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許青禾你記得嗎?」吳朗問。
夜深人少,陸嘉興也懶得端著公司里那套周正作派,直接坐到車頭上,穿著西褲的修長雙腿撐著地,臉上有些疲憊。
吳朗見他沒反應,又說:「就是許梨的妹妹。」
陸嘉行這才挑了眉,「怎麼了?」
「就……今天在山上遇見了。」
其實事情很簡單,他和秦昭在會所看到的那個女孩就是許青禾。秦昭並不認識,只是覺得好端端一個女孩被人扯頭髮讓他心裡不舒服,可再看,那女孩又跟許梨長得有幾分相似。
但吳朗卻是認得的。
他這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臉皮厚,三教九流都吃得開,又有點小手段,跟著陸嘉行後,人脈就更廣了。他聽服務生說許青禾那間包廂是模特經紀人柳泱訂的,立刻電話跟朋友打聽,馬上就有了消息。
他猜得不錯,許青禾還真是得罪了柳泱手底下的人。
這個許青禾從小就跟許梨性子不同,她成績不好,也貪玩,被父母訓了老實一段,沒多久又原型畢露。後來管不住了,去年過完年,人家自己退了學,跑去當什么小模特,整日不著家。
許家那種書香門第,怎能接受這樣的女孩,勸罵都不管用,到最後氣得跟她幾乎斷絕了關係。
這事在R大傳遍了,只是明面上沒人提。私底下都說許教授那麼儒雅的人有了這麼個女孩肯定氣得不行,幸好還有許梨在身邊。
許青禾離開家也沒走上自以為光鮮的明星道路,簽了個模特公司,通告不多,能有一場,價碼低到幾乎需要倒貼。還要被公司三天兩頭的拉去一些燈火酒綠的飯局,陪頭髮都掉禿的老頭子吃飯、摸大腿。
前一段好不容易公司分她了一個通告,作為背景板跟影帝拍雜誌封面照,誰知到了現場,妝都化好了,又被通知她的位置被另外一個叫趙思的模特頂了。
這可是許青禾在飯桌上被老頭子摸得大腿都青了才換來的通告,說沒就沒了。
化妝間裡閒言碎語,都傳是趙思跟老頭子睡了才搶到的名額。
許青禾咽不下這口氣,當場把趙思揍了,不僅抓傷了對方的臉,還撕壞了趙思身上那件廠商提供拍照用的裙子。
價值二十萬。
裙子的賠償款是趙思那邊先墊的,完事人家也沒打算放過許青禾,說她要不把那二十萬拿出來,就找人搞她。
趙思的經紀人是柳泱,人狠,又是出了明的愛拉皮條,晚上他們在會所遇見那一幕,就是柳泱讓許青禾陪老闆吃飯抵錢。
幸好老闆臨時有事爽了約。
聽完上面那麼一通,陸嘉行表情無波無瀾的。吳朗以為他睡著了,手晃了晃,「哥?」
陸嘉行拂開他的手,指著自己頭,「你是不是覺得60度才算發燒?」
「誒……?」
「我這頭都快疼掉了,就是為了浪費時間聽你說這個?」
陸嘉行起身往前公司大樓走,涼涼聲音和他冷情的背影特別和諧,他只說了四個字:「自作自受。」
吳朗:「哥你說誰啊?」
陸嘉行手抄兜,「所有。」
大抵就是去年三十之後,許青禾徹底跟家裡斷了關係,她的行徑陸嘉行聽到過一些。那時他剛被長輩們「捉姦在床」,許家的事他根本不想知道。
就記得趙亭說:「以為青禾那小丫頭也就淘氣點,什麼都不懂,之前還挺喜歡她的,覺得她比許梨……哎,幸好你不是跟她有婚約,才十九歲就退學了,招這麼個進門我得愁死。」
是啊,十九歲的小丫頭看著娛樂圈光鮮亮麗就往裡鑽,以為有了成名的捷徑,家人、學校,只要礙著自己事的都可以拋。
成年了,就該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
吳朗沒明白什麼意思,又問:「哥,你不管嗎?」
「我為什麼要管?你覺得我錢多?」陸嘉行走得慢,聲音慵懶,「回吧,明天叫秦昭給你講講公司制度,像這種級別的事我不處理。」
你用身體上位,別人比你更甚。自己要遵循潛規則,那別人有什麼辦法。
吳朗沒想這茬,思路被陸嘉行剛才那句「明天叫秦昭給你講講公司制度」帶偏了,他可比秦昭還大一歲呢,老江湖被小弟說教,他還要不要面子了!
他就是想證明自己匯報的有理有據,於是大聲吆喝道:「哥,你不會不知道許青禾一直是許梨在養吧!」
夏季的晚上,陡然吹過一陣微風,吹落陸嘉行腦門上的虛汗,引得他脊背一顫。
吳朗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倒是讓他想起之前聽到許梨講的電話。
——「可是我沒有這麼多錢……爸媽走得時候卡里給我留了五千,我自己還有兩千現金……真的,要不我先把卡里的給你。」
她說那個電話是妹妹打過來的,所以……
陸嘉行腳步定在原地,勾勾手指。
「哥你再這麼對我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我可就生氣了啊。」吳朗嘴裡嘟囔著,身體歡快的飛奔過去,「許青禾賺得錢還不夠買化妝品的,以前就愛向許梨要錢,跟家裡徹底鬧翻後,生活費全是許梨給的。哥,小梨子還是學生,能有幾個錢,聽說以前還打過工呢。」
陸嘉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個情緒。
吳朗不確定他會不會管,畢竟許家的事,陸嘉行都煩得很。
老闆一安靜,他就尋思著是不是要發火了,覺得自己可能說多了,戰戰兢兢的。
半晌,陸嘉行開口:「她還打工?」
他廢了半天口舌,重點是這個麼!
吳朗無語,道:「反正她同學是這麼說的。」
陸嘉行皺眉看他,吳朗慫慫的舉手,「我家有親戚在他們學校,問問就知道了。」
說完,又靜了下來。
吳朗心慌了,拿捏不准這事自己到底做得對不對,倍感煎熬的等著他哥叫他滾。
結果,安靜片刻,陸嘉行陰著臉,低低說了聲:「艹!」
他家教好,幾乎不說髒話的,這冷不丁一聲,吳朗怔忪,剛要溜,又聽陸嘉行說:「你去處理吧。」
「啊?!」吳朗有點懵。
陸嘉行語氣淡淡:「別走公司,你直接拿錢去跟對方私下談,柳泱那邊要是不罷休,你就說是我陸嘉行的意思。」
吳朗咽唾沫,反應過來情緒為之一振,這事光靠錢,沒人撐著肯定不行,否則他也不會來跟陸嘉行說。
他哥還是善良啊!
「我就知道你對青禾還是好的,之前……」
他話沒說完,就被陸嘉行打斷——
「你跟許青禾說,錢可以替她給,但她要是敢再問許梨要錢,不僅讓她雙倍吐出來,這個圈子,以後她也別想混了。」
吳朗:「……」
******
翌日。
陸嘉行到底底子好,睡了一覺燒就退了。
他照樣忙碌,期間被陸振東叫到頂樓辦公室,說是讓他看看高處的風景。
陸嘉行心裡清楚,這是試探他的意思,江山要給他,但他也要有這份心。陸嘉行跟父親的關係從緊張變得疏淡,一時也不可能緩過來,他笑笑:「要看風景上平台上更好。」
陸振東知道他有情緒,緩著氣氛說:「你那個『杭絲』的項目再做也就那樣了,出不了大成績,找人接手,來負責新能源汽車這塊吧。」
陸嘉行考慮了一下,「再給我一個月,我能把『杭絲』的項目帶起來,然後我就放手。」
陸振東點頭,「那你要同時熟悉新能源的項目。」
陸嘉行:「好。」
父子倆也聊不出什麼掏心窩子的話題,又說了一會兒就冷場了,陸嘉行藉口工作離開,陸振東叫住他。
「您還有事?」
「嘉行。」陸振東嘆口氣,「男人掌權了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頓了頓,「還有扔掉自己不想要的。」
陸嘉行搭在門把上的手緊了緊,沒說什麼,推門離開。
******
隔天一大早,許梨正在晨讀,就聽到門鈴響了。
她還以為是去花市買綠籮的王姐回來了,沒問就開了門。
許梨看清人直接叫了一聲,怦得把門關上就往屋裡跑。她還穿著睡衣,雖然包裹嚴實,但也太家居了。
門外,秦昭抿唇淡笑:「陸總特意來的,許小姐怎麼把門又關上了。」
小丫頭模樣太嬌俏,讓人見了心情舒暢,他不自覺膽子也大了,打趣起來。
陸嘉行抱臂站著,沒笑,臉上的神態確實輕鬆的,「不是特意來。」
沒一會兒,裡面又傳來拖鞋踢啦的輕快跑步聲,門開了,許梨不好意思的打招呼,把人往裡引。
秦昭笑著說:「陸總說怕嚇到你,不能直接進要敲門,沒想到還是把你嚇到了。」
許梨忙說:「沒事的,不過陸先生怎麼突然回來了?是有什麼急事嗎?」否則也不會有閒心這麼大早的來敲門。
她問完,氣氛瞬間安靜了,陸嘉行黑著臉看她,從沒意識到這小丫頭還有這麼磨人的一面。
許梨茫然的跟他對視,一臉「您為什麼又生氣了」的表情。
秦昭手握拳放在嘴邊,忍著笑。
陸嘉行深吸一口氣,簡直是字字鏗鏘的說:「不是你要給我做甜品的嗎?」
「呀!」許梨一拍腦門,「我忘啦!」
陸嘉行繃著臉轉身要走,手臂被軟軟的扯住,許梨勾著頭看他,「你別生氣了,我給你做別的好不好,很快就能吃了。」
聲音嗲得剛剛好,清澈的眼睛又咋吧咋吧的看著他,陸嘉行舌頭抵了抵後齒槽,「快點,我趕時間。」
許梨往廚房跑,聽到陸嘉行又補了一句:「順路才來的。」
秦昭心道他們上午要去亞峰廣場,跟這裡是一個大對頭,順哪門子的路啊。
廚房裡叮叮噹噹的,許梨做了麥片粥,又烤了麵包片,沒幾分鐘就端著出來。
秦昭看了,都有些於心不忍了,陸嘉行昨晚上看了半天行程表,也就摳出來早上這麼一會兒時間,還是犧牲睡眠摳出來的,上趕子來了就給他吃這麼個速溶麥片,和烤焦了一圈的麵包片。
許梨也意識到了,說:「太緊張了烤得時間久了點,我重新再做份吧。」
陸嘉行拿起一片,「不用。」
「謝謝了。」秦昭也跟著坐下吃,隨意閒聊,「為什麼會緊張,我和陸總很兇嗎?」
許梨臉紅了紅,擺擺手,「沒有呢,是我第一次給陸先生做飯,有點緊張。」
聞言,陸嘉行拿麵包的手指顫了顫。
這不是第一次,很久以前她也做過一次東西給他吃——一碗打了四個雞蛋的……泡麵。
面煮得有過了,雞蛋又放得太多,一碗軟黏黏的。本身就不愛吃速食產品的挑剔大少爺,看了一眼就斷然拒絕了。
那一年,許梨10歲,陸嘉行18歲。
他放暑假去老宅看奶奶,正好碰到了許梨,他說餓,她就自告奮勇做了東西給他吃。
後來沒多久,他在酒吧跟人干架出了事,就被送到了國外。
要不是今天的這頓早餐,他可能都想不起來那些事。
許梨不知情,還以為他不喜歡吃。
剛才她怕他等急了又發火,緊張之餘沒掌握住放糖的量。秦昭能吃甜,但喝了口麥片粥還是覺得這大早上甜度有點過了。
許梨不明所以,手指抱拳坐著,小心翼翼的問:「陸先生,是不是我做的不好吃啊?」
陸嘉行嗓子都被膩得都有點粘住了,又喝了一口,沒抬頭,面無表情的低聲說:「……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
吳朗:我哥到底是善良還是不善良?迷茫!
秦昭:我陸總到底味覺正常還是不正常?困惑!
許梨:呀,好吃呢,陸先生還一鍋都給您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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