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謙易睜開眼時,第一眼先看到了頭頂上繁複秀麗的藻井。
有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穿越了,片刻後才想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晚上泡溫泉時,他比刑雲還早十來分鐘進溫泉池,本來便泡得有些上頭,後來一激動,直接暈了,還是刑雲把他拖上岸。
想到刑雲,白謙易轉頭尋找刑雲的身影。
房間的另一側擺著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桌,此時桌邊的小燈籠點著,刑雲坐在書桌前,靜靜看著手中的書。
從這個角度看去,白謙易正好能看見刑雲的側臉。
刑雲一年比一年英俊了,白謙易由衷感嘆。
高二那年,白謙易與刑雲分到同一個班級。
刑雲發育得晚,那時他身高普通,微長的劉海遮著眼,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總是低頭坐在教室角落看書,很少說話,更不愛與人打交道。
白謙易對他的印象,只知道他成績很好,姓氏也很特別,姓「刑」而不是「邢」。
還有就是,他不管冬夏,永遠穿著長袖校服。
白謙易與刑雲沒有交集,一直到那個晚上,兩人才逐漸熟悉。
再看此時的刑雲,身材高大,頭髮剪得乾淨清爽,一張臉英俊帥氣,尤其是一雙大眼睛尤其好看,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
尤其這一次回國,白謙易發現刑雲變得愛笑了許多。要是過去,他可不敢想像那個看張猴子圖就能笑個不停的人就是刑雲。
不過,無論如何變化,刑雲骨子裡都是一個溫柔的人。
白謙易想到這,越發覺得這位老朋友是個適合當伴侶的人。
英俊多金的外在條件不提,重點是內在善良單純,而且知恩圖報,看重感情。
這麼優秀的人還願意對自己這麼好,白謙易覺得自己無比幸運。
如果刑雲有什麼大半夜教人的癖好,他也奉陪了!
「刑雲。」
「醒了?」刑雲見他醒了,起身倒了杯水,「剛才嚇我一跳,還以為你死了。來,喝點。」
「謝謝。」白謙易接過水喝了一口,又笑道,「怎麼?剛才有沒有幫我做人工呼吸?」
「你還在喘氣呢,做什麼人工呼吸。」刑雲也勾唇一笑,「別想吃我豆腐。」
白謙易笑容有些僵,刑雲卻沒發現,起身又回到書桌前。
白謙易看著刑雲,內心略有不安,問道:「刑雲,你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刑雲抬頭,挑眉道:「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就想知道你單身這麼多年,到底在找什麼樣的人。」
「也是。」刑雲還真思考起這問題,「我麼……」
刑雲轉了轉筆,思考好一陣,回答道:「我喜歡會做飯的。」
白謙易大喜,這說的不就是我,我最會做飯了!
刑雲又道:「愛笑的。」
白謙易又喜,我臉上永遠都是笑。
刑雲再道:「上進的。」
白謙易再……他心虛,但轉念一想,自己能活得如此優雅,難道不上進嗎?
刑雲根本是按照我的樣子說的!
「還有嗎?」
「現在就想到這些。」
吃著對方親手做的飯,能明確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愛著。
看著對方笑,能知道對方的心。
而與上進的人在一起,能夠一起努力,一起成長。
刑雲一時就想到了這些,不過也夠了。
忽然,他的腦海中浮現出薛贏雙的樣子,他一愣,不明白自己怎麼想到了那小替身。
這時,刑雲的手機響,有消息傳入。
刑雲看了一眼,是薛贏雙。
他莫名煩躁,把手機放到一邊去。
白謙易見他不回消息,趕緊展現自己的體貼:「你別管我,儘管忙。」
刑雲點頭,看向放在書桌上的書。
雖已到了平常的就寢時間,但白謙易方才睡了一覺,此時精神不錯。
他見刑雲仍在看書,心念一動。
剛才的詩集掉進溫泉池中,書頁全泡皺了,只能在一旁晾著。白謙易心疼地翻了翻,怎麼辦呢,他的拜倫……一聲輕嘆,白謙易打開行李,拿出備用的另外五本詩集,仔細挑選,最後選了最符合此時氛圍的李義山詩集。
白謙易手持詩集來到桌邊,與刑雲相對而坐。
此時屋裡木香清淺,微風自半開的雕花窗戶吹入,吹起床邊紗幔飄飄。屋內一片靜謐,唯有刑雲執筆書寫時,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響。
白謙易閉眼品味這分寧靜,心道要是以後真和刑雲在一起,每天這樣一起讀書,倒也是一件妙事。
白謙易翻開詩集,靜心讀了起來。
「嘖。」
幾分鐘後,刑雲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白謙易抬頭,就見刑雲抓了抓頭,眉頭緊皺,面露難色。
白謙易如此善解人意的人,自然是立即道:「有什麼我能為你分憂的嗎?」
刑雲抬頭,深深看著白謙易。白謙易眨眨眼,準備展現自己的聰明伶俐。
「你會高數嗎?」
「?」白謙易懵了,「什麼數?」
「高等數學,大學學過嗎?」
「我是法學院的……」
「那沒辦法了。」刑雲搖搖頭,又低下頭去。
好氣,薛贏雙問了他一題好難的。
刑老師陷入教學生涯的第一個危機。
白謙易茫然地看去,他一直以為刑雲在看什麼商業書籍,此時才發現那書頁上竟然標註著「高等數學」。
……刑雲大半夜的在做數學題?
又一會,刑雲猛然握拳,低聲叫好。
算出來了!
刑雲抬頭注意到白謙易迷惑的視線,忙收斂表情,平靜道:「最近我進軍教育界了。」
白謙易:???
他感覺自己好像又不懂這位老朋友了。
*
溫泉度假村位在山裡,因此第二天早上的行程是爬山。
第二天一早,白謙易起床時,發現刑雲睡在他身旁。
白謙易內心一動,他們兩個總算睡在同一張床上了,看來刑雲還是喜歡他……
刑雲沒有蓋被子,全身蜷成一團。白謙易伸手替他拉上被子,卻見他懷裡似乎有東西。
再看,是昨晚那本高數教材。
刑雲竟然抱著高數教材睡了,就這麼重視嗎……
七點半,刑雲勉強爬起來了。
昨天晚上他把題解出來了,結果薛贏雙又發了一道更難的題。好不容易解出來了,他實在累得不行,把解題方式發給薛贏雙後,連書也忘了收,倒頭就睡。
起床時,刑雲首先拿出手機。
一看,薛贏雙兩小時前給他發了一連串「謝謝」「刑老師好帥」「刑老師天下第一」,也不知到底幾點睡。
刑雲勾唇一笑,立刻回復薛贏雙:「睡不睡覺?聽老師的話,去睡覺。」
想了想又發了一條:「今天回家,等我。」
刑雲收起手機時,抬頭便見白謙易看著他。
「怎麼了?」
「沒事。」白謙易溫柔一笑,「一起去吃早飯吧。」
刑雲早餓了,立刻下床洗漱。
他沒看到的是,在他身後,白謙易若有所思。
刑雲一早起來,竟然不是先和他說話,而是先和人發信息……
刑雲真的喜歡他嗎……
*
早飯後,兩人換上運動服,準備爬山。
「山頂上有一間餐廳,評價不錯,而且挺養生,應該符合你的口味。」出發前,刑雲道,「希望午飯前能到。」
白謙易抬頭看著山路,心想也不大陡峭,怎麼可能趕不上午飯?
半小時後,白謙易懂了。
他滿頭是汗,粗喘著氣朝刑雲道:「刑雲,歇一下……」
「你還好嗎?」刑雲臉不紅氣不喘。
白謙易勉強一抹汗:「沒事,就是……就是這裡風景不錯,我得停下來看看……」
刑雲點頭:「你還真喜歡這座山,從出發到現在已經停下來看風景三次了。」
白謙易能說什麼,他只能點頭。
他也沒辦法,他沒想到這山路會這麼陡啊!
剛出發時還沒什麼,誰知道爬到一個地方,忽然山勢一轉,陡峭無比。他原本來想優雅地爬個山,誰知現在喘成狗,恨不得四肢並用爬上去。
不行了,腿軟了……白謙易朝旁邊的石頭一坐。
刑雲坐在他對面,把水遞給他:「喝點吧。」
「謝謝……」白謙易再顧不上形象,灌了一大口。
「你下星期就要回去,」刑雲道,「就你這破體力,要怎麼當律師?」
白謙易聽到這,不知該如何回話。
先前他給自己訂了一個期限,如果下星期和刑雲沒有任何進展,他便認命回律所搬磚。
只是他一下覺得刑雲對他有意思,一下又覺得希望渺茫,不知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
白謙易抬頭看著那長長的山路,山路彎彎繞繞,永無止盡,仿佛他的人生。
他一動也不想動,只想癱在這。轉頭再看刑雲,刑雲仍然精力充沛,仿佛剛才只是在平地散步。
「刑雲。」
「嗯?」
「你背我吧。」
「哈?」
白謙易坐在石頭上,仰頭看著刑雲,又一次道:「你背我吧,我累了。」
刑雲一臉不敢置信,隨即又「呵」的笑了一聲:「背你?做夢。」
他都還沒背過薛贏雙呢……不對,要是薛贏雙,肯定不會讓他背,說什麼也要自己爬上去。
「你別忘了,以前我可背過你。」
「你那哪叫背?」刑雲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笑道,「剛把我背起來自己就趴了,跪在地上爬,還是我自己站起來走。」
「你別恩將仇報。」
「快起來!」
刑雲作勢要踢白謙易,白謙易趕緊閃開,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刑雲道:「你如果真累了,就在這裡等我,上頭有個地方我想去一趟。你等我下來,我們就不爬到山頂了。」
白謙易道:「算了,爬就是了。」
兩人再一次出發。
白謙易原有些迷惘,可被刑雲拒絕後,反而放鬆不少。
以前的刑雲很少拒絕他,更別說用這麼直白的話語拒絕他。
只是刑雲願意用這樣輕鬆的態度,談起那段他們閉而不提的過去,反而讓他感覺到刑雲的善意。
白謙易更加相信,自己能夠馬上辭職了。
*
這一回出發,刑雲放慢了速度,白謙易總算能跟上了。
白謙易想到剛才的對話,問刑雲道:「對了,你剛才說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刑雲答:「應該就在前面,快到了。」
山路上原先只有零星幾個和他們一樣爬山的人,走到此處,便能聽見遠處有人聲傳來,目的地應該就在不遠處。
又過了五六分鐘,刑雲說道:「到了。」
白謙易原以為會是一個能看風景的涼亭,萬萬沒想到,眼前竟然出現了一間寺廟。
那廟外觀破舊窄小,一眼便能望盡,看來頗有年代。然而雖是老舊,廟前的香爐卻是插滿了香,可謂香火鼎盛。
來這裡幹嘛?
白謙易正納悶,就見刑雲上前領了香,竟是要拜。
「你什麼時候開始燒香拜佛了?」
「現在。」
刑雲站在神像前,雙手持香,恭恭敬敬閉上眼,無聲不知念著什麼。
香菸繚繞之中,刑雲神情肅穆虔敬。白謙易從未見他如此,知道他肯定在求什麼要事,便也不再打擾。
白謙易繞著寺廟走了一圈,又見廟前有一個小小的牌子,一看,才知這廟供奉的是文曲星。
白謙易更加不解,刑雲要參加考試?
一會,刑雲結束,兩人出發。
白謙易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你拜文曲星做什麼?你要考試?」
刑雲道:「薛贏雙下個月要考試。」
白謙易一愣,片刻後笑了笑:「那裡有賣智慧筆,你應該順便給他買一支。」
刑雲笑道:「買那個做什麼,書他得自己讀,我就是求神保佑他,考試時順順利利,別生病,出入平安。至於考得怎麼樣,他自己負責。」
說完又補了一句:「我相信他能考好,他很努力。」
刑雲說話時語氣帶笑,似乎不甚在意。
然而白謙易卻忘不了,方才刑雲持香時那專注虔誠的神情。
那是一心一意為一個人向上天祈求時才有的姿態。
白謙易的內心升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覺。
*
又爬了一會,總算來到山頂。
登頂前的一段路尤其崎嶇,就連刑雲都受不了。刑雲臉上發紅,氣喘吁吁:「可終於到了……」
「我不行了……」白謙易雙腳一軟,跪了。
這時,一輛公交車從白謙易面前駛過。
白謙易:?
白謙易抬頭,就見山頂的路鋪得整整齊齊,和剛才他們沿路上來時的石子路截然不同。
再看,路邊還有一個公交車站,公交車開來,把遊客放下。
「……有車能夠上來???」白謙易茫然。
「不然山上的餐廳怎麼做生意?」刑雲理所當然,「這車還挺快的,從度假村到山頂只要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我們爬了快三小時!
白謙易快瘋了,既然有車,怎麼不搭車呢?
然而,白謙易腦海中閃過刑雲持香的畫面。
他忽然懂了。
刑雲爬這段山路,無非是想中途為薛贏雙求個文曲星。
白謙易看著一旁滿身是汗,喘氣不止的刑雲,想問。
那是什麼樣的情感,才願意為一個人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