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弱震驚扭頭。【,無錯章節閱讀】
不是吧。
我五歲尿床的小被子您老人家還留著?有什麼壞事是您老人家干不出來的?!
話說她真的五歲尿床嗎?
不能吧?
隔了都快七八萬年了誰記得這種瑣事啊!
「我……我沒尿床。」
她心虛迴避,總之先否認,「你,你定是上了年紀,記錯了。」
眼見著就要哭出來。
道雪聲微微揚眉,真是,還跟小時候一樣。
也就金鰲島換了個黑心小掌柜的身份,仗著他配合,還能裝一裝潑辣小妞,到他跟前,胖丸還是胖丸,貪吃愛哭嬌氣使詐耍賴的胖丸。
道雪聲心道,她當然沒尿床,他唬她的罷了。
不過那一日,這顆胖丸睡覺的確不安分,踢翻了水囊,她自己以為是尿床,偷偷把被子塞到他腿邊,企圖來個偷天換日。
「是我記錯了。」道雪聲平靜道,「胖丸你沒尿床,只是吐奶了。」
他代師收徒,養她到大,什麼黑料不知道?
般弱:「……」
您還不如說是尿床呢!!!
道雪聲摸她腦袋,「胖丸,聽話,回家,這裡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
從小到大他給她收拾得爛攤子不計其數,大的小的,捅破天的,也不差這一樁了。
「什麼交代!」
般弱不滿噘唇,道雪聲指縫裡的蓬沛胎毛搖搖擺擺。
她扶著面具,額角頂了頂他的掌心,「有什麼好交代的呀?不都是弱肉強食嗎?大家都這樣乾的啊,我又沒錯!等我把他們殺得怕了,自然不敢惹到小姑奶奶的頭上!」
「小師哥,我長大了,我能做主,你不要老是跟爹爹一樣,捧著我,怕我摔,他們笨得緊,欺負不到我!」
他靜靜看她,「你不肯跟我回家?你一定要走此道?胖丸,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也不願意聽師哥的話了。」
洪荒萬族皆知,盤古座下四大弟子,首徒鴻鈞,混鯤,媧皇,陸壓,三男一女,撼天震地,但他們鮮少知曉,般瓠決意開天之前,在空桑白境收了關門弟子,賜名般弱。
他們師兄弟從三千混沌神魔中誕生,唯有小弟子是一種草木生靈,天地還未初開,大道連雛形都不是,她便已存在。
若不論開智的年歲,恐怕師尊都比她小。
師尊原想將小弟子帶回去,中途這草木娃娃耍了心眼,從師尊手中逃脫,掉進了十萬禁山里。
鴻鈞奉師命,前往十萬禁山,尋回小師妹,必叫她心甘情願入我玄門。
為了顯得無害,他刻意收斂神通,偽裝成師妹摶土捏造的普通人族,哪裡想得剛入山,就被一顆彈丸結結實實擊中了額頭。
鴻鈞:「?」
那小妖怪,五六歲的白淨稚嫩的模樣,紅頭繩,紅肚兜,光著屁股,眉尾短圓,一雙烏溜溜的丸瞳,自稱是十萬禁山最威風的彈丸大王,坐擁十萬小弟,很是威風凜凜。
彈丸大王揮舞著那小胳膊小腿,奶聲奶氣地恐嚇,「人族,你是土捏的,不好吃,我不吃你,把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拿出來,本大王便放你一馬!」
鴻鈞:「??」
他轉過去,一把拎住小妖怪的軟肉後頸,屁股朝上。
啪啪啪。
一頓教訓。
揍得彈丸大王眼淚汪汪,臨走前還不忘放狠話,「你等著,彈丸大王可不是吃素的,我讓那眯眯眼的老頭子來教訓你!」
「……嗯?」
鴻鈞抓住彈丸大王的小肚兜,「胖丸,什麼眯眯眼的老頭子?你就是小五?」
小妖怪炸了毛嚷嚷,「是彈丸!什麼胖丸!不威風!」
「胖丸,回答我的問題。」
小妖怪死不承認。
鴻鈞就把小妖怪拖走。
由於小妖怪死活不肯出十萬禁山,又對他意見很大,天天哭哭啼啼鬧著要回空桑白境,鴻鈞索性去了一處人族部落,以兄妹的身份住了下來,暫且穩住軍心,不熟麼,養養便可。只是這小妖怪最是欺軟怕硬,在他跟前裝著老實,轉頭揍得部落小孩哭爹喊娘。
它還扒著他褲腿哭,抹著眼淚告小狀。
「哥哥,這不怨我,都怪他們!」
鴻鈞默默看了眼那群皮青臉腫的小孩,又默默看它油皮都沒破的小拳頭,對比相當慘烈。
它委屈極了,「是真的!是他們先欺負我!」
鴻鈞:「怎麼欺負你的?」
小妖怪:「他們去尿尿,比誰的小公雞尿得遠,小五沒有小公雞,才不跟他們比,他們,他們笑小五是孬種,小五氣不過,就,就輕輕揚了揚小拳頭!」
鴻鈞:「……」
小妖怪特意強調,「是真的很輕喔!小五都沒有打死他們!他們還有臉哭!有小公雞又怎樣!孬種!」
它呸了一口唾沫,表示鄙夷。
小孩哭得更大聲了。
小妖怪扮了個鬼臉,仗著有靠山,囂張得無法無天,等鴻鈞低頭,它又癟著嘴,淚珠顆顆滾落。
鴻鈞:「……」
這胖丸!
他都看見了,還裝!
為了給小孩爹娘一個交代,鴻鈞餓了這傢伙幾頓,反正這小妖怪天天喝奶吃肉,壯實得很,兩三頓餓不死。它也很有氣性,扭過頭,撅起屁股,不跟他講話。
鴻鈞不以為意,照常打坐參悟。
自從小妖怪揍了那群小孩之後,它的人緣一落千丈,鴻鈞就不信小五能忍得住這種排擠,它遲早要過來服軟,到時候他再掰正它肆意妄為的性子,決不能養出一個是非不分的禍害。
鴻鈞耐心等了數日,等來了這小白眼狼兒的小磨刀。
它先是在石洞外輕輕喚了一聲哥哥,見裡頭沒有反應,就躡手躡腳走了進來。
鴻鈞眼皮輕閉,他倒想看看它要做什麼。
小妖怪在他的身邊轉悠了半天,又伸出手指試探,隨後小心翼翼掀開他的衣擺,一手握著小石刀,嘴裡振振有辭念叨著,「哥哥,別怪小五啊,他們不跟沒有小公雞的玩,小五就先借一借您的,日後肯定還回來,唔,可能有點疼,但不怕,小五日後絕對孝敬您……」
鴻鈞:「???」
鴻鈞修身養性千萬年,心湖不起波瀾,被它生生氣到了。
小五聽見聲兒,轉身脫逃,然而它兩截胖墩墩的小短腿,哪裡跑得過長腿呢,被鴻鈞捏著後頸肉提了起來,它就像是一隻不會鳧水的小王八,在半空中撲騰亂動。
「哥哥……不!小五錯了!爺爺饒命!」
它求饒得很快。
「你哪兒錯了?」
鴻鈞目光涼颼颼的。
小五咽了咽唾沫,「小五不該惦記哥哥的!可是,可是,哥哥這麼高,肯定尿得遠,到時候小五有了哥哥的,就能贏——」
鴻鈞額頭青筋暴走。
當日,膽大包天又口無遮攔的小妖怪被哥哥五花大綁,高高吊在了建木上。
鴻鈞在下頭烤肉,都是小妖怪最愛的,肉塊被他削得厚薄適中,火炭一煨,滲出金黃油脂,陣陣撲鼻焦香。鴻鈞並不注重口腹之慾,為了刺激小妖怪,他慢條斯理吃了整整三日,還將一些吃不完的散給部落小孩。
小妖怪哭得淒悽慘慘,鴻鈞不為之所動。
這傢伙撒謊成性,又恣意妄為,總要給它吃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免得長歪了性子。
半夜,鴻鈞又被小妖怪的哭聲吵醒。
「哥哥!哥哥!有壞鳥!壞鳥在啄我的繩子!」
「我要掉下去了嗚嗚!哥哥救我!」
洞裡盤坐的鴻鈞眼皮撂開一瞬,又緩緩閉上,任由哭聲淹沒。
小妖怪精明得很,報復心又很強,見鴻鈞一時半會不會把它放下來,就故意掐著半夜三更的時辰來鬧他,前天嚷著果實砸壞了它的腦殼,昨天吵著葉子掉進了它的眼裡,鴻鈞去了兩三次,這小貨屁事沒有,桀驁難馴,擠著一張鬼臉,嘲笑他上當受騙。
專是來折騰他的。
後來它再哭喊,鴻鈞果斷無視。
「啊壞鳥走開走開——」
「哥哥!!!」
它哭得撕心裂肺的,伴隨著一道重重的撞擊,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又是騙他的吧?
鴻鈞坐了半刻,最終仍是睜了眼,去了一趟聖樹。
繩子斷了半截,空蕩蕩在風中飄著,小妖怪遍體鱗傷,奄奄一息躺在建木下。
建木是通天神樹,聳入雲端,高達百仞,可想而知,小胖墩這一摔,是結結實實的。
委實吃了個大苦頭。
鴻鈞走了過去,欲要拎它起來,既然教訓過了,自然不能再冷落它。
它竟瑟縮了下。
鴻鈞怔了怔。
它竟怕他?
怕他的觸碰?
回想起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彈丸大王多威武啊,穿紅肚兜的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的,明明還不及他腰高,口氣囂張得好似他爹。
雖然他是先天生靈,混沌神魔所化,並沒有爹。
「哪疼了?」
鴻鈞微抿唇。
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他竟軟了口氣,哪怕是師弟師妹當前,他從未軟和半分。
換做往日,彈丸大王就撲到他懷裡,眼淚橫飛,大喊著哥哥烤了那壞鳥替本大王報仇,還抹他滿袖子的鼻涕眼淚。但今夜裡,也許是摔得太疼了,也許是他沒有及時趕到做它的保護神,它的眼神都對他陌生了,不再對他痴纏撒潑了。
小妖怪好像聰明察覺到——
他只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他並不會對它有求必應。
小妖怪抽動唇角,硬生生忍住了疼,甚至朝他露出了一個略微討好的慘兮兮的笑容,「不,不疼,小五皮厚,摔不疼。」
它故作堅強拍了拍傷口。
鴻鈞:「……我看看。」
小妖怪躲開了他,撐起笑臉,「哥哥,小五真沒事!」
儘管它掩飾得很好,但鴻鈞依然捕捉到,它眉眼裡那一閃而過的冷漠與不耐煩。
它似乎……反感了他。
鴻鈞的手臂落空,緩緩收了回去,他鮮少情緒外露,見它不願意,也不勉強,只淡淡說了聲,「既然無事,那便回去,好好休息,日後不可再做那些粗鄙之事。」頓了頓,他又補充,「你是草木生靈,雌雄同株,等你修煉有成,也會同哥哥一樣的。」
「什麼一樣?」
它天真地問。
鴻鈞閉了閉眼,妥協般認命,「有很強壯的小公雞,肯定尿得最遠,能贏過他們。」
小妖怪這才高興起來,拍著掌,「好!我要修煉有成!」
小妖怪生命力充沛,很快又活蹦亂跳,走夜路時,鴻鈞怕它又摔,便垂了袖,伸手牽它。
它縮了手,不讓他牽。
他心底泛過一絲奇怪的漣漪,快到連他都抓不住。
小妖怪從建木摔下之後,性子收斂了些,它本就生得天真伶俐,白生生的奶皮子,圓滾滾的大眼睛,又有一口甜脆的奶音,哄得小男娃眉開眼笑,很快就打破了僵局,每天屁股後頭都跟了一串小屁孩,爭著要跟她玩。
小妖怪跟其中一個叫力的小男娃玩得最好,日日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力是首領之子,力大無窮,經常給它捉小獵物,又給它編了帶花兒的小草環,它常常戴著回家,臭屁炫耀。
這一天,小妖怪神秘兮兮躲進洞中,也不吵著喝奶了。
鴻鈞過去察看。
小妖怪搗鼓了半日,用那紅色花汁使勁擦著臉頰,頭上頂著一塊紅布,胖乎乎的腳趾頭得意晃蕩著。
鴻鈞問它,「你幹什麼?」
他蹲下去,將它腰間挎著的空水囊解開,換了個新的,裡頭是他跟部落交易得來的獸奶,誰讓彈丸大王不愛喝水呢。
「哥哥!哥哥!你快看我!」它快活地咧開嘴角,擺弄著紅布,蹦得老高,「這是阿力給我的!他說要跟我成親!要天天保護我!他還打走了那壞鳥呢!哥哥他真威風哪!哥哥我要跟阿力成親!跟阿力住一起!」
「……」
鴻鈞氣息微沉,「他引誘你?」
「什麼引誘?」
它歪著頭。
「……先吃飯,此事日後再說。」
它拽他袖子,「哥哥,你答應小五吧,我要跟阿力一起玩一起睡覺!」
「不行。」
鴻鈞漠然道,「你任性貪玩,沒我看著,絕不肯修煉,白白浪費天賦,以及師尊的苦心。」
「那我不要啦!」它嬌氣道,「修煉好苦,這也不能,那也不行,還不如跟阿力一塊呢,阿力說了,只要我不想做的事情,那就不要做,他會打獵養我的,決不讓我餓肚子!他又會捉兔子,又會編花環,什麼都能幹的,他真好啊!」
「所以呢?」
他瞥向它。
「他是能打獵,是能養著你,他歡喜你時,你不用修煉,不用吃苦,什麼也不用做,躺著就有人餵你,可若他厭煩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彈丸大王把自己胸口拍得啪啪響,「阿力發誓只要我一個!他不嫌棄我是小妖怪!」
「嗤——」
他薄瓷的唇微微勾起。
那是小妖怪見著他的第一個笑容,眼兒都滯住了。
阿力笑起來很大氣,黑黝黝的臉盤露出潔白的犬齒,像是烘烤著頭髮的烈日焰火,還未湊近就熱烘烘的。
可鴻鈞的笑是極冷的艷,如同皚皚山雪下,掩埋那一條流淌的血河。
顛倒鬼魅的艷麗寒涼。
「這等鬼話,你也信?」
小妖怪形容不出那是怎樣的滋味兒,心肝兒怦怦直跳,仿佛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
「夯貨,那是哄你的。」
鴻鈞指尖擦過它臉頰的一點紅花汁水,眼尾罕見繚繞起一絲混沌魔神的邪氣。
「你當真以為,他不知道你是什麼?你能稱霸十萬禁山,人家也精著呢,幾隻兔子,幾束野花,就能哄走你的身心,做他們部落的守護神。」
「你被他們哄住,留在這個部落,會如普通少女般長大,等到年歲到了,再同那個男人結為夫妻,做一個普通女人,給他寬衣解帶,生兒育女,操勞家事,守護部落,等後代出來,你又要殫精竭慮庇佑後代,代代輪迴的血脈羈絆,你能逃得了?」
對於鴻鈞而言,後裔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自己活得還不夠,還要被血脈捆綁,犧牲自己只為後裔鋪路。
天地快哉,本應任我逍遙,萬千生靈都痴迷著相,枷鎖套了一層又一層。
「這昏暗蒙昧的天地,將困住你,鎖住你,耗盡你的一生心血,他們很賺,而你血虧。你雙眼都被俗世凡事遮住了,你還能看到什麼?」
鴻鈞站了起來,天光相迎,道袍獵獵生風。
「大爭之世,群傑輩出,籠鳥尚乞天光,蚍蜉亦可撼樹,眾生渺小仍在爭一席之地,無垠天地,星辰川河,晝夜春秋,等你逍遙遨遊,你卻走入枷鎖之中。小五,你連這掙扎求生的渺小生靈都不如。」
他的身影秀長清薄,落在小妖怪眼裡,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比神樹建木還要神秘高闊,山巔永遠環繞著天風冷雪。
這樣的神魔,天地都是玩物的神魔,他也會向下看嗎?
他的眼裡裝的是什麼?
小妖怪隱約生出一種模模糊糊的念頭
它想要爬到他封禁的山巔,看一看,那裡到底有什麼。
「聖人之下皆螻蟻,小五,我不逼你修煉,你若執意只為一個男人而活,又因不想吃苦,只想以後混吃混喝裝瘋賣傻——」
鴻鈞雙眸如永夜漆黑,不講一絲情面。
「那便留在這裡,安安心心,服服帖帖,躺平當你的螻蟻,自此以後,你我同門情誼就此斷絕,就當師尊從未收你,我也從未來過禁山!」
鴻鈞的突然翻臉驚著了小妖怪。
它一聲不吭,轉身就跑。
鴻鈞也不攔它。
他本為師命而來,但天命若是難違,他也不會強迫它修道。
說到底,他同這小妖怪無緣無分,其中的牽扯,也僅是一道師命罷了,它要死要活要嫁人,自毀前途,與他又有甚麼干係?只是可惜了根基與天分。
自師尊開天之後,他愈發清醒,他的道並非救世之道,眾生愚昧,若不得開悟,救一次就死一次,全磕頭燒香仰仗神仙來救,這種眾生又有何用?
只會損耗自己的心血罷了。
對於小妖怪,能養熟最好,養不熟的,他就拉它一把,去見一見這絢爛的天光,至於這之後它的選擇如何,全憑自己。
旁的,他不想管,也不歸他管。
「呼哧呼哧——」
小妖怪跑得很快,並且越跑越快,眸子裡燃起一簇烈火。
奇怪的。
心兒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的。
它本體是草木精怪,天地對它最是厚愛,從它出世至今,向來是順風順水的,誰知道來了個須兒老長的老頭,揪著它兩根毛,就將它拔走,說要讓它做聖人,還拿一把彈弓哄它走。它精著哩,才不信這些話,等到彈弓到手,中途就尋了時機逃出去。
等它落到十萬禁山里,憑藉著自己的先天手段和一張神弓,自封彈丸大王,混得也是風生水起,小弟納頭叩拜。
老頭的大弟子追過來,它好死不死被逮住了,逍遙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這大弟子沒有老頭那麼好說話,也不笑眯眯的,成天板著一張臉,教訓它也從不含糊,可他怪好看的哩,還教它很多神通竅門,小妖怪也知好歹,有事沒事愛挨著他。
這是它第一次被大弟子罵得那麼狠,心裡有些不得勁,又悶又急,但更多的是一種酣暢淋漓的明悟。
它好像明白了一些道理,渾渾噩噩的靈台不再蒙昧,飄起了一縷明火。
「弟弟,快來,這裡有個小屁孩,白白胖胖的,正好烤了吃!」
「哈!你看它那臉,像不像猴子的紅桃屁股?」
倆少年發現塗抹打扮的小妖怪,捧腹大笑。
下一刻就被小胖腳踹進了坑裡。
兄弟瞪眼:「???」
這還是個山中小霸王?!
「姑,姑奶奶,饒命,饒命——」
小妖怪玩得過癮,遠處飄來了一聲。
「胖丸,開飯,晚了就沒肉了。」
小妖怪頓時糾結。
毀屍滅跡……算了,留著他們吧,不然吃不到肉了。
小妖怪收了倆小弟,又屁顛屁顛跑回去,它爬到石桌,一塊肉都沒有了,氣得當場想發脾氣。鴻鈞拎起它的後頸,飛到了建木上,清清淡淡說,「回來晚了,這一次哺食,你要自己做,看到天際那一隻藍鳥沒有?」
「它名重睛,兩目四眼,鳴聲如鳳,它就是那一日啄斷你繩子的壞鳥,你不是想要報仇麼?機會來了。」
小妖怪還記得那一次摔得慘烈,屁股都成了八瓣,這隻鳥簡直成了它的陰影。
小妖怪吞吞吐吐地說,「可,可是,它會飛欸,嘴還很鋒利,要不,還是算了——」
「彈弓呢?」
小妖怪乖乖掏出來。
「架好。」
「瞄準。」
「手,不要抖。」
鴻鈞俯身下來。
小妖怪看不見他的臉,眼裡是擺弄彈弓的一雙手,骨節修長,宛若冰雪雕琢。
大掌覆著小手,柔韌的兜里裹著一顆彈丸,被短圓的細長的手指緊緊捏住,它眼也不眨勾著那一頭重睛藍鳥,涼雪的凜冽氣息不徐不疾拂過肩頭。
「仇要自己報才痛快,怯懦與恐懼,只會讓你停駐不前!」
「記住,與其寄生喬木,不如做這凌雲蔽木的天!」
他包裹著它的手指,捏緊皮兜里的彈丸,眼尾凜光閃爍。
「日月在我。」
彈丸飆射而去,變做一頭烈烈燃燒的三足金烏,擊穿重睛鳥的胸口。
「唳——」
重睛鳥悽厲大叫,藍羽如流焰,片片墜落大地。
「哥哥!哥哥!這個好厲害!我也要學!」
彈丸大王拍手稱快,眼裡是晶亮的光。
「還叫哥哥?」鴻鈞看它,「既入我道門,那便叫師哥。」
彈丸大王眼珠轉動,給他捏肩松腿,「什麼師哥呀,都把您叫老了,小師哥!」
鴻鈞不置可否,拎著它跳下了建木,給它烤了一頓肉食。
小妖怪吃得有油光滿面的,鴻鈞則是拿起它那一張扯得變形的彈弓,隨手摺了一段建木,給它做了一隻新的彈弓,小傢伙愛美得很,央求他抽一支重睛鳥的藍羽做裝飾,他隨口應了。
小妖怪吃飽喝足後,癱倒在地。
鴻鈞丟了新彈弓過去。
它當即寶貝抱起來,愛不釋手把玩著。
鴻鈞見它嘴邊有一抹油光,眉梢動了動,還是捻了一片草葉刮淨,「走了。」
小師妹噌的一聲跳起來,高高興興牽他的手,軟乎乎的手心,黏糊糊的小汗,鴻鈞瞥了它一眼,沒有掙脫。
「小師哥,小師哥,你走錯路了,這不是回去的路!」
「我知道,你已問心,十萬禁山不合適待了。」
「那咱們去哪裡呀?」
「去了你便知道。」
「小師哥,你不會賣了小五吧?阿力說,外頭的可壞著呢,你會學壞嗎?」
「不會賣你,老祖我要臉。」
「小師哥,小師哥——」
「太吵了,你可以閉嘴。」
「那為什麼不是你閉耳呢?你都是大人了,要反省下自己,不要總跟小孩計較!」
「……」
鴻鈞低頭看這小傢伙,緩緩點頭,「有道理。」
便搗了一縷雲彩,塞了雙耳。
鴻鈞在漫天霞彩中離開了十萬禁山,身邊多了一個不到他腰高的小師妹,臉兒白淨的,笑窩深深的,梳著兩隻小牛角,也不怕怯生,見了妖魔神怪都會笑嘻嘻地問候,他們從星河長明走到了荒原大澤,登臨過天梯,浮游過歸墟,不知不覺相伴了萬餘年。
但鴻鈞仍然只會梳牛角,不過從小牛角變成了大牛角。
某日,小師妹興沖沖地說,「小師哥,小師哥,你看,我頭頂發芽了!我可以長小公雞,做你的小師弟了!」
鴻鈞:「?」
萬年都過去了,你怎麼還惦記這個?
鴻鈞捏了捏眉心,「這個不急。」
「怎麼不急啊我快急死了!」般弱理直氣壯,「我跟你吃素上萬年了,我再不變成小師弟,我都找不到媳婦兒啊,你瞅瞅那新郎官,那臉都風乾成一塊橘皮了,就這,還娶了十九房小妾,而我一房都沒有,好過分呀!」
鴻鈞:「……」
他們正在一處大妖婚宴中,般弱靠著自己的厚臉皮,拉著自己的小師哥,光明正大混進來吃喝。
中途,婚宴起了變故。
原來那十九房小妾是被強搶而來的,她當眾表明自己是極陰爐鼎,有誰能殺得了大妖,報她的殺父之仇,她就跟誰走。
場面剎那混亂,大妖被眾先天生靈圍攻。
十九房小妾也趁亂跑到般弱身邊。
當大妖手持利斧劈來,被殃及的般弱隨手就解決了它。
滿堂鴉雀無聲。
那小妾震驚過後,朝著師兄妹倆盈盈下拜,「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容小女子做牛做馬……」她飛快看了一眼小師哥,滿臉羞紅,「伺候道長。」
「喂!」
般弱不滿道,「救你的是我,你伺候我小師哥做什麼啊,你長沒長眼睛的啊!」何況要不是她突然跑過來,大妖也不會往她這頭劈,她遭遇了無妄之災,這十九房小妾非但不愧疚,還盯著她的小師哥!有沒有搞錯啊!
小妾面貌姣美,對般弱不是很在意,敷衍道,「妾身乃是極陰之體,只有陰陽交合,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小娘子就別湊熱鬧了……」
般弱扭頭,「我是女的,就不能用這個爐鼎嗎?」
眾妖被她的生猛震到,久久無法言語。
鴻鈞經歷過了公雞一事,早就習慣了她語不驚人死不休,淡聲道,「雙陰的確效用不大。」
「我不能用,那你也不能,不然不公平!」
般弱立刻爬到他頭上撒野。
「好。」
鴻鈞頷首,並不打算摻和,「此事已了,走罷。」
小妾沒想到這師兄妹說走就走,搞得她這麼一個極陰爐鼎,好像是爛大街的貨色,她連忙跟上去,被般弱拋了眼刀,「你跟來做什麼?我們走的是正道,才不要爐鼎!你哪來就哪裡涼快去吧!」
小妾咬碎一口銀牙,哪裡來的胡攪蠻纏的黃毛丫頭,實在是不知趣兒,她賠著笑臉,「姑娘哪裡話,我一個弱質女流,若是道長不庇佑我,想必活不過今天!難道道長真的忍心看妾身被平白糟蹋嗎?」
「不是吧?你還賴上咱們了?」般弱伶牙俐齒,可從來沒虧過,女的惹著她,照轟不誤,「你死不死,糟不糟蹋,關姑奶奶屁事啊!那大斧頭劈過來的時候,真該把你扔過去,劈成兩半就沒那麼多心眼兒了!」
鴻鈞拍她腦袋,「髒話,收斂點。」
小姑奶奶撇嘴,惡聲惡氣扔下一句,「快走,不然本姑奶奶也劈你,半點眼色都不懂,什麼玩意兒!」
小妾自是不肯,她有一道法門,能辨強弱,決不能放過這一條大魚!
小妾擺出楚楚可憐的面孔,更是賭咒發誓,「我只求活命!絕沒有非分害人之想!否則我林嵐死無葬身之地!」
圍觀的紛紛同情不已,讓師兄妹好好待這苦命的美人。
只是小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她剛從鴻鈞小師哥手裡學了萬法觀想,就施用到小妾的身上,冷笑揚眉,「好,這是你說的,想跟我們走也行,若我觀到你日後背叛我等,我便當場劈死你,絕不虛言!」
小妾有些慌亂,又鎮定下來,這兩位一看便是修道的,滿嘴仁義道德,都注重名聲,怎麼可能敢手染鮮血。
般弱開了觀想,很快便看到那小妾往她洗澡水下了藥粉,她先一步識破,反而被小妾誣陷,說是她故意的,般弱都快氣瘋,又瞧見那小妾扮成她的面目,坐到了鴻鈞小師哥的腿上,她都沒坐過,她憑什麼呀!
般弱眉眼戾氣漸生。
「噗嗤!」
她手起刀落,小妾被劈成兩半,那被破開的臉仍舊殘留著不可置信。
她竟因一句戲言送命!
眾妖魔倒吸一口涼氣。
這姑奶奶是真的狠啊,美人兒說劈就劈!那可是極品的爐鼎啊!
「乖乖,這小姑奶奶殺性也太大了吧。」
「我的老天爺,這狠勁兒,修的是魔吧?」
「再怎麼著,也不能取了她性命啊……」
「唉,紅顏薄命,誰讓她撞上這一尊煞神呢!」
「她也不怕天打雷劈……」
潮水般的議論與指責將她淹沒。
般弱烏黑的眼珠漸漸變得猩紅,她問小師哥,「我殺她有錯嗎?明明是她發誓,又遵守不了諾言,不就該殺嗎?他們憑什麼這樣說我?」
「小師妹,你的心亂了。」
鴻鈞緩聲道,「你修的是道,當抱道懷德,救度危苦,你觀想了未來之事,憤怒並沒有錯,但卻將未來之果與現在之因混淆——」
「小師哥,你也跟他們想的一樣?你也怪我對不對?」
她失望無比,不等鴻鈞開口,轉身消失不見。
剎那,整座婚宴閣樓變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眾妖魔面面相覷,怎麼就變天了?
鴻鈞則是捻了一縷粘稠猩紅的風,臉色晦暗難明。
還是誘發了她的魔心。
混沌有神魔兩面,草木生靈亦有正邪兩道,他遇見它的第一面,它便在十萬禁山里稱王稱雄,可見根腳里蓬勃著滔天的魔性,他帶她行走諸天,遍識萬物,就是想消磨她的暴戾之氣,轉回清正之道。
魔念壓久了,是要泄出來的。
當夜,乾吉山,又有一尊魔物出世,它內有五陰魔境,又稱禪病悲魔。
鴻鈞一一破去了受想行識前四境,又踏足來到了最後一境。
其名,色境。
這裡陰暗得不見天日,白骨血河壘起一座孤高的祭台,最中央生長著一株遮天蔽日的血紅茶花,她下半截身軀被花苞吞沒,低垂著頭顱,綢緞般的烏髮瘋狂生長,淹沒了整座祭台,面目模糊不清,雙臂則被花枝高高吊起,纖細婀娜的腰線一覽無餘。
鴻鈞涉過絳紅色的暗河,等他抽身出來,道袍滴滴答答都是艷血,將他黏在原地。
鴻鈞垂眼,雙肩聳動,脫開了道袍。
他又登上了祭台,暖風鑽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他耳畔嬉笑逗弄。
他撥開涼絲絲的頭髮,第一次撫上她的臉。
「胖丸,師哥來了,快別睡了,師哥烤肉給你吃。」
她沉睡得越久,越容易被魔念奪了心智,讓它反客為主,他需得儘快喚醒她。
她緊閉雙眼。
「你入了魔,連師哥也不要了?」
她仍舊沒有反應。
「是師哥錯了。」鴻鈞嘆息,「你魔相三千,我不該違背你的天性,讓你作繭自縛,陷入險境。如今你既選了自己的道,成聖也好,成魔也罷,師哥都不干涉你,你就痛快無畏活一場,大不了師哥給你收屍。」
這話把魔祖般弱給氣醒了。
「什麼收屍!姑奶奶要活個萬萬萬年!!!」
她方睜眼,就被眼前的一幕艷煞。
素來衣冠整齊又清心寡欲的小師哥,此時散著發,內衫松垮,那嚴密交疊的領襟處鬆了兩指,細細雙骨如玉山起伏,她本就受色境影響,貪念放縱之下,膽大包天吮他美人骨,鴻鈞不太適應這種陌生又奇異的澀痛,尤其是被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師妹褻弄,生硬偏過頭。
他皺起眉,又漸漸鬆開,接受了面前的困境。
若要帶她出色境,想必是要捨身一回,也省得她成天在耳邊念叨,要當他的小師弟。
算了,忍忍便過去了。
然而——
她第一次經男色,大驚小怪。
「小師哥你核桃紅了!」
「……」
「小師哥原來你是大公——」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嗎?那別吃了。」
他有些心煩意亂,面染一絲薄怒,嚴厲訓斥了對方。
她乖乖閉嘴。
但沒消停多久,這夯貨又小聲問道。
「小師哥你有沒有守宮砂啊?」
他隱忍閉目,被她四處啃咬,又被花苞拖進深處,「沒有。」
她頓時哭得驚天動地,「你果然跟別的女妖女魔玩過了——」
「沒有。」
他又睜開了墨濃眼睫。
春風屠了滿城,鴨頭青的薄淡眼皮滿是倦怠慵懶,白珠漓漓地滴落,潮得整張聖人面孔都艷靡得不行,「你再亂說話,我就抽到你屁股開花。」
般弱又想起她第一次被他揍的狼狽情形,委屈癟了嘴。
「還記仇?」
鴻鈞無可奈何,主動勾她的唇,「如今不都讓你討回來了?貪心的夯貨。」
她想想也是,又摟著他的脖頸快活起來。
等般弱恢復神智,五陰魔境消失不見,迎接她的是山頂的漫天飄雪。
她眨了眨眼,又轉過了臉,鴻鈞小師哥就躺在她的身邊,聖人威嚴不再,就像是被狠狠採補了回,散開的漆發留著她剛編好的一條小辮子,捆著紅色的頭繩,青灰色的眼皮,冰到易碎的肌膚,道袍下的山巔積雪,都是她真實觸碰過的。
不久,小師哥幽幽轉醒,伸手擋了擋雪粒,才發覺被枕得發麻。
他轉過臉。
鼻尖抵著鼻尖,堆著一抹涼涼化開的的小雪。
「小師哥,鴻鈞是你的道號,你真名叫什麼?」
真名?
鴻鈞略微恍惚,他從天地誕生之後,便以鴻鈞道號行走於世,他肩負了天地的責任,師尊的期望,萬族生靈的敬畏。
聖人當無名,神人當無功。
而真名,無疑會重新喚起他的凡心,增添許多無謂的煩惱與業障。
可她問了,滿懷渴望的。
「那便……喚我,道雪聲。」
「雪聲?是下雪的聲兒?怎麼是這個名兒呀?」
她好奇追問,真是一刻也不消停。
「大道本有情,卻道雪無聲。」道雪聲掃拂她長睫的霜雪,「我少時曾立兩誓。」
「其一,天青地白。」
「其二,萬物長明。」
「而今我立第三誓,唯愛大道與吾妹胖丸。」
「可是我是魔欸!」她有些不解風情,「萬一有一天,咱們道魔敵對,怎麼辦?」
小師哥平靜萬分。
「若你成魔,為禍四方,我會先捅死你,寧可讓你痛快死在我手上,也不讓他人折磨你。」
我再殉你。
殊道亦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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