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死去的世界，永恆的靈寂
拜倫這條【世界之蛇】一跳就是八萬里，兩大化身各自在冥河上游、下遊河面上不斷閃爍前行，比電磁彈弓身化電光的速度還要快。
【神見】也在冥河之上肆意擴展，閃現的極限在哪裡，神見的邊界就在哪裡。
前往上游的化身率先有了收穫，看到了那個在河中載沉載浮的亡靈。
更準確的說，這是一道不知道已經死去多久，脫離軀殼後又被時光和冥河消磨，快要徹底消散的殘魂。
不僅早就像集體潛意識裡的那些古代英靈一樣陷入永眠，連形體都模糊了，渾身都散發著濃濃的陳腐味道。
「這是.？！」
等到拜倫來到對方面前，勉強辨認出外貌特徵時，忍不住瞳孔一縮。
體長足有七八米，近似人類的軀體，背上長著破爛蝠翼，卻頂著一顆章魚腦袋。
尤其是下巴上即使死了不知多久還在微微蠕動的八條觸鬚，實在是太有辨識度。
「這個來自上游世界的生物怎麼跟.沉眠之神克拉肯這麼像？」
當拜倫想要用「有限的全知」讀取這個殘魂身上的信息時，卻什麼都沒有讀到。
甚至僅僅是承受了拜倫的目光，它就悄然消散一空，就像是本來就不存在的夢境幻影一樣。
這種來自夢境的力量顯得更加可疑。
拜倫抬頭看向上游冥河河水流淌過來的方向，知道這條象徵著死亡與循環，貫通諸天世界的冥河流速不快。
尋常亡靈落到自身物質世界的冥河支流里，不用等到匯入幹流就會消散一空，連諸神的不朽神性都堅持不了太久。
在沒有對應權能時，除非有許許多多的神性可以充當「船票」才能遠航。
別看剛剛那道消散的殘魂像是弱不經風，但對方在生前恐怕也是一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人物。
「而且我已經聞到了源質潮汐的味道，上游的世界貌似比我們的世界更早遭遇大洪水！
我們可能並不是滅世大洪水和螺湮紀的第一個受害者。」
這個發現讓拜倫有些遲疑。
「三大人類神王之所以會裂開，在跟世界意志僵持了1500年後之所以還是不能阻擋大洪水降臨，關鍵就是封閉。
獨立的物質世界只有宇宙中的一粒微塵，閉關鎖國從來沒有好下場，人類最終還是必須要走出去。
但走出去也要講究方式方法，只有強勢的一方才能喊出：『開門，自由貿易』的口號。
落後國家一旦不加節制地開放國門，所有民族產業都必定會被強國吃干抹淨。
遇到的世界要是比我們弱還好，要是比我們強，恐怕就要背腹受敵了。」
在拜倫的預想中，不能只把世界之外的無窮世界當做泄洪區。
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像大航海時代的殖民點一樣，給自家額外提供資源，供養自家世界不斷成長。
也就是像那些「吸血鬼恆星」一樣，通過轉嫁熵增，讓自己青春永駐，乃至實現整個世界的升維！
所以現在一個關鍵問題也擺在了拜倫面前：
「上游這個世界的生靈明顯比我們更早進入超凡世界，他們又有沒有嘗試過自救？是逃？是堵？還是疏？
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而且那些掌握了冥府權柄的神明應該也有資格短距離穿行冥河。
我能發現這條河水貫通其他世界的秘密，那其他冥神有沒有像我一樣也試著探索其他世界？
雖然祂們沒有【世界之蛇】的位格，沒有【四大基本元素：水】，如果只是逃命的時候順流而下，那麼.
唔，再看看。」
拜倫不能斷定心裡的猜測到底是真是假，沒有直接下定論。
扭頭看向自己世界的方向，沒有看到某個極為可疑的身影，倒是意外發現在這個距離觀測自家世界的冥河時，能輕鬆看到以前的景象。
這是由於光的傳輸速度有限，只要站在足夠遠的距離上，就可以看到足夠久之前這個世界曾經發生過什麼。
相當於直接觀測這個世界的歷史，變相獲得全知。
拜倫甚至還看到了自己在冥河上留下的一個個影子。
只不過在【冥河】河面上的空間就像「鐵鏽帶」一樣被扭曲，或許兩顆星球之間的距離無比遙遠，但體現在這裡卻遠沒有那麼誇張。
拜倫扭頭向後看最多只能看到幾個月之前的景象，向前看時更是看不到任何變化。
這段距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對其他人乃至是普通神明來說都足以稱得上是天塹。
參照剛剛死掉的那個亡靈，大規模跨界征討自家世界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日不落第一帝國倒是可以嘗試把這裡作為「地脈鐵路網」的中轉站，實現超遠程的兵力投送。
拜倫收回目光，身體一晃化作一線雷光繼續向前。
沿途卻再也沒能找到任何一個泡在河裡的亡靈，直到看見前面出現了一條冥河支流。
這條支流從一團灰濛濛的霧氣中流淌出來，隱約能聽到水位落差產生的「隆隆」水聲，源質潮汐特有的味道也越發濃郁。
確定上、下游世界的現狀對拜倫接下來的計劃來說至關重要。
既然到了這裡他也沒有任何猶豫，找到與世界內部連通的地方便縱身一躍跳了進去。
噗通！
世界壁壘比想像中還要弱的多，拜倫的世界能把一大群半神死死擋在外面。
這裡卻對拜倫這個外來者沒有多少阻力，他只是稍稍一掙就落入到了一片漆黑的海洋里。
拜倫用【銜尾蛇】的權柄扭曲了空間，沒有貿然和這片一片死氣沉沉，找不到任何生靈的黑色海洋接觸。
但隨著【神見】掃過，臉色頓時一怔：
「怎麼一進來直接就是物質世界，他們的世界邊緣和冥府去哪裡了？」
要知道，正常情況下，一個物質世界的神秘學結構應該是由三層組成：
最上層是諸位真神托舉起來的神國，祂們的國度規則完整，可以依附於物質世界獨立運行，也叫上層位面或者天界；
中間一層是最廣大的物質世界，是凡人生存的地方，半神的地上神國也在這一層，象徵著世界的「陽面」；
最下層就是世界邊緣的亡者世界，這裡是集體潛意識紮根的地方，象徵著世界的「陰面」。
更外層則是無邊無際的源質之海。
至於「三相點」則是一個凡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竅」，大概位於陽面、陰面、源質之海交界，也就是一艘帆船水線的位置。
多層世界之間彼此之間有交互，卻也涇渭分明。
就比如：燈塔聯合會的前任會長亞歷山大，在走旋轉門去聯合藥品公司入職的時候，只能以死人的方式。
沒有相應權柄的活人根本就到不了世界邊緣。
這個世界卻明顯不一樣，拜倫輕輕揮手。
呼——！
幾百米範圍內的海水就被攪動成球，中間夾雜著細微的鐵鏽色光影泛起，跟「鐵鏽帶」的景象一模一樣。
在拜倫的眼睛中，整個世界都已經回歸波的本質，可以輕鬆分辨哪些是「實」哪些是「虛」。
這個世界的陽面和陰面似乎混合到了一起，物質和靈性的邊界被徹底打破，兩者互相中和，源質的活躍度近乎為零。
拜倫略一沉吟，便做出自己的判斷：
「如果說我的世界是中低魔，連高高在上的神明都能被圍毆致死。
那這裡已經快要接近無魔甚至是死魔。
給人感覺像是爐膛里烈火烹油之後失去燃料後慢慢燒乾淨的餘燼，連我身上的權能都被削弱到了極限。」
這種情況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拜倫想過這有可能是一個跟自家一樣正在掙扎求生的世界，也有可是一個完全被舊神統治，充滿了破壞和嗜血欲望的世界。
偏偏就是沒有想到這個世界貌似已經徹底死掉了？
在這種環境下，還有本地土著活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在拜倫「萬物歸一」的心靈境界在任何場合都能用。
極限擴張開來之後，就發現虛實混淆的整個世界都已經被海水淹沒，找不到任何陸地，海面上烏雲密布，到處都在下雨。
海里沒有魚，沒有智慧生物，甚至連一根水草，一顆活著的藻類細胞都沒有。
只有在淺海海底，留存著許多不知道已經泡了多少年的古老建築。
拜倫化作流光落入一座規模十分龐大的海底城市。
這裡的建築物的結構都十分反常，跟自家世界的幾何學完全相悖，從主體到細節都透著抽象。
巨大的空間結構和維度尺寸，讓人從心底產生強烈的不適感。
建築全部都是由濕滑的巨大綠色石材建造而成，城市中遍布高到令人目眩的巨石雕刻，宏偉的石像和華麗的浮雕。
而且無論是神像還是浮雕上，都刻滿了讓人黏膩的觸手，感覺像是掉進了觸手窩一樣。
只是城市大半都已經損毀，花紋也漸漸模糊不清，極致的瘋狂和混亂也漸漸散去。
這種風格對別人來說可能十分具有衝擊力，拜倫卻只覺得異常眼熟。
加上一開始發現的那個章魚頭殘魂，一個有些荒誕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這座城市看起來完全就是深潛教會螺湮城的復刻版。
或許從神話紀元開始活躍的那位【沉眠之神·克拉肯】，曾經就是這個世界的遺民！
過去不是沒人跟我做一樣的事情，而是有人已經做過了。
卻只成功逃過了一次大洪水，在人類神王的突襲下，沒能逃過第二次。」
拜倫大步走進一座裝滿石板文書的「圖書館」，調用姐姐的權能【數字建模，信息全知】，對整個破敗的圖書館進行建模。
很快就從殘存的信息中得知，這個世界本就是一顆海水覆蓋面積高達99%的海藍色行星。
統治這個世界的是一個叫做「食腦魔」的種族，他們是一支海底超凡種，在這個世界上建立起了十分發達的海洋文明。
然後，拜倫又提取了其中一系列最強烈的情緒和最重要的信息。
耳畔一陣有些尖銳的嘶吼聲，漸漸變成了人類的語言：
「灰霧紀2988年7月，食腦魔帝國的公民們，大家放心，我們的世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灰霧紀2989年12月，公民們，我們的世界中也許有一些事情發生，但我們不該採取行動，靜觀其變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在一一看無一錯版本！
「灰霧紀2991年5月，公民們，也許我們確實應該行動起來，但我們事實上什麼都做不了，帝國高層已經盡力了。」
「灰霧紀2995年1月，也許當初我們能做點什麼，但現在已太遲了，滅世大洪水即將降臨，祝大家好運。」
聽到這裡，拜倫臉色古怪：
「這套話術難道是高層們的通用技能？聽著實在是有些耳熟。」
然後就是民眾憤怒的斥責聲在圖書館裡不斷迴響：
「高層欺騙了我們！
我是王都衛戍兵團的士兵，今天我親眼看到他們登上用冥神神國改造成的神話潛艇【鸚鵡螺號】自己逃命去了。」
「刺啦.刺啦」
接著又響起了幾聲信息媒介在漫長時間中損毀的雜音。
「巡邏隊發現了因未知變故損毀的【鸚鵡螺號】殘骸，確認帝國高層大部分都已經死亡，神性丟失，變成了扭曲的怪物。
這艘神話潛艇卻缺失了最關鍵的核心部分。
災難處置委員會的先生們覺得，可能有人帶著整個帝國高層的神性成功逃出了這個世界.」
「我是帝國最後的大法師加塔諾托亞，如今七成國民都已經死去墮落成了眷族。
現在的我只能記錄一切，相信後人的智慧。
據我研究，我們的世界之所以會從無魔世界變成超凡世界，讓我們的祖先從一群章魚進化成超凡種智慧生物。
根源就是隨著源質之海入侵，這個世界的各種知識，突然獲得了『活著』的特性！
這種『活著』最通俗的表現方式，不是會動、會走、會殺人，而是會交流。
它們可以主動傳播各種或詭異、或邪惡、或悚人聽聞的知識，也會無意識地吸引掌握著相近知識的怪誕或者食腦魔與之相遇。
得到了這些活著的知識，我們就能撬動源質潮汐，使用各種超凡能力。」
「所以，許多大法師都有共識，我們之所以能建立起偉大的國家，不是因為我們食腦魔在不斷追求著其他生物腦子裡的知識，而是知識在不斷地追求我們！
直到我親眼見識過末日來臨的景象後，我已經意識到，知識並不是在『追求』我們，而是在『追逐』我們。
它們的追逐殘酷而沒有感情，就像我們馴養的虎鯨捕捉魚群一樣。
世界的超凡力量爆發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祖先有多麼厲害，而是他們剛好被那些兇殘的『知識』給追上了啊！
我們食腦魔族群積累的知識越多，就會對源質之海的『活性』產生更強的吸力，讓末日到來的腳步更快。
所以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毀滅所有文明成果，重新回到茹鱗飲血的原始時代！」
看到這裡，拜倫也從中找到了共鳴。
東大陸真理迴廊就是這樣做的。
他們通過守密、持戒，讓超凡和凡人隔絕，人類國度的大多數普通人甚至連這是一個超凡世界都不知道。
只要什麼都不知道，就不會在「萬物歸一」的規則下與莫名其妙的危險事物相遇，活得反而有可能比許多超凡者還要長。
有人還給這條認知邊界專門起了一個名字，叫做：「愚者界限！」
意為在人類心靈堤壩之外的認知防線。
燈塔聯邦中被統治的底層都以無知為榮，以讀書為恥，快樂長大就是最高追求，文盲率高居三片大陸榜首。
現在，有這樣一個物質世界現身說法，意味著這種「愚者界限」對世界來說也是一樣。
世界和源質之海之間的互相吸引，早在大洪水開始之前千萬年就已經產生。
當一個世界的文明程度達到一定標準的時候，就會因為類人生物的「智慧」，接觸到源質之海。
侵蝕將會從「三相點」一點點開始，從靈性世界擴張到物質世界。
在帶來災難的同時，也會把無魔的物質世界改造成超凡世界。
拜倫看到最後，也終於發現了這個世界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洪水中大多數食腦魔都變成了怪物，最後殘存的國民在絕望之下，用帝國的終極武器摧毀了「三相點」。
也殺死了所有中高序列的眷族，徹底封閉這個世界和外面的聯繫。
同時，打破生死之間，現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讓死去的靈魂可以實現世界內部循環，活人和死人再也不分彼此。
殘存的食腦魔在註定絕望的未來中苟延殘喘了幾百年，最終還是徹底走向了毀滅。
這也解釋了冥河裡為什麼根本看不到亡靈，因為都被內部消化了。
拜倫看到這裡，也忍不住給這些章魚頭豎了個大拇指。
「這幫傢伙比堵住三相點的造物主還要狠。
根據熱力學第二定律，在一個『孤立』的系統中，宇宙的熵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增加，從有序轉化為無序。
當宇宙的熵達到最大值時，宇宙中的其他有效能量已經全數轉化為熱能，所有物質溫度達到熱平衡，這種狀態稱為【熱寂】。
在這樣的宇宙中，能量再也不會發生轉移，也再沒有任何運動或是秩序的生命存在。
一切的『變』都隨之停止。」
這個世界的情況也是一樣，只是從熱能變成超凡能量。
隨著這個封閉的系統中，吃人的瘋子越來越多，『食物』越來越少。
等到所有來自智慧生物的「秩序」都被消耗殆盡，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最徹底混亂和無序。
用慘烈的結局驗證了那句話：
「在自發的過程中，濃度趨於擴散，結構趨於消失，有序趨於無序，混亂才是宇宙的終極！」
最終無限趨近於另一種超凡形式的「熱寂」，可以叫做「靈寂」。
在這種人工死魔的狀態下，連世界意志都跟全體智慧生物同歸於盡了。
拜倫站在一個文明的墓碑前，讀完了他們為自己書寫的最後的墓志銘，心頭悵然若失，久久難以平復。
「我的世界絕不能跟他們一樣。
雖然這個文明已經消亡，至少我從他們身上知道了一點，滅世洪水來臨的速度和文明程度成正相關。
隨著我們的鯨油工業革命發展起來，恐怕發大水的速度還會繼續加快，必須找到文明程度更低，也比我們水位更低的地方充當泄洪區。
這個已經死亡的世界，文明程度和水位都比我的世界更高，顯然是沒有用處了。
雖然一聽食腦魔這個名字就不像好人，但我『大善人』聖拜倫也是有底線的，你們就在這裡安」
拜倫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出圖書館，【神見】卻無意間掃過了眼前布滿淤泥的海床。
海床之下有閃爍黑金色光芒的液體慢慢流淌，赫然是這個世界所有生物死後形成的無邊無際的石油海！
拜倫的嘴巴一點點張大，然後硬生生把「安息吧」三個子給重新咽了回去，心中喃喃道：
「在我們上游好啊。
只要用『地脈鐵路網』建造一條管道，正好可以把這些遺產泵送到我的世界去。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