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麻早的幻想
我終於對麻早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以這句話作為開端,我說出了自己與她結識以來所有的欺騙,以及自己的種種糾葛和心路歷程。就連紅色GPS手環的真相,還有計劃拿二號小碗作為最後關頭的威脅手段這些見不得光的秘密都說了出來。
其中自然還有很多其他原本不必說的話語。只是既然都說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事到如今再做保留,未免不乾不淨。反正都要自我暴露,就應該暴露出自己的一切,內臟都要掏出來。歸根結底,我之所以要對麻早坦白,不止是因為自己編織的謊言遲早要被揭穿,也是因為無法忍受自己迄今為止對她滿口謊言的行徑。而現在這些都算是對於過去自己的清算。
全部說完後,我就應該等待麻早的審判了。她是會我不屑一顧呢,還是會原諒寬恕我呢。我無法提前知曉答案,未知的不安仿佛化為魔掌抓住了心臟。與此同時,我卻感覺渾身變得輕盈,像是壓在肩膀上的諸多重物終於卸下了。
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接下來無論麻早會給出何種回應,我都會正面承受。無數種可能性在我的腦海裡面浮現,我相信自己足以承受其中任何一種後果。
然而,事實證明,我可能還是有著想當然的部分。
聽完我的敘述,麻早低下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期待著她的答覆。只要能夠打破這難耐的沉默,便是怒斥我也歡迎。然而她接下來的反應超出了我的任何一種想像。
「莊成,你是在安慰我,對嗎?」她悶悶地說。
「……什麼?」我愣住了。
安慰……我剛才哪句話有安慰的成分?下意識地,我回顧了自己先前說過的所有話語。接著一道靈感降臨在了我的腦海中。我頓時明白了,自己很可能在至關緊要的地方出現了天大的誤會。
「之前你和扶風說話的時候,扶風提到了,你原本過著與怪異事件完全絕緣的人生。我在聽到那些話之後就想到,如果你沒有遇到我,就不至於淪落到與大無常為敵的地步。就算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糟糕,你今後說不定也可以把和平的生活繼續過下去……」她沮喪地說,「說實話,我當時很傷心……原本我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呢。你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所以才會來安慰我的吧。」
「等等,不是那樣的。我是真的嚮往冒險……想要接觸怪異事件,才會想要和你在一起的。」我連忙說。
「可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她說,「怎麼可能會有人放著好好的生活不過,滿心都是追求危險和怪異?」
這的確是難以反駁。雖然由我來說有些奇怪,但是我很清楚自己這種人是多麼少見。這個世界上多的是不自覺地自尋死路的傻瓜,而明知道前方是險境絕境卻硬要闖、還將其視為一種「興趣愛好」的人卻絕對不多。這種狂人形象的說服力估計還不如我以前對麻早塑造出來的「正義好心人」形象。
特別是麻早過去還是生活在末日時代,最基本的生存法則就是要遠離危險和怪異,像我這種類型的人很可能就連一天都活不過去。她別說是見沒見過,怕是就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說服力還要再降低一個次元。
我也真是自以為是,滿腦子都是自己。以為只要說出真話來,麻早就會當真。稍微想想就可以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光是讓人相信自己的謊話需要說服力,讓人相信自己的真話也是不能沒有說服力的。
真正的難點居然是在這種地方。或許這也是我過去說謊太多的報應吧。童話故事裡的「狼來了少年」就是因為說謊太多,在最後說出真話的時候反而沒人相信了。
好在我這會兒也是靈機一動,立刻就想到了讓麻早相信我的方法。
「或許在你看來這種人的存在相當難以令人信服,但是我真的沒有說謊。如果伱不放心,可以讓祝拾幫忙證明。你也知道,她有著看穿謊言的能力。我現在就可以傳送到她那邊,你也跟過來。然後一切都會水落石出。」我說。
「原來如此……你也事先和祝拾說過了嗎?你讓她配合你……」她複雜地說。
「不,不是那樣的……」我說。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事情不就很矛盾了嗎?」她說。
「很矛盾?」我無法理解。
「在我的周圍,註定只有壞事才會發生,我是只會吸引災禍和危險的掃把星。」她說,「過去我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所以我也有思考過,即使我只會吸引亂七八糟的壞事,說不定也會有誰需要我……
「可就算是有需要我的人,需要的也不可能會是我作為掃把星的一面。我會和業魔戰鬥、會修復物品、會調查情報,這些才是我身上值得利用的部分。
「而你卻告訴我,雖然我是一個會莫名其妙吸引壞事的人,但是在另外一個時代、另外一個地點,正巧存在著那麼一個就是喜歡接二連三遇到壞事的人,然後我非常幸運地穿梭時空去到了他生活的時代、還非常幸運地和他碰到了一起……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可能會正巧發生在我的身上呢?
「莊成,你不在乎我會吸引危險與災禍,願意和我並肩作戰,我很開心。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只有在夢裡才可以遇到的好事了,所以……」
說到後面,她在床上抱住膝蓋、縮成一團,聲音都發生顫抖,臉上竟浮現出了不安和恐懼。
我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問題的關鍵,可能不在於我的真心話缺乏說服力。
就算我剛才說出來的話語再怎麼具備說服力,說不定麻早也不會選擇相信我。因為她在害怕,她害怕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一切。
在末日的流浪生活中,她一定失去了很多事物,受到了很多傷害。所以,現在的她已經不害怕失去和傷害了。而真正可以傷害到她內心的,並不是接踵而至的厄運,恰恰就是幸運。
厄運在她眼裡並不可怕,因為她熟知面對厄運的方法。只有在厄運的冰冷浸泡之下,她才可以尋得安心。在那裡,她不需要擔心自己會失去什麼,因為她原本就一無所有。反而是幸福會把她燙傷。在她的身上,安心和幸福竟呈現出了對立的關係。
對她來說,所謂的安心,就是沒有恐懼的狀態。
而幸福則是令人恐懼的。
……
總而言之,看來我這次表達真心的行動,是出乎預料地以失敗告終了。
出乎預料的地方不在於失敗,而在於失敗的形式。我甚至都有考慮過自己臨到頭來不敢說出真心話的可能性,卻根本沒有思考過麻早不敢相信的可能性。
我坐到了麻早的對面。
「麻早,你要如何才願意相信我呢?」我說。
「我是不會相信的,你說的那些話語過於天馬行空,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麻早堅定不移地說。
「那麼,如果是假設呢?」我問。
「假設?」她問。
「假設你真的遇到了那麼一個人。」我說。
「那種假設是不成立的。」她毫不猶豫地說。
「你之前不是說過,有人願意與你並肩作戰,這本來是只有在夢裡才會發生的事情嗎。反正都是要做夢,不如把做夢的深度強化一下。夢是不需要邏輯的,任何天馬行空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說,「這個世界上甚至還有能夠實現一切願望的神印呢,你總不會覺得自己的掃把星體質就連神印的力量都可以蓋過吧。」
我稍作停頓,然後緩慢地說了下去:「如果神印突然把我之前說的那些話都變成真的……你會怎麼想?」
「神印……」
她起先狐疑地看著我,而在我的循循善誘之下,她慢慢地低下了頭,似乎是在想像我描繪的情景。
「如果說,真的有那樣的人出現……」她的表情變得出神,「如果真的有人可以像那樣接受我的所有,那麼,就算是讓我奉獻出自己的一切,我也……」
接著,她像是從想像中驀然驚醒,然後變得很冷靜,繼續說:「……但是,怎麼可能真的會有那種人呢?就算是我都從來沒有敢產生過那麼方便的幻想。」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那麼方便的人。
還有,你剛才明明是想了一下吧。
我逐漸地平復了心境,開始思索起應該如何讓麻早相信我。說實話,真是毫無頭緒。想要質疑一件事情是非常簡單的,只需要抱著懷疑的心態,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質疑的。而想要徹底證實一件事情則非常困難。
僅僅是讓自己的話語聽上去像是真的一樣還不足夠,必須製造出麻早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否定的局面,讓她徹徹底底百口莫辯,只能相信我就是那個人——那個願意接受她所有的厄運和不幸、讓她幸福到害怕的人。
我要實現她就連想都不敢想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