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找零的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久到後來時洛覺得再這麼找下去,大概要缺氧窒息,大腦一片空白,才伸手扯了扯唐其深衣擺,非常大方地回:「不客氣,別找了!」
唐其深只餘下低低的笑,鬆開她時,眼神還停留在她唇瓣微閃的水光上看。
時洛得空換了好幾口氣才回過神來,再看向他時,先前那神氣囂張的正牌女友找茬氣焰都熄了不少,被吻得明明白白。
唐其深嫻熟地發動車子往衡大開,時洛坐在邊上也半刻都不帶安分。
從這樣的視角看唐其深,長這麼大來還是第一次。
唐其深開車的時候臉上神情比較嚴肅,加之此刻車上不只有他一個人,身邊坐著時洛,他便比往日更加謹慎仔細,時洛微微側過頭偷偷看他,一時間看出了神。
唐其深本就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以前就很少笑,嚴謹和冷淡像是深深地刻在了骨子裡,然而時洛是個任性又喜歡撒嬌的,很多時候都需要人耐心地哄,兩人在一起之後,唐其深在她面前已經很久沒露出過太過清冷的表情。
戀愛有的時候就是這麼奇妙,只要在一起,眼神與對方交匯,內心裡的喜歡就容易將表情出賣,他對別人依然能保持最慣常的淡定自持,冷漠疏離,可是遇上時洛就不行。
她吵鬧也好,發脾氣也好,或是搞小動作捉弄人,他都忍不住覺得可愛有意思,一兩年的情侶相處模式,笑過的次數比過去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如今時洛再見到他這個嚴肅正經的樣子,難免覺得遙遠陌生,回想起唐其深曾經冷漠的樣子,再聯想到剛剛才結束的「找零」環節,時洛唇角忍不住牽了牽,笑得有些傻。
唐其深自然不會忽略她每時每刻的情緒變化,身邊小女友看著自己,笑得傻兮兮的,他心裡沒有半點波瀾是不可能的:「怎麼?沒找夠?」
「?!」偷看被發現,時洛立刻收回眼神,明明自己也很享受,卻又非要擺出一副被他占便宜的矯情,「你能不能好好開車啊?整天想著些有的沒的事情,表面上看著還挺一本正經的……」
這話說到後邊,話音越來越弱,怎麼說來說去,倒有些像在說她自己的意思。
然而唐其深居然也沒反駁,順著她的話,直接一口承認下來:「對外人一本正經,但是對曾經的童養媳,現在的女朋友,有什麼理由正經?」
他一句話把時洛給堵了回去,唐其深現在說起童養媳這個幾個字也是越來越順口了,他似乎和曾經的她一樣,莫名地喜歡這種說法。
有一次臨睡前,時洛忍不住跟他說起以前的事,她說其實小時候聽見范宇哲他們老念叨她是唐家童養媳,她就一點都不反感,總覺得只要對象是唐其深,一切事情都是順理成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從小就開始喜歡他了。
當時的唐其深並沒有替她分析是不是從小就對他有了喜歡,而是說起自己,他說:「不知道你是不是,反正我是。」
時洛睜著大眼睛眨巴眨巴望著他,臉上的竊喜掩都掩藏不住。
「如果我不喜歡這個說法,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會允許他們提,玩笑也不行,但是很奇妙的是,我很喜歡,因為這三個字就好像對別人說,你從小,從最開始,就是我一個人的。」
是我一個人的。
時洛不爭氣的小心跳都漏了好幾拍。
不得不說,她愛死了唐其深這種偶爾流露出的霸道。
一路上,時洛的心情都很好,時不時地側著身望望車窗外漸漸倒退的風景,看到哪處有了小變化,都要嘰嘰喳喳地給唐其深說。
而唐其深也同樣你來我往配合默契,偶爾等她說完了搭句腔,靜謐的小空間裡,兩人的氣氛相當和諧。
「啊!那家好吃!我之前特別喜歡那裡面有個什麼來著,哎呀反正就是好吃,後來學校後門的店不開了,就再也沒吃到過。」
唐其深看都不用偏頭看一眼便知道,而後隨口回:「這個牌子喜歡加一倍半的糖,你又最喜歡甜的,每回都吵著要吃這家的泡芙,後門那家店倒閉之後,你還跑家裡來哭了三天。」
「有嗎?我不愛哭的。」
「梁淑儀院子裡的花都是用你眼淚澆大的。」
「……」
「啊啊啊!開慢點!我剛剛看到那個路口,就是那次你知不知道,我來找你,還遇到——」
「你初三那次?」
「對對對。」時洛也不知道怎麼她什麼都還沒說,唐其深就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只感覺到車速已經漸漸放緩,曾經記憶清晰的路口就這麼慢慢地經過。
唐其深輕笑一聲:「都初三了,還被兩隻狗嚇得在校門口不敢進來。」
時洛當然是不承認的:「才不是,我又沒去過高中,那次第一次來,他們說初中生不能進我才沒進的好嗎?」
唐其深也不拆穿,倒是想起些有意思的事,問她:「你那次跑過來幹什麼?」
時洛這會兒也不怕丟人,嘀嘀咕咕的,話裡帶著點酸:「我聽同學說,你在高一有女朋友,都帶回家過了,我就想去看看你女朋友到底長什麼樣啊……」
唐其深嘴唇抿了抿,手上方向盤打了個轉,眼底都是寵意:「是啊,女朋友天天往家裡跑。」
時洛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嘴裡說的這個女朋友,指的是自己。
和唐其深在一起的時洛沒有任何設防,說話也不需經過大腦,看似毫無關聯的幾個詞語幾句話一口氣蹦出來,換做旁人沒法接話,唐其深卻總能準確地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東西哪件事。
回憶里全是彼此。
前一陣,溫雨突然神神秘秘地跑來告訴她,她被家裡安排去上雅思班的時候遇上了肖或,兩人倒霉倒霉到一塊,都被按頭學英語,以備日後出國鍍金。
溫雨因為先前肖或出手救過她的事,心裏面其實一直有些小想法,但是礙於先前在渣男面前跌的跟頭,後來和外人相處起來就沒那麼主動和放得開了。
不了了之之後,她也沒想到能因為這種事情又重新遇上,她和時洛走得近,肖或又是時洛發小堆里的人,一來二去總會受到比較多的照顧。
先前那些一閃而過的念頭又重新被翻了出來,她沒法和別人說,就只能和時洛說。
大家知根知底,雖然平時混蛋了點,可怎麼著都算不上壞人,時洛自然是喜聞樂見的,還時不時地給溫雨充當情感顧問。
那一陣,溫雨最經常來找她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大多是和肖或走在一起時,他隨口說出的一些關於以前的經歷和故事。
溫雨是初中才轉學來的衡市,很多事情都不大了解,又擔心沒有共同語言,只能私下著急忙慌地求助時洛。
時洛也是那一刻才突然覺得,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從小就能一起長大,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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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本科大一生做實驗全是小打小鬧,完成教學任務,甚至於到了研究生階段,一開始也大多一知半解。
然而唐其深不是,當初他選擇保送衡大,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在於國外那位曾向他拋出橄欖枝又被拒絕的教授有意願交換至國內,進行兩年的教學交流。
來到衡大的教授第一天就點名將唐其深收入門下,唐其深在入學之初便對這位教授有過深入的了解,兩人理念和研究方向都相當契合。
學院領導也相當重視,為此,還特意撥了一筆教學款項建立專門的實驗室。
研究方向與唐其深在大學之前就開的那個小公司的研發內容十分一致,唐其深興趣所致,也很大方地掏了筆比學校撥款還多三倍的錢丟了進去。
因而整個實驗室不似校內其餘老舊、有幾百年歷史的教學樓般破舊,設備大多昂貴先進嶄新,屬於大多同類型師生夢寐以求卻又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時洛跟在唐其深身後進門的時候,難得沒有開口挑剔。
唐其深套了一件白大褂,模樣看起來更加正經,衣冠楚楚,和方才在車上占人便宜的禽獸樣子根本沾不上邊。
時洛眼神都挪不開地瞄了好久,等到唐其深轉過身,她才突然輕咳兩聲,掩蓋自己的花痴行徑。
唐其深揚揚眉,時洛手指頭不自在地在放置各種器材的桌子上蹭來蹭去,而後東瞧瞧西看看,就是沒好意思再看他。
「又、又不是醫生,穿這個幹嘛……」時洛問。
唐其深不以為意:「上回回家的時候,你不是還嫌衣服上沾了藥水味道,連抱都不願意讓我抱一下?」
時洛咬了咬唇,耳廓紅得沒眼看,佯裝惱怒:「哎呀真麻煩,那我要不要換這個啊……?」
其實她沒好意思說,唐其深把白大褂這麼一穿,身上那股子禁慾的味道簡直勾得她魂都沒了,結結巴巴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唐其深險些失笑:「你老老實實坐旁邊寫卷子,一會兒我檢查,別瞎折騰。」
時洛不情不願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意思把方才腦袋裡的實驗室play廢料與他分享。
時洛心不在焉地寫了半小時題,其中大約有十來分鐘,都用來走神,偷看唐其深做實驗。
後來索性不寫了,把卷子推到一旁,像模像樣地從旁邊隨手拿了個東西,學著唐其深的樣子胡鬧。
唐其深也不攔她,能讓她碰的東西,都是不會傷到她的東西,她想玩,他就由著她去。
時洛覺得新奇,樂此不疲。
然而還沒折騰多久,不遠處實驗室門口那頭就傳來一聲尖銳的嗓音:「啊!你快把這放下!」
唐其深正巧去內室拿器材,此刻只有時洛一個人,被那尖叫聲嚇了一跳,還以為這東西有什麼危險,非常疼惜自己,當心傷到自己的時洛,二話沒說,立刻撒手不管了。
尖叫聲的主人踩著「咔噠咔噠」的高跟鞋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誰讓你進來的!」
「唐其深——」
「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哪個亂七八糟學院跑過來想看唐其深的女生,你們這群沒頭沒腦的人能不能別進來這地方犯花痴,這些東西是你能碰的嗎?你知不知道這個有多貴,你賠得起嗎?!」女生叉著腰,單手拿著方才被時洛隨意丟在桌上的東西。
時洛只覺得她吵,皺了皺眉頭,不以為意:「不知道,你讓我開開眼?」
「就光光這根試管里的試劑,每毫升都要四位數!」
時洛立刻捧場地裝出一副吃驚的表情:「天哪,可太貴了吧!」
「所以你知不知道你浪費了多少!」
時洛趕忙點點頭,而後又忍不住失笑:「那再給我來一杯!」
「?」
對方顯然被時洛這無所謂的態度給氣到了,似乎怕嚇不住她,又拿了邊上好幾個器材舉例:「這個銀色的粉,三萬多一盒,那邊那個壓縮機,十多萬一台,還有你手邊這個提純器,你碰一下都要耗費五位數!」
時洛無辜地眨眨眼,偏頭瞧了眼被自己隨手丟在座位上的雙肩包:「你好吵啊,還沒我的書包貴……」
唐其深出來的時候,對方的火氣明顯壓了下去,似乎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地大呼小叫,只得緊張兮兮地向他匯報,細數時洛方才的惡劣舉動和言語,揚言一定要她賠償負責。
然而唐其深只是隨意掃了眼被時洛弄得一桌狼藉的試管試劑,走到她身旁,將她的手拉過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灼傷之後,又問:「白色那個粉動沒動?」
時洛老老實實地答:「沒有,你說那個會燒到手,我就沒玩。」
唐其深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才轉身看向聒噪的女學生,語氣比方才詢問時洛時冷淡了不止一百個度,淡淡的帶著疏離:「抱歉,我做實驗的時候不喜歡有外人在實驗室里吵鬧,如果你沒事的話,可以先出去了,至於這些。」
唐其深頓了頓,眼神示意了一番時洛弄亂的東西:「我女朋友覺得有意思想玩玩,也傷不到人,就由她去,至於你說的損失,我覺得不是什麼大事,剛入學的時候我划過來的資金還有餘,她喜歡玩就隨便玩吧,其餘的由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