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寧薇不是沒有記恨過陶行若的趁人之危。
她算不清楚自己和陶行若認識了多少年,即便沒有過深的交情,她也始終以為陶行若只是看上去難以接近,實際上還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所以,她不能理解陶行若為什麼從天而降,給她一個希望,而後又逼她陷入絕望。
可她已經走到山窮水盡了。自從無法入戲之後,她的演藝事業幾乎完全毀了。在母親出事之前,她已經很久沒有接到工作了,而從前賺下的錢,已經悉數償還了父親死前欠下的賭債了。
她看著在重症監護室里奄奄一息的母親,別無選擇。
她接過了陶行若的卡,住進了陶行若的家,甚至,搬進了她的臥室,與陶行若同床共枕。陶行若的妹妹見到她時欣喜若狂,可她卻連虛假的笑都擠不出來給這個可憐乖巧的小姑娘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再窮再苦都沒有妥協過的自己,有一天她會為了錢出賣肉||體,做了有錢人的玩物。母親如果知道,興許會罵她白讀了聖賢書、寡廉鮮恥吧。
可比起委身於借錢時那些和陶行若心思相同的猥瑣男人,陶行若算不錯了。
她自嘲。好歹,符合性取向了。
母親救回來了,可是,清醒的希望渺茫。她在醫院沒日沒夜地守了一周,最後被陶行若強硬地帶回了家。
陶行若在臥室的浴室洗澡時,阮寧薇在另一間浴室,機械地擦乾了身子,真空裹了一件浴袍就出去了。她的眼淚已經為母親流幹了,心也麻木了。她想,遲早都要有這一天的,難道人家給了錢,還要照顧你的心情適不適合做嗎?
可出乎意料的,陶行若出來看到在床上衣衫半解的她後,眼神灼熱,掀開了空調被坐上了床,伸手抱住了她。
而後……
摟著她什麼都沒有做地睡了一覺。
阮寧薇陷在她的懷裡,聞著她身上的沐浴清香,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她不知道陶行若是什麼意思,是欲擒故縱,還是,看見她哭喪著臉一時沒了興致?她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出來,最後敵不過睏倦,竟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後來,夜夜如此。
時間久了,她對母親甦醒的期盼漸漸死心了,陶行若為她轉了院,派了專門的護工照料母親;每周三次的探望,陶行若有時候陪她一起去,有時候派司機送她去。
再後來,陶行若簽她進了公司,給她資源,給她機會。
可從始至終,陶行若都沒有碰過她。她惴惴不安地過了兩個月,終於在又一次共眠的晚上,問出了她的疑問。
「所以,你想我碰你嗎?」陶行若帶著金絲邊眼鏡在看書,似笑非笑地問她。
阮寧薇立時慘白了一張臉。
陶行若一哂,摘了眼鏡,合上了書。她把阮寧薇拉進了懷裡,「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你不喜歡我,做起來怎麼會快樂?」
阮寧薇心砰砰直跳,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陶行若似乎並不在意她的侷促,像抱著一隻心愛的大玩偶一般,抬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發。
「我知道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她的聲音從阮寧薇的身後傳來。
阮寧薇不敢說話,陶行若確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沒有進娛樂圈之前,她勤工儉學,做過三年陶行若妹妹的家教老師。陶行若妹妹是個失去聽力,進而漸漸不會說話的小姑娘。小姑娘明朗愛笑,阮寧薇很喜歡她。但陶行若和她妹妹給她的感覺截然相反。每次做家教時遇見陶行若,她都莫名緊張,以至於後來去做家教時,她都在心裡默默祈禱陶行若千萬不要在家。
實在是陶行若看起來太嚴肅了,氣場懾人。她見過一次陶行若把下屬罵哭的情形後,從此見到陶行若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大氣都不敢出,恨不得繞著走。
「不過,我覺得如果你足夠了解我的話,一定會越來越喜歡我的。」陶行若埋在她的頸間,聲音淡淡卻帶著篤定。
阮寧薇心顫了顫,但最後還是冷靜了下來。
她只當陶行若是犯了有錢人的惡劣毛病,用錢買身體不夠滿足,還恨不得對方死心塌地把心獻上。
這種有錢人的遊戲,她受過一次就夠了。
可現在,她怔怔地由著陶行若用大拇指為她輕拭眼淚,恍惚間竟然生出了一絲,她好像被喜歡著的錯覺。
她的淚水漸漸地止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不要封殺盧旻。」聲音軟軟的,還帶著哭腔。
說完,她也覺得自己很可笑,憑什麼就覺得陶行若會為了她封殺盧旻。
可陶行若確實也為她做過類似的事了。
陶行若和景琇都愣住了,一瞬間哭笑不得。自顧不暇了還管別人?不知道說她善良還是說她傻。
「好,不封殺。」陶行若攙扶著她起身,允諾道。
盧旻不僅不會被封殺,還會簽入冉聞。這是她給盧旻的報酬。
阮寧薇起身後,不好意思挨著陶行若,自己用手撐在桌子上支住了發麻發軟的雙腿。她睫毛上還掛著淚,遲疑了兩秒,祈求陶行若說道:「陶總,我想退出節目,也想退出娛樂圈了,可以嗎?」這個比賽,她原本就是不敢來的,但陶行若讓她來,她才不得不來的。
陶行若皺眉,氣場冷了下來。「不可以。」她冷硬地吐出這三個字。
阮寧薇撐在桌子上的指節用力地發白,嘴唇顫了顫,無話可說。
「陶,我可以單獨和寧薇聊一會嗎?」景琇平和道。
陶行若咬了咬牙,幾不可覺地嘆了口氣,點頭出門了。
她的背影,帶著幾分蕭索。
景琇隨意地攏了一下裙擺,在阮寧薇對面的台階上席地而坐。她的神色沒有了之前點評時的威厲,像是閒話家常般問阮寧薇道:「寧薇,你真的想退出娛樂圈嗎?」
阮寧薇遙遙與她對視著,幾秒後,她垂下了眼瞼,啞聲道:「我吃不了這行飯了。景老師,你說得對,我繼續下去只會拖累別人。」
景琇搖了搖頭,意有所指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吃不了這行飯,是你自己,不想吃這行飯了吧?」
阮寧薇抿唇不語。
「寧薇,你還記不記得你自己為什麼入這行的?初心真的都已經不在了嗎?」
「你是真的不想演戲了嗎?」
「你真的甘心嗎?」
景琇像機關槍一樣一連發了幾問,槍槍都正中阮寧薇的心。她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發不出聲。
她怎麼會不記得?從第一次在校園舞台劇上表演後,她就愛上了表演。每一次表演時飾演著別人的人生,她都像找到了暫時能夠無憂無慮喘息的空間。
表演是她熱愛的藝術,也是她釋放壓力的方式,後來,更成為了她賴以為生的工作。
她也曾經在第一次聽到小粉絲們表白時,滿心火熱,躊躇滿志地想,她一定會奮發向上,星途坦蕩,不負她們的喜愛。她拿著第一筆片酬,還了父親一部分賭債,帶著十幾年沒有下過館子的母親吃了一頓好飯,母親驕傲期許的目光,她更是記了好久好久。
如果不是因為過分熱愛而捨不得,她怎麼敢厚顏無恥地頂著謾罵在這個圈子裡苟延殘喘。
「不甘心吧。」景琇凝視著她,輕輕吐出她的心聲。「你過來。」她對著阮寧薇招了招手。
阮寧薇扛不住她這樣溫和的請求,步履沉沉地走到了她身邊。
景琇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了。
「我表姐,陶行若,其實喜歡你很久了。」景琇突然就跳轉了話題。
阮寧薇錯愕。
景琇不以為意,淡淡繼續道:「從你去她家裡做家教開始,她就喜歡你了。」像是要緩和這凝重的氣氛,她帶了點笑意揶揄道:「想不到吧?在外面叱吒風雲的陶總,居然是這麼個純情的小女孩。」
阮寧薇喉嚨發緊,百爪撓心。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畢竟陶行若對她太好了。可很快,她就打消了自己這種不自量力的猜測。除了還算拿得出手的皮相,她有什麼值得陶行若這樣的天子驕子喜歡?
況且,真的喜歡的話,為什麼要乘人之危?
景琇看出了阮寧薇的疑惑,解釋道:「如果我說,是我給她出的餿主意,讓她趁虛而入,你會不會記恨我?」是她通知陶行若,讓她前去送錢的。
「……」阮寧薇刷地轉頭看景琇。
「她覺得你很怕她,根本不可能喜歡她,所以一直都沒有打擾你。事實也確實是這樣吧?你根本就不喜歡她那樣性格的人。」
阮寧薇動搖了。陶行若,是怎樣的性格?她從前以為是嚴肅森冷的,現在……被迫相處久了,她有些不確定了。
「你心防太重了,如果她只是單純地追求你,估計說破了之後,你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吧?」
「所以,她下定決心要追你之後,就鋌而走險地強迫了你和她在一起。一方面是她覺得這樣方便照顧你和你母親,另一方面是她覺得,她需要一個機會讓你慢慢了解她。」
阮寧薇心亂如麻,有些懷疑,有些感動,又有些惶恐。她確實不想,也不敢再談戀愛了。
「你入不了戲了,是不是和路子杉有關係?」景琇突然又跳了話題,殺得阮寧薇一個措手不及。
阮寧薇來不及掩飾,訝異又慌張的表情印證了景琇的猜測。
景琇瞭然。她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凝視著阮寧薇,勸她道:「寧薇,如果傷口裡有毒瘡,你永遠不去直面,不敢一點點剜乾淨,傷口就只會一直爛下去,永遠無法真正地癒合。」
她是說給阮寧薇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貪心了,以前覺得只要季侑言好好的,她怎麼樣都可以了。後來,她看到季侑言改變了,她又得寸進尺,想把她們之間的毒瘡一點點都剜乾淨。
芥蒂長存在心中,就會像毒瘡一樣爛下去。沒有好好地結束過去,又怎麼能好好地重新開始?
「人生這麼長,你真的要這樣為一個人畫地為牢、止步不前嗎?給自己一個機會好嗎?」
「季老師是你的囚牢嗎?」阮寧薇五指擰著衣角,出其不意反問道。
這次輪到景琇發怔了。
半晌,景琇眉眼柔情地回答道:「她不一樣。」
「她是我的安樂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護著她小糙妻的景老師。
景喵喵:她只可以我質疑,別人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