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姜謠的動作,季渃丞不自在的移開眼神,耳根微微有些發熱。
他很快站直身子,手指沾了些桌面上的粉筆灰。
「你來做什麼?」
季渃丞扯了一張紙巾,擦著手指,或許是因為手上有些出汗,被摩擦的指尖發燙。
姜謠從桌子上蹭下來,衣服垂在腿根,兩條腿細的快跟季渃丞的胳膊差不多了。
「來還衣服呀。」
她義正言辭,揚了揚手裡的透明袋子。
季渃丞其實知道她來幹什麼,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完成馮連交代的任務,所以現在見到姜謠有些頭痛。
「恩,謝謝。」
他從講台上走下來,到姜謠面前,伸手接那件白色襯衫。
沒拽動。
季渃丞頓了一秒,然後抬眼看著姜謠。
姜謠迎上他的目光,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季老師一會兒有事麼?」
季渃丞縮回手,微微垂了下眼,輕聲道:「沒課的時候大概都在實驗室。」
「那就是沒事了。」姜謠慢慢將透明袋子塞在季渃丞的手心裡。
季渃丞眨了眨眼睛。
行吧,她說沒事就沒事吧。
「我請您吃個飯。」姜謠彎起桃花眼,黑漆漆的眸子將季渃丞完整的映在裡面。
季老師侷促的樣子,有點過分可愛。
現在他們沒了師生那層關係,季渃丞在她面前再也擺不出那副嚴肅不容褻瀆的樣子。
天上的神墜入凡間,既不適應凡間的生存法則,卻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當然是我請你。」季渃丞捏了捏手裡的袋子,總覺得裡面洗衣液的香氣飄飄搖搖。
他說罷轉身想走。
姜謠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柔軟的指肚觸碰到溫熱的脈搏,季渃丞渾身一僵。
姜謠也微微一怔,暗自嘟囔道:「我以為老師會甩開。」
她也是衝動的一伸手,沒加思考沒有彩排,出手之後甚至有些後悔。
因為高中畢業她表白的時候,也一時激動的拽了季渃丞的胳膊,卻被季渃丞無情的甩開,那種溫度驟然消失的感覺,讓姜謠心有餘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哪怕她表現的無畏又強大,但她清楚的知道,和季渃丞的關係,全靠她如履薄冰的維繫。
季渃丞的手虛虛的垂著,任姜謠抓著。
他方才還在思索,為什麼姜謠的手總是這麼涼,讓人想體溫把她暖回來。
「我們...我們走吧。」
姜謠的嘟囔他聽到了,卻不知道該怎么正面回應。
季渃丞走了兩步,姜謠立刻跟上,卻仍然沒有鬆開手。
這姿勢,跟兩人拉手也沒什麼分別。
季渃丞的眼皮跳了跳,輕咳了一聲:「教室和走廊都有攝像頭。」
「哦。」姜謠淡淡的應道。
她突然有點惡趣味,想看季渃丞究竟怎麼應對。
事實上這個動作已經超出了她的安全區,現在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冒險,甚至是堵上了在季渃丞面前僅有的那點勇氣。
至於是什麼給了她這點勇氣,後來她認真思考過,可能是因為季渃丞給她餵薑糖水時,主動替她試溫度時溫柔的樣子吧。
季渃丞更不自在了,他難以抑制的回想起以前,姜謠被他甩開,然後氣急敗壞的撲上來堵住他的嘴,笨拙又生澀的親吻著他的唇。
「你這麼...不合適。」季渃丞垂下眼,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手腕,耳朵背面,紅的徹徹底底。
他皮膚薄,人又白,實在是不好掩飾這種情緒。
「哪裡不合適?」姜謠顫了顫睫毛,午後的浮光墜在她的眼角,眼皮淺淺的折著。
「我去衛生間洗個手。」季渃丞攤開另一隻手,給姜謠看上面沒擦乾淨的粉筆灰。
男衛生間,總不能跟著他去了吧。
「好啊。」
姜謠挑了挑眉,慢慢把手鬆開。
季渃丞長出了一口氣。
他挺直脊背往門外走,就聽到姜謠在背後幽幽道:「希望老師下次能找個更好的藉口。」
風擠進玻璃窗的縫隙,發出淺淺的嗚咽聲,講台上的粉筆頭滾了又滾,啪嗒摔在地上,斷成兩截。
季渃丞覺得胸口仿佛被人砸了一下,悶的要命。
他默默攥了攥拳,出門去了衛生間。
姜謠滑到椅子上,整個人像是被突然卸了力,軟成一團。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緊張的手心都是汗。
就是還個衣服而已,她也太沒出息了。
手機猝不及防震動了一下,像是一個訂好的鬧鐘,激的她重新振作起來。
她拿起來一看,何丁寧在微信里給她發了一張模糊的照片。
點開原圖,隱約能看清封面上的幾個大字——
穿越時光降臨。
何丁寧神神秘秘道:「我在柳億一的書桌里發現了這個本子,這個戲果然是她的了。」
哦。
別人的宿舍,別人書桌裡面的劇本。
可真厲害。
姜謠的表情變得有點冷淡。
她盯著微信聊天界面上,何丁寧羞澀可愛的頭像照,回了一個含義不清不楚的笑臉。
季渃丞回來的時候,正看到姜謠蹙著眉,繃著臉,周身氣壓特別低。
他以為她生氣了。
那股沒來由的愧疚頓時溢滿了整顆心,原來他找藉口的樣子這麼明顯麼?
「想吃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表,現在的時間不尷不尬,既過了中午,又沒到晚飯的時候。
他在腦中搜索了幾家不錯的茶餐廳。
「唔...日料,你和司湛去吃過那家。」姜謠把手機收起來,拎起自己的包,走到季渃丞面前。
季渃丞輕挑了下眉。
司湛和姜謠是髮小,自己又和司湛走的近,經常在學校見面。
究竟是什麼給他的錯覺,讓他覺得司湛不會把所有的事情跟姜謠通報?
除了司湛還有童淼,當初班裡的兩個佼佼者,都跟姜謠關係密切。
這幫孩子......為什麼都認定他和姜謠很合適呢?
「好,走吧。」
兩人一直走到日料店,姜謠的手機都沒再有什麼動靜。
何丁寧大概知道她的意思了。
她既不羨慕柳億一拿到這個好本子,也不想跟何丁寧同仇敵愾的把誰當做假想敵。
日料店裡,水流聲伴隨著輕快悠揚的異國音樂,木製的桌椅散發著一股清淡的香氣。
桌面上的透明花瓶被撤下去,端上來一盤炸好的天婦羅。
姜謠真是有點餓了,也沒讓,夾起來一塊,沾著醬料,一點點吃下去。
天婦羅酥酥脆脆,嫩黃透亮,口味的確地道。
「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季渃丞雙手搭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向前傾。
音樂的聲音有點大,他擔心姜謠聽不清楚。
「唔。」姜謠眨了眨眼,嘴裡片刻不停的咀嚼著,伸手又夾了塊蘑菇。
「我以前說你除了家境,沒有值得別人羨慕的地方,我說錯了。」
季渃丞一向很誠懇,連道歉的時候,都真摯的望著姜謠的眼睛。
他的眸色在橙黃色燈光的照耀下,顯得很深,瞳孔里倒映出的,是姜謠錯愕的模樣。
他從不覺得跟自己的學生認錯或者道歉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按馮連的說法,他對姜謠的影響有點大。
「我當初...只是對你的成績很生氣,其實明知道你學習很努力,不該是那個分數,後來你也的確考的很好,六百四十分,比班裡的絕大多數同學都高。」
季渃丞耐心的解釋,語氣柔和又穩健,一副循循善誘的模樣。
姜謠咬著美味的天婦羅,此刻卻味同嚼蠟,她機械性的動著牙齒,眼底浮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季渃丞的目光落在姜謠的手腕上。
手鍊的款式已經很老了,現在看,價格也和姜謠的職業不符,但她保存的很好,銀白色的小星星依舊光彩照人,鑲嵌的小鑽石晶瑩剔透。
「我十多歲上少年班,後來出國跟著呂家殷教授做研究,除了我自己的成績,也得益於我父親在學界的人脈,沒人能脫離自己的原生家庭,也不必割裂家人的關懷。」
季渃丞很少跟人說自己的經歷,那些寫在百科上面的,大多浮誇又傳奇。
真實的經歷是怎樣的,路難不難走,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姜謠懵懂的看著季渃丞,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她固執的堅守著臨界點,生怕惹季渃丞不高興,現在季渃丞親手把那個界限打破了,告訴她原本那個界限就是模糊的。
「你自尊心強,又...過分在意我的眼光,我不該不考慮實際情況就貿然指責你,當初我也是第一次做老師,很多不到位。」
季渃丞把姿態放的很低,低到和五年前的學生薑謠同樣的位置。
他面對著姜謠,認真的剖析自己,有句沒說出口的話,卻不能說給姜謠聽。
對於姜謠,他似乎做不到完全的理智,從知道姜謠對自己的心思開始,他難免在所有和姜謠有關的事情上,如毛頭小子一般衝動。
他不敢說這意味著什麼,但總歸比起其他人,姜謠是特別的。
姜謠好像變成了個不會反應的瓷娃娃,如果不是左眼的眼淚猝不及防的從臉上滑落下來。
季渃丞皺了皺眉。
姜謠明明很堅強,但好像在他面前格外愛哭。
他不想讓姜謠哭。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用拇指輕輕擦了擦姜謠的眼淚。
濕漉漉的,有些發涼。
姜謠的眼光追隨著季渃丞的手指,直到自己的皮膚感覺到季渃丞手心的溫度,她才怔怔的看向季渃丞,眼淚依舊在眼底閃爍。
「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吧。」
季渃丞縮回手,手指僵硬的攥在一起。
姜謠醞釀了半天,哽咽道:「季渃丞,我塗串了答題卡。」
遲了五年的解釋,當初季渃丞沒有聽到的話,當初她咽進肚子裡的話。
季渃丞輕輕勾起唇角,眼神也柔和下來,他回她:「老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