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儘是不可描述的聲音和動作。
陳三更可恥地.......匿了。
坐在一旁的房頂,他一邊默念著富強民主文明,靜心凝神,一邊回憶起方才殿中的情景。
不是想加入他們,而是在敏銳而細緻的觀察中發現了不對。
大殿中肉搏戰場的交火核心處自然不用說,但在那周圍躺著的,卻是一具具乾癟的男性屍體。
而驚訝的是,還活著的眾多男性卻硬是忽視了這些,眼中只有居中的那位美婦。
他們整個人都已被純粹的欲望吞噬,神情只剩下了單純的渴望,渴望交流。
一定有問題!
雖然有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雖然有人說為啥生為啥死,為啥奔波一輩子,但陳三更絕不相信,這些男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如此一心一意地硬想著見縫插針的事情!
他們一定是中了什麼陰險招數了!
見死不救,豈是我輩男兒所為!
心念既定,陳三更足尖一點,再次出現在大殿門口,望見其中情景,登時瞳孔猛縮。
原本大殿中還剩下的十幾個活人如今已經只剩下了兩個。
兩人都是他認識的,極樂殿主曹仁雙此刻靠在一根柱子上,蒼老疲憊,勉力吐納。
而另一名伏在美婦身上埋頭苦幹的赫然正是極樂聖子魏昆。
一具具乾癟屍體環繞之中的中年美婦,赫然已經是二十出頭的少婦模樣!
她伸出柔荑,輕按在身上魏昆的胸口,身子微微後仰,將雪白的脖頸伸長出完美的曲線,精巧的下巴微微揚起,媚眼如絲地看著陳三更,眼中有著奪人心魄的渴求,「你還是回來了?」
陳三更心神微微一晃,立刻凝神,並未中招,戒備之中露出濃濃嫌棄。
美婦神色微變,稍一用力,魏昆登時一聲低吼,身子如開了口的氣球,肉眼可見地乾癟了下去,在極樂之中,化為了乾屍中的一員。
美婦看了一眼曹仁雙,又看向陳三更,並未再有所行動,而是在陳三更目瞪口呆之中崩化作了純粹的精氣。
精氣縈繞盤旋,緩緩凝聚成了一個巨大的物事,似蛋似繭,虛浮在半空,散發著螢光。
「陳公子。」
曹仁雙強撐著開口,發出虛弱的聲音。
陳三更快步上前,「曹殿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是個中年男子模樣的曹仁雙如今已如垂死老人一般,他嘆了口氣,「陳公子第一次前來我極樂殿,讓你見笑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那些幹嘛啊.......陳三更搖了搖頭,「曹殿主,無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曹仁雙緩緩扭頭看著那個懸空的繭,說出了一句聽起來有些讓人不可思議的話,「我希望陳公子不要去破壞這個東西。」
陳三更沉默了片刻,忽然明白了過來,遲疑道:「方才那個女子,是魔神?」
曹仁雙緩緩搖了搖頭,「怎麼可能。」
他深吸一口氣,蒼老的面容上登時浮現出異樣的紅暈,精神一振。
迴光返照,是生命在掙扎,也是人生一曲最後的餘韻。
看著一位十宗之主在自己面前即將走向生命的終結,陳三更不禁露出幾分黯然。
「方才那只是我們為了魔神的獻祭,那個婦人也不過爐鼎一個罷了。為了純潔而高貴的偉大魔神,我們寧願獻出自己的氣血和生命!只為她的重生!」
「魔神大人,卑微的奴僕祈求您的降臨!」
曹仁雙跪在地上,雙手高舉,朝著那個發著螢光的巨繭虔誠地跪倒。
這一跪便再未起來。
巨繭在他的呼喊中應聲碎裂。
一個渾身赤~裸的絕美女子帶著聖光,袒露其中。
黑髮如瀑,雙目緊閉,雙手環抱胸前,交疊的雙腿將隱秘掩蓋。
面容之美,世所罕見,便如陳三更身邊也僅有范自然和洛青衣堪堪相比。
不同於魏靈微的高貴典雅,范自然的純澈清冷,洛青衣的精緻無雙,她的面容氣質,完美詮釋著魅惑冷艷這個詞。
黑髮無風自動,隨風飄舞,如同魔鬼的觸手。
光彩在身上流轉,最後停在眉心一閃。
她一雙明眸猛地睜開,帶著冷艷的目光,淡漠地看向這個許久未見的人間。
然後,她便瞧見了一個男人。
瞧見了那個男人也睜開雙眼定定地望著她。
然後想起了自己沒穿衣服。
「該死!」
真元凝作長袍瞬間將她渾身包裹,目光中瞬間充滿了憤怒,抬手便揮出兩道攻擊,直取陳三更的雙目!
陳三更身形一閃,躲到一旁,開口道:「姑娘,我什麼都沒看到啊!」
攻擊落空,將殿宇轟出兩個大洞,女子半點不心疼,聽了陳三更的話,怒氣更甚,再度出手。
陳三更熟練地閃開,「姑娘我是說真的,你擋得那麼嚴實,我真的沒看見!」
女子不說話,用更兇狠更厚重的攻擊表明了她的態度。
陳三更再度閃開,收斂試探,沉聲道:「魔神,我想我們可以談談。」
聽見那個稱呼,女子的動作稍稍一緩,旋即冷哼一聲,繼續打出一記!
陳三更看著身後已經破得快要坍塌的牆壁,小心地移動著方位,再度開口道:「我剛從劍主那兒過來!」
女子眉頭一皺,「鬼話連篇。」
說完縴手一擺,一道青色的真元如針刺,扎向陳三更的雙目。
但實際上此刻的她已經明白,以陳三更的身法,她根本傷不到他,這攻擊基本也是泄憤為主。
陳三更再度閃過這道凌厲而兇狠的攻擊,沉聲道:「我剛打敗了妖祖,再不收手我可要還手了啊!」
攻勢應聲而消。
身披真元長袍,將一身線條勾勒得完美動人地女子冷冷看著陳三更,「妖祖是何模樣?」
「紅髮、皮甲,手持長槍,長得比我差點,剩下的我就沒看清了。」
因為他敗退得太乾脆了.......陳三更默默在心頭又添了一句。
絕色女子終於放棄了動手的打算,看著陳三更,堅定道:「你不可能打敗妖祖!」
陳三更也懶得跟他計較,舉手道:「是是是,我的確不可能打敗妖祖,那我總是真的見過他並且活下來了吧?你就當我只是僥倖從妖祖手裡逃脫了。」
女子終於覺得這個世界回到了她認識中的軌道,鬆了口氣,「能從妖祖的裂天槍下留得性命,你倒也算一個人物!」
陳三更笑了笑,「那不知道我可否有與魔神大人交流的資格?」
女子面容冷漠,一揮手,殿中橫陳的乾屍都消失不見,她緩緩邁步,走下台階,看著陳三更,「你想說什麼?」
陳三更收斂神色,鄭重開口,「我想問問,魔神你想做什麼?」
女子眉頭一皺。
陳三更繼續道:「難道你費盡心思,更費盡了這麼多的生命,就為了一具分身在這人間多活幾年?」
女子大袖一甩,「本座要做什麼與你何干?」
陳三更右手握住一柄金絲大環刀,微笑道:「你若是不做什麼呢,我當然就什麼都不干。但你要是想做點什麼,估計我就得和你干點什麼了。」
女子面露遲疑,「你到底是誰?」
陳三更搖了搖頭,「我是誰不重要,簡單來說,我想代表人間問一問魔神大人,你想對這個人間做什麼?」
女子淡淡一笑,「你不會真以為憑你能打得過本座吧?」
「的確,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陳三更點了點頭,「但這世界上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神色黯然地看著那些被掃到了角落的乾屍,輕聲道:「就如我從未想到魔神會是一名女子,也從未想到魔神的復活方式會是這般慘烈一樣。」
被陳三更稱作魔神的女子冷笑一聲,「優柔寡斷,虛情假意,本座就更不相信你先前所說的話了。」
陳三更聳了聳肩,「無所謂。你說不說吧?」
女子寒聲道:「你威脅本座?」
金絲大環刀突兀地出現在掌心,陳三更隨意地向後揮出一刀。
女子眉頭微皺,旋即面色一變。
刀光所向的不遠處,一座小山峰,突兀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不是摧毀,不是崩碎,就是消失,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地消散在天地之間。
「不說算了,我還忙著,沒空跟你磨嘰。反正我把話說到了,按規矩來一切好商量,要是亂來,別怪我手下無情。」
扔下這句話,陳三更轉身欲走。
「等等。」魔神開口叫住了他,「閣下尊姓大名?」
「我是誰不重要,反正不要心存僥倖,需知在下匪號血手人屠。」
當陳三更一派高人風範地飄出了極樂殿,忽然愣住,摸著下巴喃喃道:「剛才那座山頭應該沒人吧?」
......
青眉山,秦翰暫居的小院響起了敲門聲。
因為被秦翰嫌棄,也因為體力稍有透支而沒有出去浪蕩的賈富快步上前開門,瞧見門口的身影一愣,旋即諂笑道:「鳳皇大人,您怎麼還親自來了,有事傳喚一聲,我們過去就好了!」
一身彩衣的鳳皇勉強一笑,「秦先生呢?」
賈富伸手一指,「他還能上哪兒,屋裡看書唄,您找他?我去叫他出來!」
鳳皇已經邁步上前,「自當我去求見。」
房門無風自開,鳳皇邁步走進,看見坐在桌旁的秦翰。
桌子上,兩盞清茶剛剛沖好,茶葉還在其中沉浮,青煙裊裊。
秦翰伸手一讓,微笑道:「此茶甚妙,平心靜氣,正好借花獻佛,請鳳皇長老一品。」
鳳皇欲言又止,最終坐到了秦翰的對面,輕輕接過了茶盞。
他試著端起,但最終重重放下,「秦先生,山主出事了!」
「他出門之前就覺得此行可能會很困難,於是暗中點了一盞魂燈,交到我手中。」鳳皇面色凝重,「但就在剛才,魂燈滅了。」
秦翰看著他,伸手指了指茶盞,「先喝茶。」
鳳皇:......
「首先,洛山主是死是活,你我都無能為力,鳳皇長老以為然否?」
好在秦翰並不會真的就這麼敷衍鳳皇,他還是開始幫忙分析了起來。
鳳皇聞言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無奈地點下了頭,但旋即他又抬頭質疑道:「萬一他是被困在了某個不可知之地,魂燈只是失效,他還在等待我們的救援呢?」
秦翰嗯了一聲,「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二點,那就是等。」
「等?」
「洛山主他們是去幹什麼了想必你我都心知肚明。青眉山主、萬妖谷主、合道境底蘊、問天境長老,這樣一支隊伍,在這個天下地絕大部分地方都是可以橫著走的,能夠傷害到他們的,最可能是什麼,想必鳳皇長老比我這個外人更清楚。」
鳳皇抿著嘴,緩緩道:「妖祖!」
「所以,如果是因為妖祖,他們出事了,我們想必很快就能接到妖祖降臨的消息。反之,若是妖祖並無消息,那麼你的猜測就可能是真的,便可以想辦法進行救援。」
鳳皇緩緩點頭,其實秦翰所說並不算什麼高見,只不過他因為身在局中,關心則亂,自然失了方寸。
「可是秦先生,咱們要等多久合適?」
秦翰想了想,正要開口,忽然神色一動,看向西面,嘆了口氣,「不用再等了。」
鳳皇面露疑惑,旋即也感應到了什麼,騰地站起,衝到房門之外,驚駭莫名地看著那道直衝雲霄的強大氣機。
一個乾瘦的老頭緩緩走過來,站到他旁邊,好奇地歪著腦袋伸著脖子,隨著鳳皇的目光看過去,一臉疑惑地問道:「鳳皇大人,這是看啥呢?」
鳳皇喃喃道:「妖祖......」
「妖祖?」賈富眨了眨眼,「那年紀應該不小了吧?在天上飛的時候可得小心點。」
「一邊去吧!」秦翰無語地拍了拍賈富地肩膀。
「七老八十的,我還不稀罕呢!」賈富嘟囔一句,進屋研究自己的招式秘籍去了。
「秦先生......」鳳皇一臉愁容地看著秦翰。
「我知道。」秦翰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看著鳳皇嚴肅問道:「如果那位來了青眉山,你會怎麼決定?」
「我.......」鳳皇遲疑片刻,咬牙道:「青眉山的前身的確是妖祖手下的留營,但是既然我們已經是青眉山,就沒有再回去當留營的道理。」
秦翰鬆了口氣,「如此便好,山中諸事你自是清楚,無需我多言,儘快安排,至於這位,若是他來青眉山,我會試著出手。」
鳳皇大喜,拱手致謝。
秦翰搖了搖頭,「鳳皇長老,此事之難,根本就不在你我,而在這山中眾妖啊,你願保青眉山,它們呢?那畢竟是妖族之祖啊!」
「且不說我能不能打得過這位上古大能,屆時如果他一露面,群妖俯首,你我縱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沒有妖的青眉山,還叫青眉山嗎?」
鳳皇沉默了,過了一陣,他的身形重新挺拔起來,面色也緩緩堅定,「總得要試一試。」
他看向那股愈發強大的氣機方向,沉聲道:「我與靈均並肩半生,雖意見不合,觀點不同,但志向卻是一樣,如今他遭遇不測,他的遺志,我來守護!」
秦翰嘆了口氣,抱拳拱了拱手。
等鳳皇決絕離去,賈富悄悄湊過來,賊眉鼠眼地環顧一圈,然後低聲道:「老秦,要不咱逃吧?」
秦翰疑惑道:「為何?」
「你跟我還裝什麼啊!」賈富急得直跺腳,「你那點斤兩我還不知道,剛我可偷摸聽了,你答應了他們出手幫忙,萬一那什麼狗屁妖祖真的來了,咱不就露餡兒了嗎?」
秦翰遲疑道:「你說的也是,可是......」
「可是什麼啊,隨便找個藉口,就說三更,說他找咱們有事,咱們趕緊溜了找個地兒藏起來!你反正都是看書,在哪兒不是看啊!我放棄了這滿山的姑娘我都沒說啥!」賈富連聲催促著。
「可是,萬一那個妖祖不來呢?」
「不來?」
「對啊,萬一妖祖不來,我們不就沒事了嗎?」秦翰看著賈富,「你可以繼續揮霍你多年的積蓄,我也可以繼續蹭點青眉山的好茶。」
「瞧你那點出息!」賈富鄙夷一句,但的確還有點心動,「你有幾成把握?」
秦翰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
「一成?」賈富跳了起來。
「一點把握也沒有。」秦翰平靜道。
賈富轉身就走,秦翰在身後問道:「你上哪兒去?」
「收拾東西!」賈富沒好氣地回道。
「跟你開個玩笑,急什麼!」秦翰將賈富拉了回來,「我的意思是說一晚上之後見分曉。」
賈富一臉不信,「這又不是那事兒,一晚上能見什麼分曉?」
秦翰索性也一撒手,「不信算了,反正我等一晚上,你要不願等就先走吧!」
說完他便迤迤然走回了房間,賈富愣在原地,一擊掌心,哭喪著臉,「我特娘的往哪兒走啊!」
日頭緩緩西斜,夜色即將來臨,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青眉山的山門。
早已被鳳皇安排在山門處值守的木葉將他攔下,帶去了山巔的議事堂。
......
「諸位,妖祖乃是我們妖族之主,本就是我等應該誓死效忠的對象,如今山主既去,妖祖降臨,便是要帶領我們妖族重振上古雄風,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投靠?」
自告奮勇前來青眉山勸降的長老看著一幫昔日的同門,慷慨道:「大伙兒想想,妖祖大人乃是分身降臨,擁有妖祖真身幾乎一半的實力,這靈氣稀薄的天下何人可擋?吾族的光明前景指日可待,早一步歸順妖祖便能擁有高一等的地位啊!」
鳳皇看著下方面色各異,但多數有些意動的長老,心頭一沉,強裝鎮定地淡淡道:「天下無敵?妖祖能不能敵得過陳三更陳公子還是兩說呢。」
「哈哈哈哈!」那名長老大笑幾聲,「實話告訴你們吧!就知道你們會抱著這個不切實際的希望,妖祖大人早已千里奔赴靈劍宗,直接將陳三更擊殺了!」
「什麼?」
「什麼?」
「什麼?」
異口同聲的驚呼響起,秦翰也按捺不住從門外沖了進來,「你是說妖祖去見了我徒兒?」
「呵呵,秦先生竟也在外偷聽?若是沒有此事,你和你徒兒的確天下無敵,但是對不住了,我終究是不止是青眉山的人,我更是一名妖族人!你節哀......誒,不是,你笑什麼啊?」
秦翰的臉上掛著藏不住地笑容,「他去見了我徒兒,我能不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