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山還姓洛嗎?
這是一個敏感的問題,而當這個敏感的問題在如今主持青眉山中事務的鳳皇面前問出來,就變得更加敏感了。
「青眉山當然還會繼續姓洛!」鳳皇肯定的回答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他看著陳三更,神色鄭重而真摯,「我如今代理山中事務,只是非常之時的非常手段,只為了青眉山道統的存續,只為了靈均的遺志,青衣一日不歸,這青眉山主之位便空懸一日,青衣一旦回歸,這山主之位便是她的。」
陳三更也不惺惺作態,起身朝著鳳皇深深一揖,「鳳皇長老高風亮節,三更佩服,我代青衣謝過。」
鳳皇擺了擺手,「陳公子無需客氣,靈均是我半生知己,青衣是我看著長大的,不論是身為山中門人,還是一個好友叔伯,這都是我理所當然的分內之事。」
「妖祖畢竟是妖族之祖,聲威在上,山中情況可還好?」
「陳公子放心,雖有些許暗流,但大體皆在掌握之中。」鳳皇解釋道:「此事還多虧令師秦先生,他建議我們以靈均之死為旗號,將妖祖放到青眉山的對立面,山中人心方才可用。」
陳三更讚嘆道:「這倒是一手妙棋,一個肆意殘殺後裔的祖先還是祖先嗎?還值得大家捨命相隨嗎?」
「不錯,正是此意。」鳳皇繼續道:「但妖祖畢竟聲望太高,如今我們外松內緊,也在暗地裡防範著可能的變故。」
陳三更嗯了一聲,「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鳳皇看著他,看了好一陣,笑著調侃道:「你要是能一刀殺了妖祖就好了。」
說完他自己都不信,不等陳三更回答便擺手道:「我說著玩的,只要能震懾住妖祖讓他不來侵擾.......」
「現在還不到時候。」陳三更輕聲道。
「嗯?陳公子你說什麼?」
「現在還不到時候。」陳三更看著鳳皇的雙眼,「等到了時候,我可以殺了他。」
鳳皇喉頭滾動,咽了口口水,難以置信地道:「真的能行?」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陳三更布下一個隔音結界,鄭重地低聲道:「先前我還在靈劍宗,妖祖曾經來找過我,試圖將我鎮殺,結果我與他戰了個勢均力敵,雖然他未出全力,但我也同樣未出全力,所以,不說別的,兌子我是做得到的。」
他朝著某個方向努了努嘴,笑著道:「再說了,我師父還在這兒呢。」
鳳皇面露激動,興奮不已,眉宇間一直縈繞的陰雲散去,身子竟仿佛都變得輕快了許多,撫掌高興道:「太好了,太好了!青眉山無憂矣!」
「所以,你們這些日子要做的,就是好好守住青眉山,靜待時機成熟!」
「陳公子放心,定不辱命!」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保重。」
「陳公子稍等。」鳳皇叫住陳三更,從懷中掏出一封早就寫好的信遞過去,「這是我給青衣寫的信,麻煩你轉交給她一下。」
陳三更點頭接過,「辛苦了。」
鳳皇洒然一笑,「我還活著。」
陳三更輕聲道:「那就好好活下去。」
......
青眉山的後山,是山中眾妖的居所。
時間在變,形勢在變,這些居所洞穴的主人也在變。
隨著先前與萬妖谷那場明爭暗鬥的勝利,這裡也經歷了一次大洗牌。
在位置最好的幾處居所外,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正蹲在太陽底下,捧著一本書,苦著臉抓耳撓腮地讀著。
只需在一旁看上一刻鐘,就能瞧見這少年數度想要放棄並且撕碎手中那些白紙黑字的玩意兒,但令人詫異的是,一晃神,少年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堅持了將近一個時辰了。
「這是在看什麼呢?」
一個溫和的聲音微笑著在一旁響起。
「看書啊還能看什麼!」
虎頭少年頭也不抬,在這裡他也有絕對的安全感。
「咳咳!」幾聲熟悉的咳嗽聲響起,少年立刻彈起,看向聲音來源,肅手恭敬道:「父親!」
青眉山長老木葉正要說話,站在木葉身旁先前開口發問的年輕人已經笑著伸出手,「木沖,你好啊!」
「陳......陳三更!」少年震驚得都結巴了起來。
「放肆!」木葉正要呵斥,陳三更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看著木沖手裡的書冊,「我還不知道你喜歡看書呢?」
「我剛看不久。」木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上次去天京城,聽說五哥現在天天看書,我怕今後見面了我們都沒聊的,這才找了些書來看。」
陳三更臉上的笑意更甚,拉著木沖坐下,把著他的肩膀,「那你喜歡看書嗎?」
木沖猶豫了一陣,搖了搖頭,「不喜歡。我喜歡打架!」
一旁不論在萬妖谷還是在青眉山都堪稱智囊的木葉長老一手扶額,感慨家門不幸。
陳三更卻對木沖的真誠面露讚賞,「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喜歡打架不是什麼壞事,只是不要恃強凌弱,殘暴不仁就行。」
木沖猛地點頭,「我只是找人切磋,不傷人的。」
陳三更從他手上拿起書冊,「不過這書,能看還是多看看,書上的道理會很有用。等到哪一天你不討厭它了,你就可以不看了。」
木沖眼前一亮,「真的嗎?」
陳三更重重點頭,「真的。」
木葉在一旁憋著笑,等到不討厭書本之時,就是離不開書本之時,這陳公子果然有一套啊!
怪不得能同時拐走聖女和靈劍宗的女劍仙。
陳三更從方寸物中取出兩個在他目前的珍藏中也排得上號的秘寶遞給木沖,「拿著。」
木沖自然是擺手拒絕,木葉也連忙勸道:「陳公子,這東西太貴重了,使不得啊!」
陳三更笑著道:「拿著吧。就當是小五兒的一片心意。」
木沖睜著一雙豹眼,「這是五哥送我的?」
「雖然這麼說你會很開心,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是。」
陳三更看著肉眼可見失落起來的少年,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不是小五兒不記得你,是他根本不知道我會來。但如果等我回去了,他知道我來了,肯定又會後悔該讓我給你帶個禮物的,所以我就先幫他把這事兒辦了。」
木沖的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乾脆地接了過來,「謝謝!」
拿著這在青眉山中都算得上頂級的秘寶,木沖卻沒有愛不釋手地端詳或者迫不及待地嘗試著使用,他將這兩件東西放進父親的手中,然後對陳三更說了聲稍等,便衝進了屋子。
很快,他匆匆跑了出來,手上捧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遞給陳三更,「陳大哥,五哥喜歡用劍,但是之前都是自己削的木劍,我到了青眉山找了個煉器師傅,跟他學著鑄了一把劍,本來打算今後見面送給他,今天正好碰見了,就請陳大哥幫忙轉交一下。」
陳三更笑著接過,打開匣子看了一眼,裡面果然躺著一柄長劍,「寒氣逼人,光若秋水,好劍啊!我替小五兒謝謝你了。」
......
告別了木沖,木葉陪著陳三更走向前山山巔。
「陳公子,原本我們是打算在天益州配合你們在東面的行動的,這事兒我還是領頭之人,但是自打妖祖出世,山主亡故,山中形勢大變,好些事情就都耽擱了下來,還望陳公子見諒。」
「木長老太客氣了。」陳三更連忙停步,轉身面朝著他,神色真摯地道:「如今妖祖勢大,青眉山當以自保為上,其餘諸事皆可往後放放。更何況,此事絕非一日之功,未來還長著呢。」
木葉由衷佩服道:「陳公子心胸寬廣,宅心仁厚,木葉佩服。」
「哈哈,迷魂湯就別灌了,好好照顧好山中諸事。」
.......
第二天一早,當賈富還在宿醉中未醒,秦翰已經將陳三更送到了山門處。
「一路平安。」
「師父保重。」
一對師徒在山門口的離別和以往一樣簡單明了,陳三更轉過身,身形便已消失在山門前的古道上。
秦翰雙手負後,望著陳三更消失的方向,輕聲道:「一個月。」
......
虎熊州南境,連綿軍帳雄偉整齊,彰顯出強大的軍勢。
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戰,贏得了勝利的全軍正在趁機休整,一個信使在斥候的帶領下找到了蘇密。
蘇密一看來人,面色便是一凝,向斥候印證了對方的身份過後,將信使請進了營中,布下一個隔音結界,一板一眼地行了一禮,便立刻神色嚴肅地問道:「張師兄,怎麼來了?可是山中出了什麼事情?」
信使開口道:「是山中出了事,但不是我們的山。」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遞給了蘇密。
蘇密拆開一看,登時神色猛變,跌坐在位置上,「洛山主死了?」
雖然洛靈均身為十宗宗主之一,他的死也的確算得上一件大事,但並不足以讓蘇密這樣。
蘇密真正震驚的是,這一死可能牽連出來的無數變故。
關於洛青衣、陳三更、甚至這一支勢頭正好的大軍,又或者整個天下的走勢。
當初因為劉瑾之死,陳三更悍然提刀入京,血洗天京城的「壯舉」還歷歷在目,如今洛靈均英年而亡,自幼喪母被洛靈均親手帶大的洛青衣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陳三更又會為了洛青衣做出什麼樣驚天動地的事,蘇密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信使繼續說道:「兩日前,陳公子悄悄到了白鹿洞,面見了山長,接著山長便派我火速來此,將此消息告知你們。同時轉達陳公子的話。」
陳三更已經知道了?
蘇密神色一振,急切道:「陳兄說什麼了?」
「陳公子說,讓你與靈劍宗范長老等人,一定要想辦法穩住青眉聖女和青眉山眾人,一切等到他返回軍中,再做定奪,切莫輕舉妄動。」
蘇密聞言,心頭大定,只要陳三更不亂,這事情就亂不到哪兒去。
他緩緩調整了一下心緒,看著風塵僕僕的信使,「張師兄,你且在我營中梳洗稍歇,我出去找一找范長老。」
那名信使也不客氣,「好,另外再讓人給我來點吃的,我到底不是你,這不眠不休趕了兩天路,實在扛不住了。」
蘇密勉強一笑,點頭應下,掀簾出去,先跟門口的守衛吩咐了,接著便去往范自然等人的所在。
「雲香姑娘,范長老和洛姑娘她們呢?」
沒想到幾人共住的大營中竟然只有雲香一個人在,蘇密只好向她詢問起范自然的行蹤。
雲香指著東面的那片草地,「范妹妹呆得煩了,便帶著青衣妹妹她們出去散心去了。蘇先生有事可以去那邊尋她們。」
「好,多謝雲香姑娘。」
說完蘇密的身形消失,幾步跨出,就已經出現在了那片草地旁邊。
「咦?你來幹什麼?」
范自然正悠閒地盤坐地上,駕馭著飛劍在一塊大石上刻著當初陳三更在白鹿洞寫過的那些詩詞,心有所感,飛劍破空而至,堪堪停在蘇密的身前。
蘇密看了一眼坐在范自然旁邊的洛青衣和狐鹿二婢,笑著道:「范長老,這是要與我切磋一下嘛?」
范自然眼前一亮,竟然還有這種好事,連忙將飛劍一收,長劍在手,朝著蘇密劈出一記雪白的劍氣。
蘇密且戰且退,悄然拉開了距離。
「你們白鹿洞的打架都這麼無恥嗎?只知道逃啊!」
范自然一臉不屑,飛速追擊。
等繞過一個起伏的山包,離開洛青衣等人的視線,不等蘇密開口,范自然便將長劍一收,看著蘇密,「說吧,有什麼事要躲著青衣妹妹?」
蘇密將手中紙條遞過去,沉聲道:「洛山主死了。」
范自然手中長劍悄然墜地,面露震驚。
蘇密一把將她的長劍撈起,然後道:「陳兄讓人傳了話,讓我們務必要穩住洛姑娘和青眉山眾人,一切等到他返回之後再做定奪。」
范自然緩緩消化了震驚,但面上的凝重卻遲遲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