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梨很久都沒說出話,電話那頭的陸嘉行催了一遍,「下來,要不我上去抓你,選一個。」
許梨:「你上來吧。」
陸嘉行徹底無語了,這個唯唯諾諾的丫頭總是能在出其不意的時間表現出一種無畏,就像她一直安靜的呆在一邊,突然就失憶了。
「下來。」他又說了一遍。
許梨手卷著一角,吱唔著說:「下去可以,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一天不見,會跟他談條件了。
「先下來。」他說。
許梨把窗戶開了條縫,暑假快過完了,夜裡也有了絲絲涼意,她小聲說:「您這是答應了嗎?」
對方沒有回答,許梨覺得這是一種默認,她聽到幾聲咳嗽,不是從聽筒里傳來的,聲音遠,她往下看,陸嘉行捂著手機,偏頭在咳嗽。
她把電話掛了,換了件衣服,又把鋼筆盒子放在口袋裡。
家裡很安靜,父母已經睡了,許梨屏住呼吸,悄悄的摸到門口換鞋,關了門呼出一口氣。夜裡寂靜,就算是電梯裡明亮,她也有些害怕,心怦怦的跳。
這種感覺直到見了陸嘉行也沒減輕,反而跳得更厲害了。
「陸先生,您有什麼事呀?」她小聲問,說完靜靜等著他回答,不敢抬頭看。
樹葉沙沙的響,陸嘉行勾著她的下巴,往上抬,許梨的眼睛在夜裡黑得像曜石。
「我明天要出差。」他說。
許梨雙手抓著他的手腕,讓自己掙脫,喘了口氣,「好。」
「去好幾天。」
得到的答覆還是——「好。」
家屬區摘種的桂花開了,小小的黃色花蕊,香氣撲鼻,許梨揉揉鼻子,聽到陸嘉行輕呵了一聲。
凌晨的時候偷跑出家,只為見誰一面這種事,她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有沒有經歷過,現在只覺得心口發緊。
陸嘉行拉她手腕,「上車?」
許梨扯著他,「您要帶我去出差嗎?」
陸嘉行氣笑了,在她腦袋上彈了一下,「不是功課很好嗎,怎麼有時候這麼傻。」
許梨發懵,「您到底要做什麼?」
陸嘉行拉開車門把她往裡塞,人探進去叩上她的安全帶,偏過頭,兩人的臉近在遲尺。
許梨使勁貼著椅背,呼吸交纏中,她臉瞬間燙起來。
「怎麼這麼害羞?」陸嘉行嘀咕一聲,退出去繞到駕駛位,他要發動汽車,許梨喊住他,「您要去哪兒?」
「找個地方跟你說話,在這說也行,只要你不怕被人聽見。」陸嘉行睨著她,「嗯?」
許梨所有的困意都醒了,四周靜極了,臨近的一樓一戶亮了燈,她推推陸嘉行的胳膊,「快走!」
陸嘉行姿態鬆弛,轉了個方向,車子緩緩開了出去,這一帶是郊區,這個點沒什麼玩得地方。
許梨怕他往遠了開,提議,「要不去Q大吧,就在旁邊。」
陸嘉行斜了她一眼,打了左轉燈,校園裡限速,就算沒有人,陸嘉行也把車開得很慢,他們在最近的籃球場邊停下來。
許梨下了車,很奇怪,在學校里,這麼晚她就不怕了。
「怎麼還有人?」遠處的公共樓亮著燈。
許梨望過去,「應該是沒回家的學生。」
陸嘉行活動下手腕,抬手伸了個懶腰,「暑假也不回家啊,學生就是不一樣,擱公司,還沒放假他們就想溜。」
他把襯衣袖子卷了起來,手臂線條乾淨,隨著抬手的動作喉嚨里悶悶「嗯」了一聲,許梨別看眼,陸嘉行轉身,「你怎麼想來這?」
許梨:「不是您要找說話的地方嗎?」
陸嘉行勾唇,「我想著開出去,在路邊一說就得了。」
許梨低下頭,咬著下唇。
「你們少女都喜歡這種地方嗎?」他聲音涼,「來這看過男生打球嗎?嗯?」
許梨根本不記得,她搖頭的動作是出於本能。
陸嘉行折回來,撐著膝蓋看她,「不記得還是沒看過?」
「沒看過吧,我父母說我以前一天到晚都在學習,應該沒時間,而且因為這個,我們才……」
「什麼?」
「分開住。」
許梨往後躲,陸嘉行在訓練場的更衣間衝過澡,沐浴液的薄荷味跟他平時用的不一樣,攪著夜風,往她鼻子裡鑽,涼颼颼的。
陸嘉行嘆氣,「為什麼你總是這么小心翼翼?」
許梨皺著眉,「我沒有。」
忽然,陸嘉行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托在她的腿窩,把人打橫抱起來,許梨要叫,又捂住自己的嘴,還沒來得及掙扎,就被他放在了車頭上。
她坐著,重心不穩往後仰,陸嘉行託了她一下,手臂撐在她腿的兩側。
許梨心都要跳出來了,脊背上絲絲麻麻的酥,過了電一樣。
相反陸嘉行永遠都是淡然灑脫的樣子,他看著她,像是要把人看穿,他說:「你到底失憶沒?」
許梨被問的啞口無言。
陸嘉行微微歪頭,「有時候吧,我總覺得你小心翼翼是怕記起我。」
「我……沒有。」
「要走幾天,我不想拖著,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們以前的事。」
這次許梨沒說話,黑眸看著他,連眨都沒眨,她看起來太平靜,只是發抖的身子在告訴陸嘉行,歐陽華說得沒錯,許梨抗拒知道以前的事,這份抗拒是應激反應,她自己都不清楚。
這一刻陸嘉行心軟了。
他起身,手腕被許梨快速握住,「您說吧。」
陸嘉行不知道她的記憶什麼時候會回來,但他並不想騙她,更不想縱容別人給她灌輸錯誤的信息。
這份執念可能是在西湖邊上,她問算命老頭時起的,也可能是聞澈在說那個鬼扯的古代劇情時起的。
反正他就是不想騙她。
以前有人說過:「對女人,陸嘉行沒心的,不愛時,他連演一下都不願意。」
陸嘉行對這話不屑一顧,
說這句話的女孩叫歡歡,也已經嫁了人,倘若她現在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還是那個男人,換了個女孩,他,有心了。
還心軟了。
陸嘉行不說,許梨拉了拉他,問:「我們真的是夫妻嗎?」
陸嘉行點頭,「蓋了戳,合法的。」
許梨垂著眼,聲音很輕,隱隱在發顫,「那我們以前相愛嗎?」
有很多問題可以問,她偏偏挑了最戳心的那個。髮絲攪亂了視線,她挽起頭髮,亮晶晶的耳釘像是夜空中的星星。
陸嘉行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他說:「相愛,愛得死去活來。」
許梨默了默,抬頭,「真的?」
陸嘉行表情正經,「你說呢?」
兩人靜靜的對視,許梨忽然朝他身上打了一下,「騙人。」
這是這段時間她第一次對自己使小性子,輕輕一下打在他肩上,陸嘉行沒生氣,竟還笑了笑。
許梨心裡發毛,「您沒事吧?」
陸嘉行轉個身,跟她並排坐在車上,最該坦白的時機他終究還是錯過了。
陸嘉行後來反思過,如果當初說出來,那丫頭的氣會不會沒那麼大。
「我送你回家。」他說。
「誒?怎麼又不說了?」
「就是你想得那樣。」陸嘉行含糊著。
那應該是不相愛吧,許梨抓住他的胳膊,「別,別,您答應要幫我個忙,我還沒說呢。」
陸嘉行轉過頭咳嗽了兩聲,「說。」
「就是我想這學期住在學校宿舍,我怕我父母不願意,您能不能跟他們說我去您那住了。」
「為什麼?」
「因為他們似乎很喜歡我住您那,我回來他們還挺失望的,尤其是我爸爸。」日子總要過下去,這個道理是她失憶後悟出來的。
算盤已經打到他頭上了,陸嘉行吊著眼睨她,「丫頭,我比你大八歲,我上小學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許梨點頭,這個八歲的年齡差她還是能記住的。
陸嘉行聲音很有壓迫感,「所以別試圖跟我耍心眼,也別跟我談條件,求我幫忙,付出等價的籌碼就好了。」
許梨轉過頭,看著他不可一世的表情,有點慌,「……什麼籌碼?」
陸嘉行按下車鑰匙,車頭燈嘭得亮了,強光刺得她眼睜不開。
耳朵被捏住,他的唇快貼在她皮膚上,聲音撞著耳膜,他說:「周末去我那住。」
……
折騰了半天,他把她送回家,分開的時候許梨才想起把鋼筆給他。
「我爸給您的。」
陸嘉行看了一眼,合上,「那你給我的呢?」
許梨都快困暈了,捂著嘴打哈欠,「我為什麼要給您呀。」
陸嘉行拍拍她的頭,「要我送你上去嗎?」
「不用了。」許梨笑得軟,眯著眼跑走。
他看她進去,又看著那盞窗戶里亮起燈,又滅,他才發動了車。
翌日,一早八點的飛機,到機場就要安檢,秦昭跟他一起去,託運行李時看了他好幾眼。
「覺得一直看,你老闆就會給你升職?」
秦昭抿抿唇,「不是,我是看您眼圈黑,是不是病了?」
陸嘉行嗓音啞著,「就是晚上沒睡夠。」
「失眠了?」
「不是。」陸嘉行嗓子發疼,捏了捏,忽然問,「秦昭,你有沒有騙過女孩?」
之前出了袁肆劍的事,秦昭以為陸嘉行要審查員工的個人作風問題,直搖頭,「陸總,我絕對沒有!這種事會遭報應的,我不會幹!」
陸嘉行心裡咯噔一下,「不算騙,就是,就是有些事挺重要的,本能告訴她,但沒說。」
秦昭拍著胸脯,「沒有過!陸總,我一直堅信感情是遵循質量守恆定律的,你這裡白占了好,別處就要補回來!交往中,只要不牽扯別人,該說的我都會說!」
陸嘉行微笑的有些僵硬,手在秦昭肩膀上捏了捏,「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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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時光沒剩多少,許梨上學期有門古代漢語沒考,補考在開學前一天,小教室坐了一屋子人,混著各科沒過的。
題對她來說不難,做完時間還有很多,她又檢查了兩遍,旁邊有個女生一直朝她卷子上瞄,許梨沒遮掩。
這種科目最後都會給過,無非是不過接著重考,分數攔後會記上補考次數。
交了卷子,女生過來跟她道謝。
許梨覺得她面熟,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你還沒好啊,我!蘇小棉!你真不記了?」女生長得不錯,帶著的大耳環說話時一晃一晃的。
許梨好像真還有點印象了。
「聽說你失憶了,我還以為瞎傳的呢。」倆人往外走,蘇小棉有些自來熟,「咱倆一個班,你別這麼看我啊,咱倆不熟,我老翹課,幾乎沒在過學校。」
許梨點點頭,挺可愛的女生,印象不差。
蘇小棉從兜里挖出一堆小紙條,通通往垃圾桶里倒,完事拍拍手,繼續邊走邊說:「大四了,你準備考研還是找工作?」
許梨說:「我要繼續讀研的。」
「哦——聽說了,你是保研,厲害厲害,我不行,天天掛科,掛科的沒資格。」
許梨淡淡的笑,並不作解釋。
蘇小棉也無所謂,說:「我去聽講座,你要不要一起去?我是看你剛才考試幫了我,我才跟你說的,英國杜倫大學畢業的老師來咱們學校做指導講座,去聽的全是各院的學生幹部,有票才能進。」
「還沒正式開學,怎麼會有講座?」
「人家學術背景很牛的,本身講座只讓老師去,這不開學前苦逼的學生幹部們提前來幹活,知道了也要去,怕亂,才給學生加開了一場。」
許梨挺想去的,說:「那你票有多餘的嗎?」
蘇小棉嘿嘿笑了兩聲,抽出了兩張票。
倆人到了場館,蘇小棉被個男生叫住,她給了許梨一張票,讓她先進去。
地點在三樓的公共廳,臨近開場,人非常多,她往上走,不小心被後面的人推了一下,票掉在地上,她低頭去撿,後面的人又往前擠。
許梨果斷放棄了那張票,找了個安全的位置站好,等著人潮大軍散了,那張票被踢到角落裡,上面踩了無數腳印,可憐巴巴的皺著。
她這才過去撿,彎腰之際,眼前落下一片陰影,先聽到低音炮一般磁性的嗓音。
「你這樣做很好。」
許梨起身,她上面兩個台階站著一個人,面容英俊,眼神很溫柔。
對方走下來,遞給她一張紙巾,「剛才的情況很容易發生踩踏,你的處理方式很正確,也很聰明,有時候以退為進,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循循善誘的聲音,許梨愣了愣,明白過來他說的意思,接過紙巾,說:「謝謝老師。」
男人笑了,眉宇間像化冰的春風,「我才剛來這裡沒幾天,你怎麼知道我是老師?」
其實是瞎猜的。
許梨尷尬的說:「因為我之前失憶了,所以以為您是我不記得的老師。抱歉,是我搞錯了嗎?」
周圍已經沒了人,男人臉上有一刻的驚訝,隨即眼含深意的向她伸出手,「同學,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介紹一下,我叫喬星辰。」
許梨低頭,手上那張髒掉的票上開講人的名字寫得就是這三個字。
她趕緊伸出手,「您好,喬老師,很高興來聽您的講座。」
作者有話要說:陸總錯過了唯一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
全員鼓掌。
#喬星辰你竟然是老師?#
#喬老師挖牆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