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局限之內
接下來的一切，莫靈就非常熟悉了，他曾不止一次在另外的感知中經歷過。
天盡山深處慢慢變成了一片血海，血腥的濃霧隨著食掠鳥的狩獵慢慢擴散，占據了一整片山谷。
就連山脈上的雲層都被血色染紅，在那紅光的照耀之下，雲層之中的藤蔓更顯得詭異無比。
「那藤蔓為什麼要製造出這麼多生物？」莫靈忍不住問道。
似乎它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依舊畏畏縮縮地躲在雲層中。
血霧瀰漫時，便垂下地面，用細細的根須撫過大地，像是在舔舐著天盡山，其他時候，就一直隱藏在雲層內部，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而它製造的那些生物，早已在天盡山里繁衍生息，成為了生態的一部分。
食掠鳥更是徹底改變了天盡山的生態，成為了戰爭的源頭。
「它？我不知道……」
「它只是時而垂下，時而收縮，我看不到它，也看不明白它。」
氣泡眼球的回答讓莫靈很意外。
即使能夠看到過去，也看不清楚那藤蔓的目的嗎？
「是為了挑起戰爭嗎？」莫靈追問道，他猜測，也許那藤蔓能從戰爭中獲取到某種東西。
「也許吧。」氣泡眼球的回答還是充滿了不確定。
它凝望著那些肆虐的食掠鳥，視線不斷地靠近，最後落在了那粉紅色的羽毛上。
食掠鳥全身都是粉紅色的，羽毛是粉紅色的、鳥喙是粉紅色的、爪子是粉紅色的，就連那它們的眼睛，都是粉紅色的……
巨大的鳥喙微微張著，一些粉紅色的唾液從邊緣的縫隙中流出，看起來噁心而又猙獰，但氣泡眼球的視線還是不斷深入，落在那漆黑的巨口中。
「這些鳥兒，其實並不需要這麼多食物。」眼球突然說道。
「什麼意思？」
「它們只是為了嘗到不同的味道，才四處獵殺的……把獵物撕碎是為了嘗到獵物骨骼的味道，吞噬同伴是為了嘗到同伴的味道，它們的一切狩獵行為，都只是為了——品嘗。」
眼球的視線落在那粉紅色的食掠鳥上，告訴了莫靈一個驚人的事實。
「不是為了生存，也不是為了繁衍，它們之所以這麼瘋狂地狩獵其他生物，單純是為了嘗到那些生物身上的味道……它們對於食物的需求其實非常低，吃下去的食物也無法全部消化，那些血肉甚至會被它們完整地排出來。」
「捕食身形巨大的獵物，僅僅是因為那些獵物的味道更複雜……血肉是一個味，骨頭是一個味，胃裡的酸液又是另一個味，不像小型的獵物，味道全都混在了一起。」
「吃，單純就是為了品嘗這個世界、感受這個世界，它們比其他的任何生物都要純粹，純粹到不像是生物。」
氣泡眼球一邊盯著那猙獰的食掠鳥，一邊對莫靈訴說著。
莫靈非常意外，他怎麼也沒想到，那些兇殘的食掠鳥，在氣泡眼球這居然能得到一個「純粹」的評價。
「這都是你看到的嗎？」
「沒錯。」
「你還看到了什麼？」莫靈繼續問道，想在氣泡眼球這得到別的情報。
「我看到了局限。」
「局限？」
「是的，感知的局限……」氣泡眼球的視野突然收縮，從食掠鳥身上收了回來，回到了天盡山的高空，那目光掃過起起伏伏的樹木，落在那手指一樣的指蟲身上，又鑽入樹洞中，盯著那些耳朵一樣的耳蠅……
視線飛快地轉動，眼球的聲音也不斷傳來：
「笨拙地觸摸世界，只會在一片黑暗中滅亡。」
「單純地傾聽世界，又會迷失在振動之中。」
「躲在氣味里，反倒會困於環境，無法掙脫。」
「只為了品嘗味道，又會成為欲望的傀儡……」
「感知都有局限，無論是哪種感知，感受到的世界都是片面的、局部的、破碎的……那些生物無法逃脫這樣的宿命，它們的悲劇源於弱小、源於感知的受限，我看到了這樣的局限，但是我卻看不到出路。」
「即使明白一切，但我與它們並無差別……」
氣泡眼球的話語中似乎透露出了一絲無奈，它明明看到了這一切，但它卻改變不了什麼。
「你想告訴我什麼？」莫靈追問道。
氣泡眼球說了這麼多雲裡霧裡的話，似乎是想要傳遞某種信息。
眼球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血肉末梢抽出了莫靈的身體，隨著那些血肉絲線回歸到眼球身上，莫靈的視角也恢復了正常。
氣泡眼球還在面前飄著，漆黑的眼點死死盯住了莫靈，像是看穿了他體內所有分子的存在，但那顫動的黑點似乎又有些迷茫，透明的氣泡內升起一絲渾濁，轉眼間又消失不見……
「眼球飛在天空中，自以為能看到一切，但光線不會轉彎，窺見的也並非全貌……」
「外來者擁有超脫的記憶，自以為站在了世界之外，但感知仍在世界之中，觸摸到的、聆聽到的、嗅探到的、看到的、意識到的，都不是出路……」
「弱小的感知會造成弱小，超脫的感知會帶來超脫，你其實早就已經感受到了那些不存在的東西，那也是真正的出路。」
「那些觸摸不到的、沒有振動的、從未坍縮的、光的背面……」
一邊說著這些雲裡霧裡的話，氣泡眼球又鑽進了莫靈的身軀之中，在裡面不斷地尋找著什麼，可是卻始終找不到。
「你得自己找，我找不到。」它有些沮喪地念叨著，黑色的眼點耷拉了下來，氣泡也變得有些萎靡。
然而，聽著氣泡眼球這些怪異的話，莫靈的思緒卻像是突然打通了一般，他順著那些奇怪的詞語，聯想到了自己在天盡山中經歷過的一切。
「觸摸不到的……」
莫靈想起了在沙海之中，那觸摸不到，卻能模模糊糊感受到的巨大正方體空洞。
「沒有振動的……」
他想起自己變成耳蠅、在溶洞內與食掠鳥戰鬥時，那徹底被抹除的振動。
「從未坍縮的……」
這說的是他現在的身體，一團未坍縮的氣味分子，這也是本不該存在的事物。
還有……
「光的背面。」
光的背面是哪裡呢？
光，怎麼會有背面？
莫靈的思緒在這個奇怪的詞彙上卡住了，他無法理解什麼是「光的背面」。
他不斷地想像著這個不存在的概念，想要將這個奇怪的詞彙與熟悉的經歷聯繫起來。
可事與願違，抽象的詞彙無法形成具體的畫面。
「沒有感知過，怎麼能夠想像得出來呢？」
就這樣，莫靈被感知的局限卡住了，動彈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