蕩子結伴而來耍玩意。
這些個公子哥兒多半不是來看戲的,乃是挑人的。
哪個角兒新鮮便捧哪個,膩了便換,青樓酒館十八巷,戲園茶苑輪軸轉,那玩的花樣又多又豐富,數都數不來。
陶家的公子陶鈰,慣來是個紈絝,手上還摟著一個,又一眼看中了錦瑟,伸手一指,「那個是你們園裡新來的?」
靠在他懷裡的水娘抬眼瞧去,忙搖了搖頭,「這姑娘眼生得很,可不是咱們園子裡的,大抵是外頭進來聽戲的罷。」
「聽戲的?」陶鈰聞言面上露出一抹笑來。
說話間,錦瑟已經尋了一個偏僻位置坐下聽戲,來這處看戲,坐在大堂里的都是尋常,往包間裡去的才是顯貴,這般連個位兒都沒的,一瞧就是熬苦日子的小姑娘,又打扮的這般花枝招展,還不是想找個高枝攀?
陶鈰一雙桃花眼從頭到腳掃了掃錦瑟,越瞧越滿意,沖後頭的小廝吊兒郎當吩咐,「去將那姑娘請來,就說這一處好吃好喝招待她,她想看什麼戲,小爺我啊都請她看。」
小廝連忙應聲去請。
那懷裡的自然不依了,伸手推了推他,嗔道:「陶公子挑中了別的小娘子,就不要奴家了~」
席中幾個公子哥兒調笑,「陶公子沒有良心,水娘何不來我們這處,我們必然比陶公子有良心,絕對不會見一個愛一個……」
陶鈰抓過桌案上的瓜子往他們臉上一扔,笑罵,「得了啊你們這些賴貨,少惦記小爺的人,仔細你們身上的皮!」
一時席間笑罵不休,觥籌交錯,倒比外頭的戲還要熱鬧。
這邊玩笑著,陶鈰可還注意著外頭,這些時日沒新鮮的玩意兒著實無趣,今日難道見著一個可心的,少不得著緊些。
卻不想小廝到了那小娘子面前,沒說幾句就顫巍巍顛了回來。
陶鈰忙將小廝招到前頭,「說說看,小娘子怎得不來?」
小廝支支吾吾,有些不敢說。
這倒惹得周圍人急了,「別支支吾吾呀,那小娘子與你說什麼了?!」
陶鈰也輕嘖了一聲,張口訓斥,「還不快說!」
「那姑娘,那姑娘說……貓狗鼠輩,也配同她看戲……」小廝說著聲音越來越輕,面色有些發白。
陶鈰面色當即沉了下來。
席間瞬間安靜下來,沒人敢開口說一句,這小娘子可真是個刺頭,這樣的話也敢說,竟不怕得罪權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