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景琇的聲音太過平和了,也或許是她這樣充滿煙火氣息的模樣太過動人了,季侑言一時有些恍惚。
仿佛她們之間不曾經歷過那樣漫長的分離,現在不過是像從前一般,在她奔波歸來後,景琇如常地為她洗手做羹。
過往的溫情令她渴望高升,景琇今天的幾次關懷也令她勇氣漸升。季侑言舔了舔唇,心跳如擂鼓。
她朝著景琇小步走去,緊張地甚至忘記了呼吸。她想輕輕地從背後擁抱住景琇,想得她心都有些疼了。
突然,景琇轉頭看季侑言。
季侑言一瞬間嚇僵了身子,下意識地擠出了一抹純潔的笑。
景琇眼裡有好笑一閃而過,季侑言沒有捕捉到。
「當做是你早上給我蛋糕的回禮。」她聽不出情緒地解釋道。
季侑言閃了兩下長睫,囂張的喜悅慢慢從她眼裡散開了去。只是回禮嗎?
「吃嗎?」景琇轉回頭不看她,握著鍋鏟的五指有些用力。
季侑言壓下失望,安慰自己。景琇肯為她下廚就已經是極大的驚喜了,她怎麼能總這樣貪得無厭?
「吃呀。」她換了輕快一點的語氣回答道,「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了,容易消耗能量,飛機上吃得好像都消化完了?我剛洗澡的時候就聽見肚子嘰里咕嚕地在叫了。」
景琇紅唇微啟,像是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她加快了一點動作,嫻熟地把牛排起鍋,澆上醬汁,覆上一層鋁箔紙靜置。
「還要義大利面嗎?」她詢問季侑言。
季侑言很好滿足:「不用啦。」
景琇也沒有和她客氣,聽她說不用就把鍋放入了水槽,脫下了圍裙。
「那就這樣吃吧。」她洗乾淨了手,轉身出門。
這就走了?
季侑言錯愕地看著景琇離開的身影,笑容垮了下來。餐廳里的溫度好像隨著景琇的離開,都被帶走了。季侑言哈了一口氣,冷得通體發涼。
她自覺地把牛排端到了餐桌上,掀開鋁箔紙,牛排的香氣就溢滿了她的鼻腔。明明該滿足的,但不該有的苦澀卻還是不聽話地冒了出來。
季侑言打起精神,拿好刀叉開始吃牛排。
牛排入口汁味醇香,咬下口感柔嫩,滋味鮮甜,唇齒留香。季侑言瞬時間食指大動,無心傷春悲秋了。
刀叉輕碰聲中,季侑言聽見有輪子滾過地板的聲音漸行漸近。她奇怪地轉頭看向門口,就看見景琇去而復返,推著一個電暖器進來了。
季侑言愣了愣,下一秒茅塞頓開。
她站起身,壓不住語調的上揚,溫柔道:「阿琇,我不冷,太麻煩你了。」說著她殷勤地幫忙把電暖器推到插口旁,連接上了電源。
「是我冷。」景琇不咸不淡道。她拉開季侑言側邊的椅子,從容坐下。
季侑言打開電暖器的手頓時一抖,有點尷尬。
她強忍住自作多情的羞恥,回到了餐桌旁,轉移話題道:「陶總回去了?寧薇還好嗎?今晚和她一起?」
景琇一個一個回答道:「沒回去。寧薇還好,今晚和陶一起,明天跟著回去。」
季侑言聽見她喊陶行若「陶」,眉頭一跳。她壓下疑問,先抓重點道:「寧薇明天跟著回去?」
「嗯,她退賽。」
「不是沒事了嗎?怎麼還退賽。」季侑言切牛排的動作停住了。
景琇平靜道:「一是她現在的狀況不適合比賽,二是,陶讓她參加這個比賽,主要是為了找出她不能入戲的原因,現在找到了,比賽的結果就不重要了。」
「找到原因了?」季侑言擰著眉道。
「嗯。具體原因,是寧薇的**,我不方便多說。」
季侑言沒有要挖人**的意思。她鬆了一口氣,垂頭切牛排道:「沒事了就好。」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感慨道:「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但仔細想想,季侑言還是有些生氣:「盧旻真是太沒有風度了,我之前還很看好他,覺得他大有可為。要是這脾氣,呵……」
景琇起身去冰箱拿牛奶,往玻璃杯中倒了一杯。
「盧旻是故意的。」她一邊取盆子接熱水,一邊輕聲道。
季侑言看向景琇,等待她的下文。
景琇把玻璃杯放進盆里溫牛奶,解釋道:「陶和盧旻做了個交易,淘汰後陶簽他進公司,他幫陶刺激寧薇,以便我和陶在寧薇心神大亂的時候問出她的心結。」
「……」季侑言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她們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方法。雖然結果是好的,但……對阮寧薇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不過這也算是阮寧薇和陶行若自己的事情了,季侑言不予置評。她放下了對阮寧薇的擔心,念頭不由地轉到了景琇一口一個親近的「陶」上。
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她雙目灼灼望著景琇,捏緊了手上的刀叉問:「阿琇,你……和陶總很熟嗎?」
景琇與她相視一眼,背過身把玻璃杯取出,給盆里重新換上熱水。水流嘩嘩作響,景琇的心卻慢慢地靜了下來。
她把玻璃杯再次放進盆中,下唇內被她咬出深深的齒痕。她轉回身對季侑言肯定道:「嗯。陶行若,是我表姐。」
她薄唇抿成一條線,一瞬不瞬地盯著季侑言,試圖把季侑言的所有反應都收入眼底。
季侑言喉嚨發緊,問得艱澀:「所以……陶總簽我,和你有沒有關係?」
景琇看她似乎難以接受的樣子,心口發苦。她把熱好的牛奶送到了季侑言的面前,孤注一擲般反問她道:「如果我說有呢?」
季侑言怔怔地看著景琇推來的牛奶,再抬頭看景琇,張了張口像想說些什麼。
她想問景琇,為什麼還要掏心掏肺地幫她這種人,甚至想問景琇,上一世也是因為她,所以陶行若才雪中送炭嗎?
可她不敢問出口,也沒有臉問出口。羞愧與心疼噎住了她的喉嚨。
她忘不了當年她在汪珺嬋門口看見的,蔣淳的臉色有多麼黑,眼神有多鄙夷。
當年汪珺嬋受高層示意,幾次利誘她接受潛|規|則不成,和她徹底撕破了臉。汪珺嬋字字戳在她還在流著血的傷口上,她嘲諷她:「你這麼清高進什麼娛樂圈?是景琇把你保護得太好,才讓你有錯覺,以為自己真是憑實力爬上的吧?這個圈子裡有實力的人多了去了,識時務的都不一定能出頭,你以為你憑的什麼?」
「清醒一點好嗎?要走到你現在這個位置,沒有景琇,你也一定會有別人了。和她睡也是睡,和別人睡也是睡,你有什麼放不開的?」
「我和她不是那種關係。」季侑言後槽牙咬得緊緊,聲音像是喉嚨里擠出來的一般。
「呵?是不是又怎麼樣?她現在和你沒有關係了,你就該認清現實,重新找好關係。我是為了你好,你懂嗎?」汪珺嬋抬起她的手,試圖把房卡與銀|行|卡放入她的手中。
「我不懂。」季侑言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沒有關係,我就遲一點出頭,不可以嗎?」
憑什麼景琇有權有勢,她和景琇在一起就只能變成攀權附勢。憑什麼,她們可以用這樣的眼光來看待她?
「我和她在一起,從來都不是為了攀附她的權勢。」
「呵,說得好大聲,那之前你攀附的是什麼?」汪珺嬋犀利地詰問。
季侑言目眥欲裂,卻無言以對。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景琇一直在背後默默地關照著自己。她一直以為,她靠的是她自己。如果都是靠景琇,那她這一路自以為是的打拼又有什麼意義?
不是的。她腦袋嗡嗡作響。
為了事業,她已經連景琇都失去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因為景琇的照顧,就可以抹殺她全部的努力嗎?
「不是的!不是的!」她突然控制不住情緒,怒吼出聲。她的腦海里像是有一個小人,一直在勸她,不要發火,不要急躁,不要這樣。可她還是繃不住了,她的言行不受她的控制了。
「沒有景琇,我也一樣可以堂堂正正出頭的,只是慢一點而已,慢一點而已……」她不是吸血鬼,她也不是諂媚的小人,她從來沒有貪圖過景琇的資源。她一直和景琇的感情,從來不牽扯利益。
她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走到與景琇比肩的地方。
她可以的。
她不知道是在說服汪珺嬋,還是在說服自己。她害怕自己露出更多的醜態,拋下這一句話就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打開門就看見,蔣淳靠在對著門的牆壁上,皺著眉看著自己。
季侑言太陽穴突突地跳。
汪珺嬋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她的身後,仿佛不知道蔣淳在門外一般,添油加醋地重複了一遍:「你就不信你離不了景琇,就算沒有景琇,你季侑言也能過得好好的是不是?」
季侑言囁嚅著,像被扼住了喉嚨一般,發不出聲音。
蔣淳看著她,面沉如水。半晌,她鄙夷地冷笑了一聲,提著包轉身離開了。
很久以後,季侑言知道蔣淳在冷笑什麼了。她在笑景琇的不值得;在笑景琇居然會喜歡她這樣的白眼狼;在笑景琇被傷透了心,分手後居然還在想著幫她。
——幫她這個根本就不知道感恩、看不到甚至看不上景琇付出的人。
她不知道景琇知不知道這件事,只知道,從此景琇是真的不管她了。
從此,她才真正明白,在這個圈子裡,沒有背景,沒有人脈,想有機會又什麼都不肯犧牲,有多麼的異想天開。
她還是不聽話,高層覺得她不識抬舉,想看她能撐多久,雪藏了她。
陶行若是景琇的表姐,受景琇所託簽下自己,那上一世的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為什麼陶行若會不顧重金地幫她解約,又為什麼會在與她簽約後,始終對她沒有好臉色。
陶行若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這樣傷害過她表妹的渣女。
她臉色太難看了,晃神了太久了,以至於景琇的神色,也跟著她的沉默漸漸沉了下來。
熱好的牛奶應該又冷了吧?
景琇視線落在杯子上,心跟著冷了。
「你不用想太多,她簽你,和我只有一點關係。」她波瀾不興道。
「娛樂公司是她為寧薇開的,但她也想要發展壯大,所以旗下不能沒有拿得出手的藝人。當時她找我推薦人選,我想著你和鼎豐剛好要約滿了,推薦了你。她認可你的能力,所以選擇了你。」
「僅此而已。」景琇扯了扯唇角,掩下了所有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