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起身將衣袍穿好, 抬眼便看見胭脂整個兒埋在被窩裡睜著圓溜溜的小眼兒,一眼不錯地看著自己。Google搜索
見自己看過去,便微微彎了彎眼, 從被子裡伸出纖細的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小眼兒忽閃忽閃地道:「不要我給你暖被窩嗎?」
蘇幕聞言微怔,看著她期待的小模樣,這麼暖暖軟軟的抱在懷裡是挺舒服的, 心下微動險些就要開口答應了,可一想到自己從來都是一個人睡的,突然加了個人睡在一邊必然不習慣, 便開口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
胭脂聽後手一下鬆開了他,將腦袋埋進了被窩裡,縮成了一小團。
蘇幕微微一挑眉,這還鬧起脾氣來了, 他是不耐煩哄人的, 這個戲子也只是看著順眼罷了, 至多明日叫蘇安去買些女兒家喜歡的東西送給她便做了事了, 當下便也不再管她,徑直往自己屋裡去。
蘇幕睡到三更,便聽手指門板輕輕抓劃的聲響, 傳來極小聲的嗚咽:「蘇幕, 我怕黑~」
蘇幕聞言都不想搭理她,上回黑燈瞎火在莊裡徒手抓青蛙,現下跑來跟他說怕黑, 說謊不打草稿。
他權當沒聽見,轉過身自顧自地睡。
外頭又輕輕叫了一聲,「蘇幕?」
蘇幕沒理,外頭過了很久都沒有動靜,片刻後便聽門板輕輕被推開的細微聲,她站在門外許久才磨磨蹭蹭摸了過來,對著他輕聲喚道:「蘇幕~」
那聲音極輕,顯然沒打算真的叫醒他。
蘇幕便裝睡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過了片刻,他身上的被子被小心翼翼地掀開,鑽進來的一個香香軟軟的人。
她鑽進來許久都沒動作,他都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一隻小手偷偷摸摸伸過來,輕輕環上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將額頭貼著他的背睡。
蘇幕鬼使神差地沒動,她在外頭站得久來,身子都有些冰涼,想了想便也算了。
等到天色透亮,縮卷在他身旁睡著的人便又回到自己屋裡睡了。
他起身在院子裡走了幾圈她卻還沒起來,便有些不耐煩道:「怎麼還沒醒?」
蘇壽聞言可稀奇壞了,反正自家公子一大早起來,便是為了等那小戲子?
他琢磨一下,便道:「怕是不知公子在等,小的現下讓丫頭去叫一叫。」
蘇幕微微皺眉道:「誰說我在等她了?」
蘇壽:「……?」
蘇幕正覺自己反常,準備要走時,便見遠處客房裡打開了門,裡頭的人伸著懶腰慢悠悠走出來,看見他眼睛就放了光一般,興高采烈地蹦噠過來,貼在他身邊歡喜道:「蘇幕,想你~」
蘇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看著她微微翹起的細軟髮絲,在陽光下格外柔軟,嗯,好粘人。
……
方外子替胭脂診完脈終究忍不住搖了搖頭,騙不了了……
這病本就是要心思平衡,心若是不放寬,便等於飲毒。
可現下這身子都垮乾淨了,再瞞著她也無濟於事,她自己想來也有感覺了。
看了眼胭脂平靜等死的模樣,又想起那個快瘋了的,終究嘆了一聲。
他沒再開藥站起身便往外頭去,站在院外許久,終究對蘇壽嘆道:「救不了了,去找你們家公子回來罷,沒多少時候了。」
蘇壽聞言怔忪,方外子睨了一眼便徑直往別院去,他見慣了生離死別,這不過是尋常之事,「快去罷,晚了就只能準備棺材了……」
蘇壽聽著忍不住抹了一把淚,忙跑了出去,快馬加鞭才將這個消息傳到了自家公子那處。
蘇幕沒過多久就回來了,方外子那時正在院子裡曬藥,轉身便見他站在院口,面色蒼白,比他身上的茶白衣袍還有白上幾分,失魂落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方外子默不作聲,手上一頓又開始擺藥材,「別在我這耽擱時間了,小姑娘沒幾日活頭哩……」
蘇幕突然衝過來拉住他的胳膊,像是握住一把救命稻草,「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是不是這次的藥很難取,我有辦法的,不管多貴我都能想辦法弄來!」
方外子手中的藥材險些被他盡數弄到了地上,坦白道:「她心事太重了,根本就是把自己往死字上逼,自己不想活,旁人如何救得了?
你別說是三千兩一錢的藥材,便是三萬黃金一錢的也救不了!」
言罷便不再多做糾纏,端著藥材往屋裡去準備收拾離開,人既然沒得救了,他也該離開了。
卻不防蘇幕從後頭拉住他的衣擺,反覆嚀喃道:「先生,我求求你救救她罷,求求你了。」
他回來的太急,腳下一個蹌踉差點沒站住腳,身後的蘇壽蘇安連忙上來扶住他。
方外子見他都有些魔怔了,嘴裡反反覆覆就這麼一句話,除了惋惜旁的也說不出什麼,這世間事本就造化弄人,生死本就不由人,「早些回去罷,如今連飯都吃不下幾口,也不過幾日的事情,回去多陪陪人罷,將後事準備準備……」
本以為這話一出,他會冷靜一些,卻沒想蘇幕猛地拉住他的衣領,歇斯底里道:「你騙人!是你說可以救的,你說的藥我都給你弄來了,你現在跟我說就不了,你算什麼神醫,見死不救!」
方外子直接扔了手中的藥,沒救回人心中也有氣,「蘇幕!這人皆有命數,我作為大夫若是能救便絕不會放棄一絲希望,可你那娘子身子已經徹底垮了,便是仙湯神藥喝不下去也沒有用!」
蘇幕聞言身子一晃整個人跌倒在地,蘇壽蘇安二人合力都拉不住他,忍不住帶著哭腔道:「公子爺,您保重身子啊……!」
蘇幕拉著方外子的衣袍,極盡絕望嘶啞道:「救救她,求你了,我才找到她……」
方外子見他這般也只能搖頭嘆氣,蘇幕一時淒入肝脾,心口跟生生剜了出來一般又空又疼,終是沒了力氣,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
那日揚州煙火初盛,是他第一次碰到那個戲子,他以為只是一個戲子,可結果卻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或許黑暗本就嚮往光明,才會一切都那樣不可收拾。
他在揚州是出了名的外室子,自小受得白眼,見過的人心可怖,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種種齷齪不堪,什麼樣的人都有,那些人什麼事都會做,包括他的娘親……
人都道慧極必傷,確實,那些心底的醜陋一眼就能看出來,又怎麼可能相信這世上還有光?
那些人不是裝的,就是演的,他是外家子的時候待他如喪家之犬,他是蘇家公子時敬他是親生父母……實在可笑至極。
他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很合心意,無論那一處都看得十分順眼,可她明顯不恥於自己。
他很不喜歡這樣的眼神,她憑什麼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難道她就表里如一不曾做過虧心之事?
這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不可能會有絕對乾淨的人。
他本想看看這個人裡頭會有怎麼樣齷齪不堪的念頭,可這個胭脂太合自己的心意了,無論是言行舉止,還是長相還是性子,都是一個很有趣的玩物。
他特地買了一間宅子想要將她圈養起來,可她不願意,她想要唱戲。
他也無所謂,反正女人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耍過幾次便也沒什麼意思,他本在女色上就沒有多大的興致,這個也不過是正好合他心意,圖個新鮮罷了。
可他沒想到事情越來越失去了控制,她像是一個沒有看過黑暗的人,單純的一件小事都能讓她喜上心頭,養養鳥兒曬曬太陽就心滿意足了。
這般容易滿足,讓他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塊兒,就像和光待在一起一樣,那些灰暗齷齪再也抓不住他。
起先他還能克制一二,後頭便越發不可收拾,每每一睜眼就想看到她,就想找她,到了後頭,她甚至能左右自己的思想,一點點一寸寸地改變自己的原則。
他不再習慣一個人睡覺,不再習慣一個人吃飯,甚至遇到些新奇玩意兒都會想要給她帶,就想在她面上多瞧到笑臉。
這如何是他能容忍的事,被一個玩物左右思想,他這個慣於掌控別人的人,卻開始被自己所圈養的玩物而掌控。
便只能忍著不去找她,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越到最後越是想她,就像是蠱毒一般纏繞心中,越是這樣沉迷其中,他便越是不喜,越有跟自己較勁。
六十日光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確實他唯一一次自覺失敗,因為連他自己都知道,他一定會管不住自己去找她的。
他需要一個人轉移注意力,顧夢裡出現的時機正正好,這是個好看的人,一定有法子讓他轉移一些注意力。
可他這頭還在苦熬,他的光卻跟著別人跑了,他甚至想要掐死她。
可事到臨頭卻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用顧雲里來嚇唬她,讓她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可卻將她嚇病了,禁不住後悔心疼,不知該怎麼做,終究只能把她關起來,他怕她受不了自己這樣的灰暗,又逃了。
他悉心照料,終究沒能讓她忘記顧雲里,她甚至開始迷惑自己,在他面前虛情假意,他受不了這樣不公平。
憑什麼她不喜歡自己,自己還要去喜歡她?
天下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他不再去看胭脂,用了原先的辦法,可顧夢裡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竟也以為用美色就能迷惑自己,這實在讓他噁心不已,他沒管住性子一掌就將顧夢裡打暈了去。
此後日子看遍花街柳巷,可根本沒一個面目不叫他噁心的,就是靠近他三步之內都讓他忍受不了。
他到底是天真了,他自來挑剔,十七年時間才出來這麼一個胭脂堪堪合他的心意,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又找到一個?
終究還是忍不住找了她,他既然認定了她便也無所謂,只要她能呆在自己身邊就好,他可以不在乎所有的東西,哪怕知道她刻意害自己。
他知道她把帳本交給了雪梨園的人,按照他往日的性子,他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的。
可他有顧忌了,她不喜歡自己這樣,他便收斂一些,這樣她是不是就不會那樣厭惡自己?
可惜他再怎麼遷就努力也沒有用,哪怕散盡家財也沒用,她還是走了……
他找了整整三年,毫無指望,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找,他明明多得是選擇,卻偏偏要這一個。
可等他找到的時候,他才知道別說是三年,便是三十年,他也願意這樣一直找下去。
這世間於他從來沒有溫暖,這是他唯一抓住的機會。
可惜該來還是會來,他知道會有報應,可沒有想到報應會來的這麼快?
顧雲里死了,她一病不起,這病太耗人了,他甚至不敢告訴她,怕她心思多了便亂想。
那些藥太過昂貴,他到那時才知沒有錢的可怕,他真的怕自己無能為力,只能一日日想方設法地撈錢。
方外子說她不能憂心太重,他什麼都不敢說,便是嫉妒到死也不敢說,可他心中終究是有埋怨的,怨她為何不能顧及自己……
她有沒有想過她要是沒了,他該怎麼辦……
她一日比一日嗜睡,顧夢裡卻挺著肚子找上了門,那些話跟扎在心頭一般,可他又不能否認。
「蘇幕,雲里是為了她死的,她永遠都不會忘記他的。」
「她現在一定恨不得和他一起死,可如果他的血脈還在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我還年輕,雲里既然為了她死,那這孩子便給她了養……
我最了解女人了,這個孩子如果是顧雲里的,她一定會費盡心思將他養大的,這孩子便是她活下去的支柱。」
他信了,全部都相信,只要能讓胭脂活下來,他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讓他一輩子都活在顧雲里的陰影下,他也心甘情願。
顧雲里的兒子真的很像他,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胭脂見了果然很歡喜,可她顯然想起了顧雲里,關上門再不想看他一眼。
是,罪魁禍首是他……
他怎麼能要求她原諒,他甚至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他不敢再站下去,他怕自己真的瘋了一樣去逼問她,她究竟要誰。
可再怎麼樣也沒有用,連他的孩子也留不住她。
那日的梨花開得很好看,她問他,梨花是不是都在別離的開?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根本不想跟她分離,他想和她一道走,這世道無情,從小到大就沒人真正愛過他,不是因為他的身份,就是因為他的皮相,哪怕是他的娘親也不過把他當成一個工具。
若是沒了她,他也沒有活下去的力氣,可她不願意,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她說黃泉路上不要和他一起走……
她……不要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賣腎雷,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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