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冬青年近五旬,九十年代末以歌手身份入圈,而後機緣巧合之下參拍了電影,一舉拿下了當年的最佳新人獎。之後,她逐漸放棄音樂,投身於電影。她是極具靈氣和實力的中生代女演員,被列入五十年來影響華語電影十大女星之一。二十年來,她曾數度提名金鵲、金鳳、華萊最佳女主角,卻總是遺憾陪跑。直到四年前,年過四旬的她終於拿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最佳女主角,淚灑當場,感動了無數的歌迷和影迷。
作為這一桌上資歷最高的前輩,池冬青意外地沒有架子,為人很隨和也很健談。景琇給她敬酒時,她眼中是難掩的欣賞與喜歡,直誇讚景琇後生可畏,來日可期;對梁鎮和蘇立航雖不太了解,卻也很給面子地褒獎幾句。
然而,最出乎意料的是,池冬青居然在季侑言給她敬酒時,笑著說一直都有在關注她。
季侑言受寵若驚,桌上的人也都配合著驚呼了一聲「哇哦。」
池冬青看出了季侑言的疑惑,和藹地和她解釋道:「郭汶是我師妹。」
郭汶是近年來樂壇中生代女歌手的代表人之一,池冬青與郭汶都是經由音樂教父曾逢年引薦入圈的,所以也算是師出同門。
多年前,季侑言與這個標榜原創歌手的歌后有過短暫的交集——她曾放棄署名,出賣過一首詞曲給郭汶。
當年那首歌面世後,景琇還發消息問過季侑言:「我最近發現一首新歌,歌詞和旋律都和你之前給我哼唱過的一小段有點像?」
季侑言隔了很久才回復景琇:「可能是巧合吧?」
景琇也隔了很久後才回她:「那可能是吧。」
後來,景琇沒有再問過這件事,季侑言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此時,季侑言一聽「郭汶」這個名字,整個人就幾不可覺地僵住了。她下意識地去打量景琇的神情,景琇抬手倒了一杯酒,不動聲色。
季侑言稍稍安了心。她應池冬青道:「是郭姐和池姐說起過我嗎?」
池冬青知道這其中的淵源,和季侑言心照不宣,自然不會擺在檯面上來講的。
她虛虛實實道:「是啊,小汶當年聽了你的歌,很欣賞你,和我念叨了好幾次,我聽了一下,也覺得很是欣賞,還想著有沒有機會和你談一談。只是後來工作耽誤了一下,等我再想起來,就已經聽說你轉影視不唱歌了。」
郭汶是挺欣賞她,但只是欣賞她的詞曲,希望她轉幕後做她的影子,長期與她合作。她賣給郭汶的那首歌,至今是郭汶被稱為經典的歌曲之一。
季侑言不知道池冬青說的是真是假,很識抬舉的模樣道:「那是我半途而廢,錯過了池姐的好意啊。」
池冬青擺了擺手,不以為然道:「沒有沒有,話不能這麼說,這不叫半途而廢,而是,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路。你看,我當年也是先唱歌,後演戲的。」
季侑言奉承道:「哈哈哈,池姐你和我怎麼能一樣呢,池姐當年的歌那是紅遍大江南北的,你那叫,唱而優則演啊。」
池冬青當年是有歌火過,但絕沒有季侑言說得這麼傳唱度這麼高。
她揮了揮手,嗔季侑言:「小季你這張嘴哦,誇張。」話雖是這麼說的,但她臉上的笑還是顯露了她很受用。
話不能讓她一人說盡,季侑言看著一旁臉色有些不自然的梁鎮和蘇立航,知道自己的風頭差不多該斂了,便圓滑地把話題引出去了:「我說得可一點都不誇張呢。」
她酒杯微微一晃,傾向蘇立航道:「池姐你看,這桌上就有好多你的歌迷和影迷呢。比如蘇老師,你不知道啊,聽說你要來,他特意帶準備了簽名本,念叨著得和他女神要個簽名才好。」
「蘇老師,現在怎麼不拿出來呀?」她揶揄道。
全桌的視線頓時都從季侑言身上轉到蘇立航身上了。蘇立航很配合,頓時佯怒道:「你怎麼就說出來了呢!我還沒有從見到女神的恍惚中醒過來呢。」怪完季侑言,他真從西裝里掏出了個小本子,遞給池冬青,放軟了聲音嬌羞道:「池姐,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與剛剛對著季侑言的橫眉冷眼迥然不同。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性感蘇老師,在線雙標。」整個包廂里爆發出此起彼伏的笑聲。
所有人都笑了,季侑言也笑彎了眉眼。她習慣性地側頭看景琇,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景琇垂著長睫,一口接一口地抿著紅酒,沉默得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
季侑言抿唇,笑意也漸漸消散了。
因為池冬青晚上還有排練工作,所以晚宴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持續很久,不過一個多小時就散了。
雪如季侑言猜想得那樣一度下大了,但她們出來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只剩下園林假山與樹枝上裹著的那一層銀白,提醒著季侑言剛剛她曾確實與景琇共撐著一把傘,在風雪中漫步閒走過。
她偷偷看走在池冬青身側的景琇。景琇神色淡淡的,眉宇間仿佛凝著化不開的蕭索。季侑言試圖和景琇搭話,景琇倒也沒有不肯應她,只是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有問必應,但也明顯沒什麼聊天興致。
坐在回酒店的車,季侑言回想著景琇沉鬱寡歡的模樣,心漸漸下沉。林悅見她情緒不高的樣子,不敢出聲打擾。
兩人回到了酒店,在門口下了車,正好看見大廳里走出幾個清潔工模樣的人,手上拿著掃帚,顯然是準備掃雪的模樣。
季侑言踩著雪往裡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盯著路面上泛著冷光的積雪,吩咐林悅道:「悅悅,上樓幫我找兩個塑膠袋子下來吧。」
林悅莫名其妙:「拿袋子做什麼?」
季侑言一邊交代一旁的清潔工讓他們給她留一個區域的雪先不掃,一邊回答林悅道:「我裝點雪上去,捏兩個小雪人。」
林悅一愣一愣的:「哈??季姐,你認真的嗎?」
季侑言看著雪,臉上終於露出這一路以來的第一個笑,溫聲道:「逗你做什麼?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林悅有些遲疑,但看她興致頗高的模樣,不忍心掃她興,還是答應道:「哦,好,那我去拿。」走了兩步,她又不放心道:「外面冷,季姐不然你先進來等吧?」
季侑言蹲下||身子,伸手抓了一小把雪,頭也不回地應她道:「沒事,你快去吧。」
林悅對她突如其來的童心一頭霧水。
直到她幫著季侑言抱著兩袋沉沉的雪回到季侑言溫暖的房間,才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麼。「季姐,這雪放在房間裡,很快就會化了的。」
「不會的。」季侑言把飄窗打開。冷風襲入的一瞬間,林悅不禁打了個冷戰。
「季姐,你這樣會感冒的。」林悅苦口婆心。
「不會的。」季侑言把飄窗上的毯子掀起,把雪倒出來堆放於瓷磚之上。
林悅看著季侑言已經凍得通紅的手,心疼道:「季姐,你不怕長凍瘡了嗎?」
「不怕。」季侑言固執道。她像是有些不耐煩林悅的嘰嘰喳喳了,笑著推林悅出門道:「好了,時間也不早了,悅悅你快回去休息吧。」
林悅拿她沒辦法,看季侑言的神情就像老母親在看任性的孩子:「那季姐你玩一會,差不多了去休息吧。化了也沒事,明天我來收拾。」
季侑言乖巧道:「好,我知道了,晚安。」她急不可耐地送走了林悅,回到飄窗前,趴下|身子,噙著笑開始捏雪人。
北風呼呼地灌入屋內,凍得季侑言的面頰發紅。季侑言一無所覺,只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下的動作。
先是一個圓圓的頭,然後是一個胖乎乎的身子,然後再安上兩隻小巧的耳朵,四根粗胖圓潤的下肢。
她細心地調整好雛形,才活動活動已經凍僵了的五指,起身去書桌上找紙和筆,塗出了兩個黑黑的大橢圓和一個略小一小點的黑點,做熊貓的眼睛鼻子,再找出一根帶有紅色的發圈,剪了一小節出來。最後,她把眼睛鼻子,合著那別致的眉心一點紅給雪人安了上去。
一隻惟妙惟肖、憨態可掬的熊貓出現在了季侑言的眼前。
還算滿意吧,季侑言搓了搓手,活動五指,又繼續依樣畫葫蘆,捏了第二隻出來。
她看著兩隻熊貓,眼眸漾了漾,找了個紙盒子出來,在盒子內的空白上,一左一右寫下「對不起,我錯了」六個黑字,而後,她把兩隻熊貓盛放了進去。
她抱著盒子,出了房門,站在客廳中,隱約能聽見景琇房間有吹頭髮的聲音。確定景琇還沒有睡,她放心地往景琇房間走去。
然而,走動中,門內吹頭髮的聲音卻驟然停了。
季侑言愣了愣。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會,還是繼續走到了門前,抬手輕輕敲門。
許是手凍得太厲害了,指關節與木板的碰撞居然有些疼。
好幾十秒過去了,景琇沒有回應她,更沒有開門。仿佛屋內的人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季侑言曲了曲凍僵的五指,又鼓著勇氣敲了三下門。
久久,依舊是沒有回應。
季侑言的眼眸漸漸黯了下來。阿琇這是裝睡不想理她嗎?
她咬了咬唇,還是決定放下盒子。放盒子的時候,她故意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步履沉沉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關門的時候,頓了頓,故意攥了兩下門把,發出了明顯的關門聲響。
緊接著,她貼著門板,拉長了耳朵聽門外的聲響。
三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外邊靜悄悄地一片。季侑言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隨著自己被凍僵的身體,一起被凍住了。
終於!季侑言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聽見隔著門板,隔著客廳遙遙的距離,傳來了一聲隱約的開門聲。
景琇打開房門,低頭就看見了門口小盒子裡的「對不起,我錯了」和兩隻雪白憨厚的熊貓。她蹲下||身抱起了盒子,靜默地看著熊貓,熊貓便也靜默地窺探著她臉上不加克制的溫柔與憂傷……
不久後,季侑言聽見門合上了的聲音。她耐著心,又等了幾分鐘,確定沒有動靜了,才再一次滿懷期待地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查看。
只一眼,她就看見,盒子和雪人,依舊穩穩噹噹地存在於她剛剛放的位置上。
季侑言的心沉入了谷底。
作者有話要說: 季姐枯了: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