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久違的,裴奚若找回了一點前段時間和他鬥法的刺激感。
突然還有點興奮。
對著門裡那個守身如玉的和尚,她揮舞枕頭,咚咚敲門,「傅展行,你不會是害羞了吧?還鎖門。」
隔著門,男人一道嗓音響起,「是,所以以後不要看鬼片,看了也別來找我。」
「你想的美,」裴奚若聲調上揚,「我今晚還來。」
「……」
傅展行坐在床沿,聽她這回答,不由輕哂。
頭一次見到,有人這樣威脅人。
然後他唇角弧度略收,微微闔上眼。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起身,抬腳走向浴室。
他平時難得有欲/望,更難得打發自己,手法一般,純粹解決需求,談不上多愉悅。
這天,卻因為她,體會到神魂顛倒的感覺。
還記得那個一切顛覆的晚上,母親宋覓柔發完瘋,帶著報復的笑意解答他的疑惑,「你啊?你是傅淵強迫我生下來的孩子。所以,我怎麼可能愛你呢?」
那時,他才十四歲,便從宋覓柔冰涼又嘲諷的眼神中,窺見了情/欲不可控的骯髒,以及它帶來的毀滅性後果。
後來的冷淡克制,不無此原因。
然而此刻,卻因為裴奚若,而重新窺見了它的美好與綺麗。
一切結束,傅展行輕嘆了口氣。
再睜開眼時,眼中一切清明。
也許他早應該想通。
骯髒的是人,並非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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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敲了會兒門無果,便惡狠狠地撂下一句,「傅和尚,你等著!」
說完一咂摸,感覺這話很有氣勢。
於是,她一路心情很好地飄回房,洗漱化妝。
一切收拾停當,裴奚若走出房門。
這是民國年代的房子,傅展行很少住,保持得很乾淨。屋裡沒什麼雜物,頗具年代感的桌子上放了一盤色彩艷麗的新鮮蘋果,宛若油畫。
她順手摸過一個,咬了一口,邊朝他房間走去,「傅展行,你好了沒……」
話音沒落,男人的身影從拐角出現。
他只穿了件白襯衫,臂彎掛一件銀灰色西裝,薄唇星目,神清氣朗。空氣中,飄開淺淡的檀香,正襯他的味道。
裴奚若無端覺得他心情有點好,像是一種久違的放鬆。
她左右看看,看不出什麼名堂,倒是看出另外一點,「你洗過澡了?」
傅展行「嗯」了聲,從她手中拿走蘋果,「要吃早飯了,少吃點。」
裴奚若還保持著那個握住蘋果的姿勢,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是。
那個自稱害羞的和尚呢?
他一個人偷偷在房間幹了什麼,居然這麼霸道敢搶她蘋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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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裴奚若是想直接去找簡星然,一起吃個早午飯的。
結果傅展行說,「有一家店,它的鮮肉小餛飩很好吃。每天,都要排幾百桌。」
她半信半疑,「那我們這時候去還輪得上?」
「輪得上。」
好吧,他說輪得上就肯定輪得上,裴奚若正有點糾結,又聽他道,「皮薄肉多,湯汁鮮美。」
「……」裴奚若剛才啃了幾口蘋果,本來還不餓的,被他一說,頓時感覺肚子空了。
她狐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收GG費了?要是不好吃,我今晚就來找你。」
傅展行唇角微勾,「好說。」
他的笑意,被裴奚若捕捉在眼中。
她不由道,「傅展行,你今天心情很好?」
傅展行應了一聲,「嗯。」他對她,有了更進一步的念頭。心情當然好。
然而她再問,他就不答了。
小餛飩果然湯汁鮮美,皮薄肉多,湯上撒了細碎蔥花,激發出一層香氣。一碗分量很小,不夠吃,裴奚若還點了一籠灌湯包。
她習慣蘸醋,醋里還要放辣椒,酸辣酸辣的口味,別提多爽。
剛想拿小瓷碟調料,卻發現傅展行先她一步,已經將醋混好辣椒,給她推了過來。
裴奚若樂得偷懶,夾著包子往裡一蘸,嘴上還是不閒著,「傅展行,你昨晚是不是半夜趁我睡著吃我豆腐了,不然,今天怎麼對我這麼好?」
他淡定抬眼,「你怎麼不問,是不是你自己睡著睡著掉下來了,我只好對你負責。」
她驚恐地一愣,筷子停在半空,「我掉下來了?」
「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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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跟簡星然約的逛街,各自買了幾套衣服,看看時間還早,便去電影院消磨時光。
最近沒什麼好片,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裴奚若選來選去,選了個山野妖精勾引書生的故事。改編自古代某本小眾志怪小說。
演書生的,是時下流行的一位男演員。面容白淨,五官很俊,一股書卷氣。女演員則是一朵妖艷富貴花。
簡星然望著女演員上挑的眼角,忽然「欸」了聲,「發現沒?她和你有點像。」
裴奚若道:「有嗎?」
順著這話,簡星然又仔細對比了下兩人。
然後得出結論:女演員的妖氣,靠的是妝容,而裴奚若,一雙狐狸眼能笑出百般種味道,皮膚白皙,唇不點而紅,完勝。
「你比她好看。」
裴奚若莞爾一笑。
電影正式開映,兩人戴上3D眼鏡,專心看起來。
故事其實很俗套,就是講一位進京趕考的書生,夜宿山廟,遇到女妖精的故事。女妖精看上了他,百般勾/引不成,便跟著他一路上京。中途,摩擦出不少愛的火花,結局當然終成眷屬。
特效和情節都一般,純屬打發時間看看。
然而裴奚若越看,越不對勁。
怎麼眼前的畫面,如此熟悉?
電光火石間,昨夜的夢境浮現。
荒山,破廟,女妖跟……和尚。
她微微張開嘴,連爆米花都忘了朝口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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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說,夢是潛意識的反應,」簡星然聽完她敘述的過程,拍拍她的肩,語重心長道,「你可能是饞和尚的身子了。」
「……」裴奚若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畢竟,她從小到大,從來沒饞過誰的身子。
遙想青春時代,班裡的女生聚在一起做夢,常常會說,想和某某十指相扣,想在某某的鼻樑上滑滑梯。
她從來都無感。
冒著烈日去球場看那些男孩子二十分鐘,還不如在教室,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劉海亂了嗎。
簡星然說,她這是典型的水仙行為,自戀到一定境界,沒得治。
裴奚若卻覺得,不治挺好。欣賞誰的美不是美呢,別人看帥哥,她看自己。
沒想到,昨夜一整整個大的,單車變寶馬。
在夢中,她跟他何止十指相扣那麼簡單,就差一道紗簾垂下來,雲被翻滾了。
「不得了,原來我這麼色。」裴奚若驚奇道,「快給我多看幾張明星照片,也許我是到了久違的青春期。」
「……」簡星然翻了翻白眼,還是給她找了,「顏值排行榜TOP10,你看看。」
裴奚若掃了一眼,就興致缺缺地丟開手機。
雖然,她現在記不起傅展行的樣子。
但他長相清俊、無人能敵這個事實,卻仿佛已經在腦海中生根。以至於這些明星,都黯然失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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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的這位表妹名叫書萱,今年剛滿二十周歲。
整生,所以,排場很大。
生日宴選在申城數一數二的高奢酒店,最大的宴會廳中。入門處,堆砌鮮艷繽紛的蛋糕塔,飄來一陣陣甜香。
裴奚若挽著傅展行的手,走到門口。
自從想起昨夜那個夢境,她見到他,就有些許奇異的感覺,非要說的話,像踩在發燙的棉花上,又虛幻、又莫名焦躁。
一路上,她頻頻朝他看去。
傅展行察覺到,朝她投來視線,「怎麼了?」
裴奚若立即道,「沒什麼。」她總不好說,我昨夜夢到你了,好奇為什麼會做這個夢,所以想多看看吧。
和尚可能會當場給她放佛經叫她冷靜冷靜。
……
「若若來了呀。」表姨一家十分殷切地迎上前,表妹書萱在旁邊禮貌地點頭致意,問了聲好,「表姐,表姐夫。」
表姨和裴母關係一直很好,是從小到大的閨蜜。
然而,裴奚若和書萱有五歲年齡差,成長軌跡完全叉開,關係只是一般親戚,不好也不壞。
裴奚若彎了彎唇,和她們打過招呼。
幾人一道往裡走。
一路上,表姨在講書萱的近況。
書萱目前就讀於平城電影學院。大一時,接到一部小眾電影文藝片女主,起點很高。後來,又陸續和幾位導演合作。
幾部片子下來,已在文藝圈內積累了不小名氣。不過,出了圈子,還是不溫不火。
「這孩子,要是想拍別的電視劇,隨時都能去,家裡那麼多資源,想火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偏偏只喜歡拍那些文藝電影。」表姨道,「有些題材,砸再多錢,起不來還是起不來。」
「媽,」書萱立即抗議,「我有……」
表姨熟練地接上下一句,「知道——你有自己的夢想和堅持。我現在是說不得了。」
書萱還想說什麼,轉念又沒有開腔——大庭廣眾之下,她不想相爭。
今晚的生日會被置辦成酒會的形式,廳中燈火輝煌,不乏娛樂圈中的大明星,書萱陪裴奚若走到宴會場,便去那邊找朋友了。
裴奚若一到,就被各路親戚拉著聊天。
畢竟,她嫁到平城之後,很少回來。大家都不了解她的近況,要說的話,自然多了些。
七大姑八大姨們,知道她嫁入高門,羨慕有之,擔心有之,都是人之常情。不過,有些人的心思,就很險惡了。
「若若,你們結婚也有一年多了吧,怎麼一直沒要個孩子什麼的呀?」
問這話的人,看似在關心,實則目光落在他們挽在一起的手臂上,似是要判斷這甜蜜夫妻情是真是假。
裴奚若拉著傅展行手臂,柔柔一笑,「因為我們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
這種時候,她演技又很自然,毫不浮誇了。
傅展行朝她看了眼,唇角微勾。
「這樣啊……」那親戚將這小細節看在眼中,尷尬地笑笑,「看來是我多問了,不過,我也是好心,不都說,得趁最好的時候要孩子嗎?這樣,他以後才不會落後別人呀。」
這是哪來的歪理,裴奚若剛要開口說話,傅展行卻已淡淡撂下一句,「不急,他什麼時候出生,都贏在起跑線上。」
「……」
親戚頓時被這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沒了反擊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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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展行,你剛才居然會幫我說話。不像你呀。」遠離那群親戚之後,裴奚若道。
像他們這種精英,怎麼會紆尊降貴跟長舌婦打嘴仗。
傅展行反而問道,「那我像是什麼樣的?」
「說話溫和,不得罪人,脾氣很好的那種吧。」要不然,怎麼被稱為名門貴子、模範男人呢。
傅展行瞭然。
其實,她說的也不算錯,大多數時候,他呈現在外人眼前的,都是這樣一副形象。不過,並不意味著他本性如此。
兩人正說著話,不遠處,書萱走了過來。
她今晚的主角,穿了條某高奢品牌的白裙,襯得整個人有種清高氣質,確實天生適合演文藝片。
走進了,書萱禮貌向她開口,「表姐,我能拜託你們一件事嗎?」
裴奚若道:「什麼事?」
書萱抿緊唇,似是費了很大的勁才開口:「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表姐夫幫個忙。」
哦,找傅展行的。
裴奚若了解了,見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還以為是什麼不方便給第三個人聽的內容,便道,「是不是要我迴避一下?」
「不不不,」書萱知道她想岔了,連忙擺手,她努力克服「走後門」帶來的不適感,磕磕巴巴道,「不是什麼事,就是,聽說表姐夫跟隨大導演的兒子是朋友。」
「隨敘?」傅展行道。
「是的…我有一部片子,女主角可能會被人搶,覺得很不甘心。我一直很仰慕隨大導演,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他的作品,我每部看過不下十遍,最喜歡的是……」
書萱可能真是個隨導的死忠粉,講起他的影片,如數家珍,一時半會兒沒停的意思。
裴奚若聽著聽著就走了神,目光落到不遠處一面黑色鏡子上。
繼而奇怪道,這裡怎麼會放一面鏡子?
仔細看才發現,這是一座黑水晶製成的女神雕像,坐落於宴會廳東北角,女神手中,執一面盾牌。
這面盾牌,表面光滑,略帶磨砂質感,照出的人影,像古時的銅鏡,有一種朦朧美。
裴奚若不由得多照了幾下。
等她回過神來,書萱已經差不多講完,一向高冷的神情難得流露出一絲緊張,像是在等待某個宣判。
裴奚若想起,裴母說過,書萱是個十足的「戲痴」,為了演戲入了魔。
她下意識扯了扯傅展行的西裝。
傅展行朝她看去一眼。
裴奚若忽然又語塞了。
書萱不清楚,她和他卻心知肚明,彼此只是假夫妻關係。這個忙,她沒道理開口要求他幫。
她最終一句話沒說,然而傅展行卻跟看懂了似的,問了書萱的名字和所屬公司。
書萱眼睛立刻一亮。
今晚,她原本沒有抱太大希望。據說,學院裡曾有個學姐,和傅展行表妹是極其要好的閨蜜,當時,想通過這層關係請他引薦某人,傅展行都沒有搭理。
現在,他會答應幫她,一定是因為表姐。
書萱忍不住投桃報李,「謝謝表姐表姐夫,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酒店中庭有座花園,很適合約會,你們要是覺得這裡無聊,可以去那邊逛逛。」
書萱走之後,傅展行便看向她,「去嗎?」
去哪兒?
裴奚若根本沒仔細聽書萱的話,半晌也只想起兩個字,「花園?」
「嗯。待在這裡很無聊。」他不動聲色。
也是。
好歹她陪他參加商務酒局時,他允許她亂跑。那她也做個好人好了。
只不過。
早上的事,她還記著呢。
裴奚若彎了彎眼梢,笑出一抹嫵媚,「傅展行,你早上還把我趕出房門呢,現在不怕了?我和你講,我可是很色的,花好月圓,孤男寡女,說不準會占你便宜哦。」
他看她一眼,氣定神閒,只說了兩個字。
「請便。」