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含淚水，努力的不讓淚水落下，帶著對我爹依賴，眷戀，不舍地問他：「爹，你假死逃脫，為了我和孩子，去了邊關，肅清邊關，與他國簽下互不攻打契約。」
「現在為了我和孩子身邊不會有危險，你就把潛在的危險全部清理掉，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為了我和孩子，多陪我們一程？」
我爹望著我的臉，眼神變得溫柔，透過我，看向我娘，想念我娘：「姜回，你不是小孩子，你已經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我捨不得你，捨不得孩子，我來看你們，只需一眼即可，我不能陪你，更不能陪孩子，你娘等我等太久了，我不想讓她在等下去。」
「我愛你娘，勝過一切。」
他愛我娘勝過一切，因為愛我娘，所以有了我。
我娘死了我活著，支持他活下去的理由從來不是我，而是為我娘報仇。
他也是因為我娘，愛屋及烏愛我。
我一直都明白，他的眼裡，在他的天下，誰都比不上我娘。
寫書人說，最是無情讀書郎，讀書郎功成名就，就娶世家小姐，拋棄糟糠之妻。
我爹不是，他無論讀書寫字，考取功名，還是其他，全都是為了我娘，為了我娘過上好日子。
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滾落下來：「爹，爹，求你不要離開我，你不在，旁人都欺負我……」
我爹伸手抹去我的眼淚：「姜回，你已經是萬萬人之上的太后，沒有人會欺負你。」
「爹可以放心的去找你娘了。」
「爹……」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爹安慰著我，輕聲截斷我的話，叮囑我：「往後孩子長大，能臨朝攝政，你就把大權放給他。」
「若是他不聽話，你就把大權握著，記住，手中有權，有人，方是人上人。」
「若無人又無權，縱然面對你的親兒，縱然身份尊貴，也會被人瞧不起，也會被人蹉跎。」
「記得，男人都有野心，哪怕那個男人以後是你長大的兒子，他小時候跟你親，長大之後也難免可能會對你心生間隙。」
「你是我的孩子，你娘最愛你，你生了孩子我高興，可我無法愛你的孩子，你也要小心，小心他長大生了反骨，對你不好。」
「往後餘下的日子，你要堅強，要在寂寂的皇宮，堅強的活著，你娘在等我……」
我爹說著聲音哽咽，「姜回啊，若不是你和你娘長得像，我已經忘記了你娘的樣子。」
「我怎麼能忘記她的樣子，她是我最愛的人，她是我一無所有時的歡喜，她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
「我後悔，無比的後悔，為什麼考取秀才，舉人，還不行，我要考狀元？」
「我為什麼覺得世道不公，覺得女子自強自愛，不應該被身份所累，我想改變這個世道，我想讀書改變這個世道。」
「可是，我考取了狀元，我用我的才學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我以為我大有作為，實則，朝堂之上的人只看中了我的臉，我的才學。」
「更看重我無父無母，無兄無弟，是一個好拿捏的狀元郎，他們逼我，把自家的姑娘往我懷裡塞，逼我休了你娘，逼我殺了她。」
「他們說她只不過是一個供人取樂的玩意，身子早就髒了，根本就配不上我這個狀元郎。」
「他們還說，我若執意和她在一起，我這個狀元郎，縱然有太多的才華，皇上也不會委以重任我。」
我聽著我爹的話，眼淚巴巴的往下落，世間不公，法度不平，權利者，掌握著話語權，掌握著生死。
從母法，讓世間多少男女，從生到死，莫說頂天立地了，就是大聲說話也不行，腰永遠彎著，頭永遠低著。
我爹說著眼眶紅了一片，嗓音變得越發嘶啞，言語之中帶著憤恨帶著不甘，又帶著對我娘的想念和讚賞。
「這些有權有勢的人上人，看中我的才學，看中我的長相，他們根本不知道，因為你娘我才苦學，因為你娘我才會長得如此。」
「他們永遠不知道，不是你娘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娘，是她把我這一坨爛泥拉起來，是她用她的血肉成就了我的讀書之路，成就了我的狀元之路。」
「憑什麼，沈坤初憑什麼欺負她，憑什麼把她欺負之後，把她扔進了後宮裡，讓人剁了她的四肢。」
「我恨，我恨他們所有人，所有沾上你娘鮮血的人，恨不得撕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我爹在顫抖，在恨。
就算沾上我娘鮮血的人都死了，他還恨。
「也是怪我。」我爹說著嗓音越來越小，痛恨欲決變成了自責，「我為什麼要有報負，為什麼要考取狀元？」
「我若只止步於秀才，不來到這繁華的京城，在鄉下教一兩個學生，有二畝田，和你娘粗茶淡飯好過所有人。」
「說到底，殺害你娘真正的兇手是我，是我……」
「爹，不是的，不是的……」
「就是。」我爹根本就不聽我的否認，根本就不聽我的解釋，他像陷入了魔怔之中，拉起了被子，往沈青臨頭上一蓋捂住他：「我犯了錯，我不能讓你有危險，姜回，我殺了沈青臨，往後什麼事情都與你無關，以後你只管做你的太后，權傾天下，掌握天下人的生殺即可。」
我渾身一顫，看見了沈青臨放在外面的手動了一下，似他聽到了我和我爹的對話，知道了我爹和我要殺他，他躺在床上，無能為力。
過了許久，我看見沈青臨的手垂落了下來，我爹怕他不死，又捂了他一會兒，確定他死的不能再死，才拉開被子。
沈青臨緊閉雙眼，這下永久的睡過去了，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愣愣地望著他，他若不是我仇家的兒子，他對我如此的好，我願意給他生個兒子，我願意和他相敬如賓一輩子。
可惜沒有如果，他身體裡流著沈坤初的血，我若愛上他，給他生孩子，就是背叛我死去的母親，就是背叛我的爹。
所以我和他只能是被利用和利用，仇家和債主，生與死的關係。
我爹殺沈青臨，又把他的儀容整理好，隨即站起身來，走到裝著沈坤初的大缸前。
沈坤初瘦骨如柴，臉上只剩這麼一層皮，還剩一口氣，唯一完好無損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
我爹走到他面前，緩緩的蹲了下來，與他視線平齊，「皇上，謝你多年的信任，不但讓我在朝廷之中占有一席之地，還讓我在外臣之中名聲大噪。」
「因為有十幾二十年的鋪墊，我假死之後，才能給我的女兒，我的外孫，掃清外面的道路。」
「沈坤初，你沒想到吧，你費盡心思得來的江山，最後要落到根本不是你沈家人的血脈之手。」
沈坤初雙目欲裂，眼睛都快要凸出來了，咿咿呀呀的發出聲音來，身體更是碰撞著大缸，企圖把大缸撞裂，從大缸中出來跟我爹拼個你死我活。
我爹看著他掙扎，吐出冰涼的話：「報應，這是你的報應，這是你們沈家的報應。」
沈坤初突然之間泄了氣，不掙扎了，雙眼死死的盯著我爹，我爹站了起來，從腰封里掏出一瓶藥。
一瓶不知道什麼藥，打開蓋子，散發著迷人的香氣，他握著藥瓶，手微微傾倒，藥品里的藥粉落在了沈坤初的頭上。
沈坤初的頭髮瞬間燃了起來，也有藥粉落在大缸裡面，裡面也燃了起來。
沈坤初在裡面發出痛苦的阿嗚，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聲音，上元宮裡全是迴蕩著這聲音。
我爹就站著看著，看著，直到他的血肉被燒光，他的骨頭被燒成灰，我爹帶著他的灰離開了皇宮。
他不讓我送，他要自己走，他要自己去找我娘。
我不願意我送他，一直送到宮門口，我被鳳九負抓住了，他不讓我出宮，他只讓我在宮門口，望著我爹一步一步走遠，直到看不見他，鳳九負才鬆了手。
沒有了他的禁錮，我向宮外奔了幾步，一下子重重的跌摔在地上，冰冷的地上，讓我渾身一個激靈，眼淚巴巴的往下流。
我出生沒有娘，現在徹底沒有爹了，我再也沒有依靠，我只是別人的依靠。
鳳九負來到我的面前，心疼的叫了我一聲：「姜回，莫要傷心，要保重身體。」
我緩緩的抬頭看他，從他幽深眸子裡看著倒映著我的樣子，雙眼通紅，狼狽又可憐。
我愣怔了好大一會兒，慢慢的伸出手抹掉臉上的淚水，扶了扶鳳釵，沒有就著鳳九負的手站起身來：「鳳大人，本宮無事，你不必大驚小怪。」
鳳九負緩緩把手一攏，跟著站起來，目光毫不掩飾的凝視著我：「姜回……」
我打斷他，提醒他：「鳳大人，你僭越了。」
鳳九負瞳孔猛然一震，望著我，垂下眼眸，緩緩抬手，向我拱起：「是，太后娘娘！」
我看向已經不見我爹蹤跡的遠方，遠方只有寒風，只有冰雪，我穿的厚實，寒風吹不進我的身體。
我的身體暖暖的，我的心卻是涼涼的，從此以後，我只剩下沈厭一個親人。
我慢慢的收回眼帘，對鳳九負道：「太上皇駕崩了，回宮，擬旨向全天下宣告。」
鳳九負腰彎的更低了：「是，太后娘娘。」
我斜了他一眼，乾脆利落轉身往皇宮走去。
宮牆深深的皇宮，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地方，也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我將在這個地方過完我的下半輩子，屠殺殆盡姓沈的，讓大晉的江山徹底姓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