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開出去一段,後視鏡里看到許梨還站在原地,他把時速壓到最低,說:「陸總,許小姐會找來嗎?」
陸嘉行視線一刻都沒從後視鏡里挪開,說:「會。」
其實秦昭也覺得許梨會找來,雖然當年兩人交往不多,他又是個慢熱的性子,但和許梨相處下來,對她,和對別人的感情終是同的。
許梨離開後,他們陪著陸嘉行一起找,吳朗當時捶胸頓足,聞澈更是慪死的心都有。大家看著這兩個人分開,那份不圓滿的唏噓,好似化成了他們心裡的遺憾。
事不在自己身上,坎能過,心裡卻都不舒坦。
今天見著了,秦昭是打心底里高興,話也就沒多過腦子,感嘆道:「陸總,許小姐是不是剪了頭髮,看著比以前更漂亮了。」
他說完,陸嘉行沒接話,後視鏡里人影沒了,他才把頭轉向窗外,安靜了一會兒,用手指印了下眼角,啞著聲:「……嗯。」停了幾秒,又說,「丫頭長大了。」
秦昭餘光掃到旁邊,飛快的看了一眼,他不大敢相信陸嘉行會落淚,想起對方一身濕透的模樣,這才顧上問:「陸總,您怎麼出這麼多汗?」
陸嘉行把頭靠在椅背上,思緒在飄,隨口應:「剛做了點運動。」
「運動!什麼運動?」秦昭處理完上面的事,追著下來就看到自己老闆這副模樣了,這點功夫還能做什麼運動。
陸嘉行輕笑一聲,「是男人就下三十層。」
近年來遊戲市場火熱,「東尚」敏感的發現了商機,迅速研發了一系列遊戲,但是反響都是平平。這是陸嘉行主推的項目,業績不好,董事會的人老藉此說事。他氣得開了一批主程,換了新人,但還是不行。為此陸嘉行也頭疼,親自上陣玩了不少時下或者曾經火熱過的遊戲。
他不是喜歡消磨時光的人,遊戲對他本身就沒吸引力,倒是有款叫「是男人就上一百層」的懷舊小遊戲,他最近很喜歡。
但是這下三十層……秦昭突然想到,「LR」大樓的攝影棚就在三十層。
難道剛才陸嘉行等不到電梯,是從步梯間直接跑下來追人的?
秦昭咽了下唾沫。
一邊的陸嘉行用手機給自己包紗布的手拍了張照,然後慢條斯理的把紗布拆了。秦昭頓時又看不透了,問:「您要發朋友圈嗎?」
陸嘉行側頭,秦昭感覺到那道冰涼視線,趕緊解釋,「吳朗什麼拍了都要發朋友圈,我以為您……」
「少跟他混。」陸嘉行說,「那人傻,別把你也帶傻了。」
「沒……」秦昭想反駁,但是想起吳朗這近半年的行徑,也確實是挺傻的,後面的話就都咽了。
……
兩人一路真的開到了醫院。
半山上的私人療養醫院,就挨著郊區,環境堪比森林公園,隱蔽又高端。
陸嘉行還沒進病房,就聽到裡面聞澈鬼哭狼嚎的聲音,「我要吃麻辣小龍蝦、蒜蓉扇貝、清蒸巴沙魚……」
「練報菜名呢?」陸嘉行推門進去,秦昭對陪護擺擺手,對方終於鬆口氣,趕緊出去了。
聞澈穿著病號服,見陸嘉行來了嗓門更大,「我在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嘉行哥你是魔鬼嗎,把我關在這裡!我要出去!」
陸嘉行一身的汗早就落了,山里陰涼,風順著沒關嚴的窗戶吹進來,更是感到一陣的寒。
陸嘉行沒理他,坐下後單手架在椅背上,眯眼看過去。
聞澈被盯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露怯的說:「你想幹嘛?」
陸嘉行沒答,拿起桌上的一顆蘋果看了看,說:「刀呢?」
聞澈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果盤下面摸出把水果刀,「……這個?」
陸嘉行接過來,手肘壓在膝蓋上,面無表情的削起蘋果來,沉聲說:「小澈,幫哥演場戲好不好?」
「戲?」聞澈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看了看一邊置身事外的秦昭,指著自己臉,「我現在這樣能演什麼戲?」
說完還怕別人不能理解他的苦楚,努力擠了擠眼,「你們能看出我這是在笑,還是在哭?」
秦昭抿唇,努力壓抑著想笑的**。
聞澈跟一個新出道就爆紅的小鮮肉不對付,私底下遇見,被對方在顏值上挖苦諷刺了幾句。他那個狗脾氣和智商竟然自個偷偷跑到韓國整形醫院,往臉上打了十幾針玻尿酸。
醫美這個事兒在娛樂圈很常見,男女老少,從小到大,誰不往臉上動點什麼,有時候明星間小聚,包廂里都飄著濃濃的玻尿酸味道。
聞澈的顏值能抗能打,其實根本沒必要去微整形,所在在他頂著一張腫得跟豬頭一樣的臉出現在陸嘉行面前的時候,陸嘉行原話是這麼說的——「你該把針打到腦子裡。」
玻尿酸眾所周知的後遺症之一——臉僵。
聞澈可能膚質太嬌,僵得比別人厲害更多,加上他又對消融針過敏,處理的辦法就只有等它自己慢慢消掉。
陸嘉行親自帶他去的醫院,醫生給出的結果是,像聞澈這樣的敏感程度,想消掉至少要小半年。
他是一個演員,臉僵做不出任何表情,那還怎麼拍戲。聞澈平時浪慣了,得罪的人不少,這事要是傳出去,肯定一堆人抓著使勁黑。陸嘉行跟李閒商量的結果,就是讓他到這個半山的高檔療養院養著,對外說是閉關鑽研演技,實則是躲狗仔,等恢復。
「公司為你賠了多少錢?」陸嘉行慢悠悠的削蘋果,「再說,這個角色很適合你現在的狀態。」
聞澈面癱著臉,「什麼角色?」
「植物人。」陸嘉行說。
聞澈反應了兩秒,直接怒了,「諷刺我是不是?我不就是打玻尿酸失敗了麼!那還不是那個婊里婊氣的汪薄激我!他仗著後台是盛世娛樂,我又跟盛世有舊仇,使勁在我面前作!」
聞澈跟盛世娛樂結仇,說到底還是為了許梨。這兩年聞大爺人再鬧,也不敢在陸嘉行面前提許梨半個字,都知道那是道傷,敢挖開陸嘉行可能會沒命。
秦昭見他說到這就沒了聲,只好上前說:「許小姐回來了。」
「什麼許小姐?」聞澈壓根沒往那邊想。
秦昭好脾氣講了今天相遇的事,語罷,聞澈一屁股坐到床上好一陣回味,末了,結巴道:「回、回來了?真的?」
這時,陸嘉行道蘋果已經削好了,整條的果皮沒斷一下,他把水果刀扎進蘋果里,戳到聞澈面前,「演嗎?」
男人有了一定閱歷,又身居高位,氣質都散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威脅感。陸嘉行眼神綿長悠遠,骨相很好看的手舉著把刀看著他,聞澈那張玻尿酸的臉差點都沒撐住。
在這種久違的恐懼感中,他怯慫慫的說:「……行吧。」
回想當年,他一叛逆少年,就是被陸嘉行一通揍收服的,現在人都快奔三了,還是逃不過這個定律。
三個人把事情說妥,陸嘉行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安安靜靜,一個來電都沒有。他這三年都沒換過這個私號,況且號碼他強迫許梨背過的,對方不可能忘。
難道真忘了?
秦昭看著自己老闆不停的看手機,也不敢勸,好在沒一會兒,一條陌生號碼還真的打來了。
陸嘉行看著手機,讓它響了幾聲才接起來。
「餵。」
許梨此時正站在馬路邊,從沒為錢發愁過的陸嘉行可能怎麼都想不到,許梨那輛古董麵包車開著開著壞了。
在她正考慮要不要去看聞澈的時候,發生了這個意外。
許梨看了眼正在車裡呼呼大睡的許安歌,說:「陸、陸……」她是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直呼大名怕他不高興,可現在過了這麼多年,喊聲「嘉行哥哥」她也很想死。
倒是陸嘉行先開了口,「你打算叫我陸陸?」
許梨的臉瞬間就紅了,她索性跨過這個尷尬的話題,說:「我是許梨,嗯……剛才聽您說聞澈不幸成了植物人,您現在在他身邊嗎?」
陸嘉行看向聞澈,「在。」
「那我能跟他說話嗎?」許梨說。
「你要跟植物人說話?」陸嘉行揚了聲,那邊聞澈激動的躺平,影帝已經入戲了。
路邊有車滑過,濺起細碎塵埃。許梨抿抿唇,「就當告別吧。」
告別?
陸嘉行皺眉,遲疑了一下,把手機開了免提,「你說吧。」
療養的病房,豪華程度堪比七星酒店,山上大半是森林公園,環境清幽安靜。許梨聽不到對面一點聲音,於是故自說:「聞澈,都說植物人其實什麼都能聽到,只是動不了,也做不出反應,那我就當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吧。」
她聲音輕軟,又緩,陸嘉行有些失神。
「我打電話是想謝謝你,當年我們交往不深,但你對我很好,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和陸嘉行感情深,你要努力好起來,要相信自己,也相信你的嘉行哥不是冷漠的人。他只是表面看起來凶,其實心很軟,絕對不會不管你,也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許梨說完這些,嗓子眼酸得厲害,她連再見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
陸嘉行眼神沒有焦點,像點了穴一般僵在那。
聞澈翻起來,後知後覺才說:「她不是要跟我說話,怎麼說得都是你?」
陸嘉行回神,收斂起複雜的情緒,嫌棄的說:「聽不出來?她是怕我弄死你。」
細想下來,陸嘉行賣慘這一招破綻太多,許梨如今已經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生,不可能隨便下個套,她就往裡傻乎乎的跳。她是想過來看聞澈的,但是車壞了,這個空檔讓她清醒的思考了一下。
「她不來看我嗎?」聞澈眨巴眼,「嘉行哥,這是我沒魅力了,還是小梨子一點都不喜歡你了?」
陸嘉行沉著臉沒吭聲。
聞澈接著補了一刀,「以前不是挺迷你的,你都那樣對她了,她還願意往你這火坑裡掉,現在……該不會是這幾年交男朋友了吧!」
陸嘉行臉更是陰的難看,用心設的局,小丫頭長大了,翅膀硬了,根本不著他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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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許梨掛了電話,在外面吹著風等修車店的人來。
許青禾下了車,剛才的事,她都聽到了,磨嘰半天,問:「那個聞澈真植物人了?」
「不知道。」許梨嘆口氣,「這些事你別說出去,咱們沒辦法才回來的,不要牽扯太多。」
「你不是還想走吧?人家都說三個月後就跟你簽字了,你現在跑,搞得跟不想離婚的是你一樣。」許青禾看到許梨把身子轉過去,說,「哎呀我不提還不行,我看你也不大信那什麼植物人,但還是打電話過去,嘉行哥就是吃定你太善良這一點。姐,你現在跟我說句實話,當年你走真的只是因為不喜歡他了想離婚?」
許家離開的時候,許梨是這麼跟大家說的,當時情況很複雜。單許澤離職這一點,就讓搞了教育一輩子的許父許母抬不起頭,況且他家住在Q大的教師家屬區,周圍鄰居都認識,掛不住臉要搬走也是早晚的事。
但許青禾一直覺得許梨選擇走,理由並不是表面那樣,她那個姐姐多愛學習,就算是大著肚子,還能早起晨讀英語,怎麼可能捨得放棄上學的機會。
許梨又是嘆口氣,表情淡淡的,「就是不喜歡了。」
「你沒說實話。」許青禾知道姐姐的性格,一直溫溫淡淡的,但是要是橫了心,比誰都勇敢。
等修車師傅來檢修處理完,許安歌小朋友仍在呼呼大睡。許青禾坐在後面,看了半天,「姐,別說,他和嘉行哥長得還真像誒!」
許梨車技本身就不好,這下直接開熄了火,原地緊急一通拽檔位,重新發動了車,說:「你別再孩子面前亂講。」
「他知道什麼啊,小不點一個,再說了,見都見上了,你真打不打算讓他們父子相認?」
許梨沒答,一路上許青禾也識趣的沒再提。等到了家屬院樓下,許梨先下車,攔著一同下來的許青禾,突然板著臉說:「因為睡過了所以結婚,難道現在因為有了孩子,又要逼他什麼?」
許青禾愣了愣,「姐,你該不會是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吧,我就是隨便……」
「安歌是我單方面要生的,他根本不知情,我既然選擇了,就應該自己負責,不要給別人添堵。青禾,你惹的事還不夠多?想讓我把你送警局?」
許梨很少有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許青禾扁扁嘴,「我知道了。」
許梨抱著小傢伙上樓,許青禾在後面小聲嘀嘀咕咕:「我看你就是傷怕了,什麼都顧忌,要不你生什麼他的孩子,該不會是愛而不自知吧。」
Q大家屬院的老房子,陸嘉行怎麼也想不到,許梨搬回來這一個月都明目張胆的住在這裡。
見她們回來,唐松從電腦後面探出個腦袋,朝裡面喊:「老闆回來了!」
陳肖在搗鼓機箱,一臉油的爬出來接過睡神許安歌,「這孩子練得是睡功嗎,這麼折騰都不醒。」
倆男人都是程式設計師,性格簡單,人也厚道,作為員工跟了許梨一年多。
蘇小棉比許梨早一步進家,剛從屋裡換了衣服出來,邊整邊說:「這是你們許老闆在,她不在,我們安歌馬上心態就崩,還能給你老老實實睡!」
家裡的舊房子,已經被許梨改成了遊戲開發工作室,主程唐松,帶兩個下屬陳肖和蘇小棉,還有打雜許青禾。
蘇小棉主抓對外業務,剛從外面跑回來,憤憤的對許梨說:「見到『王者遊戲」的人了,買不買還是不給一句準話,就是拖,特傻逼!」
「說為什麼了嗎?」許梨問。
「東扯西扯,其實就是想磨價格。而且我從下面的人那探了點口風,他們可能是想空手套白狼,直接找個下家,買了咱們遊戲,他們淨賺差價。」
這個情況許梨也是了解過的,但沒想對方會一直這麼無恥。要不是她想趕緊賺錢,也不至於一直跟對方拉鋸扯皮。
許梨說:「好,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肯定能賣,就是賣多賣少的事。都別急,撐著賣個大的,賺了錢,咱們公司就解散。」
「別吧!老闆,不要拋棄我們——」陳肖嚎了一聲,不情願的看著唐松。
唐松一米八七,瘦高個窩在椅子上,「你趕緊把這個測試包給我弄了,廢什麼話。」
蘇小棉也是無奈的聳聳肩,跟著許梨進屋,「不解散不行?」
許梨給許安歌蓋上薄被,輕聲說:「有點志向,咱們不能一輩子就是個小公司。」
蘇小棉見識過許梨賺錢上的厲害,撓撓下巴,「那你有什麼好志向?」
許梨抬頭,臉上綻出了笑,「當老師啊。」
她本身長得就顯小,露出這種嬌俏的表情,讓蘇小棉都恍了神。
不過這是什麼遠大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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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梨心底有牴觸,當時給陸嘉行打電話用的是許青禾新辦的手機號。
她知道既然回來,有些事早晚要面對,所以還是做了萬全的打算。
翌日,許青禾照例接送許安歌去幼兒園,早上送去的時候她就被校長抓去批了一通,說他們昨天跟雜誌社爽約,讓大家很為難,採訪下期還是要補回來。
可能是姐妹倆長得有相似點吧,校長愣是把許青禾當成許梨,絮叨了半天。
幼兒園下學早,許青禾生怕又被訓,接上許安歌就走,結果到了門口,還是被一輛跑車給攔了。
陸嘉行可能怕自己看不清人,敞著車棚,沖她擺手。
雖然許梨已經給她打過預防針,但是許青禾還是震驚於陸嘉行找人的速度。
「青禾。」陸嘉行跨下車,已經走了過來,「我正好路過,這麼巧碰見,一起吃個飯吧。」
許青禾心說,您這不是巧,您這是守株待兔吧!
「Hi,嘉行哥。」她尷尬笑笑,「就是很巧啊。」
兩人正裝模作樣的打招呼,一個沒留意,許安歌哇了一聲:「大車車!」
小傢伙踩著滑板朝著陸嘉行那輛拉風的超跑就滑了過去,它伸出肥嘟嘟的小手想摸一下,重心和距離沒掌握好,車把擦著車身,劃出了長長的一道。
許青禾混過浮誇的圈子,懂點車,腦子裡迅速蹦出一串錢的數字。
她心一抽,當即想給許梨打個電話——這種巨額金錢的事還是許老闆來處理比較好。
作者有話要說:玻尿酸每個人打的反應會不同,有些人的體質,打完會很久都消不掉,臉上做表情也不大能看出來。
#聞影帝這事大家別亂傳啊。#
#太太長大了,越來越聰明了,怎麼辦?#
許梨:兒子劃了他爸爸的車,我現在要去賠錢。
陸嘉行:車庫裡所有的車開出來,給兒子隨便劃,不夠了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