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2024-09-01 05:14:11 作者: 今夕故年
  機關並不止沈微雪面前的木櫃。

  在他身後,原本雪白平坦的牆壁緩緩裂出一條縫隙來,還未完全打開,便被反應過來的玉兔兒擰了擰燈座,定住了沒再繼續。

  ……這就有些尷尬了。

  誰能想到他隨便一躲,就躲人家機關後面了呢。

  這運氣也是絕了。

  連主角在身邊都救不了他。

  沈微雪只沉默了一瞬,便鎮定自若地拍開了搭在腰間的某隻爪子,從藏身之處走出來,謹慎地和玉兔兒隔了點距離,才露出溫和又無辜的清淺笑容:「聖主好久不見,真巧。」

  玉兔兒倚著桌案,一動不動,他輕飄飄的視線從沈微雪身上掠過,停在沈微雪身後默然而立的陌生青年身上,精緻眉眼微微一沉,緩緩道:「希望兩位埋在花泥下一起當肥料時,也能繼續巧下去。」

  少年聖主的心情顯然是差到極點,也沒心思與他們周旋,一拍桌案,不知牽動了什麼,清脆一聲響後,遙遠處傳來鈴鐺聲聲,他問都懶得問一句,張口便喊:「來人!」

  護主侍衛們聽見鈴鐺響,迅速趕來。

  迦蘭人身姿輕盈,行動極快,轉瞬間就到了門口,叩響了門:「聖主。」

  千鈞一髮之刻,沈微雪反手扣住雲暮歸手腕,制止了他的動作,語調急速地低聲道:「我有法子讓冰魄花綻放。」

  護主的侍衛們在即將破門而入前被堪堪喊停,疑惑又不敢多問地退了下去。

  沈微雪心說賭對了,他神情從容,不疾不徐道:「聖主心情不佳,恐怕還是因為祭月將至……而過往數月里,明月都不太圓滿,故而冰魄花也沒能綻放。」

  他微微一笑:「我正是為此而來。」

  玉兔兒倏地抬眸,緊緊盯著他,視線極度銳利。

  沈微雪如若不覺,微雪仙君以往和謝小師弟闖蕩江湖,捅過的簍子比這大的,也不是沒有,早練就了一顆處變不驚的金剛心。

  他沉穩道:「冰魄花不綻放的原因,究根結底是因為汲取的靈氣不夠——它們本就依賴月光靈氣而生,恰巧滿月夜月光靈氣最盛,催動之下,才會盡數綻放。」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不必糾結滿月,只消凝聚足夠這所謂的月光靈氣,同樣能催開冰魄花。

  玉兔兒聰明機敏,立時明白了沈微雪的言下之意。

  迦蘭城得天獨厚,恰巧落座於整個大漠裡靈氣最濃郁的地方。

  每個人身上都沾染著靈氣。

  可惜他們心思單純,靈氣融入身體,使他們動作輕盈、氣力充沛,他們也只當是天賜,並沒琢磨出什麼來。

  玉兔兒隱約有摸索出一點什麼,但全城裡只有他一人有所感悟,無人能交流,領悟的東西有限,這會兒聽沈微雪條條是道地講了幾句,臉上不耐煩稍作收斂,似有所感。

  沈微雪細辨少年神色,越發篤定:「我見城外有一處靈泉,乾淨清澈,以之為鏡,或許可以凝聚月光……」

  他滿付心神都落在應付少年聖主一事上,也忘了手裡還握著一截手腕,更沒留意到那手腕的主人在安靜了一會之後,不動聲色地輕輕一掙,反手將他握住。

  玉兔兒倒是察覺了什麼,在和沈微雪對話的間隙里,分過來一縷淺淡若無的視線,稍作停頓後,又收了回去。

  只在兩人對話暫且結束時,忽然問了一句:「他是偷偷闖進來找你的?」

  這個他毫無疑問是指雲暮歸。

  沈微雪心念微轉,半真半假道:「他是我同伴,原本守在城外的,見我久久未出,一時擔心,才擅闖入城。我們只想見一見冰魄花開的情景,並無惡意……」

  不知哪個字眼戳動了玉兔兒,他倏地蹙了蹙眉,怔愣了許久,才又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關係?」

  是同伴啊。

  沈微雪下意識想回答,話未出口就想起來,他剛剛第一句話,講的便是同伴,玉兔兒不可能沒聽清。

  他遲疑了一下,換了個說辭:「朋友。」

  「哦。」玉兔兒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冷不丁道:「情人朋友?我看到他抱你了,你們還牽手。」

  沈微雪險些被口水嗆到。

  他壓了壓喉頭癢意,才發現兩人不知什麼時候離得很近,還握了手,而他毫無察覺,也沒抗拒。


  沈微雪動了動手腕,想將手縮回來,然而雲暮歸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沒反應過來,仍舊牢牢握著他的手不松。

  一縷溫暖柔軟的靈力從兩人相牽的手上傳渡過來,在他手腕處游離,暖融融的。

  沈微雪恍恍惚惚中,有種被尾巴纏住了手腕的錯覺,他話語凝滯了一下,便忘了否認的說辭,含糊地應了一聲,試探著告退離開。

  玉兔兒沒有阻攔,他垂下眸,一言不發近乎默認。

  直到沈微雪他們離開後許久,他才伸出手來,重新握住機關。

  觸碰到燈座時,玉兔兒忽然覺得手指有些僵硬,彎折時,關節間竟發出了輕微的嘎吱聲,仿佛兩塊骨頭輕碰摩擦。

  他動作頓住,片刻後再次舒展手指,嘎吱聲越發明顯。

  不疼,除了有些僵,也沒別的感受。

  玉兔兒怔愣了一瞬,沒再管,用力握緊了燈座,將只展露了一條縫的暗門打開,露出了後邊的密室。

  說是密室,其實只是一個很狹小的隔間,頂多能站兩三個人。

  裡面擺著更多的畫卷,有展開掛著的,也有捲起用細繩系好放在一邊的。

  畫上多數是人物像,除了各種神態栩栩如生的少年聖主,便是一個滿臉正經不拘言笑的男子,二十七八歲的模樣,五官端正,明顯是中原人。

  落款處無一意外都寫著「楊川」兩字。

  如果沈微雪還在,一眼就能認出這和他帶走的畫像里人物長得一模一樣。

  玉兔兒看著畫像,久久出神,目光變得有些遙遠。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中原人。

  也是第一次有中原人闖進迦蘭城。

  那天夜色寧靜,玉兔兒睡不著,起身去城外看花,結果撞見了一個被風沙卷丟到冰魄花叢里的男人。

  男人樣貌和迦蘭人大不相同,一臉茫然不解地站在那裡的模樣有點呆,玉兔兒百無聊賴之下,玩心一起,裝作花妖去撩撥青年。

  他隨意出行,沒人跟著,並未太講究衣著,松鬆散散披著件衣衫,系帶都沒系好,繞著男人走了兩圈,便滑落了一半下來,露出一點雪白的肩頭。

  原本還很鎮定的男人見了,臉轟得一下就紅了個透,忙不迭閉上了眼,伸手徒勞地將漂亮的少年推開,結結巴巴地勸說:「妖、妖物也要端……端莊一點。」

  明明很害怕,還要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

  玉兔兒覺得這個人很好玩,逗弄了一會,意猶未盡,破天荒地將人帶進了城,還帶他去摘壓製冰魄花毒性的果子。

  迦蘭果五顏六色的,玉兔兒彈掉了果子上的小絨球妖獸,摘了好幾顆不同顏色的,塞給男人,準備離開。

  男人卻站在原地,猶猶豫豫地沒動,很不好意思地問他能不能再摘一顆橙色的。

  玉兔兒眉梢一挑,不明所以又有點好奇,依言再摘了一隻橙色的丟到男人懷裡,才見男人舒了口氣,有點高興地數了數果子:「顏色齊了。謝謝你……」

  玉兔兒:「……」

  這是個傻子吧。

  後來他才知道,這看起來濃眉大眼又傻又呆的男人名叫楊川,是來自中原皇城的使臣,據說是奉了皇帝的命,專門來找迦蘭城的。

  來得也不止楊川一人,只是其餘人還在外界沙漠裡徘徊,唯獨楊川被風沙卷了進來。

  迦蘭人一向對外界很防備,城裡其他人看在聖主面上沒有驅逐楊川,但也不會主動與他親近,遙遙見到他便投來警惕的目光。

  而玉兔兒一向隨心所欲慣了,見楊川沒有害人之心,倒不在意什麼,親自給楊川安排了住所,閒來無事就來聽楊川講中原里的事。

  楊川在被選入使臣隊伍前曾是個畫師,此行同來,是為了將最完美、最真實的迦蘭城畫下來,帶回去給皇帝看。

  沒想到來了迦蘭城,他先畫的,不是無垠沙漠裡的古城,而是中原各處的美景。

  起伏山巒,大江東去,小橋流水……諸如種種,皆落於他筆墨下,又被贈送給了玉兔兒。

  楊川在迦蘭城了待了好一段時間,隨著玉兔兒走遍了迦蘭城,畫下了各種場景,也畫了不少玉兔兒。

  有的贈給了少年,有的被他收起來了,說要帶回去獻給陛下。

  楊川早些年為了畫畫,走過許多地方,談吐見識都非同一般,性子又敦厚可親。


  玉兔兒一邊覺得他傻傻呆呆的,一邊又覺得他很有趣。

  誰也沒發現,有什麼東西,在相處里無聲無息地就變了質。

  及至後來,玉兔兒出於私心,答應了讓楊川躲在城邊,看一場祭月,也允許他將這一幕畫下來。

  現場所見比傳說里更絕妙。

  祭月之舞持續了一整夜,月光泠泠如水,籠罩著整座古城,冰魄花從盛綻到凋謝,每一瞬息都美得驚人。

  但楊川的目光卻久久停留在翩然起舞的人影身上,無法挪開。

  他眸光里是從未有過的炙熱,像是在燃燒著什麼情感,燒破了他一慣的老實敦厚。待一切結束,人潮退去,少年走至他身邊,他才將手裡畫卷捲起,輕聲道:「等我將這幅畫送回皇城奉給陛下……」

  玉兔兒跳了一夜的舞,縱是體力再好,也有些疲累。

  少年單薄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嫣紅雙唇微張,呵出斷續的喘息,偏頭看楊川時,眸底浸透了盈盈月光,璀璨奪目,一下子讓楊川看呆了。

  楊川的話頭戛然而止,他長久地凝望著眼前漂亮絕色的少年,許久,才喃喃著說完了下半句話。

  「……我就來迦蘭城找你。」

  ……

  自那天之後,玉兔兒沉寂了好幾日,最終還是與他們達成了共識。

  兩方再一次交流之後,隱秘地做了許多準備。

  對於玉兔兒的選擇,沈微雪毫不意外,他只是有些嘆息,在玉兔兒離開後,推開了窗,和雲暮歸一起望天上明月。

  明月已接近圓滿,但始終缺了一點,躲在淡淡薄雲後,月色朦朧,不甚清晰。

  照落大地上,也透著幾分黯淡。

  雲暮歸問:「師尊,靈泉當真能匯聚靈氣嗎?」

  他約莫也能猜到這輪明月……或者說是迦蘭城的不對勁,但聽著沈微雪和少年聖主的交流,又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沈微雪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才道:「大概不行。」

  以靈泉為鏡,輔以陣法,理論上確實能起到匯聚靈氣的作用。

  但冰魄花不開,並不是因為靈氣不足啊……

  沈微雪將視線從天邊收回,轉身拍了拍雲暮歸肩頭,漫不經心道:「阿歸,行走江湖呢,有個好技能得學會,那就是胡說八道。」

  ……

  月中很快來臨,祭月如約而至。

  少年聖主換上了最精緻漂亮的衣衫,赤足而來,纖細白皙的足腕上各自繫著兩串兒鈴鐺。

  輕盈步履間,鈴鐺聲聲清脆。

  迦蘭人面露緊張和期盼地守在花叢中,仰頭看天上明月。

  明月已經圓滿了,只是總飄著一層散不去的淡如輕紗的雲,擋得月光黯淡,照得眾人影子嶙峋交錯。

  玉兔兒走到既定位置,環視過四周,視線很輕地掠過身後某處,微微停頓後,又很快收了回來。

  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那是沈微雪和雲暮歸的藏身之處。

  也曾是……楊川躲著畫下他祭月引舞一幕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漫聲而歌,旋身起舞,一如過往。

  這隻舞他跳過無數次,爛熟於心,絕不會出錯,只是不知為何,今日他心緒不定,竟是莫名地有一絲不安。

  也有一絲無由來的期盼。

  不是期盼著花開,而是期盼著……

  期盼著什麼?

  眾人的齊聲應和打斷了他的思緒,玉兔兒聽著鈴鐺聲與歌聲交錯,足尖輕盈跳躍於花叢間,緩緩閉上了眼。

  ……

  若是以往,在月色與歌舞里,冰魄花很快會舒展開放。

  然而此時,經過了長久地等待,滿片冰魄花還只是蕭索搖曳,全無綻放跡象。

  而眾人旋身起舞時,地上影子嶙峋交錯,也是一動不動,木訥地停留融合成一片。

  沈微雪遙遙望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不再猶豫,從暗處走出,手中握著兩卷畫軸,偏頭看雲暮歸,低聲問:「會畫畫嗎?」

  雲暮歸搖頭。

  「我沒靈力,畫不出來。」沈微雪手腕一抖,將兩卷畫軸丟至半空,無形的力量將繫著畫軸的細繩割斷,又將那畫軸各自展開——那儼然是之前從玉兔兒書房裡帶走的兩卷。

  一副是當年楊川畫的祭月引舞圖。

  一副是玉兔兒畫的楊川畫像。

  雲暮歸已將長劍沉烏召出,握在手中,沈微雪見狀,伸手過去,覆在雲暮歸手背上,微微用力,牽動他抬起指尖,指向畫卷:「我教你。」

  他話音剛落,腰間就搭上了一條手臂,雲暮歸自然而然地將他一攬,攬入懷裡。

  耳邊被呵了一口熱氣,雲暮歸沉穩道:「師尊教我。」

  這隻狼爪子,倒是很會抓時機,剁掉剁掉。

  沈微雪心裡想著,倒沒拂開,就著這姿勢,握著雲暮歸的手,引導他作畫。

  以虛空為布,長劍為筆,劍意為墨。

  將那兩畫卷里的內容一一描摹,重新勾畫。

  遠處,玉兔兒和一眾迦蘭人仍在翩然起舞,歌聲清越悠揚。

  近處,劍意化作無數線條,勾勒出相似的場景,仿佛曆史重演。

  兩片場景重疊,引得整片空間有短暫的扭曲感。

  旋即四周景象波折起來,如平靜水面被丟下一塊石子,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模糊了倒影。

  城邊那汪靈泉忽地激盪起來,靈氣翻湧波動,沈微雪察覺動靜,轉頭看了一眼,雲暮歸心念一動,立刻知曉他意思,長劍描摹完最後一筆後,劍勢陡然一轉,無比凜冽地劈向了靈泉!

  劍氣落在靈泉里,激得水聲越發劇烈,片刻後,水柱沖天而起,裹挾著天地靈氣,撕裂了漆黑夜幕。

  無數細沙紛紛揚揚落下,露出真正的天空,雲暮歸意念一動,收劍入身,一手環住沈微雪腰身,另一隻手腕一轉,從儲物囊里取出一把油紙傘,抖了抖展開,擋在兩人上方。

  細沙如瀑,從油紙傘上傾瀉滑落,遮蔽視線。

  落了足足一刻鐘,勢頭才漸漸緩下。

  天地清明,薄雲散去,月光如水。

  藏在風塵黃沙之下不知多少年的古城,終於露出了它真實的樣貌。,,網址m..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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