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時的京城裡,凡是有可能出現商家攜款、攜貨逃走的行業都不能隨便申請,政府在發放牌照之前會要求申請者提供鋪保證明。啥意思呢?說白了就是連坐。你想開店,無論多小,只要牽扯到預付錢貨方面的問題,就得去找兩家正常營業時間夠年限的店鋪作保。將來一旦你的信用出現問題,比如說像我的遭遇,修鞋店買賣做不下去了,老闆帶著顧客的預付款和高檔鞋跑了,沒關係,去找作保的那兩家商鋪,所有損失先由他們賠償。他們如果賠不起也沒事兒,他們自己也分別有兩家商鋪作保,繼續賠,直到把顧客損失全賠償完為止,否則政府就會出面查封商鋪代為償還。大家仔細琢磨琢磨,如果坑我的修鞋鋪也有鋪保的話,還能隨隨便便攜款跑路嗎?我覺得依舊有可能,但難度增加了不少。能給他作保的商鋪為了自身安全肯定不會輕易應允,至少得知道修鞋鋪老闆的個人信息、家庭信息,甚至更多。這樣一來,修鞋鋪的老闆如果沒有特別巨大的利益就不會跑,因為跑了比不跑付出的代價還高,很不划算!」
這個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實性洪濤不敢確定,但當年做買賣需要鋪保肯定是有的,不光做買賣,去別人家裡當傭人、甚至打個零工同樣也需要鋪保。
聽上去好像當時的人特別沒有相互信任,可實際上當時人與人之間的信用要比現在強很多,至少大部分商戶不會以賣假貨發財為榮,而是拼了命去鑽研一兩種拿手產品,力求做到盡善盡美,以便留住老顧客、招攬新顧客。
這些並不是洪濤的猜測和臆想,大家數一數目前殘留不多的老字號,它們基本都是從解放前就揚名立萬的,靠的全是誠信和真材實料。
倒是越靠近現代,老字號的產品就越花哨,同時也失去了質量,逐漸泯然於眾。這叫啥?用個特別流行的經濟學詞彙,叫做劣幣淘汰良幣。
「可這樣一來的話,是不是會影響經濟發展速度?就拿我來講吧,當年孤身一人來京城闖蕩,誰也不認識,根本找不到鋪保,也就沒法做生意了,哪怕我根本不想蒙人。不光是我,很多北漂的情況都差不多。」
洪濤的故事講完了,眾人有的點頭有的沉思,最先開口的是吳友良。他的觀點不能說和洪濤相反,分歧也很大,不贊同這種方式。原因是太不方便,尤其是對創業者不友善。
「那也不能蘿蔔快了不洗泥,現在哪兒還有蘿蔔,全是泥,真該管管了!」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酒的作用,一向內斂的糾媽媽格外活躍,手裡拉著滿臉沮喪的小米粒,嘴裡還沒忘反駁吳友良的立場。
「嘿嘿嘿……其實大部分商人還是好的,不能一概而論,錢老弟你說呢。」做為一名商人,吳友良必須得為自己正名,但又不想衝鋒陷陣當靶子,開始轉移目標。
「我?我倒是買過幾次假煙,這幫孫子太可恨,是該管管了!」可惜這次找錯了對象,錢德利正湊在王雅靜身邊一起翻書呢,往常沒機會靠這麼近還不挨罵,注意力全放在了女人身上,根本沒去琢磨談話內容,猛然間讓他發表看法,那就只能脫口而出了。
「還真的有哎……這不上面寫著呢,當年想開個小裁縫鋪都要兩家鋪保,就是怕把顧客的衣料卷跑,我覺得挺合理的。」緊跟著王雅靜也發言了,她不光說,還舉起書指著上面的幾行字讓大家看,氣勢也沒剛才那麼囂張了。
「俗話講買的沒有賣的精,如果商家一門心思想坑人,消費者很難完全躲開,這家不上當下一家也得中招。所以說做買賣表面上賣的是貨物,實際上考驗的是人品。吳經理剛才說的發展速度問題其實根本不是問題,假如說為了跑得快就隨便闖紅燈,不是自己被撞死就是別人被撞傷,還容易引起整體交通混亂,這種速度是無序的,沒法持久。不光商業,每個行業都有規則,從業者不光被規則限制也會被規則保護。新加入的必然得付出更多代價,因為之前別人已經付出過了,總不能誰想進來就進來,那樣的話對以前的從業者就不公平了。另外在沒有證明自己基本人品和信用之前,確實也不該隨隨便便進入某個行業,這樣的話只能給本行業和消費者帶來更多不安全。」
眼見吳友良的意見沒人支持,洪濤馬上出來進行總結性發言,避免場面過於尷尬。這次聚餐的主要目標已經完成,剩下的全是臨時起意,沒必非爭論個對錯。
「嗨,這些事兒咱們誰也管不了,不聊了不聊了。老高,幫我烤個大腰子,再給靜雅來根玉米!」在為人處世上錢德利除了和王雅靜天生相剋之外還是很圓滑的,感覺到話題再深入進行下去恐怕會讓吳友良下不來台,也馬上起身用食物打岔。
「洪先生,書里還有沒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了,現在時間還早,再講講吧。」做為外國人,戴夫和謝爾曼沒有參與剛才的辯論。這才是在中國有長時間生活經歷的表現,深知這裡的人喜歡聽什麼不喜歡聽什麼,也懂得對錯並不重要、難得糊塗的道理。同時他們還知道酒桌上不能冷場,立馬就提出了新請求,希望洪濤繼續講故事。
「那是必須的,來來來,都舉杯喝一大口,然後我才講!」洪濤自然是從善如流,特意把酒杯先舉到吳友良面前碰了一下。
「大家都吃過糖葫蘆吧?但你們知道解放前的京城裡誰家糖葫蘆最有名嗎?」這次的話題比較輕鬆,沒有什麼對錯之爭。
「九龍齋、不老泉!」糖葫蘆屬於零食,王雅靜是個姑娘,姑娘和零食有時候可以劃等號,所以她搶答得非常快,答案也很準確。
「這兩個字號是清朝的,早就失傳了,現在已經有名無實,不算!在民初的時候西城有個大宅門姓吳,吳家大少爺是個吃貨,在廟會裡嘗過糖葫蘆之後很喜歡,但總覺得做工粗糙,不適合有身份的人享用,於是就讓聽差的去果子市採買上好的山楂、海棠、山藥等原材料,運到家裡自己動手改造。」
「要說當年的八旗子弟、遺老遺少們確實沒啥勞動技能,標準的剝削階級,但並不是一無所長,優越的生活環境讓他們在書畫、戲曲、古玩、花鳥魚蟲方面造詣非常高,現在這些行業的專家往往都有這類背景。」
「這位吳大少就屬於在吃上有天賦的,選的山楂直徑都在一寸以上,洗淨晾乾之後還得刨開去核塞入澄沙、棗泥、豌豆黃為餡,黏上瓜子仁拼的花朵圖案。山藥去皮挖出很多小孔,填入山楂糕、青梅塊,形成黑、白、紅、綠相間的柱形,切成小段和山楂間隔串在一起,用上好的糖熬製蘸成。」
「剛開始吳大少逢年過節才製作一批糖葫蘆贈送親朋好友,後來越做越上癮,乾脆置辦了一套賣糖葫蘆的草把子,讓家裡聽差的扛著上街賣,他就跟在後面吆喝,順便聽聽食客的意見,再回家改善。」
「按說他這麼精心製作的糖葫蘆老百姓根本吃不起,但這位大少爺有辦法,用低於成本一半的價格出售,只比市面上賣的普通糖葫蘆稍微貴一點。於是有人給他遍了首兒歌,孩子們一見到他上街就唱--半彪子,吳大少,買糖葫蘆是玩票!」
這次洪濤沒拿糖,一口氣把故事講完才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完事吧嗒著嘴,好像是在回味吳大少精製的糖葫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