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前,陸文在樹下候場。台詞已經熟記到不需要複習,他負手而立,正面有股老年人的雲淡風輕,背面其實在摳指甲。
劇中,葉小武喜歡齊瀟,明刀明槍地追求。
林揭和齊瀟是青梅竹馬,他家境好,成績好,瞧不上吊車尾的葉小武。兩個人一見面便互嗆。
仙琪姍姍來遲,她本就清純漂亮,扮上校服裙和馬尾辮,近似素顏的妝,比平時更加動人。
陸文一臉心如止水,說來心酸,除去那部腦殘驚悚片,他在電視劇里是第一次拍愛情戲,經驗幾乎為零。
不單如此,陸文和女演員的接觸也很少。因為陸戰擎明令禁止,當演員可以,倘若傳出亂七八糟的緋聞,不論真假一律按照打斷腿處理。
陸戰擎說打斷,不存在恐嚇的情況,只存在斷成兩截還是斷成粉末的區別。
此刻,陸文心中沒底,目光飄來盪去落在監視器後面。瞿燕庭坐在那兒,他發憷,萬一他演不好,姓瞿的會不會又暴擊他一次?
孫小劍在旁邊問:「瞅誰呢?」
陸文的指甲蓋兒都摳薄了,說:「瞿燕庭。」
「你別緊張。」孫小劍安慰他,「昨天就你一個主角,瞿編只能盯著你。今天不一樣,仙琪在場,凡是直男都會被她吸引的。」
可瞿燕庭是彎的,陸文更沒底了。
監視器後,瞿燕庭獨自犯困,對今天的戲份一點都不操心。等各單位就緒,場記打板,他才悠悠地撩起了眼皮。
景別是中景,畫面宛如校園偶像劇:操場一角,齊瀟和林揭坐在雙槓下,一個背單詞,一個寫卷子。
任樹感慨:「年輕的帥哥美女湊一塊,真養眼。」
瞿燕庭撐著頭:「好無聊。」
任樹說:「這可是你自己寫的。」
瞿燕庭道:「那麼多集,總要水一兩個鏡頭。」
話音剛落,畫面中跑進來一人,熟悉的大長腿,背影既矯健又冒失。任樹提醒:「好,不無聊的來了。」
葉小武奔到雙槓前,二話沒說,在齊瀟的面前一蹲。
齊瀟抬頭:「你嚇我一跳。」
林揭煩道:「怎麼哪都有你。」
葉小武一屁股坐草坪上,盤起腿,沖林揭說:「關你屁事,操場是你家的嗎?我還奇怪呢,怎麼每次找齊瀟都能碰見你?我特別靚,靚仔的靚,你也特別亮,燈泡那種亮。」
這一串台詞不打磕,陸文的低音炮愣是說出乾巴脆的效果。
瞿燕庭的困意減退一些,他記得,陸文演葉小武的試鏡片段,大段台詞一氣呵成,當時覺得這個小演員天分不錯。
任樹有同感:「小陸演葉小武的時候,活泛,靈氣,台詞不比專業的差。」
「他不是科班出身?」瞿燕庭問。
「不是。」任樹說,「念的正經一本,學的什麼來著,哦對,國際貿易。那德行還搞貿易,把自己都賣了都不知道。」
瞿燕庭笑了笑,繼續看屏幕。
葉小武對齊瀟說:「好不容易上一節體育課,你放鬆放鬆,看我打籃球去吧?」
齊瀟:「快月考了,我想抓緊複習。」
葉小武心煩地說:「剛周考又月考,一天天的,怎麼總是考試啊。」
齊瀟勸他:「你上次沒考好,別玩了。」
林揭說:「他哪次考好了?不過樂觀地想,已經是年級倒數第一,不會再有下降的空間了。」
葉小武臉色漲紅:「我那是故意的,又不是高考,考第幾重要嗎?你可別忘了,我是光明正大考進這所重點高中的,而且入校排名比你高。」
林揭堵得沒話講,收起卷子走人。
葉小武麻利地挪到齊瀟旁邊,很近,校服袖子蹭在一起。齊瀟不理他,他就自娛自樂地摸草坪,直到齊瀟背完。
「最後一節課了,你中午想吃什麼?」
「不知道,食堂的菜都吃膩了。」
齊瀟站起來活動四肢,葉小武跟著起身,抓住雙槓一撐坐了上去。齊瀟蹦了蹦,仰著臉:「我也想坐。」
葉小武跳下來,朝齊瀟撲了一下,沒碰到,是個虛晃逗人的假動作。
他咧開嘴:「我幫你。」
這場戲寫得很簡練,基本只有台詞,關於葉小武對齊瀟的態度也只有兩個字:主動。落實到表演中,導演沒有干預,全靠演員自己的設計和發揮。
陸文一系列動作都是主動的細節,接下來這一幕,劇本沒有寫怎麼幫,但顯然葉小武和齊瀟會發生肢體接觸。
雙槓高及胸口,抱住舉上去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任樹道:「抱得太親密恐怕不行吧?」
瞿燕庭說:「我無所謂,廣電可能覺得不行。」
任樹笑道:「看看小陸怎麼拍吧,葉小武其實心裡有分寸。」
這時畫面中,陸文沒有伸手擁抱,也沒有靠近齊瀟,反而退後一步。他曲起雙腿,單膝蹲了下去。
前面是主動,在主動容易失分寸的情況下,他選擇了紳士。
沒台詞,陸文拍拍大腿,示意仙琪踩著他上槓。等仙琪坐上去,他沒理褲腿上的灰塵,就那麼髒著立在下面。
齊瀟問:「你不上來嗎?」
葉小武說:「萬一你沒坐穩,我接著你。」
鏡頭上搖,陸文雙眸明亮地抬著頭,真誠得不像討好女生,像是小孩子分享心愛的玩具。他把語調也放輕了:「你不喜歡吃食堂的菜,我明天給你帶午飯,我媽做的水煮魚特別好吃。」
這一瞬間,瞿燕庭走神,想起陸文伸手攔住他,請他喝小米粥。
任樹喊停,這一條順利拍完。
陸文原形畢露,急忙彎下腰拍褲腿,一邊拍一邊走,走到導演那兒,餘光里出現瞿燕庭的輪廓。
他站好,有點忐忑地等評價。
任樹很滿意:「三個人都比較穩。小陸是主角,表現不錯,比我預想的更好。」
瞿燕庭沒有異議,這場戲需要演員自己去雕琢。通過肢體細節展現主動,陸文把握得很好,而在神態里,陸文多給出了一份純情。
這份純情令葉小武倍顯真誠,令整段戲更有初戀的青澀感,是意外之喜。
拍攝前的緊張一掃而空,陸文要去準備下一場,臨走,用眼神雪洗昨天的恥辱,犀利地看了瞿燕庭一眼。
瞿燕庭只顧著腰疼,毫無察覺。
工作人員過來搬機器,任樹拎上水杯:「要換地方了,下一場在教學樓。」
教學樓有大量群演,瞿燕庭欠一欠身:「我不過去了。」
任樹說:「那你歇一會兒,演員都去拍攝,三輛房車隨便挑一輛,瞧你困的。」
所有人轉移到教學樓,一場戲拍完,片場的氣氛活躍不少。陸文和阮風對下一場戲的台詞,你來我往中阮風飆出一句方言。
陸文好奇道:「是重慶話麼?」
阮風說:「四川話。」
陸文恍然大悟:「哦對,百科上說你是四川人。」
「我品種不太純。」阮風道,「其實我是北方人,小時候去了四川,在四川長大的。」
葉杉和葉小武就是半路南遷,陸文思及阮風和瞿燕庭的關係,說:「你的經歷很像男主角,名氣也大,演男主角挺合適的。」
阮風沉默數秒,說得極輕:「不,我並不像。」
陸文沒聽見,在琢磨瞿燕庭為什麼不讓阮風演男一號。
琢磨了半天,他想,大概是因為他更帥吧。
接下來拍攝一些瑣碎的校園鏡頭,葉杉是三流學校中的異類,葉小武則是重點高中里的奇葩。他搗蛋、愛起鬨、熱心義氣,在每個班都有好哥們兒,和葉杉的處境完全相反。
一直拍攝到下午,陸文今晚排了一場大夜,現在有三個鐘頭的休息時間。
陸文返回房車,一上去是小客廳,迫不及待地脫下校服外套,一邊走一邊擼下襯衫。走到裡間的卡座旁,他光著膀子猛然愣住。
卡座上居然窩著一個人。
那個人居然還是瞿燕庭。
車窗邊,瞿燕庭身體微躬,一隻手肘搭窗台上,握拳支撐在太陽穴處。他在睡覺,呼吸聲很輕,像疲憊一天搭末班車的上班族。
陸文呆滯片刻,收回解褲腰帶的手,撿起襯衫重新套上。他在自己的房車裡侷促起來,不敢換衣服,不敢哼歌,連動作也無意識地放輕。
他在桌對面坐下,桌上的遊戲機、半杯水、潤唇膏,所有物品都原封未動。窗簾仍然卷著,毯子疊得整整齊齊。
瞿燕庭什麼都沒碰,只安分地借了一席地方。
陸文審視一圈,目光終於投向對面的不速之客身上。
從遇見瞿燕庭開始,他的心情仿佛坐過山車,要死要活,半死不活,死去活來,複雜得說不清楚。
光線不太明,瞿燕庭醒來時以為是晚上。
他是男人,去女演員的車上不方便,和阮風有意避嫌,所以就在這輛車上補了一覺。醒來對面多了個大活人,並面無表情地凝視他。
瞿燕庭坐直,為顯淡定,清了清嗓子。
陸文敏感的神經立刻反應,搶先一步說:「我今天可沒有ng好多條。」
瞿燕庭慢半拍地:「哦。」
陸文又說:「任導說我表現得很好,他特別滿意。」
瞿燕庭反應過來,陸文草木皆兵,大概是被昨天的談話刺激到了。
有壓力才能進步,何況這是位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主兒。他把「我也很滿意」咽下,改口說:「談不上特別好,正常表現吧。」
陸文不服氣:「你是不是對我有偏見?」
不尊稱「瞿老師」了,也不尊稱「您」了,仿佛已經結下什麼驚天大梁子。
不過瞿燕庭不在乎稱謂,回答:「異性相吸,這場戲不難演。你帥哥,她美女,面對面就會有磁場吸引的感覺。」
陸文理直氣壯:「我沒有啊。」
「真沒有,還是抬槓?」
「沒有就是沒有。」
瞿燕庭滿臉淡然:「你是直的嗎?」
陸文險些躥起來,在心裡沖瞿燕庭狂吼,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嗎?!
他憋下這口氣,暗戳戳地回答:「我當然是直的,只是這段戲沒什麼感覺,讀劇本的時候一點戀愛的悸動都體會不到。」
瞿燕庭問:「你是說我寫得有問題?」
陸文心想,廢話,你一個gay,寫男女之情能沒問題嗎?
忽然安靜了,瞿燕庭在陸文的默認里也沉默起來。他沒有反駁,也沒有以編劇的身份壓人,低下頭,用手掌摩挲毛衣的邊緣。
半晌,他的掌心都熱了:「那你說說,戀愛的悸動是什麼感覺?」
陸文一怔,扭開臉,支支吾吾地說:「這有什麼好說的,談過戀愛就知道啊……再說了,每次談都有新感覺……我說不清。」
瞿燕庭問:「你談過很多次嗎?」
陸文回答:「怎麼講呢,我的前女友能繞解放碑三圈。」
一個低著頭,一個別開臉,誰也沒發現彼此的不自然。好一會兒後,瞿燕庭說了相識以來第一句肯定的話:「你還挺厲害。」
陸文騎虎難下,心虛得滾了滾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