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轉頭打量四周,穿過院門,去尋找安康的身影。
這裡應是寺廟的後院,小徑曲折,竹林婆娑,偶有僧人緩步經過,三兩的香客在亭中和池塘邊小坐。
林宴一邊走一邊找尋安康的蹤跡,忽然斜對面衝過來一個小女孩兒,明知對方看不見,林宴還是連忙往旁邊躲開。
「婉兒,昨天怎麼教你的?儀態!」身後一個穿著樸素卻氣質高貴的婦人,怒聲道。
「哦。」小女孩兒連忙在林宴身邊停下來,轉身規矩朝婦人行禮,「娘,我錯了。」
「把昨日的功課回去抄一百遍!」婦人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往前走。
小女孩兒連忙跟上。
「她叫袁婉兒,就是皇后。」林宴身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林宴驚得轉頭,就見安康正站在他身側。
林宴拍了拍胸口,「我正找你,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走吧。」安康不答,抬步跟到小女孩兒身後。
林宴隨之跟上。
袁婉兒和她叫做娘的婦人進入一個僻靜的小院子,林宴走到院子門口,卻見安康突然停下來,他疑惑地問:「怎麼不進去?」
安康轉頭看他一眼,林宴眼前一晃,下一瞬,發現自己坐在了屋脊上。
「你做的?」林宴看著身下的屋檐,驚奇的問安康。
「嗯。」安康淡淡應了一聲低頭看著下面的院子。
林宴也跟著低頭看過去,院子中央擺著一口水缸,水缸內的水面上飄著幾片又圓又大的荷葉,和幾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粉色花骨朵已經綻放了一半,空氣中飄散著荷花清香。
袁婉兒從東邊的房裡出來,身後跟著一個拿著戒尺的嬤嬤,兩人在院子裡站定,嬤嬤開始教她禮儀。
嬤嬤很嚴厲,袁婉兒站的不直或是彎腰行禮的時候有一絲不標準,就會用戒尺狠狠抽打到她的背上,訓斥道:「站好!連禮儀都學不好,將來怎麼進宮當皇后?!」
袁婉兒晃一晃身子,又咬著牙站直。
林宴在屋檐上看的自咋舌,為了當皇后,需要這麼嚴厲嗎?
「夫人,太傅大人來了……」院外突然有下人進來,敲了敲東邊第二間房,袁婉兒的娘從房裡出來,帶上嬤嬤匆匆離開,離開之前讓袁婉兒一人在院子裡繼續練習禮儀。
兩人一離開,袁婉兒泄了口氣,偷懶地揉了揉剛才被打疼的背,走到水缸旁微微俯身,歡快道:「小鯉魚,你藏哪裡了?快出來,我娘她們出去了。」
水面上的荷葉動了動,一隻小鯉魚從水裡鑽出了腦袋。
袁婉兒嘿嘿笑著伸手輕摸小鯉魚的腦袋,趴在水缸沿道:「餓不餓?我去給你拿吃的。」
說著就轉身回房間,很快拿了一塊點心出來,捏碎撒到水面上。
小鯉魚甩甩尾巴,在水中吃了起來。袁婉兒樂呵呵看著它,說道:「慢點吃慢點吃,還有呢。」
小鯉魚吃飽了,猛地從水面躍起來,腦袋在袁婉兒臉上蹭了一下,又噗通掉進水裡,水珠濺了袁婉兒一臉,袁婉兒不僅沒不高興,反而樂的哈哈大笑。
在小鯉魚躍起來的一瞬,林宴看見它腦袋上有個小紅點,他轉頭看安康,安康的額頭,有一顆小紅痣。
安康一眨不眨低頭看著院子裡快樂的少女,開口道:「魚缸里的鯉魚是我。那日她救了我又給我銀子放我走後,我知道她要在這靈華寺住一段時日,就變成原形來偷偷看她。她以為我只是這水缸中一尾普通的小鯉魚。」
他原本只想看她一眼就回去養傷的,沒想到這一陪,就是十年。
院子裡袁婉兒還在和小鯉魚玩鬧,安康看的入神。林宴不忍,卻也不得不出聲打斷道:「你那件未做的事情是什麼?等香燃完,我們就得回去了。」
「來了。」安康回過神,朝院外一瞥,聲音沉下來。
林宴轉頭看向院外,就見袁婉兒的娘和嬤嬤帶著下人從外頭匆匆回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面色很難看,進來院子看到袁婉兒在水缸邊和小鯉魚玩,勃然大怒道:「讓你好好練,你整日只知道和一隻魚玩!這樣怎麼能當的上皇后!你背負著整個袁家,不是你自己!」
「來人,把水缸里的魚丟出去!嬤嬤,把她關到後山,讓她好好長長教訓!」
「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別把小鯉魚丟出去……」袁婉兒嚇的大叫,下人很快上前,捲起袖子,從水缸里撈出小鯉魚,轉身往外走。
袁婉兒想追上去,卻被嬤嬤一把拽住,粗魯拉著穿過後門,往後山去。
林宴轉頭看安康,安康面色緊繃,拳頭緊攥。林宴眼前一晃,下一瞬,發現自己站在草地上,周圍是樹林,身前是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木屋裡傳來一個女孩兒的哭泣拍打聲,「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娘,別把我丟在這裡,我害怕……」
林宴恍悟,這裡就是後山。
他轉頭打量,四周林木幽深,附近只有這一座門窗緊閉的小木屋。
「她被關在這個木屋裡一整夜。」安康開口,「我當時被扔給了寺院的貓當食物,好不容易才勉強變成人形逃出來。找過來時,卻因為害怕被她發現妖怪的身份,只敢在木屋外頭悄悄陪她。」
他當時本就被雷劫劈的元氣大傷,法力嚴重受損,狼狽才從貓嘴裡逃出來。勉強變成的人形臉上、脖子上和手臂上,都長滿了魚鱗,可怖極了,他擔心把她嚇到,不敢見她,只敢靠著木門默默陪了她一夜。
「我當時應該進去陪著她的。」安康靜靜道。
這一晚成了皇后永遠難忘的夢魘,從此懼怕黑暗,他曾見過皇后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模樣。往後每次回想起來,他都後悔沒有進去陪她。
「你要怎麼做?」林宴開口問他,林中天黑的比外頭早,太陽已經在下山,這裡很快就會黑下來。
「我馬上回來。」安康話音剛落,他人就不見了。
片刻後,他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裝滿水的水桶,水裡飄著暈過去的小鯉魚。
提著桶放到木屋門口,安康隨手一揮,門鎖應聲擰斷。
「誰?是嬤嬤嗎?」袁婉兒坐在黑漆漆的木屋裡,抱著膝蓋靠在稻草堆里抽泣,聽到外面傳來響動,趕緊抹眼淚,她爬起來小心翼翼打開門,眸光穿過空無一人的門口,看到了水桶里的魚。
「小鯉魚!」袁婉兒眸光猛地一亮,她連忙跑出來抱起水桶,左右看看周圍,面露疑惑,然後轉身跑回木屋。
「真奇怪,你怎麼在這裡?誰把你送來的?」跑進門裡,袁婉兒低頭摸摸桶里小鯉魚的腦袋,又轉頭看向門口。
林間一片寂靜,只有樹葉在輕輕搖晃,嘩啦啦作響。和煦的輕風中,鯉魚妖最後一次低頭凝視,凝視這給他漫長貧瘠歲月帶來溫柔和色彩的女孩兒。
「再見了。」鯉魚妖低聲告別。
袁婉兒茫然看著面前落葉翻飛、空無一人的門口,轉身關上了門。
「真好,有你陪著我就不怕了。」木屋裡傳出女孩兒歡喜的聲音。
安康彎起嘴角,下一刻,香燃盡,天旋地轉,兩人回到了陰暗的山洞。
頭頂的雷聲震耳欲聾,山洞搖搖欲墜,大塊的石頭崩落在地上,安康朝林宴躬身行禮,「多謝。」
「我送你回去。再見了,小樹藤。」安康朝林宴微微一笑,手指捏起法訣。
林宴剛被送回來房中,轟隆幾聲,從城外傳來接二連三的震天響。片刻後,響聲漸漸停歇,如注的大雨漸漸變小,黑如鍋底的天空,也慢慢在變亮。
林宴站在廊下,悵然眺望城外的方向。
「王妃,皇后娘娘來了,就在王府門口。」忽然有下人撐著傘匆匆從院子外面跑進來,到廊下收了傘,過來稟告道。
林宴一怔,拿過下人手裡的傘,跨進雨里,大步往門口去。
王府門口停著輛馬車,只有兩個侍衛守在旁邊。見他出來,一個侍衛過來拱手道:「娘娘請您去馬車上說話。」
林宴把手裡的傘交給侍衛,掀開車簾,鑽進馬車。馬車內,除了皇后,再無旁的人。
「娘娘。」林宴不解她冒著大雨突然前來是何意,朝她行禮道。
皇后朝他溫和地點頭,說道:「毅兒在你這裡,可曾給你添麻煩?」
「沒有。」林宴搖頭,試探地問,「娘娘是來接小太子的?」
「不是。」皇后抬眸看著他,「我來是想問你,安公公可還……尚在?」
林宴愣住,「……娘娘什麼意思?」
「我知道他是妖。」皇后平靜道。
林宴瞪圓眼睛,鯉魚妖一直竭力隱瞞的事,皇后竟然早已經知道了。
「什麼時候知道的?那他為了你做的那些事情,你也都知道嗎?」林宴忍不住開口問,如果皇后一早便知道,卻又不阻止,那她豈不是一直在利用鯉魚妖幫她保住皇后之位。
「兩年前。」皇后斂眸,她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知曉安康是妖怪。直到宮裡的那些妃嬪都生不下來皇子,她不笨,很快就發現了異常和端倪。
察覺安康是妖怪,並沒有驚起她太多波瀾。早在少女時,她就曾救過一隻小魚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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