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行燈
青行燈。
燈將滅時還復明，殘燈無焰影幢幢。
謂時有青行燈者現，古來行百物語之人，皆以青紙糊行燈也，因以名之。
勿於昏夜談鬼事。
談鬼事，則怪至。
——————《百鬼拾遺·中之卷·霧》
青光蔓延的房間裡面，青色燈罩仿若一扇可以接連異世的門戶，不由自主吸引人的目光投向它。
堀井鈴音僅是看了眼，就迅速收回目光，來到自己父親的背後，試圖用言語喚醒他的理智。
可並沒有什麼用，他的一雙眼睛一直盯著燈罩內的蠟燭火苗，仿佛那裡存在什麼不可忽視之物。
言語無效，堀井鈴音沉默了會兒，伸出雪白細嫩的手掌，朝著堀井雄二的臉頰上一巴掌呼了過去。
啪！
傳出清脆聲響，可依舊沒有什麼作用。
見狀，堀井鈴音又從自己的口袋裡面掏出一枚黃銅鈴鐺。
這是她花了5萬円，從平宮千夜手裡買來的小法器。
鈴鈴鈴！
清澈鈴聲響起，房間內的青光似乎黯淡了些。
蹲在地上的堀井雄二，身形微動，臉上露出遲疑、掙扎、茫然的神情，像是要從某種沉溺狀態中甦醒過來一樣。
呼。
周圍隱隱有吹氣聲響起。
青色燈罩內，蠟燭搖曳的橘紅色火焰，隨著吹氣聲，漸漸變成青色。
室內所籠罩的青光，越發濃郁幾分。
鈴鈴鈴！
堀井鈴音更加用力搖晃自己手裡的鈴鐺，並試圖上前，一腳踢翻這盞青行燈。
她的右腳還沒有踢出去，青色火苗先是猛地一縮，然後極速綻放，像是盪開一層青色漣漪。
哐當。
堀井鈴音右手緊握的鈴鐺被一股巨力震飛出去，掉落在地面上。
失去護身小法器的堀井鈴音，瞬間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某種力量撕扯。
她的影子透過青行燈的燈罩，放大印在牆壁上。
這本該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可那道影子開始不斷縮小，然後從牆壁上走了下來，朝著青行燈走去。
當影子來到青行燈面前時，已經縮得僅有豆苗大小，似乎下一秒就要被扯入蠟燭的燈芯裡面。
堀井鈴音能夠清楚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將沒入燈芯裡面。
此時，一雙散發溫熱的手掌強而有力按在自己的右肩膀上。
「放鬆，跟我往後退。」
是平宮同學的聲音！
堀井鈴音下意識聽從平宮千夜的指引，身體放鬆，隨著那雙手掌的引導，一步一步往後退。
原本豆苗大小的影子，隨著堀井鈴音身影的後退，漸漸又變大起來，並逐漸從青行燈前離開，回到牆壁上。
重新恢復成一道正常的影子。
「真神奇。」
堀井鈴音眼中並未流露害怕，反而對隻影留壁這樣的神奇現象感到好奇。
「是挺神奇，它們總是能讓牛頓的棺材板壓不住。」
「平宮同學……」
堀井鈴音心中的驚懼一下子散去大半。
很快，她就想到自己的父親，讓平宮千夜幫忙將她的父親恢復正常。
「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父親似乎很想跟她敘敘舊。」
在平宮千夜的金剛眼注視下，堀井雄二的靈魂此刻正在那盞青行燈裡面的蠟燭燃燒的火苗深處。
除了他的靈魂之外，還有另外一條與他同樣囚禁其中的靈魂。
堀井雄二之所以這麼多年會有那種奇怪感覺，正是因為他的一縷靈魂一直跟著那條靈魂朝夕相處。
「不會有危險嗎？」
「不會。」
平宮千夜回答得很肯定，堀井雄二這麼多年並未因此而受到什麼傷害。
一是因為他年幼時被攝走的靈魂僅有一丁點，二是因為對方一直沒有傷害他的念頭。
不然只需要吞了堀井雄二這一縷靈魂，就算無法害了他性命，也足以讓他大病一場。
「我現在反而很好奇，他們會在裡面聊些什麼。」
平宮千夜蹲下身子，認真注視著那盞青行燈，臉上露出吃瓜的表情。
「能不能讓我也看見？」
堀井鈴音湊了過來，一手壓住裙擺，雙腿併攏蹲下身子。
「你先將眼睛閉上。」
堀井鈴音閉眼，平宮千夜右手食指沾了點自己的唾沫，運轉法力，在堀井鈴音左右眼皮各點一下。
「有點清涼的感覺。」堀井鈴音低語一聲。
「現在你可以睜眼了。」
平宮千夜將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並在褲腿上擦了擦，臉上並沒有其他多餘的表情。
兩道黑乎乎影子，那就是人的靈魂嗎？
人的靈魂彼此之間真的可以互相交流嗎？
另外一道靈魂又會是屬於誰的？
堀井鈴音看得稀奇。
大約過了十分鐘，青行燈內的蠟燭漸漸燃燒殆盡。
平宮千夜起身，朝著堀井雄二走去，右手在堀井雄二的肩膀上輕拍三下，然後呼出一口氣，將那盞青行燈里的蠟燭吹滅。
室內的青色光芒瞬間黯淡下來，逐漸消散於無。
「回魂！」
平宮千夜湊在堀井雄二耳邊，金剛怒喝。
仿若一陣驚雷響起。
堀井雄二身子猛地顫了顫，瞬間回魂。
他的身子往後躺倒，下意識用兩臂手肘撐在地面，渾身冒著冷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摸摸頭，佛祖給你加持。」
平宮千夜伸手在堀井雄二腦袋上轉了三圈。
內心陰冷被驅散，取而代之是光明、溫暖。
「唉。」
堀井鈴音走來，蹲下身子，用自己隨身攜帶的紙巾給堀井雄二擦拭額頭上的冷汗。
過了一段時間，堀井雄二才徹底回過神來，看向那盞已經熄滅的青行燈，露出無比複雜的眼神。
「蓮生主持，有辦法幫她那縷靈魂回歸，恢復完整嗎？」堀井雄二說出自己的請求。
「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可以，如果她已經去世，那麼就只能超度。」
「一切拜託蓮生主持了。」
堀井雄二在堀井鈴音的攙扶下起身，面朝著平宮千夜微微躬身行禮。
親身經歷過一次，讓他對於這類靈異之事有了不同的看法。
也真正認可了平宮千夜在這方面的能力。
但僅限於職業技能方面，如果想追他女兒，他可不會輕易答應。
「父親，您已經回憶起當初所發生的事情了嗎？」
「嗯，我看到了。」
堀井雄二點了點頭。
事情就發生在他四歲那一年，那時候大人們到田裡幹活，他跟著一個小女孩留在房間裡面玩耍。
誤打誤撞來到他爺爺的房間，遇見這盞青行燈。
那一天正好是下雨天，外面下著大雨，屋內昏暗無光。
他跟那個小女孩點燃了蠟燭，看見那盞放在書柜上的青行燈，覺得好玩，就拿椅子迭在一起，爬了上去。
他們取下那盞青行燈，並將蠟燭放進燈罩裡面。
青色的光芒，照亮了整間房間。
他們的影子透過青行燈投射在牆壁上。
他們兩個人在房間裡面玩了一會兒，就控制不住疲憊睡了過去。
之後的事情，他就沒有什麼印象。
至於那個小女孩應該是昔日同樣居住在鄉里的人家。
她們家後來也搬離鄉里，前往大城市。
因為他剛才在這盞青行燈神奇力量的幫助下，也隱約看見那個女孩目前所生活的地方。
那熟悉的環境，應該就在東京。
只是無法確定那個女孩的身份，但她一定還活著。
或許跟自己一樣，這些年來，她也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有一位兄弟姐妹。
聽完堀井雄二的講述，平宮千夜也不由輕嘖一聲。
真是足夠離奇的故事啊。
堀井鈴音則是緊抿薄唇，並且還輕瞪了平宮千夜一眼。
明明只是來讓他幫自己解決自己父親身上的問題。
可現在，她怎麼覺得自己的父親要給自己找個後媽了？
她絲毫不懷疑，當自己的父親跟那個女孩再度碰面的時候，會生出怎樣複雜激動的情愫。
兄弟姐妹？
如果那個女孩已經結婚的話，那或許有可能。
唉，真煩。
「接下來要做什麼？」堀井鈴音嘆了口氣，讓自己轉移一下注意力。
「將這盞青行燈帶回去，然後製成引魂燈，憑藉它的指引，找到那個女孩。」
「那這裡呢？」
「已經沒有其他危險。」
平宮千夜在過來的路上，已經將兩棟房子裡的亡靈與凶靈盡數度化。
至於傳說中的大妖怪青行燈，並不在這裡。
剛才的異常現象，只是這盞行燈固有的能力。
它已經可以算做一件法器，只是暫時對人無益，需要好好改造一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