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面時的熱茶、蛋糕,到酒桌上的出言配合,再到現在的胃藥,今日與景l發生的交集如走馬燈般在季侑言的腦海里過了一遍。也許是她想多了,也許景l只是奉行一貫的善良。但季侑言還是覺得,好似有一股熱流,從心口溢出,淌遍四肢百骸。
她臉上綻放出抑制不住的笑,眼眶卻有些發熱。腦海中的衝動與感動翻湧著,催促著她抓起了一旁的盒子,大步流星地衝出了房門。
等真的站到了景l的房門口,抬起手要敲門,季侑言才再一次清醒過來。
可是這一次,渴望太盛,她再無法用理智壓抑了。
她咬了咬牙,不再給自己瞻前顧後的時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輕輕柔柔地敲了兩下。
出乎意料的,景l響應得要比她預料的快上許多。幾乎就在下一秒,房門被主人拉開了半人寬的縫隙,景l白壁般的容顏出現在影影綽綽的光影里。
「有事?」景l蹙眉,眸色淡淡道。
季侑言從前鮮少看見景l對自己流露出這樣不耐的神色,今日幾次被她的態度蟄到,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在人前,她已經可以裝成一個巧舌如簧的大演說家了,可站在景l面前,只要她一個眼神,她便又被打回原型——變回了那個笨拙木訥的啞巴。
她無意識地晃動了一下手,感受到五指間抓握著的盒子,終於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剛剛見面太匆忙了,所以沒來得及把準備好的見面禮物交給你。」季侑言扯出笑,沒有戳穿景l方才送藥的善意。
她打開盒子,露出裡面的手鍊,遞給景l,語調溫軟道:「眉間的一點紅是我堅持要加上的,slyvia很不理解,和我爭論了好久,但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slyvia就是景l喜歡的那個法國設計師,以前一起去法國旅行時,景l曾帶她拜訪過,頗有交情。
景l在看清盒子裡的手鍊的一瞬間,抓握在門把手上的五指一緊,眼神里有來不及掩飾的錯愕、迷茫與痛楚閃過。
季侑言看得分明,以為景l不喜歡,不由地心懸到了嗓子眼。
僵持的時間像是只有幾秒,又像是有幾個世紀一樣漫長。
「我很喜歡。」景l終是開大了一點房門,伸手接過了盒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季侑言覺得景l垂眸注視手鍊片刻後,再抬眸望向自己,眸色間仿佛染上了些許暖意。
「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她平靜地告知道。
季侑言登時溫柔了眉眼道:「沒有關係。你喜歡這個禮物,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了。」頓了一下,她又半帶自嘲笑道:「況且,今晚還要謝謝你,沾你的光,我才能夠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呢。」
家教使然,謝謝二字對季侑言而言不過是尋常,不論對自己人還是對外人,她都習慣性地表達。但景l卻是不知道由這句話想到了什麼,不過剎那間,季侑言眼睜睜地看見她的神色冷了下去,眸光中的涼意比之先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是不是應該還有謝禮?」景l攥緊了手中的盒子,垂下了雪白的脖頸,冷冷道。
季侑言一怔,訥訥道:「沒有……」
「呵。」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像是在冷笑,卻是悶悶的。景l抬起頭,拿著盒子的手往季侑言的方向動了一下,又猛然頓住收回了。
半晌,她挪開眼,目光落在季侑言身後的黑暗,不帶情緒道:「那謝謝你的見面禮物,還有什麼事嗎?」
這樣不客氣的逐客令季侑言怎麼可能聽不懂。季侑言直覺,她踩雷了,但心一慌,她更不知道此刻她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等等……」看到景l往後退了一步準備關門,季侑言下意識阻攔道。
景l如她所願地頓住了腳步。
她擋著光,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下,季侑言覺得景l的面容曖昧不清,仿佛很冷淡,又仿佛帶著一點說不分明的什麼。
季侑言洗完澡後清明了片刻的腦子,再一次酒意上頭般的一片混沌。好不容易她想起了什麼,凜了凜眸子,正色道:「我剛剛看過劇本了,導演組安排開場的導師秀片段里,你需要表演一段《霸業》里的動作戲。可是,你的身體怎麼能再做這麼大的動作,太冒險了。」
兩年前,景l拍攝電影《懸殊》時由於工作組的失誤發生意外,吊著威亞從高空墜落,僥倖撿回一條命,卻摔斷了左手和左肋,其餘身體部分也有骨裂與挫傷。醫生遺憾地直言過,作為近年來新生代里少有的、擁有令人驚艷的武旦形象的景l,將從此無緣於動作片了。
很奇怪,上一世的導師秀中,景l演繹的不是這個片段。這讓季侑言很不安,總擔心是不是排練過程中發生了什麼才更改了。
季侑言這樣關切又溫柔的嗓音,熨在景l的心上,是暖的,但是帶著壓不住的疼。
她閉上眼,那些痛苦恐懼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哪裡都很痛,身體很痛,心裡,也很痛。掉下去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想見季侑言;劫後餘生,醒過來的那一刻,她又痛又害怕,想見季侑言。
她那樣迫切地需要季侑言,可是,季侑言在哪裡。
遲到的關心,如同夏日的棉被,冬日的扇——多餘又可笑。
景l雙手環胸,往旁邊踱了一步,半倚靠在門旁。光亮隨著她的動作流瀉了出來,季侑言看清了景l的面容。
目似冰刀,眉帶寒霜。
「和你有什麼關係?」景l唇邊甚至勾起了一點弧度。
沒有情緒起伏的一句簡短問話,卻像是利箭一般,帶著酷寒,直直戳進季侑言的心窩。
季侑言臉色發白,張口欲言,欲言又止。她眼裡盈滿了難過,狼狽解釋道:「阿l,我……我只是擔心你。和陳導溝通一下,他會理解的,我們沒有必要冒險不是嗎?」
「我們?」景l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眼底的情緒更淡了,「你現在是在用什麼身份說這句話的?同事?朋友?」
「還是……呵,好心的前任?」
話到尾聲,帶著隱隱的澀啞與輕顫,被掩藏在了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季侑言沒有發覺,她滿心叫囂著,不是,都不是……
她不想當她的同事,不想當她的朋友,更不想當她的前任。
可張開口,她卻發不出聲音了。她現在,真的什麼都不是……
景l像是不願再和她糾纏下去了。她站直了身子,明顯的是準備關門的樣子了。
慌亂中,季侑言下意識選擇道:「朋友,阿l,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嗎?」她安慰自己,先把關係緩和下來,先要到一個可以名正言順關心她的身份,其他的,可以循序漸進,她還有時間。
她現在沒有信心,沒有信心「我想和你重新開始」這句話從辜負景l很多、兩年沒有聯繫的前任——自己嘴裡說出口,不會惹得景l更加厭惡。
然而,這個答案顯然也並沒有好多少。
景l勾起了薄唇,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笑得眼眸都有些濕潤了。笑過後,她嘆了一口氣,感慨道:「季老師果然一貫的健忘,自己曾經說過的話,都可以轉頭全忘。又或者……」話到這裡,她頓了頓,沒有繼續下去,轉口道:「不可以。」
「你別侮辱我,也別侮辱你自己。」她蹙眉鄭重其事地申明。
這一次,她說完就毫不猶豫地閉上房門,把季侑言一個人扔在黑暗與沉寂之中。
侮辱?季侑言看著無情的門板,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說過什麼?季侑言踩著漂浮的步伐,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黑暗的臥房裡,床頭手機閃爍著的藍色提示燈分外明顯。季侑言揉了揉太陽穴,壓下了心頭的千思百緒,快步走到床邊。
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阮寧薇加她了。
季侑言隨手通過了,而後掀起薄被半躺進床里,閉目養神。
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季侑言抬手點開,是阮寧薇發了一個表情與她打招呼,並且解釋道:「季姐晚上好,打擾你了。是陶總讓我一定要加你的。」
加她做什麼?不言而喻。
她今天拿到的劇本,現在每個學員也都拿到手,開始做準備了。
節目的第一期,是99個學員進行1-3分鐘的獨演,導師將會根據她們的表演,對她們進行第一次評級。後期的評級,是根據場外粉絲投票的人氣定的。後期比賽都是共演,學員挑選共演人時,按照等級和人氣由高到低依次挑選。顯然,人氣越高的自主權越高,而強強聯合更容易出彩,人氣高的自然也更願意與人氣高的選手共演創造話題度。等級低者想要翻盤,難度顯而易見。
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第一次定的等級,重要性顯而易見。
這個節目,要靠手頭的資源獲取優勢的,阮寧薇顯然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一個。而能夠被選進這個節目的,更是沒幾個是沒有上下打點過關係的。打點的多與少,關係的近與不近罷了。
事事都有人情往來,處處都有潛在規則。
好在季侑言並不討厭阮寧薇,甚至,上一世阮寧薇自殺後,她還非常欽佩、憐惜這個「空洞姐」。這讓她覺得開小灶指點阮寧薇這件事,變得相對沒有那麼讓人厭煩了。
況且,後期導師也是要各自挑選自己想要帶的學員進行指導的,阮寧薇自然是會由她來帶的,就當是提前指導吧。季侑言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她做不到像某些同行一樣在關鍵點評上睜眼說瞎話幫人,所以阮寧薇主要還是要靠她自己。幾番思慮下,季侑言幫阮寧薇選擇了並稍作修改了一個討巧的、好駕馭的劇本。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阮寧薇聽到選擇後,有幾分意外,但還是沒有異議地接受了。
本已經要結束談話了,季侑言餘光掃到自己枕頭邊的熊貓抱枕,突然決定麻煩阮寧薇道:「寧薇,可以麻煩你明天過來的時候,繞道去我家一趟,幫我帶點東西過來嗎?」
阮寧薇好脾氣地一一應下了。
交代完畢,夜已經深了。季侑言關了燈準備休息。明明一整日的奔波勞累後,身體睏倦得要死,思緒卻如精力旺盛的野馬般,奔騰得她怎麼都睡不著。
輾轉反側,迷迷糊糊,即將睡去之際,季侑言驀地坐起了身子,從一望無際的江海里撈到了一根珍貴的葦草。
她聽懂景l在說什麼了。
當年,她們閒聊感情觀的時候,自己說過,「交往過的人,分手了是做不成朋友的。除非,沒有真正愛過」,當時,景l深以為然。
季侑言癱靠在床背板上,反省自我,是她失言了。
可是,如果能做\|愛人的話,誰又想做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