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田港,對外酒館的一處包廂。
艦隊裡的三位大佬圍桌而坐,桌上擺著一瓶玻璃包裝的,帶著精美環紋的杏兒酒,幾樣下酒菜,以及三個玻璃酒杯。
「薰衣草號的男爵」拿起那個玻璃酒杯,不由得喉頭微動:「這關氏果然富有,居然拿玻璃杯子做普通酒杯!?」
「也許玻璃在他們這邊的價格沒那麼貴?」酒與女郎號的船長梅森提出了一種可能。
「也許吧。」安德烈的表情有些壓抑,聽聞梅森說話這才勉強抬起頭來,「我們之前的計劃,看來是泡湯了。」
在看到冒險者號之前,他們想要血洗大田港,而在看到了冒險者號之後,他們仍然認為自己有能力將大田港洗劫一空。
直到曾經的海閻王號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這才打消了正面吃下大田港的想法,甚至一度為自己的人身安全擔起心來。
而他們之所以願意入港,除了別無選擇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想要發揮他們的陸戰優勢——雖然英屬東印度公司中沒有龍蝦兵服役,但他們的水手可也都是不錯的火槍手,在陸地上屠村滅國什麼的也不是沒幹過。
那艘無敵戰艦的確很強,但它再怎麼強總開不上陸地吧?
只要他們能夠在路上對大田港產生威脅,那麼就能去牽制住對方的戰艦而達成恐怖平衡,使其不敢對聯合艦隊產生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
然而,當他們踏上大田港的土地,看到了大田要塞那一排排仿佛刺蝟一樣的炮管時,他們的一切謀劃就都落空了。
此時此刻可真的是大田港的關家為刀俎,而驕傲的大英紳士們則淪為魚肉了。
在如此被動的情況下,紳士們自然想擺脫這種危局,只可惜實力上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他們根本想不出任何解困的辦法來。
「現在的我們,只能奢望於對方保有足夠的契約精神了……希望關氏不會對我們動手。」安德烈神色暗淡的說。
這一次,原本以為日本會成為內他揚名立萬,發家致富的夢想之地,然而殘酷的現實卻狠狠的將他的夢想打翻在地。
「或許,我們可以……算了,我們什麼都做不到。」男爵船長也是頗為消極道。
「紳士們,現在還沒到最絕望的時候。」酒與女郎號的船長梅森說道,「我們還有我們自己的優勢……」
「我們有什麼優勢?」安德烈一臉茫然。
海上打不過,地上對方有個烏龜殼,這種情況他們無論如何操作都看不出任何勝算。
「我們的優勢是那些日本人。」`酒與女郎號的船長梅森一臉神秘的看了看周圍,然後壓低了輕聲說,「別忘了我們還有個盟友……而他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無論是我們還是關氏,都是外來者!」
儘管三人坐在包廂內,但梅森的神態還是帶得其他兩人也都壓低了聲音。
「可是,日本人不靠譜啊?」男爵船長說道。
「是的,他們的確靠不住,但他們卻是讓整個港口運轉起來的基石……沒有地基的空中樓閣可是會塌的哦!」梅森一臉神秘的說。
「這……難道你是想鼓動底層日本人造反?」安德烈眼睛一亮。
「是,也不是,至少不是現在。」梅森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咱們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關氏,而是蒙古人。目前我們還需要藉助關家的港口來補給。」
「而等我們切斷了蒙元的補給線,再支持我們陸地上的小朋友將其消滅……那麼整個日本就都要聽我們的了!到了那個時候,哼哼。」=
梅森緩緩的握起了拳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但沒用。」男爵船長給自己倒了杯酒,挑了個塊肉扔進嘴裡,「我們現在仍不知道關氏的態度……」
「唉……是啊。」
幾人長嘆一口氣,然後就減少了交談,喝起了悶酒來。
……
三人誰都沒有發現,他們身後的掛畫背後放著個銅喇叭,而喇叭後面又接著跟銅管,最後銅管連接到了隔壁房間。
幾名灰頭土臉的英軍士兵一臉惶恐的玩著聽寫,只要他們寫錯了某個字,就會面臨難以承受的懲罰……
是的,這個包間實際上就是個專門新建出來的監聽房。
其實不止這裡,在旅店那邊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監聽設施。
只要這三位下船,那麼他們商量的內容就絕防不住隔牆之耳。
至於這些練聽寫的英軍士兵……
秦府俘虜的龍蝦兵多了去了!可被放走的那三個龍蝦兵只是比較幸運而已,絕不是因為他們不認識字。
就在艦隊的三位大佬喝著悶酒的時候,林下一郎也剛好抵達了關旻的辦公室。
這是林下一郎第二次進入大田要塞了,不過來關旻的辦公室卻是頭一回。
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激動,林下一郎敲響了木門。
「是林下君嗎?進來吧,門沒鎖。」
門內響起了關旻的聲音。
林下一郎深吸了口氣,輕輕推開了木門,隨後他就被房間內的設施個驚呆了。
在他的想像中,像關旻這樣的大人物的辦公室應該異常豪華才對,甚至有美女在一旁研墨倒茶,另有歌姬在旁彈琴跳舞什麼的……
可是房間裡不僅沒有任何美女,甚至連想像中的奢華都沒有……這未免也太普通了吧?
不過等林下一郎環視一周之後就推翻了他之前的想法——不,這已經不能說是普通了,說是簡陋也毫不為過!
普通的木色書桌,普通的木色書架,一個搪瓷茶杯,一個藤包的玻璃暖壺……這就是關旻辦公室的全部。
尤其是那搪瓷茶杯上面的圖畫都有些磨損了,顯得有些破舊,作為身居高位的大員所用之物根本不應該如此簡陋才是。
「你也喜歡我的茶杯?還挺有眼觀的嘛。」關旻從桌案上抬起頭來,笑著說,「這可是我上學時詠詩比賽得的獎品!」
「比賽……?」林下一郎有點發愣,這個什麼吟詩比賽,似乎跟對方一方大員的身份有點……掛不上的感覺。
不過很快他就調整好了情緒,一臉崇拜的看著對方:「哇,好厲害!」
「呵呵,一般般吧。」關旻沒有戳穿林下一郎那稍顯稚嫩的拍馬屁,也沒有解釋這個茶杯的關鍵點根本就不在於吟詩。
這個茶杯之所以珍貴,不是因為價值,不是因為其他任何東西,而是因為……時間。
因為只有秦府還在臨安的時候所在上學的人,才會有這個搪瓷茶杯。
這是元老身份的象徵!
至於茶杯本身其實不值什麼錢,本身還是一些多少有點瑕疵的樣品。
搪瓷技術本身是為了給戰士們製造生活用品才被拿出來的,而最初的幾批樣品質量不穩定,而且還有不少燒壞、燒花的了。
這部分茶杯就被學校那邊要去當做獎品了。
至於吟詩大賽之類的,不過是個噱頭而已,真正的獎品是紅燒肉管飽……至於著茶杯?只要參與就有,而且沒人限一次。
類似這種比賽大大小小的舉行過好幾次,這就導致當時還在上學的學生幾乎人手一個。
至於「幾乎」之外的人到也不是沒有,而是因為有好幾個……
等學堂從臨安郊外搬到蜀地之後,學校擴建了,學生擴招了,各方面的配備也更好了,但這有些瑕疵的搪瓷缸卻也是再也沒有了。而這也就成為了臨安時期那一代學生們獨有的記憶。
這份情懷,林下一郎當然是不懂的。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笨拙的演繹出「羨慕」,「不明覺厲」等表情。
「行了,討好上司是沒有用的,干好工作才是安身立命之本。」關旻覺得差不多了之後,就揮手打斷了對方笨拙的表演。
不得不說,表演這種技能其實還是真得有幾分天賦的。而經過剛剛的觀察之後,關旻默默的在林下一郎的檔案上加上一條「不善表演,不建議執行潛伏臥底方面的工作」的評語。
「坐,別拘謹……說說你這次任務的遭遇和心得。」
關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提起暖壺往茶杯里續了點水,然後就好整以暇的看著那少年。
「是這樣……」
林下一郎在船上已經打了無數遍腹稿了,現在一開口就顯得條理清晰,順序明了,很快就順著時間順序將他這一路的遭遇講了一遍。
在此之後,林下一郎稍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道:「長官,我覺得……這些英國人沒安好心。」
「他們當然沒安好心。」關旻笑道,「你繼續說,別有任何負擔……畢竟一線人員的親身感悟也是情報的一部分。」
「……」
林下一郎若有所思的記下了這句話,然後開始講他是如何觀察的,那些英國人又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還有那個禿頂的翻譯大叔對於大田財富情況的熱情,也都讓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好了,我知道了。」
關旻認真的聽完了林下一郎的匯報之後,就收起了紙筆,在紀錄上寫下編號但卻並沒有立即歸檔,而是將它放在了旁邊……顯然一會他還是要再重溫一遍的。
「公事談完了,現在來說說你的私事吧。」關旻端起茶杯吹了吹,然後輕輕喝了一口。
「我的私事……」林下一郎聞言心臟猛跳,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向大腦涌去。
他很清楚的認識到,眼前這個人接下來的幾句話將改變他的命運。
「這次任務我很滿意,對於你的去向我有幾個想法,不過在我做出決定之前,我還是想問問你的個人意願……畢竟服從組織分配是一回事,個人意願也要得到尊重嘛。」
「咕嚕……」
林下一郎的喉結不由自主的蠕動了一下。
「聽聞你有很強的學習意願,同時你的朋友也在學校學習漢語,經過考慮我覺得先讓你去學校把漢語學完也是件好事,今後工作上會省卻不少溝通成本……」
「我願意!」林下一郎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哦?我可還沒說完呢……」關旻笑道,「你就不想聽聽其他選擇嗎?萬一有更好的選擇呢?」
「……」
林下一郎聞言稍微沉默了一會,不過很快他就下定了決心:「不聽了。」
「哦?真的不聽了?你就不怕後悔?」關旻就像一個壞心眼的大哥哥,正在不停的誘惑著做作業的弟弟玩手機。
「不,我怕後悔,所以我不聽了。」林下一郎鄭重其事的說。
「哦?為什麼怕後悔反而不聽?」這下子倒是關旻來了興致。
「我要學漢語,然後跟弟弟一起上學……這是我們早就約好了的!男子漢決不能說話不算數!」
林下一郎認真的解釋道:「我知道您給出的其他選擇可能要比上學更好,但我還是不聽了……我知道我絕不是什麼意志堅強的人,但選擇不聽的勇氣我還是有的。」
「啪啪啪……」
「不錯,很不錯。」關旻忍不住拍了幾下巴掌,隨後拿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入學通知書,並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拿著這份文書,直接去中文學校即可……到時候會有人幫你準備好一切的。」
關旻將文件遞了過去,林下一郎一臉激動的接過了文件,以九十度鞠躬道:「非常感謝關桑,謝謝你,我一定會努力的!」
「行了,快去吧。」關旻笑著擺了擺手,林下一郎立即興沖沖的跑出了辦公室。
「意志薄弱嗎……這可算不上意志薄弱。」關旻望著,暗自給林下一郎的檔案里再加上一條評語。
「重情守諾,理智大於感性,可當大任。」
……
送走了林下一郎後,關旻再次開始拿起桌上那亂糟糟的情報文件耐著性子看了下去。
大田港內突然多了這許多英國人,情報量當然也是爆炸性的增多,而其中的監聽文件尤其難啃。
目前的大田港雖然不缺少會英語的人,但卻缺少將英語翻譯成其他語言的人。
英軍里有幾個會說荷蘭語的,還有一個會說西班牙語的……然後就沒了!
等文件到了關旻這裡已經不知被翻了幾遍了……這就大大的提高了他整理情報的難度。
不過他總算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就啃完了所有情報,並且對接下來與英國高層的會面做到了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