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聲說完,眼眶微微有些濕潤,鼻頭也酸酸的。
這種感覺在過去很陌生,可近來卻越發熟悉。
悄悄喜歡一個人真的好難。
不過也許是心中的小驕傲使然,她前一秒委屈完,後一秒又揚起精緻的小下巴,難得趁他睡著了才能居高臨下,「你要是敢喜歡灰姑娘,以後就讓你天天睡廚房!」
狠話小小聲放完,她就立刻轉身出去,沒膽子在哪怕是睡著的他面前多呆一秒。
唐其深這一覺睡了很久,睡得倒是不沉,散亂破碎的夢接二連三。
他平時作息規律,其實很少做夢,這一周以來的日夜顛倒,傍晚這一通覺,幾乎把他這十多年的夢一併做完了。
夢裡也就是這十多年來發生的事,斷斷續續的,都和時洛有關。
從小到大,在他的視野里,身邊唯一牽心的少女似乎就只有她一個。
這個丫頭在夢裡也很吵,嘰嘰喳喳為非作歹,他明里訓暗裡護,這麼多年也就過來了。
後來的片段比較陌生,好像並沒有發生過,可是總覺得近在眼前,十分真實。
他看到時洛身邊多了個開朗外向和他的沉悶平淡截然相反的少年,他不像他那般只會訓她,他喜歡逗她開心,費各種心思,耍各種討女生高興的花樣。
他一直以來從沒想過時洛除了賴著他還能找誰,他一手護大的少女,最終應該就該像她成天掛在嘴邊的那句「反正以後也是要嫁給你的」那樣,順理成章嫁給他。
可是小丫頭長大了,她可以有自己的喜好和追求,不會接受擺布。
夢裡他霸道,從沒考慮過放她自由,也看不得她笑著跟別的男生走,他伸手握住她小臂,將她拽回自己身邊,甚至迷迷糊糊間,覺得手心的觸感越發真切,像是真的緊緊地握住了她。
可是後來她再也沒開心過,她怪他的霸道,恨他的束縛。
唐其深人生中第一次出現了「慌亂」這個詞,他順風順水這麼多年,一切都盡在他的掌控和計算之中,可偏偏就有一個人,他算計不得,算不出她的一舉一動,算不出她的心之所向。
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可夢裡他強行把她拉回自己身邊時,她的那種眼神幾乎刻在了他的腦海里。
室內昏暗一片,他拖著沉乏的身子從床上起來,掀開被子的一瞬間,似乎隱隱約約還能聞到時洛身上那種淡淡的味道。
唐其深怔了一瞬,片刻後又扯了扯唇角自嘲,夢和現實都分不清了。
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寬寬鬆鬆的純白T恤,衣服顯得臉色更加蒼白,倒是比平時的一絲不苟多出來幾分慵懶的氣質。
時洛被梁淑儀拉到飯桌上等著吃晚餐,唐其深皺著眉頭懶洋洋地轉到餐廳打算倒杯水喝,正巧對上了時洛掃過來的眼神。
他腳下步伐一頓,才想到今天是周五。
平時周五傍晚放學,兩人都是一起回家的。
唐其深別開眼神,坐到了以往梁淑儀的位置上。
時洛也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冷了她一周,現在又故意坐得離她遠遠的。
王八蛋!渣男!
可是她偏偏又喜歡這個渣男,吃飯間隙還忍不住偷偷看他,被發現了,又只得埋頭扒飯,強行掩飾尷尬。
梁淑儀正巧端著最後一碟菜走出來,見時洛吃得正香,忍不住像往常一樣笑眯眯地擠眉弄眼說:「洛洛好好吃,多吃點,快快長大嫁給你其深哥哥。」
時洛吃著飯,都沒來得及反應,甚至連臉都還沒紅,就聽見坐在對面的唐其深嗓音清冷帶著點啞地對梁淑儀說:「媽,別再鬧了,她也長大了,很多話現在說已經不合適了。」
梁淑儀被他一句話堵了回去,向來脾氣好的女人第一次認真地對兒子生了氣:「什麼不合適,我看就很合適!」
時洛在一旁嚇了一跳,她在唐家從沒見過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她小心翼翼看了唐其深一眼,心裡還沒顧得上難受,便伸手輕撫了一下樑淑儀的手背:「唐媽媽吃飯吧……不吃就涼了,你今天做的糖醋魚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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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的周末,時洛看唐其深的眼神都是小心翼翼。
可她仍舊沒捨得回家,就這麼死賴在唐家不肯回去。
她怕一上學就又像上周那樣見不到他了。
唐其深冷了她兩天,心裡也沒見得好受到哪去。
接近十二月的天,衡市已經冷得能結冰柱子了。
不過兩人之間的氣氛比這天氣還冷。
周一上午,梁淑儀把時洛和唐其深送出門,時洛的冬季校服裙外邊加了件呢子大衣,整個人出落得漂亮精緻。
唐其深有意無意抬眸掃了好幾眼,心裡越發煩悶。
司機等在車邊,小花園外寒風直灌,梁淑儀倚靠在門前羅馬柱旁,衝著時洛叮囑:「洛洛把羊角扣繫上,風大,別吹著涼了。」
時洛覺得還是敞開來好看,笑眯眯地眨眨眼拒絕。
站在一旁的唐其深實在沒忍住,淡淡地開口:「繫上。」
兩天了,他終於肯主動說話了,時洛沒來由地一陣委屈,突然脾氣上來了,轉著身子面朝向他,稚氣地挺了挺小肚子:「你幫我系,不幫就不系,凍死算了。」
就在她以為下一秒就要聽到唐其深冷冷地嘲諷一句「那你凍死算了」的時候,冷了她兩天的少年居然輕嘆了一口氣,雙手伸過來,捏著她的扣子一顆一顆地耐心系了起來。
之後回學校的一路上,兩人之間氣氛倒是沒有周末兩天來得僵硬了,時洛雖說沒主動說話貼臉,可好幾次都忍不住扭頭捂著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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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冷得不像話,說話間都能冒出白氣。
三中課間,操場上走廊上閒逛的人都少了許多,大多頂不住寒流,躲在教室里吹暖氣。
可哪怕天氣再冷,體育課該上還得上。
這會兒大家倒想念起那個天天嘴裡說著「體育老師生病了,這節課我們來上數學」的數學老師了。
范宇哲打著噴嚏調侃說:「臥槽,怎麼天兒這麼冷,體育老師倒不生病了,這種鬼天氣拉學生出來凍。」
肖或笑笑:「數學老師估計是真凍病了,看來還是體育老師身體好,鍛鍊出奇蹟。」
兩人正說著,時洛和溫雨走在前頭瑟瑟發抖,沒成想突然從身後竄出個跑得飛快的身影。
等到人站定在時洛面前,范宇哲才操了一聲,「怎麼又是這個逼。」
顏正笑著沖時洛揚了揚手中的保溫杯:「給,一下課就替你打了,熱乎的,拿著暖手。」
時洛壓根沒打算和他熟,他纏了兩周,她一看見他就煩。
「我不要,你拿回去。」
「別逞強,這天可冷了。」
時洛沒搭理,徑直往田徑場走。
顏正沒皮沒臉地跟在一旁,一個勁兒往她手裡塞水杯。
不遠處剛剛上完體育課打算回班的高二學生眼尖,一下看到了時洛這邊,原本還想給身邊人科普一下這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瓜,哪成想還沒開始說,就看見了正主倆的親親我我。
「我去,這麼體貼,上個體育課還千里送熱水。」
唐其深原本最不喜八卦,可近來對這些事特別敏感,一聽有人提起,眼神便立刻冷冰冰地掃了過去。
他們離得遠,聽不到說話的內容,可是能明顯看見的是,顏正走在時洛的旁邊,臉上笑容洋溢。
「你說現在這些小年輕談戀愛確實不一樣啊,明明咱們也就差個一兩歲,你說要讓我這大冷天的給女朋友送熱水,那還不如分手。」
唐其深微抿著唇。
前邊一個瘦高的男生用手肘頂了頂他邊上的胖子,曖昧地問:「哎,你什麼時候也給你那女朋友表示表示啊,學學人家,送送水什麼的。」
胖子說:「學不來學不來,我選擇分手。」
顏正還在堅持不懈地給時洛遞水杯。
或許是方才下課趕時間,打完熱水沒把瓶蓋擰緊,這一推一拉間,熱水灑了好幾滴到時洛手背上。
冷不丁被燙到,她皺著眉頭叫了一聲。
不遠處的唐其深手心瞬間握緊,像是自己被燙到般,眼神直勾勾盯著對面,正打算撇下度昂,直接往那邊走,卻見顏正直接把保溫杯丟到一邊,一把抓過時洛的手吹了起來。
唐其深原本急促的步伐立刻停留在原地,隱約可見側臉的咬肌處紋路凌冽。
路過的學生似乎也瞧見了,有人竊竊私語:「臥槽,前幾天傳的那對好像是真的,都拉手了……」
「好像是被水濺到了,你看那男生心疼的勁兒。」
「好羨慕啊,聽說是班草……」
唐其深眸光微暗,轉身回了教室。
時洛一把將顏正甩開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顏正哪怕被推開,臉上也還是笑得賤兮兮的:「你手好軟啊,操。」
時洛皺眉罵:「你有病啊。」
顏正輕笑:「別害羞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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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額外的小插曲結束之後,顏正握上時洛手的那種柔軟觸感念念不忘,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想起來就得勁。
室友勸他霸道點,趕緊拿下,以後想怎麼牽怎麼牽,他覺得有道理,女生說不要,那都是害羞。
周五傍晚放學,時洛提早收拾好東西直上五樓。
唐其深臉沉了好幾天,覺得她應該沒心思再來找自己,也沒像上周一般提前回去。
時洛以為他是特地留下來等自己的,心情一瞬間好了許多。
眉毛揚了揚,脫下書包自然而然地交到他手上,唐其深脊背僵了一瞬,還是接了過來。
去停車棚的路上,時洛照慣嘰嘰喳喳地和他分享一整周遇到的事。
唐其深時不時地拽一拽她小臂,護著她避開邊上騎得飛快的自行車。
時洛偷著開心,心裡有些話呼之欲出。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顏正就先她一步捧著花走到了兩人面前。
顏正瞧了眼虎視眈眈的唐其深,心想這個妹控可真煩,而後禮貌開口:「你好,可以和你妹妹說句話嗎?」
時洛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這個傻逼是村通網嗎?她不是妹妹!是未婚妻,未婚妻懂嗎!
唐其深偏頭瞧了她一眼,眼神十分不友善。
時洛下意識地往他身後躲了躲,意思很明顯。
唐其深並沒有讓開。
顏正索性直接開口問了:「時洛,做我女朋友成不成啊,一句話的事,咱們也這麼長時間了。」
時洛:?
唐其深後槽牙緊咬了一瞬,太陽穴突突地跳,也沒等時洛開口,高大的身子將她擋在身後,直接替她答了:「她不會早戀。」
「我可以的……」少年身後傳來她軟糯糯的嗓音,唐其深一瞬間感受到心臟沉入冰川的味道。
只是沒想到的是,下一秒,這小祖宗一把抱著他手臂,仰著頭,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早戀的,你要不要……和我試試啊?唐、唐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