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陳澄忽然轉身,停了腳步,直視他。
「之前有事忘記跟你說了,昨天晚上你掛針時一個女人打過你電話,我接的,應該是你媽,他讓你給她發個地址過去,她把你東西寄過來。」
頓時,駱佑潛臉上的笑倏忽散去大半,眼見著眉頭就要皺起來,被陳澄眼疾手快地一根手指抵住他的眉心。
輕輕推了一把。
手指還是很涼,卻有種錯覺,炙熱的溫度透過指腹的皮肉傳遞過去,讓他眉間一顫,連皺眉都忘了。
「你手怎麼這麼冰。」他下意識問。
陳澄一頓,收回手指:「可能小時候營養不好吧,聽人說是氣虛血虛外加貧血。」
駱佑潛看她一眼,手掌跟上去,飛快地攥住她的食指捏了一下:「我的就比你燙。」
只一秒,又放開了。
短暫而小心翼翼的觸碰,讓駱佑潛向來「冷靜」的心臟猛烈跳動起來,隨後耳後的一小塊皮膚迅速燒紅了。
他過分小心,還怕自己這舉動會唐突了陳澄,正小心翼翼打量她的神情。
樓道里突然噼里啪啦一聲響,一個男人兩個臂膀分別駕著兩輛快散了架的自行車衝下來,陳澄往後撤一步,站在駱佑潛身後。
輕呼了口氣,嘟囔:「這都什麼人吶。」
說罷,她繼續先前被打斷的動作,抬手捂住駱佑潛的脖頸。
輕嘆口氣:「好暖和哦。」
「……」
斷了一根肋骨,本不算太過嚴重,只要不觸壓痛感就不明顯,駱佑潛第一次知道,原來被人摸一下脖子,肋骨會疼成這樣。
直到陳澄鬆開手,痛覺才緩緩消散開。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額角滑過一滴汗。
下了樓梯,穿過狹窄擁擠的走廊,這個時間段地下層的住戶們都在燒飯,門大敞著,油煙味在走廊上蔓延,熏得人眼睛疼。
駱佑潛才發覺自己還沒吃過晚飯就跟著陳澄回了出租房,前幾天他都是在外吃好才回來。
打算一會兒叫份外賣。
陳澄開鎖開門,頭也不回對身後人說:「你把菜洗洗切一下。」
說完,便直接進了自己臥室,被交代工作的駱佑潛在原地愣了一分鐘,才認命地從袋子裡拿出那半隻娃娃菜。
而陳澄站在鏡子前,一手一個,把兩片假睫毛撕下,直接把眼唇卸妝液倒手心抹上去,清水洗盡。
等她從臥室里出來,駱佑潛已經洗完菜,跟牛骨頭面面相覷了。
陳澄笑了下,把人推開,嫻熟地在小砂鍋里倒了半鍋水,開火,待咕嚕冒泡時把牛骨放進去。
她又變回了駱佑潛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
素顏,臉很白,唇色極淡,嘴唇削薄,悠哉游哉像個看破紅塵的小神仙。
但卻似乎也不同了。
素顏時皮膚也很好,看不清毛孔,就是缺點血色,唇形漂亮,唇角略微上翹,讓她看上去始終帶著三分笑,眉眼間卻是不愛搭理人的冷淡,但只要一笑眯了眼,立馬折射出讓人沉浸的波瀾。
「吃蔥姜蒜嗎?」陳澄問。
她正在切薑絲,還沒等他回答,已經拿刀面鏟起,丟進了鍋里。
其實駱佑潛不太喜歡姜味,但看著她的動作,鬼使神差道:「都可以。」
說完才覺出奇怪,陳澄問他這個幹嘛?
陳澄又把蔥也撒進去,蓋上鍋蓋,拿出另一個鍋,雞蛋在鍋沿一磕:「你不是今天給了我『小費』嘛,我就順帶買了點牛骨,一塊吃吧。」
狹小的房間裡立馬飄起各色菜香味。
陳澄做飯的樣子一看手藝就很好,畢竟是一個人在外長大的。
晚飯很簡單,煎蛋、清蒸娃娃菜、一盤花生米,牛骨湯需要燉得時間長,還在鍋里。
從前駱佑潛在家時都是家裡阿姨煮飯,比這豐富,但在這小破出租屋裡,頭頂吱呀作響的電扇中。
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後面幾天我不在,你別跟人打架了,知道吧,不然再倒門口可沒人救你了。」陳澄說。
駱佑潛一頓:「你去哪?」
「拍戲,就在臨市,估計三天吧,趕去『送死』的。」她平靜地說。
陳澄雖然一直沒名氣,就連點小水花沒有,但拍戲倒是沒斷過,儘管只是些轉瞬即逝的小角色。
演員這個行業工資高,就她這樣的,出現個兩三集,也就三天工夫也能拿萬把塊,但這種機會畢竟不是每月都能碰上的,有時候連著幾月沒入帳也是有的。
過了會兒,牛骨湯也上了桌,她把筷子遞過去。
駱佑潛接過,她卻沒鬆手,抬眼看她。
陳澄看著他:「這事我本來不想說,但你畢竟高三了,跟家裡鬧矛盾也得分時間,你說你在這吃不好睡不好的。」
駱佑潛看上去沒什麼情緒,低頭喝了口湯,很鮮。
「也不算鬧矛盾。」駱佑潛低著頭,「我是領養的,現在……他們有自己的兒子了,我又始終沒長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就出來了,他們應該覺得……鬆了口氣吧。」
陳澄沒說話,手上的湯勺頓住。
就在駱佑潛覺得自己要溺斃在這沉默中時。
她輕輕笑起來,眉眼一彎,蕩漾出撩人的波瀾。
「那我倆差不多,不過我從小就沒爹媽。」
……
「多多指教啊,弟弟。」
***
二十一年時間,白雲蒼狗。
再早以前的事,陳澄早就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在老家的孤兒院裡長大,小學和初中都是由政府資助的教育金,也不過是能識得幾個字,會做些數學題。
陳澄在中考完就出來打工了,他們那個小地方對童工這類事沒概念,也不查。
小地方的孩子,即便沒父母天天在耳邊叨擾,但也知道以後想要有出路,肯定是要出去闖一闖的,好好讀書考大學是相對而言最直觀的。
也是當時沒見識的陳澄唯一能想到的。
高中學費不高,一學期只需要600的學雜費,住宿照樣回孤兒院,長大後她便在孤兒院做志願者,也為了能有個免費地方住。
學費都是靠打工掙的,剛來這座城市的時候她全身上下只有800塊錢,在老家尚且能撐一段時間,但城市裡物價飛漲,800塊,根本幹不了什麼。
到這裡的時候,大學宿舍還不能住進去,陳澄在地下通道睡了兩天,等開學後才搬進宿舍。
那天和駱佑潛吃飯,兩人都非常適時地沒再問下去,安靜地吃完了那頓飯。
誰還沒點糟心事呢,索性兩人憑著一腔沒什麼用的孤勇。
陳澄從小破地方出來了,駱佑潛也乾脆利落地搬了家。
***
第二天上學,駱佑潛就遭到來自賀銘從四面八方發來的詰問。
「你跟那美女姐姐到底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喜歡她,我昨天看你那眼神就不對勁!」
「你沒把您能一打十幾的事跟美女姐姐說過啊,我告訴你這不行啊,女孩會覺得你不真誠。」
諸如此類。
駱佑潛被他一口一個「美女姐姐」喊得頭疼。
斜過去一眼,在他背上摑了一掌,冷淡道:「惡不噁心,叫誰美女姐姐呢。」
「是是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賀胖一連串地點頭,「那叫……嫂子?」
「……」
這會兒還不讓人叫「姐姐」的駱佑潛,到下午時就自己栽了進去。
落日燒雲。
陳澄已經去臨市了,駱佑潛不急著回去,放學後便跟幾個男生去了籃球場。
但他也沒什麼興趣打球,肋骨還傷著,劇烈運動會痛,他坐在籃球筐下,黑色運動褲捲起到膝蓋,一條腿曲著,看起來腿格外長。
眉骨硬朗,不說話都有一股痞氣。
「打球嗎?」賀銘叫他。
「不打。」駱佑潛說,拿出手機,翻到陳澄的微信號,猶豫了會兒還是沒忍住,給她發信息。
他先是拍了張籃球場的照片過去。
【好無聊啊。】
過了好一會兒,陳澄才回,發來一張自拍。
一身古裝扮相,頭頂端著重重的髮飾,梳著髻,一支白玉簪子綰髮,連帶著眉眼都柔和許多。
【感覺我的髮際線正在飛速後退。】
【現在在拍戲嗎?】
【是啊,一會兒才輪到我,怎麼了。】
【無聊,想找你聊天。】
【姐姐的時間很貴的,陪聊服務,十字千元。】
這邊,駱佑潛輕輕嘖了一聲,嘟囔一句「財迷」,給她發了十塊錢紅包。
陳澄領完紅包,當即給他發了一串很可愛的顏文字。
【再說點好聽的,就陪你聊天。】
駱佑潛懶洋洋的,手裡的打火機拋上又接住,靠在籃球架上,低垂下眼。
【美女姐姐。】
打完字,他也沒什麼反應,耳朵尖最先反應過來,燒成一片火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