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陷入短暫沉寂。
陪審團在法庭後面的會議室里進行匿名表決，最終審判即將到來。
坐在木椅上的迪莉婭看了看黃銅懷表。
現在是10點27分。
馬丁沒有出現。
她心裡隱隱有點不安。
這種不安倒不是擔心馬丁在死之國試煉遇到了危險，迪莉婭對馬丁有一種篤定，他不是會在關鍵時刻翻車的那種人。
他會過來。
但肯定是遇上了什麼情況，導致被拖延了時間。
眼下時機非常敏感，偏偏又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難免讓人有些焦躁和顧慮。
她心裡思忖之際, 陪審團們陸陸續續從裡面的屋子走出來，這些由平民擔任的陪審員都面色平靜，顯然達成共識。
年老的法官敲下手中木槌：「本庭宣判，被告人巴特萊·索夫洛夫犯下煽動罪、非法傳播違禁刊物罪，嚴重影響社會治安，判處無期徒刑，不得上訴和緩刑！」
對於這個結果, 坐在法庭旁觀席的記者們竊竊私語。
沒有被認定為最重的「叛國罪」, 巴特萊已經是撿回了一條命。
迪莉婭和旁邊的豹人沃恩·維克特面色沉斂。
現場所有人關注的核心，被鎖鏈鎖住雙手雙腳的巴特萊·索夫洛夫脖子上纏著繃帶，這位歷經苦難的工人騎士面帶笑容。
他有力的目光掃過法庭里一張張面孔。
「謝謝，先生們。」
「我們可能擁有不同信仰和價值觀，我是一個除去理想和信仰一無所有的貧窮騎士，你們之中有掌控財富和權力的人，也有和我一樣出生貧寒的普通公民，但至少今天，我們站在一起。」
「請收下我最由衷的敬意。」
他微微鞠躬。
法官面無表情地敲打木槌：「即刻執行。」
兩名法警一左一右，拉著巴特萊往外面走去。
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
外面站滿了各路記者和圍觀的人群，他們都迫切想要看看，來自北方的騎士到底是什麼模樣。
當看到衣著襤褸，臉上布滿傷口的巴特萊，人們都非常失望。
他既不高大也不威武，沒有傳言中真理騎士團的那種北方的冷冽與壓迫感, 沒有一眼讓人看出的大反派氣質。
據說北方的騎士們是一群無堅不摧的狂信徒, 光是被他們注視都會感覺到針刺和寒冷。
眼前騎士不過是一個疲倦又脆弱的工人, 和周圍芸芸眾生沒有什麼區別。
巴特萊拖著腳下的鎖鏈，緩慢地走向一旁的囚車。
為了彰顯法律威嚴，用以懲戒犯人，囚車依舊是採用古老傳統的馬車。
馬車後裝著一個鐵籠，犯人將被套上枷鎖關在裡頭，遊行一樣從法庭往東區方向的監獄運送。
巴特萊安靜順從地站在馬車後面，被法警戴上象徵罪孽的鐵板枷鎖，像牲畜一樣被裝進籠子裡。
馬被前面法警牽著馬轡，緩緩邁動蹄子前進。
看熱鬧的平民們這時候沒有了之前的畏懼，不少人都表現出看稀奇的興奮，對著囚車裡的犯人指指點點。
有人喊：「你不是真理騎士嗎？你們不是能操縱巨大的魔怪嗎？為什麼不叫來魔怪？」
巴特萊回答說：「城市裡不需要機械騎士，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為了解放和平等在和暗處的敵人戰鬥。」
「你真的是真理騎士嗎？」
「我看不像，他又矮又小，腿也跛，走路都費勁。」
「看起來騎士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嘿，早說了，騎士不過是吹噓出來的一群惡人，他們不過是一群土匪。」
「……」
面對街道兩旁人群的竊竊私語，巴特萊倒是並不意外。
他在囚車內輕輕哼唱。
是在場人都聽得懂的聯邦語。
「起來……歌唱吧……我們正在邁向勝利……」
「團結的旗幟已然在向前進。」
「你也來吧，和我一道前行。」
「你會看見歌聲與旗幟飛揚。」
……
「去贏得我們的幸福吧。」
「千千萬萬的戰鬥之聲將匯合升起，唱響自由之歌。」
「下定決心，我們必將勝利。」
「現在那些鬥爭中站起來的人」
「用響亮的呼聲高喊：前進！」
巴特萊雙手在枷鎖里握緊成拳：「團結的人民將永遠不會被擊敗！」
孤獨的歌聲在寒風中，在街道上格外清晰。
周圍看熱鬧的人們安靜了下來。
他們感覺到很奇怪，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可憐人在歌唱，為什麼他一點不怕，為什麼他像是一個勝利者。
歌聲里傳來某種壯闊和悲愴，讓人很難笑出來。
那是一種猶如火焰跳動的力量，從這個被囚禁的男人身體裡不斷釋放，在冬日寒風中點燃了小小火苗。
零零星星，有膽大的孩子跟著這簡單調子哼唱——雖然他們還不能體會歌詞裡的沉重含義。
巴特萊見狀更加高興，繼續仰頭高唱。
忽然，他旁邊的法警拔出腰間燧發槍。
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法警扣下扳機。
嘭！
近距離一槍，鉛彈射入巴特萊眉心。
高歌的騎士沉默下來，額頭傷口留出濃稠灼熱的血。
周圍平民猶如被捕獵的羊群一樣四散而逃，發出遲來的恐慌驚叫。
正被記者圍住的迪莉婭聽到槍聲，匆匆趕到。
抵達時，她看到馬丁一手將法警摁在地上，而鐵籠里的巴特萊已經氣絕身亡。
「法警被控制了。」
馬丁單手制服法警的，目光投向西北方。
「路徑成像」魔術展開下，徑一端連在法警腦里，另一端就在那個方向，某個人身上。
迪莉婭手一招，英靈瑪庫魯顯出雄獅姿態，它一口咬住法警的腦袋，拉扯出一頭渾身漆黑的夢魔來。
這夢魔頭戴白色面具，面部有一個血色獨眼，在瑪庫魯口中不斷掙扎。
……
LV13：夢魔
綜合評級：F
……
夢魔一被拽出來，法警身體就軟塌塌倒下，陷入昏迷。
豹人沃恩·維克特一把抓過獅口中的夢魔，張嘴一吸吞入體內：「我來保管這東西，避免它被滅口。」
「你們看著現場，我去追人。」
迪莉婭跑向西北方，瑪庫魯則是消失在空氣里。
馬丁卻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法警如果一早被夢魔附身，在法庭里就會被迪莉婭和沃恩發現。這種等階的夢魔，不可能瞞得住兩位第八鎖的探險家。
也就是說，法警是在外面才被夢魔潛入控制的。
敵人藏在人群。
馬丁目光掃過街道兩側。
經歷了最初槍聲驚嚇，圍觀群眾們幾乎跑得一乾二淨。
精準操控夢魔的能力……是艾鐸或者古德曼本人。
這種能力或許就來自於《撒托古亞卷》。
可問題也在這裡。
馬丁雖然沒有進入法庭，但在外目睹了巴特萊走上囚車的過程，「路徑成像」全程開啟，根本沒有發現任何超凡之力的痕跡。
就仿佛記憶或者時間出現了一個盲點，古德曼在那個盲點上將夢魔潛入完成，避開了所有的觀測。
不對，不對。
馬丁猛地意識到。
這是在夢境裡！
所有人都在夢魔作用下連入了同一個夢境。
是當年古德曼曾經歷過的那個魔術：「殺人回憶」。
馬丁努力冷靜下來。
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頭白色小獵犬。
艾鐸看著馬丁，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馬丁，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呆在這裡。」
其他人消失無蹤。
整個街道變得空曠而寂寥。
只剩下馬丁和眼前的夢魘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