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冬車無常2
原先身處於數百公里外火車站的冬車,居然被突然出現的白色霧氣給抓到了月隱山——看來這片貌似只是盤踞在月隱山的迷霧怪異現象,比我想像中還要神通廣大。
而冬車在之後有沒有順利找到擅自行動的青年旅客,這一點一目了然。既然現在的他是獨自行動,那就說明是還在尋找的途中。他直到此刻都在擔心那個萍水相逢的青年旅客,不免令我有些感嘆。
不知道他是否有意識到,如果他不是成級別的獵魔人,僅僅是個如外貌那般的瘦弱少年,那麼事情的性質就不太一樣了——身為成年人的青年旅客在意識到自己終於可以脫困以後,居然就這麼把與自己同病相憐的、只有十三四歲的孩子扔在了窮山惡水的陌生山村裡面,自己撒腿就跑,以普通道德立場出發,著實令人難以恭維。
我自己也不是個具有普遍道德觀念的人,沒有立場批判青年旅客,而冬車則不一樣,他是可以怒斥對方並撒手不管的。我想要知道冬車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便特地指出了這一點。
「我原諒他。」冬車面不改色地說。
「原諒?」我問。
「因為我很強大,所以就算他把我拋到腦後,也不會對我造成多少損失,反而是他要承擔獨自一人面對迷霧中的未知風險。」冬車理所當然地說,「就好像健全的精神需要寄宿在健全的肉體裡面一樣,強大的心靈也是要有強大的力量做支撐的。如果我很弱小,看到他把我拋棄,必定會情不自禁地仇恨他,也會產生很多軟弱陰暗的情緒。而這件事情對他也是一樣。
「因為他很弱小,所以無法承受失敗的後果。單單是在山裡迷路,他就會感受到死亡的陰影;看到陌生的山民,也要思考對方是不是心存奸險。而在好不容易發現活路之後,心裡自然會被得救的喜悅所充斥,一不小心把我這個同行者忘記了也是理所當然。
「弱者的心靈就是軟弱的,而在軟弱之中會萌生出自私和陰暗。他畢竟只是個凡人,而我則是強者……或許在莊成前輩你看來,我這麼說會顯得厚顏無恥,但是至少相對於他,我確實是強者。所以我必須包容他,而不是他稍微對我做點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就要還以顏色……那樣未免太不成熟了。」
如果是我站在冬車的立場上,我肯定會像是青年旅客把自己拋之腦後一樣,把青年旅客的安危也拋之腦後,這可能也就是冬車所說的不成熟的「還以顏色」的行為吧。
不過我不覺得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別人怎麼對待我,我就怎麼對待別人。雖然我是有著強大力量的超能力者,但是與他人至少在心靈上是對等的。
某種意義上,我可能也是缺乏身為強者的自覺吧。要問我真正的強者是什麼樣子的,我難以清楚回答,可至少也明白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的行為有失強者的體面。
說不定冬車在思想上比起我更加接近真正的強者,而另一方面,我也感覺到冬車沒有把那個青年旅客當成與自己對等的人類看待。
只是路邊的貓貓狗狗對著自己齜了下牙而已——他仿佛是在表現出這種想法。
明明行動上是在貫徹治世主義的方針,他卻似乎透露出了超凡主義的底色。
「可惜,我之後沒有找到他,然後就遇到了你們……」冬車疑惑地看著我和麻早,「請問……莊成前輩,你們是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掌握了銀月行蹤的線索,銀月很可能就在月隱山,我此行也與此相關。」我決定透露出部分情報。
「銀月!?」他臉色劇變,「那麼,這片迷霧,難道是……」
「可能也與銀月有關,不過這先不提,可以幫我們帶路前往古月村嗎?」我問。
「古月村?」他疑惑。
「就是胡家村。」我說。
「可以是可以,可是我還要去找那個旅客,說不定他是在哪裡遇到了危險……」他擔心地說。
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他提及的那個青年旅客,應該就是我和麻早之前發現的屍體。
儘管從時間上來說,冬車要找的青年旅客在不久前應該還活著,不可能腐爛到那種地步,不過在這片迷霧裡面,時間很可能是處於缺乏秩序的狀態。剛剛還活著的人再次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腐爛得像是死了好幾天——這種事情在這裡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不要說是這種程度的事情了,就算那具腐爛已久的屍體突然復活,像個沒事人一樣走過來跟我們聊天,現在的我也不是無法接受。
「那個旅客是不是穿著黑綠色的衝鋒衣?」
我先是確認了這條信息,不出所料,冬車點頭了,然後我就說了下去:「我們之前發現了他的屍體。」
聞言,冬車只是愣了一下,又試著向我確認了對方的其他特徵,比如說褲子和鞋子的顏色。我當時沒有仔細觀察,可只要將相關信息從腦海裡面調取出來就可以對答自如。
幾次問答之後,冬車便確認了對方的死亡,沒有多說什麼話,只是非常惋惜地嘆了口氣。
「我會幫你帶路的,可是……」他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我可能也不知道怎麼回歸胡家村……不,路線我是記得的,只是你們可能也發現了這片迷霧的性質。就算一絲不苟地循著來時的路線走,也不見得可以回歸到原本的地方。」
「沒問題,你只要走就可以了。」麻早突然主動說話了,「只要你跟我們走在一起,並且在心裡強烈地想著要回到那個地方,我就可以設法幫助你回到原處。」
麻早居然還可以幫助其他人回歸原點?她真是再次給了我一個驚喜。
冬車儘管表現出了困惑,卻沒有多問。或許他是明白那屬於麻早的獨有能力,便遵循了獵魔人之間不去主動打探對方能力信息的默契。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老老實實地走在前頭,給我們帶起了路。
我和麻早跟在後面。麻早緊緊地盯著冬車的後背,而我也沒有對冬車掉以輕心。
就如同上次一樣,現在的冬車,依舊給我以一股似人非人的味道。我曾經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銀月假扮的,雖然這個可能性極低。一來,銀月沒有假扮冬車接近我的理由;二來,如果真是銀月,很難相信對方會那麼容易就在我的面前露出馬腳來。但說不定冬車的本體是其他類型的怪異之物。
考慮到這個冬車迄今為止對我的態度還算是友善,只要他不會對我們不利,我就不會去消滅他。所以,我至少要先看看他的真實態度如何。按照我過去的想法,真正的冬車可能已經死亡了,而他則是將其取而代之的怪異之物,甚至有可能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冬車。
那麼,如果我當面將其拆穿了,他又會流露出何種反應呢?
「冬車。」我喊了他一聲。
「怎麼了,莊成前輩?」冬車疑惑地回過頭來。
我直言不諱地說:「你可能是冒牌的冬車。」
「啊?」他更加疑惑,「莊成前輩……你在說什麼呀?」
「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訃告。」
以這句話作為開頭,我索性把自己對於他的懷疑全部當面說了出來。而他則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帶著錯愕的表情聆聽我的話語。
在一些鬼故事裡,喬裝成活人的厲鬼一旦被識破身份,就會變得無法繼續維持活人的外貌。就連在明代流傳的封神演義里,也有挖出心臟的比干之後被賣菜婦人指出「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即死」便一命嗚呼的典故。無論是獵魔人,還是怪異之物,其自我認知都具備力量。而一旦失去那份認知,不可思議的偽裝之力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不過,我知道自己的話語本身可能也具備力量。現在的我正在逐漸向著大無常的領域靠攏,說出來的話語說不定蘊含著神秘。為了防止這種力量影響到真實的結果,我儘可能地選用一些留有餘地的措辭。現在我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的想法硬生生地灌輸給冬車,而是促使冬車自己去思考真相是什麼。
我的道德判定還是比較寬鬆的。縱然是他殺害了真正的冬車,只要他不再恢復身為怪異之物的自我認知,依舊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冬車看待,或者最少是打算繼續做個好人,那麼我也不介意繼續與他做朋友。
至於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真正的冬車,儘管會多少覺得對不起他,不過那無法構成讓我與眼前這個冬車交惡的理由。當然,要是這個冬車由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而遭到獵魔人的討伐,我也不會幫助他。這是他自己欠下來的命債,要自己去償還。
聽完我的話語,冬車難以置信地站在原地。趁著他還在消化信息,麻早緩慢地繞行到了他的身後。
麻早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她的左手中指上佩戴著黑繩鎖心戒指。這枚戒指眼下仍然處於被燒壞損毀的狀態,旋即回歸之力湧現出來,戒指便像是時光倒流一樣恢復到了完好無損的狀態。
她的左手化為虛影形態,穿入了冬車的後心。
現在的她應該已經握住了冬車的心臟。
「冬車,回答我——」我說,「你是冬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